这时候法坛上钹铙齐鸣,梵音呢喃,群僧仍在持法诵咒。镖师何光裕伏在楼头,忍不住挪进数尺,半蹲着身子,仔细往下端详。不想大庭房顶,惊雷坠妖处,倏又出现一团黑影,直直地站立起来,仿佛也具人形。冯、何二人拢目光,极力审视,夜影沉沉,约略辨得出,这人形头大如斗,身躯臃肿,半身露在房脊后,探头探脑,面对这楼顶,恰似观望冯、何二镖客的藏身处。
何光裕十分惊异,悄说:“这是什么东西?待我过去看看。”便将身一伏。抽刀掏镖,嗖的蹿过去。
冯天来急抓一把道:“等一等!”已经来不及,何光裕掠空三跃,早跃近过厅后坡,再张望时,那古怪的人形倏已不见。
何光裕胆大气粗,慢慢往前挪动,直爬到过厅前坡。忽听法坛上那紫袍僧人厉声大喝:“胆大妖魔还敢猖獗!”用手中绳拂子,往这边一指。
何光裕吃了一惊。急回头寻找。果然有一条黑影,从后檐底倒翻上房顶,头大如牛。张手如箕,冲着自己。正要扑过来;这分明是刚才那个怪物。何光裕大骇。急急换手握刀,扬镖打去。唰的一声,镖刚出手,不防那紫袍僧在法坛上,用那拂子一指时,早飞出一道白线,直扑上房顶。何光裕只顾檐头这个怪物,这个怪物利爪一扬,又缩回去,钢镖当的一声打空。一刹那顷,背后那条白线已如飞打来。
何光裕打了一个寒噤,腰背一转,陡觉奇痛。唰的又一道白光扑来,登时站立不牢,骨碌碌顺坡坠落到中庭,庭中男女大惊乱喊。何光裕毕竟有勇,“鲤鱼打挺”,奋然站起身来。
法坛上那个黑脸面长躯干的法官瞪眼大喝道:“孽畜还不受缚!”用手掐诀一指,哧的一声响,那个紫袍僧一挥蝇拂,何光裕刚刚蹿起来,又突然跌倒。
冯天来伏在楼头,火光之下,虽觑不清,却已猜得着。他勃然大怒,将刀一按,嗖的蹿下房来。三起三落。如蜻蜓点水,直跃到庭心,大喝道:“好恶僧,使这障眼法害人!”如飞地扑向法坛。
本宅一齐惊叫:“妖精又来了一个!”
冯天来人未到,暗器先发,陡打出两支镖,直攻首座僧和黑面法官。不管打中打不中,忙跳过来,一伏身,抓住何光裕的紧身绦;急急往肋下一挟,双足用力,眼望东墙,就这么掠空一蹿。
当此时,法坛上那个紫袍首座僧和黑面法官,各个一闪身。紫袍僧用手中拂子又一指,喝道:“呔,孽畜,敢走!”
黑面法官也将降魔杵一扬,道:“好妖狐!”
冯天来一个龙踵,肩头上热剌剌的着了一下,登时栽倒;他把何光裕也丢在地上。法坛上八个僧人,十二个法官,多一半如飞地奔下坛来捉妖。各挥降魔杵、斩妖剑、缚鬼索、打仙鞭,将冯、何二人围住,便要加缚。冯天来、何光裕负痛骤跌,还想支拒。猛然跳过来,挥兵刃拼力狠斗。但是人单势孤,这些法官、僧众个个道术精强,武功矫健,亮缚足索,把冯、何二人先后套住,一拖而倒,打落兵刃,就要缚腕上绑。冯、何用身法挣扎,这些法官们捉住妖精,拴绳子的手法十分在行,点腰眼,拧胳臂,拿大腿,寒鸭浮水式,很快地把二人捆上,二人竟动转不得。
冯、何二人惊怒大骂,抗声哗辩:“我们不是妖精,我们是人!”
群僧又拿来狗血、蒜汁、经水、便溺等许多秽物劈头盖脸,把冯、何二人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两人憋着气连叫:“我是人,不是妖怪,使不得!”
哪里有人听他的话,宅中人只有害怕,躲得远远的,这些僧人手举木杆,照二人头顶猛挝三下,又忙拿出两物,俯身一托冯、何二人的下颏。冯、何二人被打得半昏,迷茫中瞪眼一瞥,却是一对蔗核桃。两人心说:“罢了。”不等扣喉,忙自己张开嘴,含上蔗核桃。
那首座紫袍僧稳坐法坛,纵声大笑道:“好孽畜。在我面前,还想弄诡?可知道贫僧法宝的厉害么!”立即提朱笔,写神符两道,冲僧众一摆手,四个法官连忙登坛,立在两旁。紫袍僧低低说了两句话,四个法官接过符来,从朱盒里另取出肉红色软皮囊两个,其大如斗,上绘眉眼。略形人的面形。四法官急急下坛,将符塞在冯、何二镖师的发际,随后对众宣言道:“这两个妖精神通广大,须防他化形遁走。现在用神师的灵符,镇住他们泥丸宫,他就逃不去了。”遂将肉色皮囊,往冯、何头上一套,包头没颈,装得很严。在颈口上一系绳,冯、何二人头入囊中,如戴面具,立刻口不能言,目不能见,耳轮嗡嗡,听也听不清,只能任人摆布了。
本宅男女惊魂略定,有的慢慢溜了过来看,秽水满身的两个妖人,已然用绳子捆在地上。年老的厨司点头悄语道:“我这一辈子没白活,真开眼了。你瞧,这两个妖精比刚才那狐狸精还厉害,这些法物收拾他,它还没有现原形哩。”
三两个男仆一齐点头。忽见冯、何二镖客一动,又哼的一声,立刻把仆人们吓得倒退不迭。
黑面法官眼看冯、何二人的肩头和腰部,对一个胖僧人微微努嘴。胖僧又暗暗点头,忙取来几块黄绫,上绘朱符,与黑面法官两人齐动手,把黄绫缚在冯、何二人的腰间、肩头。二人的肩头,仍从黄绫往外涔涔出血,有三只钢针般的暗器,插入冯、何的肩膀,入肉三分。两个僧人使个手法,将黄绫重新一缠,趁势拔下针来,藏在袖底。另取两块大幅的黄绫,把冯、何二镖师的全身形,都给包上。
那紫袍首座僧端坐在法坛上,对众人宣扬道:“我佛善哉!此两怪乃狐狸之师侣,所谓天魔是也,今又被老僧行法擒得。但此二怪又与妖狐不同,他颇识人性,变化不测,更有邪宝加害于人,须防他身虽被擒,内丹尚在腹内,还可以呼风作怪,呵雾迷魂。我们不教他潜运神通,变形逃走才好。”便叫八个僧人、十二个法官,抽出半数来,吩咐道:“这二妖有七十二变的神通,不可不加小心。你们速持我的法牒,将此二妖押回寺院。待我回庙,发动三昧真火,烧起丹炉,用六六三十六小周天,炼出二妖的内丹,它便无能为力了。然后我再飞剑斩去它的元神,方可为本宅旌主府上永除妖气。”
首座僧说罢,又在法坛上作起法来,高声诵咒,念诵良久,写好法牒一纸,付给门人,又将法水一瓶颁赐宅眷,令每人饮三滴,可以祛狐毒,补元精,更生再造。合宅上下男女,见这样筑坛拘妖,活捉活拿,活眼活现,无不钦畏入骨。
不等天明,黑面法官率一半僧众,亲持法牒押送两个妖精先走。本宅主人出来,拜谢紫袍僧首座,做下精洁斋饭,款待群僧。
紫袍僧一物不食,微笑说道:“贫僧不食人间烟火食,已经五十七年了,不过我的门人们倒可用些。”
宅主越发虔信,再三劝用。紫袍僧皱着眉,吃了三片雪藕,一杯松酿酒方罢……
缘行持法一夜,诵经邀天福,持咒堵妖氛,由职事僧收了布施谢礼,首座僧这才率领门人,辞别上轿而去。
冯天来、何光裕二位镖师,就从这天失了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