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天来、何光裕二人,分两路追出店外,遥见这两条黑影。在雨路上如箭奔驰。冯、何践泥水紧追,忽闻一声呼哨,两贼凑合一处;一高一矮,一左一右,出离桃山埠市镇,绕奔正南逃去。前逃后追,一霎时跑了二三里路。前面有一密林当道,冯、何二人暗道:“完了。”
不想二贼脚程忽然放慢,竟不穿林,反顺着大道,并肩缓跑,且跑且回头看。冯、何二人大怒,各将暗器取出,方要撒放,对面唰的一声,早见两贼齐将手一扬。两道白光扑奔二镖客上三路打来。冯天来往左一闪。何光裕往右一闪,啪哒一声,暗器落地。唰的又连响,冯天来打出一镖,何光裕打出两飞蝗石。对面两贼一伏身,反扑过来,飞镖、石子直从贼人头顶上打落在南边道上。黑影中明晃晃刀光一闪,两把短刀直砍过来。冯天来大叫:“好贼!”与何光裕刀鞭齐举,急架还招。大路边,密林旁,四人捉对儿杀在一处。
秋雨忽晴,月影穿云,地上足有半尺深烂泥。四个人进退攻守,来回奔跳,“扑察!扑察!”践得泥水乱响。何光裕看那矮贼,矮短身材,黑色面皮,穿一身青衣裤。一声不响挥刀对战,手脚很灵便,武功却不见得强。那边冯天来也细看对手,身高五尺六开外,蜂腰猿臂,白面微髯,也是一身青衣裤;手持短剑,稳健上招,忽前忽后,手重身轻,堪称是个劲敌。
两贼一面斗,也一面细看冯、何两人的面目,喝问:“呔!朋友通个名来。”
何光裕方要报字号,冯天来抢先大喝:“捉住你,自然教你知道!”且说,且将手中兵刃,没头没脸劈去。二贼转怒,也将刀剑一紧,尽力施展出来。
四人约斗二三十回合,那矮贼渐渐敌不住何光裕,那边冯天来却和高身量的贼打个棋逢对手。两对敌手喊一声,调换过来,刀剑双鞭逼紧来又斗。约再搏斗三十余个照面,手到处刀进火星,脚落处泥水飞溅,虽然秋凉。俱都热上来。只见矮贼一个跳踵,脚下发滑,身失重心。冯天来大喜,赶上前一刀砍去,刀将落下;猛听那边高身量贼大喊:“着镖!”唰的一声,冯天来往北一窜,何光裕往西一窜,矮贼刀尖点地,托空跃起来,喊一声:“风紧。”趁这机会,与高贼一前一后,复往南跑去。
冯天来大怒。何光裕大叫:“好奸贼,滑到哪里去!”招呼一声,两镖客顿忘穷寇勿追之戒,一左一右,沿大道拼命地往南追赶下去。两贼脚程快、路径熟,一眨眼跑出三里多地,已将冯、何二人甩开。依冯天来的意思,便要丢下二贼,不再追赶。何光裕却想镖虽未失,这两人必是踩盘子的小贼,放走他,不亚如纵虎归山,这二贼势必回老巢送信,因此一心要捉住他,好明白真相,前途走着放心。两人商量着,拔步奔追。此时贼人早跑出三里多地,到一村落,连转几个弯,已然不见踪影。冯天来提防暗算,又要止步,何光裕对村口骂道:“臭贼往哪里去了?”
忽然村口偏东面墙根下,黑影一长,两贼人从暗隅立起,唰的一扬手,暗器劈面打来。冯、何闪身避开,抡刀鞭上前;两贼公然不动,直追到相隔两三丈,二贼冷笑一声,这才回身奔入村中,紧追紧跑,不即不离。前后只保住五六丈的间隔。冯、何两人愈追愈怒,这贼太藐视人了,二镖师暗打照会,各取镖箭,猛窜上数步,对得准准的打出去。
好两贼竟不回头,嗖的一响,斜刺里飞身跳上临街民房,冯、来二人也忙飞身上房。两贼一看,忽地窜到街上,两镖客也跟踪一跃。跃到街心,两贼飞奔,两镖客从后急追;街前街后,村里村外,跳上跳下,如猫鼠相逐,赶了好几圈。两贼忽然又跳到一家民房,从墙上一溜下去,穿檐走壁,鹿伏鹤行,转眼间又一齐失踪。
冯、何两镖客,一在房顶,一在街头,东张西望,搜寻提防,只不见贼人形影。两人击掌凑在一处,方要说话,忽听背后高处,唰的一阵响,如风舞飞沙。两人急急回头,猛见邻街白雾迷蒙,两道火星破空而起。两人吃了一惊,急寻过去,纵目一看,隔街一所宽大民宅内,涌起一座高楼,楼顶起脊后,似伏着一条黑影,却不知是否逃去的二贼。冯、何二人急急施展飞腾术,蹿上就近平房顶上。先向四面一望,然后登脊走垣,跳到街心,蹑足走过去,复又飞身跃上高墙,攀上高楼,人影忽已不见。却见楼下好宽展的一所庭院,是三进的大宅,左有跨院,后有场院,四周围墙,像是大地主乡绅的住宅,格局非常阔绰。这座楼就筑在跨院,不是书斋,定是佛楼。
这时天将四更,雨止风停。这庭院除后院、跨院二处外,由前门直至中院,明灯辉煌,照如白昼,大厦回廊,人出人进,好像正有所为。冯、何二人悄悄绕到楼西边,接近内院处,俯头往下窥探。中庭大过厅前,高筑法坛,上齐房顶,有十几个异样僧人,正在那里做法。击鼓撞钟,笙箫嘈哑,坛上坛下,插着些七星旗、八卦旗,供桌上杂陈里香烛、古镜、宝剑、丹砂、银汞、五谷,各样法物。在烟雾弥漫、灯光闪烁里,隐闻法坛上群僧呢喃诵咒讽经之声。坛下男女都有,想是本家宅眷。
何光裕扯了冯天来一把,悄悄地说:“奇怪,这是做什么的?这不像做佛事。可是的,贼人逃到哪里去了?”
二人正看着,法坛上四对僧人各举古瓶一只,宝剑一把,向四面八方一划。法坛首座,端坐着一个紫袍僧,身形高大,面目严肃,手持蝇拂子,口中念念有词。旋放下拂子,提起朱笔,手挥口诵,做作一回,即一只手捧起黄表,低头垂目,厉声诵念,其声沉闷,愈诵愈急,却呢呢喃喃,一字也辨不清。
冯天来、何光裕不觉大愕,伏在楼头窥望,正要窥其究竟。忽听法坛上啪的一声响,上座僧人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其声惨厉。如午夜枭鸣,冯、何二人吓了一跳,只见那紫袍僧人将黄表往香烛上一送,登时点着,立从香炉中,浮起一道白烟,上冲霄汉。冯、何不禁抬头仰望去,法坛对面大厅房脊后,隐约现露一团黑影,啾啾有声。冯天来森然毛戴,握住何光裕的手道:“这许是捉妖吧?”
何光裕只将冯天来的手一捏,急急地再往房脊上张望,那团黑影已然消失。就在这一仰望间,冷不防听法坛上群僧一阵暴喊:“好孽畜。还不下来,尚待何时?”
那首座僧拿起拂子。往对面虚空一指,大厅房顶后,訇然大震了一声,如晴天霹雳,坛下本宅男女吓得掩耳不迭,紧跟着又訇然响了一个霹雳,半空中吱的一声惨叫,从房顶滚落一物,啪哒一声,摔在庭中,坛下男女早吓得纷纷钻入庭中。
首座僧轩眉叫道:“阿弥陀佛,本宅施主请看,妖物已落网矣!”
四对僧人,十二个法官,连忙仗剑持瓶,抢下法坛,用剑镇住妖物。为首一僧将古瓶口倒持向下,对准妖物的头顶心,口中念念有词,喊一声:“勒令!”急急用朱符黄绫,封扎了瓶口。
本宅男仆过来几个,远远围着探看,原来是一只狗样的野畜,卧在血泊中,浑身黑紫色,长尾,利喙,头顶已被劈裂,脑浆横糊,鲜血滴溅了一大片砖地。形状并无可异,仅两只后脚、绑扎着一双女子绣花弓鞋,不盈三寸。男仆们相顾私语道:“这别是母狐狸吧?怎么迷咱们小姐的,倒是个女妖呢?”
一个黑面长躯法官,故作未闻,用剑指着野畜说:“此乃一千六百年,颇具神通之一雌狐也。今蒙神师慈悲,招来神兵雷将三十六员,上布天罗,下张地网,将此妖擒获。诸位用肉眼看,此畜似已脑裂而死,实则她犹未绝命。她的三魂七魄,已经神师法力收摄在瓶中者有二魂六魄。”
本宅男女个个目瞪口呆,惊诘异常,法官又说:“妖物虽除,妖气未净,神师还要持咒语,退神将,散神水,涤妖气。”言罢,众僧一齐登坛。那只死狐直放在庭心,好像是示众。本宅男女七言八语的骇论,没一个敢过去触一触。他们相信,妖精体内还有一魂一魄,足可害人。
楼顶上冯、何二人,伏在暗处,早看得分明。情知这黑影一闪,立刻雷鸣妖坠,内中必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