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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枫村拯弱

汪洋三万六千顷,七十二峰,沉浸其间不但风景的伟举,足以荡涤俗虑,而在这个水云乡中,所居的许多人民,都有特异的习俗,和外间又是同又是不同。隐士钟常,携爱女红薇及丑婢阿俊,倦游归来,卜居湖南紫云村,起初乡下人对于他们不甚熟悉,自然有些歧视,可是后来钟常和他们相处得熟了,大家佩服他的武术和他豪爽而有礼的性情,一村之中凡有疑难之事,常要找他来商议,所以钟常在紫云村中,俨然为一巨擘,然他并没有别的心思,对乡民们甚是谦恭,他自己的生活也十分清闲,有时和老渔翁孟哲饮酒谈天,有时教他的女儿红薇学习剑术,其他时候,每每喜欢独自一个人驾着扁舟到太湖中去随处遨游,竟日而归。

这一天正在清晨,他是一天亮就要起来的,在家里吃了一些东西,立刻坐了一只小船,想出去游湖,因其时天高气爽,正是中秋已过,重九将临之时,太湖里秋色大有可观,钟常遂一清早便要出去了,红薇知道她父亲的脾气,说什么就要做什么的,只对她父亲一笑,说道:“爹爹早去早来。”钟常答应一声,到湖边去下了船,鼓动双桨,驶出紫云湾,便到了万顷碧浪之中。

太湖里的村子很多,大家都是聚族而居,民风厚朴,然而又有些横暴,男女之间,桑间濮上之风,也很盛行,这时正值乡民大捕野鸭的当儿,那野鸭在太湖里最多,要算是湖中的特产,每值秋季,浅汀芦畔之旁,一簇一簇的成群而翔飞,黄嘴翠羽,到处觅食,因为野鸭的肉味鲜而且香,是野味中的上品,尤以富人酷其甘,乡人遂在此时,争捕野鸭,一对对拿到城里去卖,他们捕野鸭的方法,有些特殊,人们往往带着火枪,悄悄地潜伏在芦苇叶中,等鸭子们起飞的时候,便迅速地开枪射击,一枪放出时,有许多很小很小的弹丸,野鸭纷纷下坠,但这不是最良好的方法;大多数的乡民在晚上到湖边去安排下捕野鸭的网,专待野鸭觅食时自投罗网的,到了清晨,乡民们叫他们家里的女儿或是童养媳到水中去取已入网的野鸭,这些女子大部分是十七八岁的少女,身体很是康健,泅水术也熟谙,身上脱得赤条条的,只穿着一件入水的肚兜,用几根带子上下束着,掩护了她们的私处和胸前的双峰,她们很天真地一个个奋勇跳下水去,泅到她们的捕鸭网所在,见了网中满满的野鸭,好不欢喜,大家负着网,连网带鸭,从水里扯回家去解俘。

钟常出来的时候,正遇见这些捕鸭的少女,他看着很觉有趣,又遇见许多网船都往湖心里去捕鱼的,成群结队去赶着水上生涯。钟常划了一回,稍觉乏力,遥见东边有一座小山,山下红叶萧疏的林中,有一个村落,钟常便想到那边村子里去玩玩,所以将小舟划进湾去,正要泊了舟上岸,去小酒店里喝些酒,休息一会儿,再往别的地方去遨游。忽见岸边有一个年轻的汉子,形色败坏,脚步匆忙地向太湖边来,背后有一伙人紧紧地追赶;那汉子跑到水边,满头是汗,见了钟常便呼救命。钟常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见着许多人紧追一个人,而这人又向自己求救;他本是一个侠义之辈,怎能袖手旁观?遂将小船靠近了岸,向那汉子一招手道:“下来吧。”那汉子跳到船里,气喘吁吁的,向钟常说道:“老丈,可怜我的,快快把我摇开去,岸上那些追赶的人,要将我置于死地呢。”钟常因为事机急迫,也来不及细问根由,立刻把船划向湾外去,划到一箭之遥,岸上追赶的人已到水滨,高声大喝:“你这小子逃到哪里去,谁敢把他救去,谁就要和他一同处死,还不将船划回来吗?”钟常不去理会他们,只顾将小舟划向外边去,要脱离他们的威胁,又听岸上人喊道:“哼,凭你们逃到什么地方去,老子一定不肯轻易饶过的,天下有这种便宜事吗,灭损了班家的威风。”

钟常出了村湾,已望不见岸上的人了,看这汉子年纪还不满二十岁,面貌生得还好,但略有些傻态,身穿一件青灰面袍,并不像农家之子,此时他伏在船中,满露着惊惶的形态,似乎十分可怜,钟常一面划桨,一面细察这人既不像盗匪之类,为什么岸上那些人紧追不舍,一定要把他处死;忍不住向他问道:“你姓什么,是不是这村中的人,他们为什么要害死你?究竟为着何事?你要告诉我知道。”钟常问时,只见他脸上一红,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说:“小子姓何名正,但人家都唤我何傻子,并非这里村里的人,是住在邻近的柏树村,小子实在是做事太荒唐了,以致闹出这个乱子来,他们定要杀死我,但小子实在是三房合一子的,请老丈援救我出险,当结草衔环以报。”钟常听他说话倒还斯文,像个念过书的,他自己虽是个武夫,平常却很敬佩读书种子,所以他更是不忍眼看何傻子被那些人给害了,又对他点点头道:“你不要害怕,我必救你出险。”何正却把手向背后一指道:“哎呀,不好了,老丈,你看他们追来了。”钟常回头一看,见背后五六条浪里钻的小船如飞一般地向自己船追来,每只船上立着三四个人,手中都高高举着棍棒、钢刀等武器;又有二人划着桨如火如荼,好似遇到了湖匪,钟常虽把自己的船向前紧摇,但速力却差着甚远。一刹那间,后面的浪里钻小船越追越近,便有人高声喝道:“你这人好大胆,是从哪里来的,载着这小子逃生,莫非和他是同党吗?好待老子来收拾你们一同去见阎王!”

何正指着后面当先一条船上,握着铁棍站在船头的一个中年汉子说道:“老丈,这人就是此间丹枫村里的班老四,别号赤尾蛇,设着拳社,招募弟子,听说他的本领很好的。老丈,以我看难以逃走了,他们追得渐近,老丈你能够把我送到柏树村吗,到了那里,我们村中也好出来相助了。”钟常摇摇头道:“一则我不认得往你们柏树村的水路怎样走法,二则时间也不早了,这不是他们已是追近吗?”何傻子哭丧着脸说道:“那么怎样办呢?不是又害了老丈吗?”钟常哈哈大笑道:“你虽年纪轻,却为何这般不中用,凭我一人一力,包管击退他们,你会摇桨吗?你快坐到船艄来,代我摇桨,我自己在船头上去对付他们。”说着话便将手中的桨交给何正,何正有些似信不信地说道:“摇桨我是会的,但老丈手中没有兵器,又是一个人,怎敌得过他们十数个男子呢?”钟常道:“这个你莫要管,我自有能力,你只要好好儿地摇着桨,心里千万不要惊慌,把船摇得稳定,就是你的责任,其他天大的事有我一人担当,不要说这些十来个胎毛未干、初出茅庐的小子,便是有千百兵马在前面,我也视若无物的。”遂把他自己身上的长衣脱去,走至船头,喝令何正把船调转身去,何正这时也只得硬着头皮,调转小舟,唯望钟常抵挡一阵,听天由命。

当钟常的船调转身来时,丹枫村上的追来的船已相隔一丈来远了,那个班老四恶狠狠地举起铁棍,向钟常说道:“你叫这小子快快束手就缚,免得我们动手,谁叫他跑到我们村子里做歹事,我若饶了他,就不再姓班。”钟常抱着双拳,很镇静地立着,不动声色,等班老四的船近时,方才开口说道:“凡事有理可讲,何必要如此蛮干,姓何的究竟有了什么罪,你们把他看作盗贼一般呢,倘是好好地讲话,我愿意代你们排难解纷,消怨释嫌,岂不是好。”班老四道:“你既然不知内中情由,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只要交出姓何的小子来,我们也不来伤害你,何苦要袒护这小子,强欲出头,那我就不客气了。”钟常闻言,冷笑一声道:“姓班的不要自恃技高,你有棍子,我有双拳,不妨来比试比试吧。”

班老四闻言,气往上冲,说道:“你这人有多大本领,敢是吃了豹子胆,来此挑衅。”旁边又有一个拿着短刀的少年,说道:“四哥,你和他多说什么。”班老四的船这时已和钟常的船接近,看着钟常赤着空拳,更不放在心上,他把手中的棍子紧一紧,直向钟常胸口捣来,钟常哪里注意他,等到棍子贴胸时,身子向左边一侧,伸右手乘势向前一抓,早将那根齐眉棍抢住,班老四等也未免太大意一些,故此被钟常抓住;他心里一想,连忙用力要把棍子收回去。但是钟常怎肯放过这机会,早运用神力,向里面一带,班老四没有钟常力气大,立足不稳,身子向前直倒,口里说声不好,连忙将手一松,身子跌到船头上,两手撑住,若不松手时,早跌入湖中去了。钟常的身躯只微往后略侧一侧,一根齐眉棍早已抢到手里,此时的钟常真是如虎添翼,挺着这根棍子,瞋目大呼道:“哪个还来尝试尝试这根棍子。”船后的何正看着也不由愁眉顿开,嘴也张开来了。

班老四跌得快,爬得也快,站起身子,见自己的棍子已落入他人之手,左右都是他的朋友和门下,平日夜郎自大,目空一切,常在他们面前夸口,今日竟然当众出丑,怎不羞愧,脸上立刻涨得红红的如猪肝一样,便从他的同伴手里取过一柄朴刀,咬牙切齿的,对钟常说道:“你趁我不防,夺我棍子,何足道哉,须吃吾一刀。”说着话,恶狠狠地一刀照准钟常头上砍来;钟常有了棍子,便把齐眉棍去拨开班老四的刀,还手一棍,向班老四下三路扫去,班老四急忙跳过,险些儿着了一棍,便又觑准钟常的咽喉,疾刺一刀;钟常横棍格住。两人斗得不到五六合,班老四的刀方向钟常腰间刺去,却被钟常将棍子使个旋风扫落叶,和刀背碰个正着,班老四手中那柄朴刀,早已飞到三丈外的水面上去了。

众人见钟常厉害,呼哨一声,四面拥上来,想要以多取胜。钟常不慌不忙,将棍子从容舞开,只见上下左右都是棍影,宛如一条匹练,忽东忽西,众人哪里是他的对手,碰着棍的,不是头青脸肿,便是打落下水,一连打落了四五人。钟常一心要把他们击退,救出何正;忽然听得何正在背后说声不好,回转头来看时,只见船后水里上来两个汉子,揪住何正衣服,喝了声下去,扑通一声响,何正早已跃翻水中去了,接着水里又伸出两条手臂来,扳住船头,自己那只小船便滴溜溜地打转起来。钟常知道不妙,忙将棍子往船帮一扫,手便缩下去,船也不转了,但又见水里探出几个人头来,向他窥探,又有一个汉子浮出水面,手里挟着何正,湿淋淋地抱上对面一条小船上去了。此时钟常方知被他击落下去的人都会水性的,他们不能以力取胜,便来水底暗算自己了,何正被他们捉去。船上无人摇桨,自己一个人又要力战船上的人,又要对付水里的人,真是孤掌难鸣,不免要吃他们的亏呢,他一面手里殴斗,一面眼睛带望着水波之中,他们可要再来扳船;倘然自己的船倾覆没,那么自己虽勇,不谙水性,便要得到大大的危险。他正在思想之际,水底里果然又有几条手臂来扳他的船,他又将棍子去扫时,手又缩下去了;一会儿船梢已被人扼住,这船又滴溜溜地打起转来。钟常知道这个样子,是终于要吃亏的,顾了前不能顾后,不容易防护好自己的船只,于是他纵身一跃,跳到了班老四的船上。

班老四刚才手中的棍被钟常夺去,刀也被他磕去,他手里又换了一柄短剑,正在指挥同党,包围钟常。不防钟常勇气无双,蓦地跳到自己的船上,不由心里吓了一跳。钟常直奔到他的面前,喝一声:“小子不要以人多为胜,看你家钟爷来捕你。”说着一棍打班老四的肩头。班老四把短剑架住他的棍子,已知他的厉害,心中胆怯,硬着头皮迎战。钟常觑个空隙,一棍击中班老四的大腿,就在船中,趁势夺了班老四手中的短剑,插在自己的腰里,右手握棍,左手揪住班老四的发辫,高高提将起来。

众人见班老四被拎,蜂拥而前,尚欲来援救,钟常高声说道:“姓班的小子已为我擒,难道你们的本领还比他高强吗?谁敢上前来救的,我就叫他剑下丧生。”说罢,又把棍子放下,从腰带上取下短剑,提着班老四的后颈说道:“你快叫他们不得动手,否则我先杀死了你,再去对付他们。”班老四这时性命已在他人掌握之下,战栗不已,连忙依着钟常的话,向众人说道:“弟兄们快快住手,莫害了我的性命。”众人听班老四呼喊,又见钟常威风凛凛,不可侵犯,立刻呆呆地都停住,钟常见已镇住强人,心中暗喜,遂又吩咐班老四道:“你快叫水里的人一齐上来,不许在下面暗算,不然我就把你的头割下。”班老四道:“我说我说,请你千万不要伤我。”便又对水里的人说道:“水中的弟兄都上船来吧,不要动手。”水里的人正在无主意,听了班老四的话,果然一个个都跳了上来。钟常又对众人高声说:“你们如要我释放姓班的,快些先将姓何的释放回船,要不然我可先杀了姓班的,再和你们厮杀。”众人听了这话,犹豫不决,钟常又把短剑在班老四耳朵上触了一下,说道:“你也吩咐他们一声。”班老四忙又说道:“弟兄们快把这人放了再说,今天我们算输了。”班老四说过这话,便有一人放了何正,放他爬回自己船中去。

钟常见何正已回到自己船中,没有损伤,心中大为安定,班老四哀告道:“我都依了你说的话,此刻你总可以把我放下来了。”钟常道:“你别慌,只要你能顺从我,决不至于伤你,但此时还要稍缓片刻。”他说完了这话,仍把班老四高高举起,短剑插在腰里,提起棍子一步步地走回自己船上,又对众人说道:“你们若要我放回姓班的,那么你们只可留下一条船、两个人,随我的船再往前行,到了相当之处,我自然放他,让他坐船回去,其余的船都不许逗留,快快回去村里等候,大丈夫出言如山,决无更改,我绝没有片言只语哄骗你们。”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做不得主。钟常又和班老四说道:“你快快说吧。”班老四叹了口气,只得对众人说道:“弟兄们请留下一条船,两个人随我同去,其余的人只好先请回去,等我回村再作道理。”众人听了班老四的吩咐,果然留下一条小船、两个健儿,余众垂头丧气地回船去了。

钟常见他们一一依了他的说话,便又对何正说道:“现在已无事了,你快快把船摇回村里去。”何正答应一声,很兴奋地摇着桨在碧浪中悠然而去。

班老四那边留下的一条船,跟着钟常坐船而行,过了一段水路,已隐隐望见前面陆地,钟常指着问何正道:“前面可就是你们村庄吗?”何正点点头,钟常便将班老四释放,说道:“今天姑且警戒你一下,以后再不要恃强欺人,快快回船去吧。”班老四已吃了苦头,不敢再和钟常分辩,垂头丧气地回到他自己船上去;他的同伴接到船中,方才安了心,鼓桨如飞,回到他们村中去了。

钟常放回班老四,又对何正说道:“今天我救了你,索性把你送回村去吧。”何正道:“老丈真是金刚身手,菩萨心肠,使小人不胜感激。你若送我回去,家父知道了一定要感激涕零,将来父子们要代你供个长生牌位,一辈子不忘大恩德的。”钟常听他说话真不像是傻子,便又问他道:“你究竟在那边和姓班的有什么过不去的事,而他们要追捕加害你呢?他们这也太没有王法了。”何正复经钟常这一问,他的脸上不由一红,嗫嚅着说道:“这事也是小子一时糊涂,自取之咎,本也不能深怪班老四的。但班老四等众人恶狠狠地必要杀死我,那也未免太残暴了。老丈请恕我的荒唐,待我把此事事实真相告诉你吧。”于是何正一边摇桨,一边将他在丹枫村里所做的事分条分缕奉告。

何正本是湖滨柏树村上的人,他的父亲何寿田是村中的富翁,田地财产很富,伯叔都在苏城经商,三房只生他一子,所以不但他父亲爱如珍宝,一家一族都是喜欢他的,乡人最重后嗣,因为何寿田若不生何正,他们都要变作若敖氏不食之鬼了。自幼他父亲便请了一位老儒在家,给他讲读五经四书、诗赋文章,希望他可以做个读书种子,博取功名,光荣门楣,谁知他有些呆头呆脑,小处虽能明了,大处偏要糊涂,有时文章做得很好,有时却又不知所云,不守格律起来,后来那位老儒因自己教他不好,便气愤告退,何寿田无可奈何,只好让儿子在家自修,兼习绘画,因此大家都称他何傻子。他父亲眼看着儿子渐渐长大,功名虽无成就,恰逢时势大乱,还是姑且养闲,不过何正既然是三房合一子的,不可不代他早早授室,自己也可早得弄孙之喜,以慰桑榆之暮景。无奈何正性情十分固执,必要他自己眼里看得中的,方可联秦晋之好,虽有许多做媒的来说合,却多不能成功。他父亲几次劝他,责备他,把孟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讲给他听;他总是不肯顺从父母的意思,何寿田也奈何他不得。一年一年的因循下来,他父母不知何正究竟要怎样一个女子做他的妻室,这一来何正到丹枫村去赏红叶,游玩山景,住在姓鲁的乡人家中,姓鲁的是他的父执,确知何正是三房合一子的富家子弟,格外殷勤款待,留他一连住了数日,打发人到何家去通知,留住他不放回去,谁知一段孽缘由此而生。

有一天下午,何正自己出来散步徘徊,忽见东边小篱旁有个园林,树木甚多,有几枝红枫已是胭脂般红起来了,在西山许多村子里大多数人家种植果树,所以园子很多,而且不论什么过路客人,都可以从树上采取果实,肆意饱啖,绝不取值,只不许带回家去,这也因为洞庭东西山各处都是著名出产水果的区域,有果树的人家出产得多,当然不计较他人吃一些了。这时候橙子已黄,枣儿甚大,何正是喜欢吃枣子的,遂信步走将进去,只见一丛丛的树,没有一个人影,他走至一株大枣树下,偏巧那边地下有一支竹竿横着,他就取在手里,抬起头来,觑临枣子多的地方一阵乱敲,那已熟的枣子便纷纷落到地下,何正见地下已有不少枣子,便丢下竹竿,且拾且吃,吃了一个畅快,不舍得离去,又从林子里走过去游玩一下,只听那边橙树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仰首一看,忽见有一个绿衣女郎,立在一条树枝上,亦在摘取橙子,兜满了一衣兜,露出裙下一双金莲,红缎鞋儿,绣着黄色的花、绿色的叶,虽然没有三寸小,至大也不过四寸,瘦瘦的很在样儿,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原来何正所以不肯娶妻,并非真的不要妻子,实在他读了古书,忽然有一种嗜好,便是喜欢女子的小足,他喜欢娶一个女子最好要像窅娘一般的纤纤莲钩,瘦不盈握,那么帐中被底,格外销魂,因此他曾作了十首咏绣鞋的诗,寄托情怀,自誓非有小足的女子不与缔姻。可是乡间的女儿十有七八是天然足,她们都要做工,缠了小足如何能耐劳苦。即使有几家大户人家,强迫女子缠足,也是有名无实,只有胖肿而不美观,貌美的虽有,足小的不多,因此他的婚姻便耽误起来了,然而他的父母哪里知道他的心事呢?否则早向城里女子去求亲了。何正物色多时,更觉莲钩难得,寤寐思之,今天忽然见了这一双小足,岂非蓦地里遇见了风流冤孽吗?

他不由轻轻咳嗽一声,树上的女郎听得下面有人,低头一看,乃是一个陌生少年男子,不禁双颊红晕,回过脸去,何正先见双钩,已是魂销不禁,后见女子玉姿绛香,风姿雾鬓,不觉目怡神往,呆呆地立在树枝,默默无语;绿衣女郎见树下有了男子,也不再摘取橙子,心慌意乱地要紧溜下树来。哪里知道小足一滑,竟从树上跌将下来,口里说声“不好”,这株橙树很是高,她又爬在最高处,倘然跌在地上,定要受到重伤。此时何正正在下面,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奔上前去,伸手将女郎一抱,女郎早跌在何正怀里;何正支持不住,扑地坐向草地将女郎托住。一丝毫没有受伤,在她衣兜里的橙子,却跌了个满地,但女郎受惊之余,面色变白,似乎已有些晕厥的模样,何正不知她的芳名,只凑在她的耳旁,低声唤道:“姑娘醒来,姑娘醒来。”唤了二三声,女郎樱唇里嘤咛一声,睁开星眸,见自己的娇躯竟坐在这少年的怀里,如何不羞愧万分,忙伸双手掩住了她的面庞,说道:“怎的怎的。”何正道:“姑娘莫惊,刚才我走至树边,见你从树上坠下,倘然不救,必有死伤,所以不避嫌疑,赶上前将你抱住,幸姑娘并没有受伤,而虚惊却不免了,请姑娘镇定心神,不妨事的,并乞谅吾孟浪了。”女郎听了这话,闭目不语,何正见伊不开口,也不动身,他也坐着不动,软玉温香抱满怀,一阵阵的肌发之香透入他的鼻管,他忘记了所以然,一时神不守舍,半晌沉默。

过了一歇,女郎才嘤咛一声,立了起来,何正又向女郎一揖道:“幸恕冒昧,愿闻姑娘芳名。”女郎回转头来,脸色又转红了,羞怯怯地答道:“我姓赵,闺名香玉,今日因为爱吃橙子,故到自己园里来采取,稍有不慎,失足而坠,幸君前来救援,感愧得很,但不知尊姓大名。”何正道:“小子姓何名正,是柏树村人,来此盘桓,巧遇姑娘,三生有幸。”说罢又是一揖,女郎听了“三生有幸”这句话,微微一笑。何正见四下静悄悄地别无他人,遂又向女郎说道:“姑娘,为何不叫佣人上树采取,而自己不怕有损玉体的危险,……来登高树呢。”香玉眼圈一红说道:“妾已十有九岁了,但因先母见背,在后母膝下过活,后母自己有了儿女,把妾时常虐待,妾孤苦伶仃,万分酸楚,一切操作都要动手的,哪里可以叫人做呢?”何正听香玉身世如此可怜,心中更是感动,发生了一种极浓厚的同情心,遂说道:“原来姑娘遭逢这般不幸,使小子听了,万分扼腕,小子今年虚度十九,已和姑娘同庚,不瞒你说,家里父亲屡次要代小子完婚,而小子因为不得心上中意的人,所以宁做鳏夫,尚未如愿。”香玉把一块手帕在唇边咬着问道:“那么何君心上的人是谁呢?”何正近两步,大着胆子,向香玉又是一揖,轻轻说道:“姑娘,我的心上人儿就是你了。”何正说了这句话时,香玉却低着头,不作一声,何正见她并不叱责,便知这事有几分成功,遂又说道:“姑娘不要恼我无礼,怪我轻薄,只因我自诫愿得纤足的女子为偶,今姑娘貌美如花,足小如茭,只是我所渴望的人,故斗胆向你说了,如蒙垂允,我回去就叫人来捏合,可缔丝罗,这也是天作之合,否则怎会有这样的巧呢,千乞姑娘可怜小子,切勿见拒,那么此后一生幸福都是姑娘之赐了。”

何正这话说得甚是诚恳,以为可得香玉青睐,谁知香玉把手摇摇道:“何君,妾很感君美意,当愿侍奉巾栉,但是恐怕何君忘记了这其间还有一个问题,使妾与君难以成姻缘的,请君不要痴想吧。”

何正一听这话十分疑异,一时倒想不出是何问题;香玉见他疑异,想不出方才说的问题,便紧蹙蛾眉,对他说道:“何君,你难道忘记,我们丹枫村五年以来,早有禁令,全村人民不论大小人家,均不得和你们柏树村人通婚姻之好吗?”何正被她这么一问,方才如梦初醒,立刻哭丧着脸,说道:“不错,小人倒忘记了,这个确实是一个难题,我们将怎么样呢。”

原来七年以前,丹枫村里有一家高姓的,他一个十三岁的女儿送与柏树村中农人梁某家中去做童养媳妇,谁知梁某的老妻马氏性情十分暴戾,和他的两个女儿把新来的童养媳百般虐待,时常痛打,有一次高某去探望他的女儿,见他女儿额上有明显的伤痕,便向他女儿询问,他女儿且泣且诉,偷偷地把情形实告。高某是个性急的人,遂和梁某理论,不许以后再虐待他的女儿,梁某受了高某的责言,等到高某回去后,便去怪怨他的妻子;谁料马氏是著名的雌老虎,岂肯受丈夫的责备,夫妇俩勃谿一番。这妇人又以为都是童养媳在她父亲面前挑唆,以致闹出这个气恼,便和她的丈夫寻觅童养媳妇一些小过,母女三人把她结结实实地毒打一顿,打得她遍体鳞伤,又把她关在一间小屋里,不给饮食,马氏的儿子一则怕他的母亲,二则和童养媳妇没有什么感情,也就不去过问,梁某在外边赌钱,不知这事,可怜那童养媳妇受伤沉重,又不得医治,仅仅禁闭两天,一条小性命便不活了,等到梁某知道,也已无及。恰在此时,高某又来探视,偏巧亲眼看见这幕惨剧,于是他放声痛哭之下,他要和马氏拼命,马氏不服,挺身而出,和高某理论。马氏半点错处也不肯认,高某和她有理讲不清,勃然大怒,打了马氏一个耳光,马氏有两个女儿相助,到了这个时候,梁某也帮助他,和高某斗了起来,把高某打了半死。高某回到丹枫树,已是奄奄一息。高某临死前,表弟洪某恰来探伤。高某把前后经过告诉了洪某,要洪某代他报仇雪恨。那天晚上,洪某聚集本村壮汉,商议复仇。洪某本是村里的无赖,勇而有力,他见他的表兄和侄女儿都死于柏树村之中,难咽下这口怨气,又有高某临死委托,所以他天明立刻便聚集了许多村民,奔赴柏树村兴师问罪,也把梁某和马氏打得半死,捣毁梁某全家财物,算代他表兄和侄女报了私仇,马氏受伤最重,不久也因伤而死。柏树村的人以为洪某不该带领大批打手到柏树村里来殴人致死,明明蔑视村中无人;柏树村中自然也有不少好勇斗狠之徒,借着这问题,也聚集了百余健儿,到了丹枫村去和洪某殴打,洪某不甘示弱,率众抵御,两人恶斗一场,柏树村打了胜仗,洪某也因此伤重殒命;丹枫村人隔了数天,又去柏树村问罪,班老四率众迎斗,两村遂成了械斗的局面,事态扩大,彼此结下怨仇,相争不休,最后由柏树村里的几家富家巨绅,向官中呈文报告,要求太湖厅出来秉公调解,方才终止械斗,可是丹枫村中人推求祸根,免不了深恨柏树村人,所以他们村中定下一条禁令,就是以后他们村中不论任何人家,均不得与柏树村人通婚,虽然隔了数年,前事淡忘,两村人互有往来,而禁止通姻这条禁令尚未取消,这就是香玉姑娘说的疑难问题。

何正呆立多时,香玉也含情脉脉地站在他的对面,二人相怜相爱,一见倾心,却因为这个问题无法解决,未免可惜。何正早已醉心于香玉的裙下双钩,怎肯硬着头皮就因此放弃。色情狂会使人胆大起来,超过了一切,对立半晌,何正忍不住又对香玉说道:“我们既已相爱,何必顾到这问题,能够成功的话,这自然是最好了,否则我将来也必携带家财,和姑娘双双走向他方去,不是很好吗?”那香玉也没有什么主张,只微微一笑。何正又说道:“姑娘家中人多吗?今夜我可能私下到你闺房里来一会儿吗?”香玉一听这话,不由脸上微有红晕,低着头回答道:“你要到我那里去吗?我也不忍拒绝你,我家的人不多,父亲到无锡去了,后母不管我的事,并且我住的一间卧室,单独在后边,和他们隔离甚远,你若在夜里到我房中来时,他们不会知晓的。”何正听了这话,喜形于色,点点头道:“这就是小子的大幸了,只不知姑娘的家门在哪里,请姑娘指点明白。”香玉道:“这园是我家的,晚间也有护园的住着,你来时不便,况又在黑暗之中,何处觅路呢?在园门外西首有一条小巷,巷里左右有两个小小的门户,左边的便是我家便门,今晚我可暗暗把门虚掩上,你可打从那边进来,顺手转弯,有个小天井,在天井对面有两扇长窗,我站在那里候你,决不有误。”何正听了,牢牢记在心里,香玉又道:“我们既已约定,请你就去吧,我不便在此和你多谈,倘有人看见了,反为不妙。”

何正说声“是”,他遂向香玉作了一揖,回身走出园去,走至园外,照着香玉所说的话,已走到西首一条小巷里,见那巷是走不通的,巷左右果然有两扇一样的小边门,何正认清了一下,方才回到鲁家。晚上推说头痛不适,要早些睡眠,自往客室中去熄了灯,默坐一会儿,延至外边人声静寂时,他就偷开了鲁家的后门,溜到外面路上,这天还是很黑暗,他小心翼翼地循着墙根走到那边,且喜没有遇见他人,才向小巷里一溜,他还是第一次做这偷香窃玉之事,大着胆子,鼓起勇气,自以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摸着这扇木门,正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即开,慌忙闪身进去,乃是一条小小过道,昏黑不辨门径,暗想香玉若欢迎我来,何不在此挂一盏明灯,好叫人容易走路,继思这本是秘密的行为,她怎好挂起灯来,使人猜疑呢,只有暗地摸索了,便将小门仍旧掩上,摸索入内,顺手走了个弯,黑暗中见有一条苗条的黑影走过来,把一只软绵绵的手伸到他的手掌里,低低说道:“怎么你迟至这时才来?”何正只说了一声“是”,接着纤手,早已魂销,不禁望着黑影往里面而去,不见所谓天井和长窗,暗想香玉姑娘不是说站在长窗边候我的吗,怎么她又在黑暗里迎上来呢,他也不敢询问,从黑暗里随着她去进一个小小卧室,室中没有亮着灯,听她悄悄地将门掩上时,何正心里不由卜突卜突地紧跳着,接着见她伸开双手,早将自己一把搂住,亲亲热热地把樱唇凑到自己嘴上接了一个吻;何正暗想不出斯斯文文的香玉,竟会这样热烈的,她究竟是不是个闺女呢?这也是一个疑问,他心中这般暗想。她早又问道:“我的好人,你怎么今晚变了哑子,一句话也不说呢。”一边说一边早拉着何正的手,抚摸她的乳胸,何正这才觉得情形有些不对,声音也微异,便叫声“你可是香玉吗?”她突然松开纤手,发出惊骇的声音道:“你……你是谁,什么香玉,你走错人家了,这这,如何是好。”何正也惊慌道:“那么你是谁家,怎样引我至此了。”

两人都作疑问,忽听室门嘭的一声响,又有一条黑影闯将进来,说道:“阿梅阿梅,你在此和哪个讲话?”室内的黑影接着说道:“不好了,我屋里有一个贼闯进来了。”外来的黑影说道:“快把他捉住。”何正发急喊起来道:“我不是贼,你们快快放我出去。”何正情急了,他到底有些呆气,竟没有顾虑到他自己身处在什么地方,竟贸然喊了这么一声。外面早有人惊起,两条黑影都说一声不好,那外来的黑影早回身便逃,何正此时也知不妙,跟着拔脚想走,早被女的一把将他拖住,也喊起来道:“哥哥,我们这里有贼。”何正大惊,用力将女的一推,才摆脱身躯往外便逃,但在黑暗时东碰西撞的如何走得快,早见背后有灯光,又有人大声喝道:“哪一个吃了豹子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闯到我妹妹的房间来做甚,逃到哪里去,我班老四捉住了你,务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何正一听班老四三字大名,把手一摸头颅,自思我是要走到香玉家中去相会的,怎样会跑至班家来呢,自己也弄不明白了,班老四是本地村中有名的拳师,别号赤尾蛇,惹也惹不得,今夜我遇见了他,我的头颅将要保不住了,所以吓得心惊胆战,没命地向外飞跑,好容易跑出后门,穿出小街,却见背后已有几个人照着火把追来。

何正虽想回鲁家,但苦不及,后面追赶的人渐近,面前边又有犬吠之声,怕要遭人堵截,偏巧旁边有个荒落的桑园,矮树乱草,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他也不知害怕,便往桑园中一钻,跌跌撞撞地逃向里面,丛树背后藏身,听外面足声杂乱而过,火光渐远,他才暗暗放心,捏了一把汗,自思这一遭真像鬼摸了头,跑至班家去,所谓阿梅其人,当然是班老四的妹妹了,她如何会知我来而牵我入内呢,还有后来的黑影是谁呢,这明明是班老四的妹妹另有奸夫,约作幽会,起先认错了我,而我也是走错了右边的门户,以致闹出这个岔事来,这虽是说他不巧又是巧了,但愿他们追我不着,回家去吧,我在此躲过了一夜,明天逃回家去,万事全休,只好有负香玉的深情了,否则我若不幸而被班老四捉住,岂不是有口也难辩吗?

何正这样想着,忽听人声又起,似乎人数越多了,火光又明,很快地走回来,只听得班老四粗暴的声音喊着道:“那厮怎会跑得这般快,踪影都不见呢。”又有一个人说道:“小弟听得这里喊叫声,忙和他们三弟兄从小杏桥边迎上前来,也不见有一人影,那厮难道插翅飞上天去不成吗?”又一人接着说道:“班老四哥,我料那厮一定逃到这边桑园里去的,你不信时,我们进去搜查一下。”班老四说声好,即见火把移向桑树边来,有几个黑影窜入园中,何正惊慌极了,摸着身边地下有两块小石子,连忙拿在手中,将身子蹲在树根边,眼睁睁地看见有一黑影,也走向自己这边来,忙将一块石子向他飞去,落在那人脚边,只听那人骂道:“小王八,真的躲在里面。”背后一人喊道:“老王你要当心。”话刚说完,匆匆又一石子飞出,正击中老王的嘴巴,啊呀呀地喊起来,前后的人跟上前时,何正又取了乱石块飞出去,击中两人,于是这些人吃了亏,火把集了一处,不敢向前,退出去了,又听他们中间有人说道:“那厮已在里面了,黑夜进去,他从暗处可以看得出我们,而我们都看不见他,徒然被他飞石击伤,太不值得,不如守在四处,把这桑园围住,等到天明后再进去,把他擒住,活活地种了荷花,方出得我们这口气。”班老四道:“老弟有主见,依你这么办吧,那厮也不打听打听,敢到我妹妹房中欲行非礼,该死不该死。”众人哈哈大笑,于是又见火把四处散开了。

何正暂时得安,自思转瞬天明,自己终成瓮中之鳖,逃到哪里去呢,必须在这夜间想法逃遁为妙,他潜伏了好多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他便爬上一株桑树,向四周窥探,果见四面有火把亮着,班老四等监视在外,自己逃到哪里去呢?默察良久,只有东北角上火把离开甚远,而且一无声息,自己不如就逃向那边去吧,遂下了树,怀中揣着许多小石子,做紧急防身之用,膝行而前,从丛树中摸到矮墙之下,寻得立足空隙。越墙而出,且喜班老四等尚没知觉,已有四鼓时候了,在黑暗中走了数十步,不敢回鲁家去;因为那边桥畔也有隐隐火把亮着,他只往村外走。一会儿东方已白,他越是心慌,想找只船儿坐了,逃回柏树村去,这是最好的方法,然而雇船必须说明,自己又露不得面;倘若给他们看见了,怎肯载送我归呢?晨光旭旭中,前面已有人走动,他忙把怀中石子丢了,低着头走,幸喜无人遇见,走了多时,遇到了个牧童,坐着牛背过去,也没注意他,他走至小溪旁边,见有数只小舟,他想前去偷取,东边矮屋里已有人出来,他回身便走,不知自己走到哪里才好,绕着圈儿想回鲁家去,拜恳他的父执出来代为缓说求和,然又恐被班老四撞见,走两步退一步,趔趄难前,这时候忽见远远的田岸上有一群人向这边飞奔而来,他一看便知是班老四那边的,手里都拿着刀枪棍棒,声势汹汹,他连忙回身奔逃。

班老四等天明后在桑园里四处搜查不着何正,心有不甘,遂又追寻,遇见牧童,向他询问,牧童告诉有一生人走过,于是他们追向这边而来,果然遇见。何正无路可奔,只往水边走,巧遇钟常划舟到此,情急呼援,也是他的侥幸,遂被钟常仗义救下,护送回村,此时他在舟中把经过的详情告诉了钟常,钟常也觉奇怪,徐徐划着桨,到得柏树村,村上人家甚为繁密,何正引导舍舟上岸,一同到家,钟常一看何正门墙高大,屋宇连绵,内外仆从甚多,真是村上殷富之家了。何正引导他去见父亲,何寿田见儿子同一位魁梧奇伟之士回来,未免有些惊异。何正此时方向钟常问起姓名,介绍相见,何寿田经他儿子的简略报告之下,知道钟常是救儿子性命的恩人,怎不感激异常,连忙设宴款待,钟常老实上座,举杯畅饮,且叫何寿田好好管束儿子,又勉励何正数语,酒终席散,告辞归去,何家父子苦留不得,只得由钟常回去。

钟常回到紫云湾,他的女儿红薇迎着问道:“爹爹何处去游览的。”钟常哈哈笑道:“我是出去救一条性命的。”便将丹枫村救出何正的事告诉了红薇,红薇也觉好笑,隔了三天,柏树村中的何寿田和他的儿子何正带了不少隆重的礼物,亲自前来拜访,接谈之下,方知何正虽然遇到了一次危险的风波,何正未遭毒手,而心里仍是舍不下赵家的香玉,而香玉的一双纤足,尤使他念念不忘,所以几次三番地向他父亲恳求,要他父亲来此,拜恳钟常出面去到丹枫村赵家为媒,玉成婚姻,消释前仇。他父亲应儿子之请,遂来商请,顺便备了几份厚重的礼物赠送钟常,申谢他前天救助之德。

钟常哈哈笑道:“何君受了这场惊恐,却仍不能忘情于赵氏女吗?这件事很是困难的,因你们两村既有世仇,一时不易消释,除非有排难解分的鲁仲连出面调解,不易成功。”何寿田又向钟常拱手道:“阁下便是今世的鲁仲连,所以此事非借重大力不可,鄙人所生只有这一个儿子,又是兼祧三房的,不免宠爱情重,早想代娶妇,无奈他执拗不肯,必要裙下双钩细如束笋,鉴美于古之窅娘的,方中他的心意,此番他在丹枫村中见了赵家香玉,梦魂难忘,只是舍不下,天天在鄙人面前要求,因此只好来拜托阁下,玉成其事,有烦至丹枫村向赵家一说,乘此机会,好将我们两村的世仇一笔勾销,岂不是好,想阁下蔼然仁者,一定能够俯允所请,救救小儿这条性命,吾儿若不得成功此事,他一定要思念成病,没得药救了,吾儿有不测,我家将为若敖氏鬼,所以此事无论如何要恳求阁下帮助成功的,不但愚父子终身感德,何氏数房宗族是同深感戴。”说罢又向钟常连连作揖。此时钟常再不能不答应了,遂说道:“既然如此,我明天准向丹枫村去找姓赵的说项,看你们的命运如何。”何寿田大喜道:“难得阁下允许,这是愚父子的大幸,你到了那边,再可以找鄙友鲁九渊,说起鄙人托阁下前来商量这事,他和我很相得,他必肯帮忙。”钟常点点头说声:“好吧。”问明白了鲁九渊的住处,坐谈了一会儿,何寿田父子方才告辞而去。钟常那时要璧还他们的礼物,但何寿田一定不肯,钟常也只得受了。

到得明天,钟常坐了船,又到丹枫村去,找到了鲁九渊,将来意告知,鲁九渊一则是村里有名的好先生,二则又和何家至好,当然十分赞成,遂介绍钟常去见赵香玉的父亲赵德,把此事的前因后果说个明白,要求赵德允许,赵德心里虽然同意,但村中的禁令尚未撤销,未便答应;和钟常商量之后,遂请到班老四,和他讲明,要把前仇清除,班老四见了钟常之面,非常羞惭,自己知道本领相差太远,枉在村中设了拳社,贻人讪笑,钟常却对他十分谦逊,一些没有骄矜自喜的样子,班老四方才稍安,钟常和他反复讲了,班老四此时也已察知他妹妹的行为,并不十分深责何正,但因钟常是个壮士,不得不听他的话,于是召集村中父老,商议取消禁令之举,鲁九渊和班老四先后说了,钟常又在旁发言,劝两村和好,悉释前嫌,本来两边械斗之事,已隔数年,为首的都已物化,所以大家没有一个反对,很容易地把禁令取消了。禁令既然取消,何、赵两家婚事自然没有问题,钟常此行果然不虚,遂至柏树村何寿田处复命,何家父子非常欢欣,异常感激,遂又请钟、鲁二人为媒,往返说合,使何正和香玉配成良缘,如愿以偿。

班老四佩服钟常的武术,自己到紫云村来见钟常要拜在门下,可是钟常因见班老四好勇斗狠,为人不很纯良,不欲将武艺传授与他,所以婉辞拒绝,班老四讨了一场没趣而去,心中未免有些怨恨。何正却是感激钟常相助的恩德,铭刻心间,时常赠送礼物,所以此次又送了洋澄湖的大蟹来了。

钟常借花献佛,便请史麟和孟哲持蟹赏菊,等他把何正的事告诉完毕,阿俊已托了一大盘扎蟹上来了。 pFVXwdBJzX6aFHiWAWCSJpj5P/MGCGcTIHfbC2D4X+R5BOMgHFcnVjLnr974sS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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