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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暗箭飘飘城墙内人翻马倒刀光闪闪衙门里色变心惊

那挨打的官差,和吓跑的县尉,果然禀报上司,说大坡岭各村猎户抗差殴吏。他口下留德,还没把猎户们说成叛贼。可是就这样,已经够了。剿寇军门大营调了一百多名兵,会同地方官,督率番役,驰向山村,以阻挠“军兴”的罪名,前来抓拿为首之人,彭铁印也在被抓之列(军兴法就是后世所说的动员令)。官军的打算,是用一百名兵把住村口,用二十名兵,协同番役,进村挨户抓人。可是他们这一队兵距离山村尚远,已被山村猎户们看出来了,小探子“耳报神”猎人村的小孩们乱跑着送信:“不好啦,大兵抓差来了!”

这时候,红蜂杨豹和汪青林,正好潜藏在彭铁印家,秘密布置起义。他们当然不肯就逮,决计拒捕。他们掩上了大门,有的持弓弩登高上房,有的提兵刃跳墙传信。当官军刚刚掩到村中,刚刚抓了两三个猎户,红蜂杨豹护着彭铁印,突然在神庙庙顶出现,手拿弓箭,竖起了一杆大红旗,大声呼喊:“官逼民反,老乡拼命吧!”身边还有两个少年,敲起铜锣。汪青林就分从别路,发动了二十多名加盟的猎户,举虎叉、鸟枪,四面八方地攒击出来。

锣声嘭嘭,喊杀声震天。猎户和官军打起来。快马何少良和银蝶胡铮各率领盟友,潜伏在近山,立刻得到急报(是两个小牧童跑去送信,彭铁印、杨豹又连射出几支响箭)。何胡二人就马上率部驰来援应。

这一战,猎户们使出来叉狼、打虎、射雕的本领,与快马何少良的山林响马队,和银蝶胡铮率领的红蜂游侠队,里应外合,把官兵杀死、杀伤、生擒共四十多个。溃逃的七十多个被猎户队、响马队、游侠队截追,几乎没一个得脱,全遭生俘,剥去军装,作一串捆起来。仅仅逃走的几个兵,也不敢归营,变成溃军游勇了。带队的千总中箭阵亡,把总被汪青林叉伤活捉,一名县吏被何少良打倒活擒,居然弄了一个全军覆没。可是这一战变起仓促,把彭铁印、杨豹他们预先布置的方略,满盘搅乱了。但也获得意外的功果,那就是加盟的猎户,起初才寥寥四十来个,这一拼命拒捕,整个山村猎户统统变成了反叛,就想再当顺民,也不成了。前后三座猎户村二百多户,男妇大小九百多口,势不由己,都加入了戕官抗差的义盟。

彭铁印、杨豹、汪青林、何少良等急忙决策,山村不能守。推出盟友,把妇孺老弱尽量送入深山,托庇到快马何少良的盗巢,搭起猎帐暂住。把少壮猎户二百来个,一齐编入义盟部队,这一下就凑足了四百名劲兵。生俘的官军,经过粗粗的讯问,挑选了三十多名未成丁的少年。这都是由外县农村抓来当兵的,问明他们愿意跟随义军,就把他们分散开编入军中,可是暂不发给兵器。其余的官兵,感染兵油子、营混子习气太深的,就押入山中,编管起来,给义盟当夫。

义盟一面揭起了闯王义师豫军先锋营的大旗,一面揭起了“官逼民反”“抗粮求活”的白旗,借此吸引军民贫农入伍。更由盟友中挑选年轻精干的十几人,乔装四出,刺探官军的动静。义军的主力大队,即由彭铁印、快马何少良、银蝶胡铮三人率领,共选拔了骁勇善斗的响马队,红蜂队各六十名,从少壮的猎户中选拔了火枪手、弓箭手、飞叉手共八十名。这二百名盟友是义军精锐,就将所俘官军的军装,扫数剥下来,交义军换穿上,这就有一百二十人扮成假官军了。剩下没有衣甲的,便假扮作被抓的壮丁,混在队中,算是被官军押解着。他们定了诈城之计,他们威吓那受伤被擒的把总和县吏,要他俩诈开城门,将来推他们为头领。

红蜂杨豹和汪青林,这两个人就率领二十几个身手矫健的绿林好汉,有着飞檐走壁的本领的,全改装扮成小贩,分两拨设法混入固县县城,作为内应,并布置劫牢救囚的事情。其余的盟友便留守山村,作为后应。杨豹、汪青林,头一拨一共二十一个人,火速进城卧底,很容易地混进去了。便跟那先一步进城探看吉凶的四个猎户见面了。因县城里的情形不太好,出来进去的官兵很多,看出剿寇军事吃紧来了。这义盟头拨卧底的二十一个人,和先来的四个人,赶紧刺探,赶紧布置劫牢。他们费了很大的事,只探出汪青林之兄汪金林和别的猎户还押在县监,至于进城递禀行贿的里甲彭铁珊和幕客史青岩,这二人的下落竟没探明。

原来这两人已被县尉小题大做,解到监军内官那里去了,正在受毒刑,拷问他们是否与闯王通气。

二十五个卧底的盟友,预备劫牢,另有第二拨十八个人却被截在城外,未能混入,现在仅有他们二十五个人,感到人力不足。汪青林救兄情切,力恳乘夜动手。红蜂杨豹没法劝阻,答应他入夜结伴搜监勘道,相机而动。

事机太促迫,外面的诈城,里面的劫牢,竟未得呼应,反生出妨害。那快马何少良、银蝶胡铮率领乔装的官军,乘夜前来诈城。押着那把总和县吏对城门大声吆呼:“已经把山村抗差的猎户抓到了!”力催守城吏卒开锁放入。守城吏卒不知怎的,觉出不对劲来,竟登上城楼,挑灯答话,说已奉到严令,来军没有口令,必须等到五更“收更”,才许开城放入。办案回营的官军,请委屈在城厢外暂住扎两个更次吧,好在这就天明。怎么对付,也不肯开锁。何少良大怒,黑影里,扣弓搭箭,嗖的一下,把守城吏射倒一个,暴喊一声:“攻!”硬攻起城门来。守城吏卒大惊,抵拒,七零八落射出许多箭,同时派人驰报长官。其实守城门的吏卒,每座城门夜班才十几名,又分上下班,有两尊火炮,炮手总是夜晚回家睡觉。虽然局势这么吃紧,城防还是这么稀松。快马何少良一马当先,越过了护城壕,银蝶胡铮、彭铁印也督军急上,那护城壕既没有水,吊桥也没有撤,义军全队很容易直追到城门洞。

那精擅夜行术的义军盟友,就在黑影暗隅,设法爬城。那义军大队骤攻不得手,何少良急命部下,从城厢外关帝庙,寻到丈余长的阶石,由四个人兜住石条,悠荡起来,一、二、三,猛地照城门一撞,连撞数下,半朽的城门扇破裂了,先锋队冲进去,很快地进扑瓮城!

稍为迟了一步,防营一部分夜巡队,已然闻警赶来。何少良攻破一道城门,瓮城还有一道门,被这驰援而来的夜巡队扼住,立刻蝗石乱箭如雨下。瓮城的义军仍想奋勇砸城,就密如蚁群似的,硬攻硬上,不觉得前锋受挫。快马何少良不会攻城。官军这时仍没有炮手,带队的兵官却是员勇将,他自己硬来装火药,点火绳,轰然一声,炮子凌空平打到城外,兵官也被震倒。却是这一响,把义军猎户吓了一跳,他们会放火枪,懂得火器的厉害,他们狂喊:“快卧倒!快躲!”

彭铁印的坐马被炮声吓惊,乱跳乱蹦,踩伤自己。快马何少良勃然大怒,振吭大喊:“咱们的鸟枪队呢?还不快还攻!”义军中的四杆鸟枪已然对好了,燃着火绳,也就轰然地连响数声,往城头打去。黑影中,乱喊、乱叫、乱打,只有鸟枪的火光,冲破了黑暗,可是仍然分不清敌友。就在摸黑相持中,义军的爬城队,由银蝶胡铮指挥,已在城隅暗处,攀上去四人,摔死一人。攀上去的人紧跟着用绳牵引下面的盟友,很快地牵上去三四十人。他们立刻从城头摸杀过来。高低上下夹攻,官军大乱。

增援的夜巡队其实只有二十几人,仓促间不知敌我众寡,很打了一阵硬仗。却在火器上下轰击,义军结队喊杀之下,官军顿时气懦,有几个兵丁首先叫喊:“贼兵攻进来了!”立刻引得全队丧胆,纷纷弃城,从栈道奔跑下去。

银蝶胡铮、快马何少良、彭铁印的步骑大队和爬城队,竟分从两路,杀入固县的西城门,会师在一处,然后沿西大街,直奔县衙。固县西门官军失守,夜巡队兵官阵亡。

可是县城中,却实实驻有监军内官和他的亲兵营三百多名劲卒,和省城新调来增防备寇的官兵四百多名,还有本县守备标下的二百名兵,还有丁壮,县城北境还有剿寇军门标下的一支兵。这些官兵纵有空额(例如层层上报吃的空饷,总爷公馆门丁虚补着的兵名,这都是空额,只有点名放饷时,人数才凑足),又颇有老弱,战力尽小,兵额比义军多得多。却不料当“强寇攻城”的警报还未传到,那监军内官占住了县官正衙,县官退居二衙,正睡得昏天黑地,突然被大炮鸟枪震醒。他们立刻派探子出去刺探吉凶,还没等探子回来,那监军内官竟吓得待不住,立刻要由亲兵护送他,要开北城门,投奔城外大营,以防不测。他这么慌慌张张要走,县衙上下人等全都骚动。又望见西门火起,喊杀声历历传来,不知是谁,首先喊了一声:“不好了,反贼杀进来了!”立刻县衙内外有人接声乱喊起来:“闯王杀进来了,闯王大军全杀进来了!”

县衙后街草料场也起了火,县牢也炸了狱,固县县城已然大乱。那监军内官率亲兵,头一拨奔北门跑了。

他这引头一跑,影响太不小,那把守北门的吏卒,向他要口令,开锁开得稍慢,被他的亲兵挥刀砍了两名守城卒,于是北门大开,没人管了。

县太爷夫妻带着亲信,第二拨也奔北门,跑出城外,县衙吏员皂隶,第三拨也跑了,却没敢跑远,就近散到附近民宅,县尉典吏也在内,都藏起来,听动静,等天明。

攻城义军还没到,县衙已然摆好了空城计。这正是进城卧底的义军红蜂杨豹、汪青林的奇功妙计。他们放了一把火,喊了几阵,就吓跑三百名内官亲军。他们乘虚占了县衙,跟着抢奔县牢,县牢已然炸了狱。有几个强悍的囚犯,本是积年大盗,大概他们早有越狱的打算,外面一乱,他们不知用何方法,砸开了脚镣手铐,打死牢头,开释了难友,纷纷冲杀出来。这些难友有的挣断了刑具,有的带着铁链,挣命往外跑。偏偏守备标兵不知县令已逃,县衙已空,竟由守备率领,奔来护衙护狱,劈头正和炸狱的亡命徒碰上。亡命徒如狼似虎,上前扭夺官军的兵器。无如他们囚禁已久,腿软气虚,他们却是红了眼,硬上前拼命,两边冲突得很厉害,喊声震天。汪青林在狱中寻兄不见,火速追出来,登时帮助囚犯,与守备标下兵打起巷战。守标兵斗力不强,很快地被打散。

另一方面,那红蜂杨豹很快地率卧底盟友,驰奔城西,去接应攻城义军,却劈头遇上省会调来的驻防官军,双方很激烈地打起来。红蜂杨豹带的人少,全凭武功迅捷,却众寡相悬太远,终被包围。正在不支,快马何少良已率骑队冲到,彭铁印率步队也紧紧赶来,齐声呐喊,上前搏战,防营带兵官见势不利倏然撤退下去,他还想奔赴大营,已经来不及了。银蝶胡铮率游侠健儿已经绕道抄了官军的后路。官军败势已成,义军士气大振,霎时间如狂风扫落叶,数百名防营兵也全被打散。

固县县城内除了败残兵,已不见官军主力。红蜂杨豹和汪青林,会合了快马何少良、银蝶胡铮、彭铁印,占领了全城;派部守住城门,大队立刻开始搜县牢,救难友,查街巷,拿溃兵;砸开了官库和粮仓,预备把库银和官粮一半赈贫,一半运走,却是救人之事,遍搜之后,只救出里甲彭铁珊,和那退职幕客史青岩。汪青林的胞兄汪金林,炸狱时冲出监牢,竟死在乱军混战之中。彭铁珊幸而得救,终因年纪大,受了刑讯,不久殒命了,以此越增加了汪青林、彭铁印的悲痛、愤恨。

几个起义的首领,不意一战成功,在县衙相会贺功,并商大计。快马何少良少年狂侠,不脱梁山泊的作风。他总丢不掉占山为王的想法;此时攻下县城,不禁小觑了官军,就要拿固县县衙做国都大王殿,恨不得立刻称孤道寡。他毫不做作,脱口发话,要推红蜂杨豹为大大王,自为二大王,汪青林为三大王,银蝶胡铮为四大王,彭铁印战功不著,应为五大王,史青岩通文墨而无战功,可以派了做幕府军师。他又闹着找县厨子,找肉铺饭馆,要大开庆功筵。

何少良这番主张,彭铁印力持谦退,怎样办都好;汪青林痛心兄死,信口唯唯。银蝶胡铮忍不住怫然反驳:“固县孤城难守,我们先不要称孤道寡,乱拟官制,还是赶快规划战守之计要紧。官军虽然败走,难道他们不会攻回来么?”何少良道:“不当大王就罢,可是我们要成大事,打官军,没有头脑人,行么?”红蜂杨豹忙道:“何贤弟说得很对,我们总得有领袖,才好办事。不过咱们几个人,自己封自己,总不大好,还得问问大家。”

当下猎户、响马、红蜂队三方面会盟,公推领袖。猎户队就公推彭铁印、汪青林;响马队就推举快马何少良和他的副手郭占元;红蜂队也就推举了红蜂杨豹、银蝶胡铮。末后这六位英雄计功、叙齿。终于推定了年长而首揭义旗的彭铁印,和多谋而纠合大众的红蜂杨豹为总领队,以下便是何少良、汪青林、胡铮、郭占元为四个副头领;史青岩为军师。跟着遍告大众,众议佥同,便写下盟单,依次序位,同饮血酒,誓共生死。杨豹看出何少良有些不悦,又特向他解说了一番:“我们起义,全靠这些猎户发难,我们必须暖住他们。彭铁印大哥既是猎户们最信服的人,为人又很慷慨,又肯出头。我们必须推他为首。你我弟兄受尽苦难。欲成大事,何必争先为首呢?”何少良沉吟半晌道:“杨二哥既说好,我依着办就是了。”

首领推定,跟着会商今后大计。有的主张据守县城,分兵略地;有的主张火速退出城外,劫粮上山;有的主张率队往西攻,跟闯王的兵联上。有的说:我们人究竟太少,还得多多招揽草莽人物。何少良又拿出一个主意,既图大事,宜增兵力,他要把固县的壮丁一律编入义军。汪青林凛然厉色道:“那可不好,我们猎户这回起义,就是因为官军强行抓丁,才激起民变的。”

总头领彭铁印、军师史青岩想出一策,仍用杨豹所拟的闯王豫军先锋营的名号,出一张“招贤榜”,内说义军抗虐政,举义兵,广招贤才,共立大功,为民除害云云。杨豹连声夸好,又道:“我们不但要出榜招贤,我们还要出榜安民呢。就请史先生大笔一挥吧。”

史青岩立刻写了安民布告和招贤榜,把据城起义的原委,叙说明白,又打着闯王别队的名号,这榜文一贴出去,居然招来有本领的壮士二十多个,又引来数百名穷汉。

彭、杨、何、汪、胡、郭六位首领一齐大喜,一齐出来问话。把这些投效的壮士,当面验问所长,全都留下,编入了义军。那数百名穷汉,也都分头问了问,凡是年纪轻,有力气,能打仗和有一技之长,确是至至诚诚,内中就有会打铁的,可用他造兵器;也有会缝衣的,可用他做军装。

其余选不上的,倒不尽是老弱,原来他们投奔义军,不是为了反苛政、抗官粮,而是为了杀贼官、除恶霸,控告酷吏和土豪对他们的残害。他们是以投效为名,实在是来喊冤告状。他们看到安民招贤榜,说出义军是闯王的部属,他们这些穷人早就听说闯王是打着抗粮救民、除暴安良的旗号,对穷人最好,对大户大官不客气的好人。这些穷汉受尽了官绅的气,现在他们要报复。他们向彭、杨等控告本城的绅豪,并检举县吏潜藏的地方,要求义军将领,也学闯王,开堂审问榨取穷人血汗的财主和绅阀。又向义军禀报,城外某处还有小股官军潜伏,邻县某处还有大批官军驻防……

义军六位首领听了这话,赶紧定规下分头办事的方法。立刻公推彭铁印、汪青林、胡铮、史青岩,办理“安民”“整军”和“放告”“传檄”的事,把投效的人安插好了,遂贴出“放告申冤”的告示,派出义军和当地人一面传本城父老,细问疾苦,一面抓赃官和土豪。彭铁印和史青岩都要尝一尝过堂问案的滋味。汪青林和胡铮自去教练投效新军的武功。

另一方面红蜂杨豹和快马何少良,就专办“军务”。一面设防放哨,一面刺探县北境官军的动静,准备出征或御敌。不料官军一见监军内官逃来,县城已经失守,竟不敢进剿,反而退出数十里,到大营告急去了。义军便又选拔了数十人,化装难民,分向四乡外县各处私访军情,试探民心向背,并相机卧底,投揭帖,传檄告,吸引有志之士,来向义军投效,或给义军做内应。

当下,义军六位首领把应办之事,分别负责办理起来,不像开头那么乱了。

他们又采纳父老的提议,先行开仓放粮,并将恶迹素著的固县一个恶霸,审问完了,斩首示众,家产充公。同时因官军既退,义军才来,地方上难免骚乱,有两处出了明火抢劫。红蜂杨豹和汪青林马上亲自出巡,亲去查办,抓拿了几个首犯,就地正法。这一来,立刻压住了许多谣言,再没人敢说:闯王一到,立刻准许杀人放火的谣言了。

可是义军六位首领毕竟经验不够,忙了这个,顾不了那个。经数次布告,数番出巡,县城商民人等刚刚各安生理,却是谍报传来,河南军门调动数千名大军,分四路前来围剿,收复县城来了!

他们义军挑起了闯王豫军先锋营的旗号。由这个旗号,招来数百名壮丁投效,这是好处。却也因这旗号,引起来官军的震恐,不敢把他们看成小寇。官书驰报上去,断然说是:“闯贼羽党八千名,攻没固县县城,县尉守城,力尽殉职;县令督战负伤,退守北郊,现正戴罪力谋规复……”

把这几百名被逼起义的猎户和山林豪客,说成了八千之众,这是用来解说提督军门的一支兵和监军内官驻兵固县近郊,仍无救于县城失陷的缘由,实是为了寡不敌众。其实监军内使本来占住县衙,现在官书把他搬到郊外,这就因为监军内使本不该和大营“分家另过”,大营和监军分驻两处,正是太监们的任性胡为。官军这边,全盘力量是在扼守潼关,不料侧面固县先行失守。在潼关大军云集之下,“闯贼羽党”是怎么窜扰过来的?现在官军好几位大帅都手忙脚乱,生怕朝廷谴责下来,他们一面向兵部通关节,一面互诿罪责,最后才忙着收复。可是官军互相观望的习气已深,谁也不愿打头阵。在他们徐徐行军,准备攻城,快开到固县附近之际,距城陷已一个月多了。

义军六将领彭铁印、杨豹等,这时把城内劣绅、赃官、恶霸,惩治了不少。彭铁印、汪青林是本地人,很知道他们的劣迹,这一惩治,大快人心,立刻耸动了远近听闻,很多老百姓跑来喊冤告状,请兵。那些一向贫苦无告的穷人,如潮水般纷纷投入义军,到处宣扬“跟闯王,出怨气”的话,真个是官府文书上所说的“人心思乱,从寇如流”,乱民反叛好像是太多了!

豫军先锋队,由四百名首盟壮士,很快地变为八百名豫军子弟兵。而四乡前来投军的,陆续不断,不到半个月,又凑到二千名了。把这二千名兵,编为前后左右四大营,彭铁印被推为豫军总帅,红蜂杨豹为副帅,快马何少良为前营主将兼先锋使,汪青林、郭占元为左右主将,胡铮为后营主将,史青岩为总文案兼军师。义军众首领见到军威大振,投效壮士如流,自信大功可成,便将占山之计作罢,真正据城略地了。和闯王闯将通款的打算,却是红蜂杨豹再三坚持的,便教史青岩写下报功文书。密派间使,去给闯王报功请命,同时并告奋勇,要由固县移兵攻打潼关,以收夹击之效,也就是帮助闯王反明。这个密使刚刚遣走,那闯王北伐大将刘宗敏,已据探报,得知固县有猎户起义,竟先遣说客,潜来游说。称赞他们的举义,褒扬他们的战功,鼓励他们与闯王联兵反明。等到义军众首领表明自己愿受闯王节制,并说业已通使请命;红蜂杨豹更说出自己早曾受过闯王一个部将的密札,这说客就欣然大悦道:“原来我们是一家人!”立刻从怀中拿出一个蜡丸书,和五颗将军印,他就要承制封拜彭、杨为大顺国豫军统兵将军。这说客只带来五颗将军印,少了一颗印,便和彭杨六人商计,这五颗印应该给谁?人多印少,大家不免你推我让起来。彭铁印说:“这五颗印可以分给五位贤弟,我自己不用要了。”红蜂杨豹道:“大哥是盟主,怎能无印?依我看,胡铮贤弟可以不要印。”胡铮低声道:“你说怎么好,就怎么好。”这样一来,大家又觉过意不去。

军师史青岩就主张只给彭、杨二位两颗印,其余的三颗,等将来出征,按功计赏,再行颁发。何少良哼了一声。红蜂杨豹唯恐盟友表面推让,暗中计较,便索性说破道:“诸位盟友,我实说了吧。胡铮贤弟原是我的表妹,我们身遭大难,倾家报仇,只活着逃出我们两条性命。我们亡命江湖,没有办法,已经结成夫妻了。她是我的妻子,武功将略她都不大行,我愿她让出一颗印来,分给各弟兄。我自己也要辞去副帅之职,和她同为后营正副主将,一切都方便了。”

红蜂杨豹说了实话,男装的银蝶胡铮脸红红的低下了头。众首领听了这话,何少良首先笑说:“怎么样?我早就看出来了,胡仁兄果然是我们杨二嫂。”汪青林早也看出一点来,就笑了笑,道:“二嫂,我失敬了。”银蝶胡铮的男装女态,以及红蜂杨豹和银蝶胡铮的亲密情形,共事一久,便瞒不过明眼人的。当下就算定规,他们改称大顺国豫军五虎将,不过杨豹仍当副帅,兼充后营正主将就是了。

豫军五虎将和这说客,共议军情。这说客名叫罗文俊,乃是刘宗敏的心腹谋士,为人饶有智计。他劝豫五虎将,不必强攻潼关,因豫西潼关陕州一带,明朝大军云集,统计不下四五万,重兵守险,孤军难攻。替五将打算,最好东取徐济,或北攻直隶大名,或南据湖北荆襄,或纵兵恣扰明兵后路,不必定与闯王大军会师。罗文俊说:“行军之要,就在乎攻敌所不备。大明兵现在拼死命防守潼关,我们何必硬攻潼关?”

彭铁印听了,唯唯称是。红蜂杨豹十分高兴,再三请教用兵诀要。罗文俊便又劝五将,多遣密使,挟重金四出,运动外郡豪杰起义,说:“你们尽量可以假借闯王的威名,尽管可以承制封拜起义将领。”又低声告诉杨豹:“你们也该多刻一些将军印,多发一些义军旗号。”汪青林是猎户,不懂“承制”二字怎么讲,就向罗文俊询问。史青岩忙代解说:“承制和代传令旨的意思差不多,乃是军务上权宜之计;大将不等天子圣旨,可以先借王命,派官点将。我们现在就可以不等闯王令旨,便宜从事了。”罗文俊笑道:“你说的不错。”跟着罗文俊又说:“现在举大事,创大义,必须广邀人才,随时随地,多给明廷树强敌,就是多给自己增强兵。汉高祖若不是收罗了韩信、彭越、黥布三杰,也不会把项王围在垓下。然而这三杰的力量极大,要紧的还是汉高祖的入关约法三章,抓住了咸阳和关东关西的人心。成大事必先得人心,你们几位千万不要忘了这一招。咱们打着抗苛政、救穷人的旗号,必须替受苦受难的老百姓出一口怨气,咱们然后才打一仗胜一仗。” c1J3WQFEnIwNF+nPeIbPsj2uKJZV6WG7A/vVhMLI09jkAAxdRw8PKL8Bylq/EMz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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