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天照掀髯笑道:“小弟也有此意,只是小弟想,劫狱必须一举成功。否则崔贤侄登时性命休矣,所以小弟不敢贸然提议。”又道:“凡事未虑胜,先虑败,若要劫牢,势必惹出大事来,我们的退一步的办法,不可不先筹划一下。”众人矍然道:“这一节可真得好好算计一下。”龙天照道:“万一我们走投无路,小弟的紫金岭,地方虽狭小,几位若去,尚可下榻纳贤。”李豹道:“别说闲话了,哪能虑得那么远?咱们赶紧商量立刻下手的办法吧。”三人又计议了一夜,商定先邀帮手,后劫牢反狱,由龙、许、李三人分头请人相助,并给崔泽的姨父陶元伟送信。
此时二霍已经回来,众人不敢住在镖局,溜到二霍家。恳由二霍出名寻房,在安乐窝觅定下处,预备暗暗招待来宾。李豹等五人计议多时,先写出几个附近人物的名单,计有江西火道人、玉狮子李景明大概还没去远,可以派人追回。五个人暂时潜藏在二霍家,继续往下写名单。忽听店家来说:“门外有人来找李爷。”众人问是谁,李豹哼了一声说:“不是仇人又寻上门吗?”许梦松忙问店家:“来人姓什么?”店家道:“姓卢。”李豹道:“咦,这是谁呢?莫不是地理鬼卢宏吗,若是他可就好了。”站起身来,跑出去看,许梦松不放心,也随着出去。刚到庭院,李豹已经同着一个人进来,果然是地理鬼卢宏。
卢宏这人年约中旬,拳术平常,脚力精强,只是生得二目微小,穿一身江湖衣服,来到屋中。李豹给不认识的各位引见了,让卢宏坐下道:“老卢,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想约人,想不起人来,你来替我们想几个人吧!”卢宏说:“黑牛哥还是这么半疯似的,说得我糊里糊涂。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邀人?”
许梦松忙把事情说一遍,卢宏道:“哎呀,这事可不好办,崔贤侄真是年少不懂事!”紧皱双眉,想了一会儿道:“何不请七雄弟兄?”众人忙问七雄住在何处?地理鬼卢宏把七雄的住址说了,李豹赞道:“真不愧地理鬼。七雄弟兄我找他们多日,连消息也没打听着,想不到老卢你都知道。”地理鬼卢宏笑道:“黑牛哥,别改我了,我也是新访出来的。”许梦松道:“要是有七雄七人,加上我们五人,再加上火道人、李景明,一共十四人。我想这十四个,足当三十个人用,也差不多了。只是怎么去请七雄呢?”又道:“不过我听说七雄隐居已久,请他们怕有点费事吧?”
众人计议了一阵,俱想:由他们几个人去请,七雄决计不肯出山。只有一招,若假借崔豪二番出头的名义,来约请七雄,河朔七雄必肯再出。把他们七雄约出来,去搭救崔豪之子,他们七个人看在崔豪的面上,也不好意思不管了。李豹道:“我们简直就说崔贤侄入狱就完了,他们听说催贤侄入狱,还不肯出来吗?”地理鬼卢宏摇头道:“不,你这么一说,他准给你介绍别的能人去,他们本人准不肯出山。你想他们隐居已将十年,岂肯轻易出头?如果他给你转请别人,你是应不应?”李豹点头道:“倒是有理。”龙天照道:“此外也得给崔泽的家里送个信去,这不应该瞒着。在这里还要有一个亲信探监人,给崔贤侄送饭,天天去看他,传递消息,这是很要紧的。不过我们几个人全不能露面,最好是托个妇女,假装眷属,准能省许多气力。”李豹道:“何不雇一个花姑娘帮忙?”龙天照道:“使不得,公门中人很有高眼的,看出了破绽了不得,况且她们的嘴不稳,又胆小,这事怎能令她们这种人知道呢?”
李豹道:“这可难了,哪里去找这么一个妇人呢!我想这个内应,有没有的,也没什么紧要吧。”龙天照道:“李大弟,要仔细想想,没人常去探监,暗中考察崔贤侄的刑伤,到时他也许一步走不了,岂不麻烦?况且腿上的铁链,若不先弄折,到临时再设法,岂不费事了。李大弟还不明白吗?”李豹点头道:“大哥想得对,只是这个人太不好找,你我弟兄俱是粗人,满身的江湖气,常去探监,没的反招人注意。我们这里又没有和官衙内的人认识,这可怎么办呢?”言下皱眉。龙天照不肯打掉他的勇气。忙安慰他说:“李大弟,先别灰心,我不过是这样一说罢了,其实我们虽不能露面。也可以托另外的人,去看崔贤侄的伤,等他养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动手。”
李豹点头,许梦松却凝目深思,想到了陶元伟、陶秋玲父女,真可以邀来,扮作探监的眷属。默想着,遂咳了一声道:“我们先商量请人吧。”
众人议论了一回,由李豹设计去请七雄弟兄,许梦松筹划去请陶氏父女;龙天照也自出去,四路邀人。这里便由霍氏弟兄在安乐窝找定一所房子,做他们聚会之所。商定劫崔泽出来之后,乘船顺流东下。旬日之后,许梦松果然到达鲁东,面见陶元伟,诉说崔泽拒捕下狱之事,同时深表歉意。
陶元伟闻言大骇,陶秋玲听见未婚夫犯了盗案官司,哭泣着立刻要入豫救婿。陶元伟欲待拦阻,秋玲姑娘竟要拔剑自戕。陶元伟无可奈何,竟偕爱女,随同许梦松,由陶馆火速登程,西行入豫。过了两天,龙天照也请了李景明来,这时大家都等候着七雄弟兄。过了几天,河朔七雄也被骗邀到安乐窝来了。
当下,李豹把真相对七雄说明,贺孟雄听了道:“豹兄弟,原来是这么回事,当初你只要说崔贤侄入了狱,我兄弟还能不来吗?”李豹嬉笑着打躬作揖道:“大哥原谅小弟这一次吧,实在怨我。”赵梓材道:“黑牛有你的,蒙我们这一下,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小心着赵四将军的。”贺孟雄想,事已至此,不能袖手,说道:“四弟别乱。咱们先商量商量怎样动手。”陶元伟道:“贺兄何必着急,歇息两天再说。”李豹道:“陶大哥,你真把我们几个,看成娇小姐了,这两步道,还用得着歇息,快商量正事吧。”贺孟雄微笑道:“李大弟别着忙,什么事仔细商量商量好。”
众人商量了半夜,方才安眠,次日又筹划了半日,决定大举劫狱。又候了几天,邱季刚、杨氏弟兄、韩凌霄等四人,也陆续赶到。李豹子道:“贺大哥,人可来齐了,咱们动手吧。”江西火道人笑道:“豹兄弟,你也得让人喘一口气呀,况且他们四位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李豹点头,贺孟雄向邱、杨、韩四人说了缘故,邱、韩、杨四人先是发愣,随即点头答应了,并没有什么说的,只笑向李豹道:“黑牛,你真行,会诓我们弟兄这一下,真有你的就是了。”李豹笑着道歉,地理鬼卢宏和龙天照,齐向四人抱拳,道:“这都是小弟我的主意,我应当告罪。”说罢深深一揖,邱季刚忙道:“龙大哥这是怎的,小弟不过是和李兄弟开玩笑罢了,这事大哥请想。我兄弟能退后吗?何况又是崔大哥令郎的事呢。”火道人道:“算了算了,赶紧商量正事吧。”
贺孟雄这才和四人说出夜里商量劫狱的法子,第一下先派人看看崔泽的刑伤如何。这已经由陶秋玲和外面的一个老婆子,充作崔泽的母妹,每天假作送饭,暗中传递消息。又用银钱买通禁子,不再让崔泽受苦,并想法偷送一把钢锉给崔泽。只是他们想得虽好,崔泽却不合刺伤了捕盗的两个官人。禁子们纵然受贿,无奈刀伤官役,罪状是大的,犯禁的东西更不能送进。并且他们又顾虑到崔泽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恐怕反露出形迹来,因此把开锁的家伙也不再送与崔泽,只秘教陶秋玲查看他的伤痕罢了。第二步几个武功精强的人劫狱,这由龙天照、陶元伟、陶秋玲、许梦松、李豹、江西火道人、贺孟雄、霍玉八人担任。
李景明、霍真放火,邱季刚、杨汉青、赵梓材在外巡风。接应两人,季二、鲁桐在城根接应,城外预备船只、马匹。他们也预备了放火之物和越狱之具,如绳梯飞抓、开锁器械和几床厚棉被。白天他们纷纷出动,踩好了路线,预定怎样进,怎么出,何处聚会,何处接头,事事都要分工合作。各人办完各人的事,要彼此交换消息。
商量已定,先由陶秋玲透信给崔泽,让他在朔日夜里警醒些,崔泽点头会意。陶秋玲和崔泽原是未婚夫妻,现在被迫无奈,装作兄妹,两人含情脉脉,低言悄语。可惜旁有牢卒监视,两人深情爱意,含蕴未伸,陶秋玲到底把崔泽轻轻抱怨了几句,崔泽反倒欣然窃喜,当日也就别过了。
及至到了约定这一天,三更时分,星月无光。这十六个人纷纷出动。红头子霍真,玉狮子李景明,先去府衙内放火。二人乘黑跳入府墙,到后堂厨房内,先放起一把大火来,紧跟着大喊道:“厨房走水了,失火了。”放的火比寻常走水的火势要大得多,一霎时火光冲天。府衙内官人,值夜的纷纷惊动,齐奔厨房,寻水救火;一时人声嘈杂,乱成一片。霍、李二人早抽身跳出墙外,会合巡风的人去了。
这大狱和府衙是建在一处,劫狱的人当由陶秋玲引路,用飞抓百练绳,攀入狱墙,用棉被搭在狱墙上,陶氏父女在暗中守住狱门,看住出路,专管众人劫牢时,给他们引道,带他们出险,和寻找绳梯,并与墙外巡风的人呼应。
那龙天照、火道人,抢先开路,其余各人蹑足蛇行,潜踪踵进。走到狱墙角,龙天照先不前行,侧耳倾听,只听衙中人声嘈杂,救火声,喊人声和风火声混成一片。狱中人也有惊醒的。李豹见龙天照站立暗处,偷听良久不动,便用手推龙天照,意思让他赶紧走。龙天照抓住李豹的手摇了摇,意思让他等一等。李豹纳闷,忽然有巡锣声响,龙天照忙向火道人耳旁低声道:“道爷,点住他。”
火道人会意,低应了一声,众人伏在墙边不动。那两个更夫,一个手提花枪,枪上挑着灯笼,一个肋挟单刀,慌慌张张走过来。一个说:“真是走水了,咱们得过去查看查看。”一个说:“是府衙火起,没有咱的事,不用咱们管。”说话时已离众人不远了,龙天照一推火道人,二人一齐纵身,如电光石火,扑到更夫身后。火道人右手一点哑穴,左手便接更锣,龙天照右手点软麻穴,左手接枪挑的灯笼。然后龙天照提匕首,架在更夫脖子上,低声喝道:“不许动,地字二十四号在哪里?”更夫一看,好几个人全都面蒙黑布,钢刀在手,早已吓坏,战兢兢地说,前面跨院第四门就是。李豹早过来,把二人捆上,口中塞上东西,抢奔二十四号。刚到牢狱大门前,陶秋玲忙从暗中跳出来,引领众人敲开牢门,用手轻叩狱窗。
崔泽早已惊起,低声问:“是谁?”陶秋玲忙道:“崔哥是我!”陶元伟也赶来叫道:“低声,崔老侄吗?”崔泽道:“是小侄。”正要动手,旁边房内突有人喊道:“谁说话,不好,哥儿们有人炸狱!”
一霎时抢出来好几个人,龙天照、火道人、贺孟雄,三人并肩站立,挡住出入口。那李豹、霍玉早已使折铁刀,砍开狱门,斩断镣锁,陶氏父女立即夺门而入,把崔泽寻着。李豹忙用带来的器械,给打去刑具,顺便送给崔泽一把单刀,低问道:“走得动吗?”崔泽迟疑道:“许行。”李豹立刻喊道:“得手了,闯啊。”
这时,龙天照、贺孟雄、火道人,一闻此言,各挥兵刃,喊一声:“走啊。”陶秋玲父女把崔泽夹在中间,李、霍在后,各抡兵刃,闯了出来,许梦松挥刀开路,尤其勇猛。当时守狱吏卒,连声急呼:“有人炸狱了!”一面各抡钢刀,铁尺前来抵挡,各处公差闻声赶来增援。但因地处门前,守狱官人和炸狱的混杀一处,一时竟不得上前,虽有弓弩,又不敢放,恐伤自己人。当时劫狱群雄见来人众多,恐有闪失,往外急闯。
这几个人,宛如拼命猛虎一般,那些公差在黑夜中怎挡得住?早被李景明、许梦松、贺孟雄、邱季刚,合力杀开一条道,直奔墙边。公差们挑灯火看得分明,方才救狱混战时,自己人和贼人搅在一起,良莠难分,此时贼人在前,官人在后,正合心意,连喝放箭。纷乱中弓箭手零零落落放出七八只箭来,哪知狱墙上,还伏着两个人,只听一声低沉声音喝道:“慢来,看弹。”叭叭叭,连珠弹如雨飞来,噗噗噗先打灭了若干灯火,顿时眼前一片漆黑。贺孟雄抢上墙头,居高临下,展开连珠弹法,挡住救兵,公差们措手不及,顿时大乱。连珠弹依然如雨飞来,当时有十数人受伤,人们四散避弹。陶秋玲扶着崔泽,由李豹相帮,趁此上了墙头,跳出墙外。
墙外早有人接应,李豹喊道:“走吧,诸位。”众人早不待吩咐,借着贺孟雄、韩凌霄两把弹弓的掩护,纷纷援绳棍上了墙头。杨金简、杨金策弟兄,挥兵刃当先冲锋开路,会合众人,直奔城墙根跑去。
这时府衙已经调来官兵,城门要路口,也有兵赶到。幸得劫狱群雄手脚快,仗着天黑地理熟。众人又武功精强,一面拒捕断后,一面夺路冲锋,官兵来不及抵挡。崔泽由陶秋玲和几个武功稍弱的人保护着,早甩开了敌兵,直跑到约定城根。
那里鲁桐、季二早等得不耐烦了,见远远有人奔来,心中大喜,低哨一声。来人果有回声,急忙派人上了城头,将预备好的绳梯、绳兜,准备停当,鲁桐见来人缺少贺孟雄、邱季刚、火道人、陶元伟、霍玉五人,忙问:“李叔父,他们老五位哪去了?”李豹一面催他们爬城,一面说:“他们五位大概后面诱敌呢。你们快同着崔贤侄先出城上船,我在这里等他们来。”不由分说,只留下赵梓材跟自己做伴,一迭声催余人快走。鲁桐、崔泽还有些犹疑不放心,想多留下一两个人,帮助李豹。李豹发急道:“你管我做什么?有你赵四叔帮我足够了,还不快走?”龙天照也忙道:“老侄,打接应用不了多少人,我们赶快上船去等吧。”言下。同众人拥着崔泽催着陶秋玲,径抵河边上船,把崔泽安置船内,让他先歇息。许梦松几个人,却自河岸至城厢的道路上,分别埋伏下,为的是在这黑暗中,好领后面的人顺岸上船,那李豹、赵梓材,鲁桐三人在城墙上遥望府衙监牢火光黑烟阵阵腾空,夜静声清,虽隔得远。一阵阵不断听得人声哗乱,又复往府衙四周一望,只见城墙与府衙间大街小巷中有许多灯火,蜿蜒如龙。看路径只奔城墙却不一直走,东绕西奔,直兜圈子。李、赵二人心中明白,知是贺、陶等人尚在诱敌狂奔,便回头对赵梓材道:“赵老四,在上头活动着点,我去通知他们哥几个一声去。”赵梓材道:“在这里通知不行吗?”李豹道:“恐怕听不见,反倒引官人追来更糟,我先下去,他们来到时你再招呼一声。”赵梓材忙忙答应。
李豹在城墙上看好了位置,顺绳梯下了城墙,施展夜行术,直迎着灯火跑去。估摸着离灯光还有多半里的样子,伸手自兜中掏出铜笳。含在口中一吹,吱吱的一声呼哨,尖锐凄清,连续三声,两短一长。这是他们的暗号,表示业已得手。贺孟雄、陶元伟、霍玉、邱季刚、火道人五人,正跑得不耐烦,一闻此声,知道狱中人已经安然脱险。头一个陶元伟,应声伸手也掏出一只铜笳,连吹三声。然后五人奔李豹的声音而去。李豹在前,笳声对起,贺、陶五人突入黑影中,也不出声,只顺着笳声奔寻过去。
那后面追赶的官兵,拿火把灯笼,呐喊追来,毫不放松。此奔彼逐,眼看跑到城根。前边城墙头上,忽然站起一人,手掐嘴唇,吱吱的一声长啸,这人正是赵梓材。李豹大喜,回顾贺、陶等五人,已经来到,赵梓材不暇细说,只对李豹道:“这里有两个绳梯,你们快上。”略一指点,李豹与火道人一腾身,纵起一丈多高,双手一抓绳梯,霍玉跟踪上,贺、陶紧随在后。及至所有的人全都爬上城去,官兵刚刚追到城下。李豹狂笑一声,同赵梓材收了绳梯,取一块城砖,往下扔去。喝道:“去你们的吧,爷们失陪了。”
劫狱的人尽数下了城,走出不远。只见前面黑地里,人影一闪。李豹喝道:“什么人?”黑影一跃而出,道:“李叔父吗?我爹爹他们回来了吗?”原来是陶秋玲姑娘,不放心他爹爹,故此返回来迎接。双方相会。陶秋玲姑娘一面打头跑,一面招呼各处自己的人。众人大喜,随陶秋玲,会着许梦松等,一直跑到河岸,崔泽在船上已急得坐卧不宁。
大家上了船,急急查点人数,幸无伤损。李豹急命开船,一霎时,打桨的打桨,扯篷的扯篷,逆流而上,逃出虎口。
众人在船上,不敢点火,各就星月之光,检视自己身上的血迹。凡溅有血点的衣服,全脱下来,捆在一起,系了重物,沉入河底。受伤的上药,焦渴的喝水,饿的吃东西,一个个如释重负。众人这一夜奔波劳累,担惊受险,应该很乏,其实不然。人人精神焕发,各自争说劫狱混战的情形。过了一会儿,陶元伟这才命崔泽给众人道谢,崔泽连连下拜。陶元伟刚要开口,许梦松在旁先道:“许某不才,受人之托,不能忠人之事。带领崔贤侄出外寻父,不想小弟不能把崔贤侄的父亲崔豪的踪迹,早日寻得,反将崔贤侄几乎送了命。若不是诸位冒性命危险,仗义相助,把崔贤侄救出牢狱,许某如何回见崔大嫂之面?此恩此德,许某绝不敢忘,我这里谢谢诸位。”说罢长揖道谢,面有愧色。陶元伟连忙劝慰许梦松,又向众人道劳,陶秋玲站在父亲旁边也随着崔泽行礼道谢。李豹、火道人、龙天照、二霍,离着陶、崔最近,头一个李豹跳起来挡道:“你们怎的这般客气,陶大哥这样一谢,太见外了。”龙天照也对崔泽道:“老侄不要磕头了。”河朔七雄诸人也慌忙站起,连说:“陶大哥,不要客气,救崔泽贤侄莫说是陶兄出名来请,就冲崔豪大哥的面子,我们弟兄七人也应出来相救。”
众人又乱了一阵,李豹道:“众人快请坐吧,看弄翻了船。”火道人道:“黑牛,你不说丧气话行不行?谁不知道水里淹不死你?”李豹道:“牛鼻子老道,何必唠叨讨厌。”
当下船行了一夜,闯出了是非场。次日天明,二霍下船,辞别众人,改装变容,自回镖局去了。余人乘船继续兼程前行,又走了一日。火道人、贺孟雄、邱季刚三人,先行改装上岸,打听洛阳情形。果然洛阳府大盗劫牢反狱的消息,已沸沸腾腾传了开去,贺孟雄等急忙用心打听,其说纷纭不一,竟传出来几种说法。有的说,府中人误捉武林侠士,彼侠士的好友,纠众劫狱;并插刀留柬,截去府尊顶发一绺。府尊醒来大惊大喊,就在这时候,侠士乘机越狱。有的说,实是黄河大盗雁翅镖周金寿,率众劫牢反狱,劫库救友。传说分歧,风声很紧,现在正到处缉拿逃犯。
贺孟雄、火道人、邱季刚三人探罢谣传,慌忙回船,告知众人。陶元伟皱眉不语,贺孟雄、龙天照,都是久闯江湖的人,察言观色,猜知陶元伟的心事。龙天照道:“陶兄可是为了此事,怕崔大嫂和家中不安么?”陶元伟点头道:“小弟家中,或者尚不妨事,只恐崔贤侄家中不免受到啰唆。”贺孟雄道:“我看陶兄不妨将陶夫人,崔夫人一同移到别处,暂躲风声才好。陶兄如不嫌弃,小弟柳林屯地方,尚较宽绰,而且隐僻……”
龙天照道:“若不嫌路远,小弟所住紫金岭,更为安全,地处荒远,虽天子又奈我何?”陶元伟略一沉吟道:“小弟前次闻耗时,已嘱家眷移居暂避,只是怕家中人不放心,东问西问,倒许惹出麻烦来。”李景明道:“这个不妨,小弟可以前往尊府送信,教他们哑秘一些,只是大哥须写一封亲笔书信才好。”陶元伟道:“那是自然,只是有劳老弟了。”季二也站起来道:“小人也跟李爷一同去。”陶元伟更喜,忙称谢道:“真是求之不得。”季二回礼道:“这有什么,不过回家顺路送一趟信罢了,陶大爷也值得道谢。”
陶元伟立即寻了纸笔,修书一封,托李、季二人带去。龙天照道:“二位一路小心,你们的夜行术,没人时才能施展,此刻刚闹完事,路上可紧得很,没的惹出枝节来。”李、季二人同声道:“晓得了,诸位不必担心。”二人上岸作别,径自去了。
黑斑牛李豹道:“陶大哥这回可放心了,还有别的说辞吗?”陶元伟笑道:“李兄弟,说辞有的是。”李豹道:“什么?”陶元伟环顾诸人道:“小弟以为咱们这样走,已太刺目,一群十好几个人,又无货物,太平时还可,此时才惹出事来,聚众遄行,未免不妥。我想咱们还是分雇两只小船,假带货物,这样显得好些。倘若真露了相,也可以彼此互相照顾。一俟泽侄刑伤痊愈。我们立即弃舟登岸,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点头称好,陶元伟道:“还有劫牢如同造反,我们乱逃一阵,最后我们究竟奔往何处落脚呢……”贺孟雄接口道:“诸位可以到敝处柳林屯去好了,离着还远些,似乎不致出错。说得很恳切,龙、陶、李、许四人沉吟良久。贺孟雄等料想众人怕他七人久已隐居,不愿打搅;忙一力邀请,众人方才允诺。”
李豹笑道:“你们都是清高的人,我们一群俗人,又背着重罪,去了,不嫌惹厌吗?”赵梓材道:“就只讨厌你,有本领你别去,自己单走。”又自言自语道:“挺大的挺好的一个人,却学会了说鬼话,把赵四爷冤了个可不轻。”李豹大笑道:“赵老四还没忘。”赵梓材道:“忘不了,早晚有你的乐子。”众人听了不觉微笑。
船又潜行一日夜,众人再度上岸打听。据说洛阳城内大牢只逸走要犯一名,当场击毙逃犯一名,现已行文各地,通缉逸犯,文上载明该犯人姓名、形貌、年岁、籍贯,悬出重赏,到处查拿。犯人的名字,正是崔泽,击毙的犯人,却不知是谁。幸而众人早知有此一举,事先预防追兵,绕道逃走,十分迅速,不然险些逃不出洛阳府境。众英雄素知官厅办事过缓,却也不敢怠慢,扯篷划舟急行,日夜紧赶,一气逃出四五百里,方略略放心。一路上也无暇请医给崔泽治伤,恐怕由医伤露出了消息。只是让崔泽安卧在舱中,由自己人按武林秘方,每日给他敷药,疗治刑伤。崔泽在狱中,经许、霍等人竭力用银子,买通狱内牢卒,让牢卒们好好看待他,果然钱能通神,监规虽严,却将伤痕养得差不多了。经此劫狱一番波折,安然出险,又有未婚妻陶秋玲远来赴救;此刻两人相依相傍,当着人不敢对语,却也眉目传情,悄悄握手示爱。因此崔泽纵然创口又复出血,反倒心安神定,快乐非凡,那重裂的伤口自然好得快。又有良药调治,众人验看崔泽伤痕,已无大碍,都很高兴。因现在风声更紧,虽知官厅追捕文书,没有他们跑得快,却也不敢大意,陆路较水路活动得多,立即弃舟登岸,跨马沿河北奔,直向山西省离石县柳林屯驰去。
这时候洛阳官府,经多方钩稽,并据崔泽的口供,知晓崔泽的家乡是在定陶。又在追捕黄河大盗时,看出有本地武师方氏弟兄,曾经在场,官人们很疑惑逃犯或与方氏弟兄曾有来往。六扇门里的人物,心思何等灵快,立时寻到方家,把消息透给方氏弟兄,却不是办案,意思想挤出油水吃,不想方氏昆仲早已听说崔泽李代桃僵,身陷牢狱,他们弟兄十分欣幸,以为崔泽做了替死鬼,实在解恨。既有官府替他们出气,心想这一下子,足够许梦松、李豹摆布的了,便在家中深匿不出,只托人打听崔泽过堂的口供,打听得崔泽的口供,与他弟兄并无妨碍,官府只追问崔泽如何与黄河大盗结伙抢劫,并未另外拉扯别的。方氏弟兄得此消息,又惊又喜,惊的是好友黄河三盗竟被官府盯上,喜的是私仇得报。弟兄二人一面扃户不出,一面仍托人刺探案情。
这一日忽听闲人传言,府城突有大盗劫狱,逃走要犯一名,击毙犯人一名。方氏昆仲正自疑惑,怕是崔泽越狱逃走,赶紧托人再去打听底细,刚刚访出陶氏父女和崔泽的关系来。正在此时,陡见家人来报,说有洛阳姓张的,来找方大爷方二爷,方氏弟兄又不由心疑,素日并不与当地人士交游,又值昨日刚刚出事,今日就有生客来访,二人不觉心虚,方鸿钧便问家人刘禄:“来客是前街张五爷吗?”刘禄答道:“不是,这位张爷,从来没有来过。”二方相对发愣,方鸿钧又问:“这人什么模样?”刘禄回答说:“来客一个中年,一个二十多岁,看外表很像官面。”方子材皱眉道:“官面?……老刘你就说,我们弟兄全出门去了,全不在家。”
刘禄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不一时走回来,向方氏弟兄禀报道:“大爷二爷,那位姓张的客人自说他是府衙里来的差官,专程来求见二位爷的。据说有要事面商,那口气好像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若不是小的拦阻,他就硬闯进来了。”
方鸿钧不由发怒,站起来,复又坐下,沉吟良久道:“二弟!”方子材应了一声,方鸿钧又不言语了。过了一会儿,方鸿钧回头对刘禄道:“你先把客人让到外客厅,就说等一会儿,我这就出来;若问二爷,就说不在家。”刘禄答应着出去了,方鸿钧对方子材道:“二弟,我看这事与咱哥们怕有麻烦;你先把家伙,备好了。真要不对劲,咱们不能吃罣误官司,说不得,抄家伙走他娘的。闯出去,再跟许梦松、李豹两个东西去算这笔账。”方子材道:“莫非连家业全不要了?”方鸿钧:“他们官面上真要拿咱哥俩顶缸,事到临头,家业只可以随后再说了。”方子材点头会意,暗暗地招呼门徒,把应用家伙预备在手下,又私往外面偷看了看。来客只有两个人,门口四外,似乎并没有埋伏下扎眼可疑的人。至此心上稍稍放宽,便溜到外客厅邻室内,偷听兄长方鸿钧和这两个客人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