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高强度的工作,尤其是室内高强度的冷空调使我的肩周炎老毛病加重了许多。6月26日是星期天,休会,我约好了一位深圳的老中医治疗。可是刚下火车排队通过罗湖关,就接到中代处办公室电话,说英方要求立即续会。
直觉告诉我,多时的拉锯就要结束了。我立马转身,全力以赴。
没想到竟又一连“磨”了几天几夜,包雅伦组长把400米×400米这个让步承诺放在嘴里转圈,就是迟迟不肯填入协议文本草案预留的空格里,同时一个劲儿地“鼓励”中方承诺“运用影响力”,帮助英方寻找“资源”——促使港英立法局的“一部分议员”支持政府即将提交的五个军事项目重建拨款,以赶及在7月6日立法局放暑假前的最后工作日前审议通过。
终于,6月29日晚,中英联合联络小组防务与治安专家小组就未来军事用地使用安排协议草案完全达成了一致。包雅伦说,伦敦和香港有八小时时差,现在正是英国外交部办公时间,英代处只需再把达成一致的情况向伦敦做一汇报,英方就可以对此pass了,因此希望中方专家组在代表团休息室里稍候片刻。
移交中国驻军的14块用地分布图
成功在即,我和几位同事利用等待的时间,第一次来到谈判楼外的小花园里散步,透过头顶大树的云盖,只觉夜空里月朗风清,脚下的坚尼地道灯光柔和,不喧不哗,迎面还飘来马路对过香港公园淡淡的花草芳香,这是5月展开谈判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多日的劳累和压力仿佛消散在了香港的夜幕中,融化在初夏恬淡舒爽的空气里。我举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忽然想起祖国、北京,李白的诗说:“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无论身在何处,月光总在高处照抚着我,长随左右。
防务与治安专家小组会议全体成员合照
不一会儿,一位英方外交官来请我与包雅伦会面。包雅伦抑制不住脸上多日不见的笑容向我正式通报,伦敦外交部已经批准了英代处的汇报。这样,如果中方也能确认所达成的全部共识,就算大功彻底告成了。
听到这一消息,中方专家组成员们的欢欣鼓舞也不亚于英方,大家迅速上车赶回中代处,第一时间叫醒郭丰民大使,向他报告。郭大使高兴地宣布:“联络小组全会明早就复会!”
我们拟就了关于军事用地议题达成共识的报批文件,请郭大使签署后立即报送北京,恳请两部尽快批复,以便明早10时香港可以如期恢复联合联络小组第29轮全体会议。在愉快的心情中,大家有条不紊地为全会即将通过的文件完成最后的准备工作,直至维多利亚港东方的海面上升起绚丽的朝阳。
1994年6月30日上午,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第29轮会议正式签署了香港军事用地未来使用安排的协议;稍后将在北京经中国外交部和英国驻华使馆互换照会后生效。
坚尼地道28号谈判楼里香槟酒喷涌,觥筹交错,涌动了我的思绪:三年前的今日,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中英双方草签了具有历史意义的《关于香港新机场建设及有关问题的谅解备忘录》;再经过整整三年,也就是今日,英国将会把香港全部交还给中国——6月30日是个幸运的日子,它一次次记录着香港回归历程中的重要步伐,给我留下一个又一个铭心难忘的回忆。
军事用地未来使用安排达成协议之后,未歇口气,我立刻赶去港英政府渔农处的域多利道狗房,看望家里的一名重要成员——大白猫咪咪。
与我同班飞机抵达香港的那天,咪咪从货舱里出来就进了那狗房,坐“移民监”。据说港英的法律规定,凡来自英国等英联邦国家的动物如手续齐备,可以及时放行入境;如来自美国等发达国家的,需坐一星期“移民监”;而来自中国内地的,尽管健康、防疫证明等手续齐备,也得按照对待第三世界国家的规定,坐四个月“移民监”,食宿费用由主人自理。刚踏上香港土地,就面临一个遵守当地法律的问题,我们夫妇在启德机场外找到关在笼子里即将运走的咪咪,望着它哀怨的眼睛,说了不少安慰话,就此告别。
这是一只全身雪白、短毛、魁梧的波斯猫,右边眼睛是灰蓝色的,左边眼睛是橘黄色的,极通灵性,能听懂将近20个指令词,会用不同叫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以及祈求、商量、认错、感谢等,智商达至可与人做一般性的交流。在北京时,它与一家人亲密相处,遇见恶狗时会奋不顾身为主人护驾。一次,我一人在家,急性胃肠炎发作,它破天荒地陪我一趟趟上厕所,去五斗柜找药,我躺在床上,它寸步不离地伏在床边,不时昂头朝着我轻轻问候,然后又继续静静地伏守。
到香港后,我们每次的“探监”,都令咪咪兴奋不已。就在前两天谈判紧张进行的时候,狗房管理处打来电话,说咪咪病了,精神萎靡,脑袋上的细毛突然掉光了半边,可能得的是某一种皮肤病。
所以,第29轮联合联络小组会议结束的当天下午回到宿舍,我未等妻子下班,就独自冲向益丰花园背面的卑路乍街巴士站。巴士沿着起起落落的海岸线曲折西行,终于停靠在一座消防大楼附近——香港巴士到站是没有售票员叫站的,全凭乘客自己认得目的地。我下车走向一段树木茂盛的斜坡,转两个弯到达了狗、猫同监的域多利道政府狗房。
咪咪的“牢房”在百米以外尽里头的一排,进入大门时相互根本看不见,可是我听见了它的叫声,它似乎也听到了我渐走渐近的脚步,那叫声立刻就由声嘶力竭变得软声细气、柔情万种,让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情。
情深义重、与我朝夕相处21年的北京大白猫“咪咪”
咪咪原来是一只流浪猫,是我的小女儿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用三块钱买来,放在书包里带回家的。当时它刚出生没几天,一只眼睛发炎得厉害,流脓。我们就喂它牛奶,给它上眼药,渐渐把它养得又壮又大。
这场人猫相会的情景可以用一句话形容:“久别重逢。”然后,我来到管理处办公室了解咪咪的病情,并且致以谢意。当时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正在播报上午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签署关于军事用地未来使用安排问题的协议,接待的公务员特别客气。他们介绍说咪咪大约半个月前开始出现症状,狗房接连找了三位兽医为它诊治,抹了好几种抗真菌的皮肤病药,都不管用;接连几天到附近海边买新鲜小鱼喂它,也不合口味。后来一位英国兽医翻阅了大量资料后诊断,咪咪可能是精神受到重大刺激所致,就像人类的“鬼剃头”现象,遇到重大刺激,一夜间掉光了头发。好在“移民监”期限快到,希望这之前多来看看它,安抚它的情绪。
果然,咪咪“坐监”期满,回到我们身边后不久,秃了半边的脑袋上又长出来细密的洁白的绒毛。后来它随我们返回北京,一直活到了21岁,2010年才去世。按猫龄算它是个老寿星,相当于人活到了140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