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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挂人头惩奸三官庙
戏脂粉除害柳家村

话说诸知县连得三个警报,险些不曾吓坏。最可怪的是,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自接二连三地闹了起来。想着这几起事情,或者是一个人干的,不然决不能这么巧。想到这里,略微把心神定了一定,这才问道:“那么尚锦你把死尸停在三官庙里,你本人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尚锦道:“下役始终不曾离开那里。”

诸知县道:“既是始终不曾离开庙里,怎么庙里有人进去,你会不知道?就是你睡着了,也应当有个伙计知道,怎么会丝毫不知道?”

尚锦道:“下役有罪。下役确实是睡着了,确实没有旁人,只是小人一个。”

诸知县道:“本县派去的郎才、苟胜呢?”

尚锦道:“不是老爷提起,小人也正要回禀老爷。昨天火场着火,这两个人就不曾露面,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直到今天,也不曾见着他们。下役还以为他们已然到老爷这里来销差来了,怎么老爷也不曾见着?那小人实不知道他们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诸知县点了点头道:“那么死尸之外,可还有别的东西没有?”

尚锦道:“下役看见人头就吓坏了,所以不曾留神还有其他的东西没有。”

诸知县道:“好!你赶快回去把那里找人看好,不准叫闲人进去,本县稍迟便到。”

尚锦答应一声退了出去,自去找人看守伺候不提。

且说诸知县听了尚锦这一片话,又找师爷们讨论一会儿,也没得着什么结果,只好吩咐人预备轿到三官庙检验再说。一时诸知县的大轿,到了三官庙,尚锦迎了进去。诸知县一看这三官庙是北大殿三间,东西配殿各三间。

尚锦用手一指北大殿道:“回老爷,田喜的棺材就停在这屋里。”

诸知县叫他引路,后面跟了两个差役,走进殿去。到了里头一看,只见田喜这口棺材是头东脚西,在东面一间停着。在这棺材堵头上插着明晃晃一把钢刀,刀把上拴着两个人头,鲜血淋漓,十分难看。诸知县叫人先把人头摘了下来,仵作验过,项上一处刀伤,委系生前被人杀死。人头起下,放在一旁。

诸知县问可有认得这两个人头是谁,尚锦走过看了一看道:“下役认得,只是不敢断定究竟是他两个不是。”

诸知县道:“你看着像谁?”

尚锦道:“据下役看着,一个像田村正家里的底下人田福,另一个像田村正家里用的人田禄。只不知被什么人所杀,又为什么把人头挂在这里。”

正说着,只听一个差役喊道:“哟!那是什么?”

诸知县急忙顺着他的眼神一看,原来在正殿的大梁上,有一把带铃的叉子,底下叉着一张白纸,仿佛上头是有字。赶紧叫人取了下来,拿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留呈贤令尹,振宗死不瞑。只为蝶恋花,便出难言隐。长工野火烧,二混被我刎。柳氏双禽兽,贪财钢刀滚。福禄小犯上,双头祭忠梗。孽子随我去,学艺入山岭。郎才与苟胜,见财心不稳。犹有忠义人,地保名尚锦。其余两尤物,正法赖令尹。”几句既不是诗,又不是词。在最后画了一把叉子,一个狮子。诸知县一看,前前后后全都明白了,可就是不知道写这个字的是谁。好在这件事既有了办法,也不必再问这个人是谁。便赶紧把这张纸收了起来,又向着田喜的棺材行了一个礼,这才吩咐起轿回去。

到了衙门里,叫人请出师爷,拿出这张纸来给师爷一看,有一个师爷忽然呀了一声道:“这笔字怎么这么眼熟,难道真是他吗?”

诸知县急问道:“老夫子说是什么人?”

这位师爷顾不得答复东家,嘴里却说道:“等我先拿去对一对再说。”说着一径跑了进去,闹得大家全都摸不着头脑。待了一会儿工夫,只见他又从里头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嘴里却不住连声喊道:“真想不到的,果然是他。”

诸知县急问道:“你到底说的是谁?”

那位师爷道:“这个人说出来你们一定不信。我说的这个人,就是咱们衙门里赶官车的那位卢把式。”

诸知县听着摇了一摇头道:“你这话果然是不可信了。”

那位师爷道:“我就知道东家不肯信,请东家先看看就知道了。您把这扇子上的字,对一对就知道我的话不是假了。”

诸知县道:“他一个赶大车的,您怎么会有他的墨迹?”

师爷道:“您先瞧瞧这笔迹是不是一样?这里头还有一档奇事儿。”

诸知县接过来,细一比较,简直一点儿不差。诸知县道:“既是他办的,那就好极了。你们快去把他找来,真要是他干的,我还一定开脱开脱他。”

师爷道:“不过我这么想,他既是做了这样的事,哪里还敢在这里久待?可是我也不敢一定,最好您叫他们去看一看。”

诸知县叫差役们去查看,差役不时回来道:“回老爷,老卢已然一天一夜没回来了。”

诸知县道:“他果然走了,惜乎我无缘见着这样的人。”说着又向那位师爷道:“您怎么就会跟他认识?何妨说出来,大家听听。”

那位师爷道:“这件事说出来也很有点儿意思。有一天,因为早晨下了一点儿雨,我同着屋里的使唤小子,一齐到河边去绕弯儿。刚刚走出街门口,就看见一个人正在影壁前头刷马。也不知道怎么股子劲儿,忽地那匹马咆哮起来,连踢带蹶就是一阵,连前面笼头都给弄断了,马就跑下去。门口外头,很有些个做小生意的,正在赶早上这个集场,圈了许多的人。不想这匹马一惊下来,当时人就全都乱了。有的喊,有的叫,还有的哭,一时非常大乱。恰巧这个时候,有一个老太太,提着一个菜筐,从东往西去,正走在甬路当中。这匹马也正正赶到,大家既不能去拦那匹马,又不能去揪那老太太,只有怪叫一声‘哎哟’,把眼一闭,不忍往下再看。那个时候,连我都着实吓了一大跳,正想找几人去把那匹马拦住,只是一则一时没有人,二则有人也来不及。谁知道就在这匹马头刚刚到老太太身上的时候,斜岔里钻出一个人来,就在马的正腰上,横膀子一截。说这话都有些不信,那马当时倒退了好几步,老太太这条命才算保住。原来那个截马的人,正是咱们衙门里赶车的老卢。”

诸知县道:“他一个赶车的,挡一个牲口,这原不算什么怪事。总而言之,他也不过只是力量比普通人大一点儿就是了,并不能算是稀奇。还有什么可怪的地方?您何妨再说两样儿我们听听。”

师爷道:“这是第一次,现在听着,虽说不觉怎样,可是在当时谁都觉乎够瞧的,我因为这个,就注上他的意。果然,后来又让我碰见了一次。有一天我坐他的车,下乡查事回来,走在半路上,忽然前头有一辆运粮的大车陷在泥里,再也弄不出来。我们的车在后头,自然也就误住了,又耗了半天,依然一点儿办法没有。虽然前头那个赶车的约了不少人给他吆喝,怎奈那辆车子的轮子,吃到泥里太深了,任是大家用力,仍是不能出陷。这个时候,忽然咱们这个老卢,从后头跑了过去,把大家全都轰开,左手一接轴头,右手一搬车瓦,一声吆喝。您猜怎么着?那辆车骨碌一响,就算出来了,您说这算怪事不算?等大家过去一看,这个老卢的两只鞋连底子都掉下来了。”

诸知县道:“这样说起来,他一定身上有功夫。那么后来你怎么又会跟他要了一把扇子来?”

师爷道:“在我屋子里伺候的那个孩子,有一天拿了一把扇子,我看上面写了几首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一首短歌在上头。看着那个字,却写得很有几分魄力。我问他是谁写的,使唤小子说是老卢,因此我才凑趣,也找他给我写了一把,谁知道今天倒用上了。不过一节儿,笔迹虽然对出,可是这个人已然不在这里,这又应当怎么办?”

诸知县道:“听您所说,这个老卢绝不是赶车者流,不过借此遮掩身子而已。不用说是我们见不着他,即就是见得着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他替本地除了这样大的祸害,我们岂肯见他身受国法。这件事情,我自有办法。罪魁祸首,是田尤氏,现在田尤氏跟尤二锁,已然被我们放在监里了,只给他个不闻不问,圈也要把他们两个圈死。原告已然死了,也不怕他再来催状。至于那个吴二混,他出来放火,他父亲未必不知道,再说他有匿死之罪,我们不等他来告,先去把他抓来,办他一个知情不举,纵子行凶。只要他当堂一求,也就可以完了。柳家夫妇,又没有喊冤,更可不问。我的意思,不知你们大家以为如何?”

大家一听,齐声称是。于是诸知县便依此而行。至于这件案子,究竟是否就是这样了结,不是正文,放下不提。

如今且说那个杀人的究竟是一个什么人。

原来这个卢把式并不是赶车的。他是山东莱州府的人,姓卢,单名一个春字。原在镖行生理,使得一条蘸钢竹节大蟒鞭,会打七双“响铃叉”。因为生来一副黄脸,头上有八个疙瘩,江湖人便都称他为“九个狮子病尉迟”。在济南开了一座“顺隆镖店”,保的是南七省的镖,一向买卖却很不错。前二年有一双十万银子的镖,叫伙计在浙江边界地方普云渡丢去。卢春找去以后,也没有把镖要回来,因此自己一想,这“顺隆镖店”四个字就算完了,不如远走高飞,找个地方一忍,把这残年度过去也就完了。南边不敢去,这才走到北边来。

一天刚刚走到蔡县,正赶上下了一点儿雨,找一个店住下。这座店就在县衙门隔壁,字号连升店。卢春住在里头,原打算第二天雨一住,再往旁的地方去。不想等到第二天这雨更大了。卢春在里头不能走,只好拿出那条鞭来摩擦着解闷儿。

恰好店里伙计走了进来招呼道:“老客你又不走了啦。回头我给你预备两个可口菜儿,烫上一壶高原封,你在店里一过阴天,我瞧倒是不错。”

卢春道:“我这也不是随便乱走,走到什么地方原没有一定之规。”

伙计道:“我瞧你许是‘轮子行’(赶车)儿,我可不准你是不是。你要真是这行儿,我可说句套近乎的话。你现在不是也没有地方去吗?我能够给你荐一个事,你可就不用往下走了。”

卢春一想,自己这次往北边走,原没有一定地方,能够在这里隐住身倒也不错。想到这里,便问伙计道:“你打算给我找一个什么事?”

伙计道:“我瞧你好像吃‘轮子行’的,我们隔壁就是县衙门,里头有个赶官车的,昨天因为跟伙伴拌了几句嘴,把事情辞了。现在里头还没有人,你要是愿意干的话,我可以托我们柜上先生给你说一声。县里的门上,跟我们柜上先生,是磕头的兄弟,你要是愿意的话,准保一说就成,能有这个面子。”

卢春想了一想,现在自己走到什么地方去也是走,不如就在这里,先混些日子再说。想到这里,便笑着向伙计道:“你说的这个意思,我倒是愿意。不过有一节儿,我一个异乡人,来到这里举目无亲。虽说由你这里十分抬爱,打算给我一个长远的饭碗子,我是十分感激,只是一件,你这柜上先生和我素不相识,能够管我这件闲事吗?”

伙计道:“老客你老只管万安。天下的朋友,全打不认识时候交起,你老只要愿意,柜上先生那里,有我去说,你老就说一句吧。”

卢春一看,人家真是实意,自己当然不便再说什么,当时便烦伙计去托柜上先生给说一说,果然一点儿事没费就算妥了。好在卢春原是乡下人,对于这种弄牲口的事,并不全是外行,所以倒也不觉乎什么难办。又加上他这个人天性豪爽,爱说爱笑,不用说是本衙门里伙计,就是衙门外头的人,也都跟他不错。

这是以前的话。这次听人传说田家村出了这起案子,他心里就十分注意。等到夜里大家睡着以后,便一直跑到田家村。恰好正赶上田福愚弄那两个差役,愚弄完了,便紧紧跟在后面。后来见田福跟柳大爷一见面,谈话之后,心里就明白一大半。又跟着柳大爷跑到吴二混家,听见柳大爷巧使吴二混放火,心里又明白了一半。趁着吴二混拾掇去的时候,就先跑下去了。到了那里一看,那两个差役已然一个不见了,再往屋里一看箱柜全开,屋里的婆子们也不见了,就知道他们全都见财起意,逃跑走了。刚要转身出去,却听里头那间小屋,有人打呼。赶紧挑帘进去拨灯一看,敢情是两个小孩儿,全都像小绵羊似的,睡了一个挺香。心里不由动了一动道:“这两个孩子,既是睡在这里,想来一定是他们姓田的人了。我若不管走开,少时吴二混那小子一到,举手一把火,准保全都烧死在内,岂不可怜。只是我现在已是隐姓埋名的人,为了这么两个未成人的小孩子,只要一伸手,准保就是一趟奇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管的好。”想到这里,便要迈步出去。回头一看,桌上放着那盏油灯,忽然大放光明,不由心里又是一惊道:“我学了半辈子武,讲的是扶弱除强。现在这两个孩子人事不知,眼看葬身火窟,我岂能见死不救!”想到这里,便要伸手去揪那两个小孩子。忽地又一寻思不好。这两个小孩子睡得正香,倘若我过去一抱他们,他们一哭喊起来,那时惊动了旁人,屋子里现有死尸,那时候岂不是误而难明?

想来想去,忽地把脚一跺道:“死去的阴魂,你是这里一家之主。这两个孩子想来一定是你家子侄,现在眼看他们大祸临身,我是不得不救。你若死后有灵,千万叫他们多糊涂一会儿,我好把他们救出去,替你姓田的留根传后。”

祷告以后,便毫不犹豫,把两个孩子往左右肋一夹,走出房来。恰好这时吴二混也到,卢春先把两个孩子送到外边树林子躺下,又跑回来看吴二混放火。听见吴二混一念叨孩子,这才在后面答了一句话,吓跑了吴二混。要依着往常,卢春就得当时把吴二混给杀了,今天因为不放心那两个孩子,便不理二混,让他自去。看见大火已起,不由暗叹两声,这才又跑回树林子里。一瞧两个孩子,依然躺在那里睡了一个挺香。叹息之下,又是一阵大大的为难。这两个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倘若扔在这里不管,就不能算救人救到底,接着往下管,这个麻烦可就大了。想了半天,还得往下管,才对得起自己的心。看了一看天,时已然入后半夜了,倘若被人家看见,也是不好。一着急想出一个主意来,也不管这两个孩子醒了没醒,往两肋下一夹,一气儿就跑出来有十四五里,这个地方自己认识是蔡县所管的包家屯,已不归田家村那里管了。心想这两个孩子,一定都很聪明,不如把他们叫醒,把话跟他们说清,然后再找地方把他们隐藏起来。像那几个奸夫淫妇恶仆土棍怎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必须想个什么法子,把他们全都除去,方称自己心愿。想到这里,便过去把那个大孩子给叫醒了。

两个孩子里头小栓儿大得多,当然显着明白一点儿。当时被叫惊醒,睁眼一看,已然不是自己家里的样儿。又一瞅旁边站着一个人,因为上了几年学,见着人倒是敢说话,便向卢春道:“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把我们两个给抱到这里来?你趁早儿把我们送回去,不然我们要是一喊,有人来了,就把你送到会上去,你就得挨打。”

卢春点点头,心里暗暗夸了两声,孩子不大,居然有这样胆子,实在是有些可取。既然小孩子这样明白,有什么话就都好办了。便笑着向小栓儿道:“你问我呀?我姓卢。我看你长得很聪明,我有两句话跟你说,你可要听明白了。你的父亲是不是田振宗?”

小栓儿道:“是啊,你怎么认得他?”

卢春道:“我们不但认识,还是把兄弟。昨天他到我那里去说,他要上京里去一趟,叫我把你们哥儿两个,先给接了出来,到我家里去住几天。等你父亲回来,再把你们送回去。”

小栓儿道:“我爸爸上京里去,还有我妈呢,为什么要把我们送给素不相识的人去管?”

卢春道:“你们家里的事,我因为不常去,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档子事。可是,我听你父亲说,你妈大概不很疼你,所以把你放在家里,有些个不放心,才叫我去把你们两个抱出来的。”

小栓儿道:“那为什么把我兄弟也抱出来?我兄弟是我妈最疼的,他在家里又不受谁的气。再说就是把我们抱出来,也该叫我妈他们知道啊,不然他们多着急。”

卢春道:“你父亲怕你一个人出来太闷,所以才把你弟弟一齐抱出来了。好在你父亲不久就要回来,你妈急两天也没什么。真要是在你们醒着抱出来,一则你们哥弟俩舍不得家,家里也舍不得你们,那岂不是把你父亲的事耽误了?”

小栓儿道:“那你先把我兄弟叫醒了,他的岁数小,没有跟生人出来过。他要是吓病了,我父亲可不能答应。”说着过去,照定小柱儿肩头拍了两掌道:“弟弟,弟弟,小柱儿!”

卢春看着,不由暗暗点点头,心里寻思,难得这个孩子,既是这样聪明,又是这样厚道,真正是不容易有这样的小孩子。这大概也许是田振宗一生为人忠厚,落了这样惨死,所以才会有这样好后辈。

刚想到这里,只见小栓儿已然把小柱儿叫醒。小栓儿把他扶了起来,小柱儿睁眼一看,旷野荒郊,四外漆黑,旁边一个熟人没有,咧嘴就要哭。小栓儿赶紧叫道:“小柱儿别哭,我带你找妈去。”

卢春心里十分痛快,想着自己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跑,会碰到这么一个好孩子,天性这么厚道,将来一定错不了。且等把自己的事情完了之后,对于这两个孩子,一定得给他们想个好法子,总要叫这两个孩子,归了正道,这才可以对得起他们的材料。想到这里,便也赶紧走过去,把小柱儿抱起来道:“好孩子,别害怕,待会儿给你买糖吃。”小栓儿也跟着直哄,小柱儿就不哭了。卢春抱着这两个孩子,心里又是一阵为难,黑天半夜,弄这么两个孩子,可把他们安置到什么地方去?想了半天,这才想起,何妨先把他们存在店里,然后自己再去做事。想到这里,便向小栓儿道:“我方才跟你说的话,你全记住了。今天晚了,我先同你们到店里住一宿,明天我再带你们家去。到了店里,可千万把他哄好,别叫他哭,听见了没有?”

小栓儿答应,卢春这才抱了两个孩子,一转身又往回跑了下来。也就是卢春,脚下真有功夫,黑天半夜,抱着两个孩子,不到一个时辰,又跑了回来。到了店里天就快亮了,店里都是熟人。头一个伙计一开店门,就是一怔,赶紧问道:“你这是从什么地方来?这两个小孩子都是谁?”

卢春道:“这是我们亲戚家里的两个小孩儿。我们亲戚进京有事去了,家里没人,把这两个孩子,托付给我了。我什么时候又弄过孩子?再说我这里也没家,可叫我把他们送到什么地方去?想来想去,就想到你这里来了。我瞧你平常是很爱小孩子,就求你分神给看一看,好在我们亲戚,说在几天里头,就能赶回来。”

伙计笑道:“你可真成,我们开店的,还管哄孩子,这可真是少有。好在咱们这都是谁和谁,既是你嘱咐到这里了,办不了也得给你办。你放心吧,交给我了。”说着接过小柱儿来,一同来到里头。卢春把两个孩子哄着,叫他们睡了,又嘱咐了伙计一回,这才自己躺下。伙计听方才卢春这一套话,心里简直有点儿不信,他自己一来的时候,就不是上这里来的,也没有听说他这里有什么亲戚,怎么今天又忽然跑出一个亲戚来?黑天半夜,又弄了这么两个孩子,实在是叫人看着可疑。不过平常准知道他这个人极其正道,绝不至于有什么意外之事,且给他看上两天再说。

第二天卢春起来,一瞅这两个孩子,还是睡得挺香,便赶紧起来,又托付伙计一遍,叫他给两个孩子买点儿玩意儿,买点儿吃的东西,在店里哄着他们,不准他们出去,然后这才走回县衙去。听说诸知县坐堂审这一案,便也站在堂下,足足听了一遍。几次打算上堂去打一个质对,仔细一想,自己隐姓埋名之人,何必多此一举,忍了又忍,始终没有上去。原打算跟着诸知县下乡,看看他到底查验得如何,不想师爷上别的村里,去查一块什么地,要坐自己的车去,一时分不开身。及至回来之后,一听当天的情形,田喜又碰死,全都听得明明白白。不由把脚一跺,悔恨自己不该不上堂打个质对,以致叫田喜丧命。寻思了一天,到了晚上,把自己的鞭围上,又背了一把单刀,先奔尤家村。

到了村里,打听明白吴二混住的地方,寻到了门口,纵身从墙上跳了进去,正赶上吴二混在家里跟他父亲说话。意思之间,说他父亲偷了他的银子,叫他父亲拿了出来。他父亲是一个劲儿地发起誓愿,不认拿了他的银子。吴二混这个畜类,照着他父亲脸上就是一个嘴巴,嘴里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真是给脸不要脸。我拼着剐罪弄来的钱,你打算给我吞灭了,你想想你这都是什么心,银子你知道拿,为什么今天县衙门里传人时候你不去?”说着“啪啪”一边一个,又是两个嘴巴。

卢春看到这里,实在忍无可忍,意思之间,就打算跳下去给他一刀。忽地一想不好,我要是跳下去,把他一杀,那个老的一定要喊叫起来,我要是连他也杀了,他又没有犯着死罪,我又何必多杀一个没罪的人。不如想个什么法子把他调到外头去,再把吴二混杀了,岂不省事。想到这里,复又从里面跳到外头,来到门口,啪啪一打门,不大工夫,里头有人答应,问是什么人。卢春一听声音,是那个老头子,知道是吴二混的父亲来开门。赶紧倒退两步,一纵身,又从墙上跳了进去。

吴二混还当是他父亲呢,头也没抬,便问一声道:“外头是什么人找我?你是怎么跟人家说的?”

卢春这时想着自己还有好些事,不愿意跟他多说话,微然一笑道:“有一个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人找你。”

吴二混一听口音不对,急忙抬头一看,才待喝问是什么人,怎么黑天半夜跑到这里来,再一瞧卢春身后背着一口明晃晃的钢刀,当时就吓软了一半。正要央告的时候,卢春不等他说出口来,哧的一声,便从背后把刀扯了出来,用刀一指道:“吴二混我告诉你,我和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原不应前来找你。不过有一节儿,姓田的弄得家败人亡,全由你一个人身上所起,这却饶你不得。对不住,请你到地下找田振宗打一场热闹官司去吧!”说着一进步,左手一探,就把吴二混脖领揪住。吴二混还待呼喊,却听卢春先说一句道:“我把你这无父无君、没上没下、贪财好色、败坏伦常的畜类,吃我一刀给你免免罪!”说着左手往里一带,右手刀往下便落。只听噗的一声,西瓜大小的一颗人头从脖子上就掉下来了。卢春左手一松,死尸栽倒,人头也扔在地上,知道这里的事就算完结。把刀在死尸身上,擦了两擦,然后把刀背好,赶紧推门走出去,纵身上房,跳出墙外,一直勾奔柳家村。

来到村里一看,不由心里犯起犹豫。柳家村虽然来过两次,却始终没有到柳村正家里来过。如今黑天半夜也没有法子打听,却怎么能够知道柳村正住在哪一个门里?忽地又一寻思道:柳某人既是村正,住的房子总要比普通人家整齐一些。不如先找一个房子大一点儿的进去探探再说。想到这里,用尽目力,往村里一看。只见村子里路北,有一座高大的广梁大门,赶紧走过去一看。恰在门道里挂着一个大门灯,正中间一个大红字,正是一个柳字。不由心花怒放,由旁边短墙,纵身上去。往里头一看,垂花门里头是一所四合房,上房头里,还有灯光。赶紧绕到后头,是一个大纱窗子,飘身下来,往里头看时,只见屋子当中,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搁着酒菜。左右坐着两个人,上首一个男的,年纪在六十左右,长得相貌倒还不坏。右边坐着一个女的,年纪也在五十上下,仍然涂脂抹粉一脸妖气。

男的手里端着酒杯,却皱着眉头,像是在盘算什么事情。忽然长叹一声道:“如今咱们亏心事是做了,可是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得着,想起来真是有些个不值当。”

那个女的道:“得啦,你就不用尽这么说了。在先前,我想着事情已然出来了,二姑娘她是我妹妹,能够不向着活的向着死的吗?所以才有昨天那一手儿。如今事情变到这个样儿,谁也想不到不是?好在咱们也没有损失什么,不过就落了一个白。”

那个男的道:“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咱们从根儿上就不管这回事,能够出这个事吗!”

那个女的听了哼了一声道:“噢,说了归齐,你又说到这一层上来了。我告诉你说,从前要不是因为姓田的他们家有两个钱,谁能够把一个年轻轻的姑娘送给他享受。怎么着你觉乎着我们害了他了?好,你去给他写个禀帖,把我们告下来,给你那死去的亲戚申冤吧。”说着一站身,就要勾奔里间屋里。

卢春这个时候,已然看清楚,这两个一定就是柳村正夫妇,不由当时心火往上撞,飘身跳了下来,一拉门就进到屋里。柳村正一杯酒刚端到嘴唇边,抬头一瞅,进来一个人,背着明晃晃的刀,就知道事情不妙。不过心里想着也许是夜行人,走到这里,缺乏盘费,进来借钱。想到这里,刚要站起来想两句话说,卢春早已从背上把刀扯了出来,用手一震,往柳村正脸上一晃。只听当的一声,柳村正一个酒杯掉在地下,摔得粉碎。

尤氏正往里走,并没瞧见卢春进来,听酒杯一响,还以为柳村正闹脾气,也没回头瞧瞧,便先嘴里不干不净地说道:“姓柳的,你也不用拿这个吓唬谁。长枪大马太太见过,你跟我使这一手差点儿!”说完这才回头,这下子可吓傻了。

原来卢春一听她这一套话,便撤了柳村正径奔尤氏。恰好尤氏转身出来,两个碰个正着。卢春怒目横眉,手里拿着一把刀,尤氏打算再喊,哪里喊得出来。当时心里一动,扑哧一笑道:“嗬!敢情是位英雄。你黑天半夜,到我们这里来,不用说你一定是缺了盘缠。没什么,你用多少,只管说话,无多有少,还能让你空着走?你说话吧!”

卢春本来打算手起刀落,就把她杀了。忽然想起,今天从这里一走,带着两个孩子,一路之上,没有钱还真不行,不如先跟她要一点儿,有什么话回头再说。想到这里,便也一笑道:“你还真说对了,快去拿来。”

尤氏斜着瞅了卢春一眼笑道:“是不是,我一瞧这个样儿,就是这么回事。黑天半夜,持刀动杖的,这不是吓唬人吗!”

尤氏还要往下说,卢春把刀一指道:“快去!”

尤氏不敢再说废话,赶紧跑到屋里,拿出来几十两银子,递给卢春道:“我们家里也没有多少,这一点儿银子,你拿着当个盘川先用着。”

卢春把银子接过来,揣在怀里,就打算拿刀把尤氏杀死。忽地心里又一想道:慢着,这种猪狗不如的女人,竟敢生出这样恶计,害得人家家破人亡。我要是把她一刀杀了,岂不是便宜了她。何不如此如此,然后再把她杀了,也可以多出一点儿心里恶气。要说卢春也真有点儿意气用事,自己虽非成了名的侠客,究竟也是正派一流,大不该有这种举动。当下卢春把银子揣起,也不说走,也不说不走,笑不唧儿地冲着尤氏一乐。

尤氏是久经大敌,还有什么不懂。一看卢春,虽然年纪不小,可是要跟柳村正一比,那可强盛百倍。心里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真要是有这么一个人肯其帮忙,那可真是再好没有。想着要跟卢春说话,只是旁边碍着柳村正,不好公然说什么,便也还之一笑,跟着说道:“这位英雄,你老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在这里吃杯酒再走。”

卢春微然一笑道:“酒我倒不想喝,我倒想着酒字底下那一个字儿怎么样,咱们猜猜?”

尤氏一听,正中下怀,只是柳大爷正在旁边,这句话当然不能就点头,并且还得做个派头。冲着卢春把手一指道:“呸!你还要说什么?你不打听打听,我是怎么一个人!我看你颇有英雄气象,所以才把银子送给你,敢情你是这么一块料,简直是人面兽心!太太我扎一刀子冒紫血,叽登叽登的好朋友,你要是明白的,趁早儿给我走,那算你的造化。如若不然,刀在你手里,头在我脖子上,任你取去,我是绝不在乎。你要是掏那脏的臭的,你可别说我要张口骂你。”

尤氏嘴里这么说着,可直拿眼看柳村正。柳村正还真信了,不由心里高兴,心说别瞧她平常慌慌张张,仿佛有些不稳之处,敢情肚子里居然有这么大的横劲。只要今天这场事,能够平安过去,我以后倒要拿一份厚意待她。

戆戆想到这里,只听卢春哈哈一笑道:“好啊,我跟你说好的你不懂,你来看!”说着把手里刀一晃,向前一进步,就把尤氏脖领揪住。柳大爷吓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打算喊又怕抛下尤氏奔自己。

正在一犹豫之际,只听尤氏说道:“英雄你老先撒开手,我答应你老还不成吗!”

卢春把手一撒道:“这不结了,你还等我费事!”说着用手一推,就把尤氏推到屋里,一挑帘子自己也跟了进去。

有分教:

降狮伏吼报应一刹,铲狗除狼秽污同涤。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nZRjHsYeqWF7AvlLIk3bbiShdzR8EfW2Vj/xXIvv0c/1x+VY+It3IRqKiiDbf3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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