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吉一看,微微一笑道:“怎么着?石爷到我们这里,是个客位,还是石爷请先吧。”
石猛一听,更是有气,心说老小子你不用卖份儿,我今天要不让你逮一点儿苦子,你也不知是骡子大马大。便也一笑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事,不敢耽误,有僭了!”说着双手笔环儿一转,左手笔一晃,右手笔直点洪吉华盖。洪吉往旁一闪,手里钢扇一挫,往下就磕。钢扇比判官笔分量可大得多,石猛怕他磕上,赶紧往回一撤。洪吉一合手腕,钢扇便点石猛右肩头,石猛一侧脸,让过钢扇,从底下一硬腕子,往上一兜,也打算磕洪吉的钢扇。洪吉一偏扇子面儿朝外,平着往下一压,石猛就不敢磕了,一长左胳膊,笔又奔了洪吉的左肩头。洪吉不躲,撤扇子一立腕子,兜住了往上一挂。石猛一缩手,让过钢扇,笔尖一掉个儿,便扎洪吉哽嗓。洪吉转身一闪,横着一腿,踹石猛的小肚子。石猛跨步一躲,双笔全进,直奔洪吉后背。洪吉提身一纵,让过双笔,跟着单手往前一探,向石猛脑袋上戳去。石猛一坐腰,钢扇从脑袋上过去,洪吉不等石猛长身,左脚一垫,右脚便踢石猛右胯。石猛就地一拧身,躲过一脚,底下跟着一扫堂腿,便扫洪吉那只左脚,洪吉一落右脚,抬左脚让过石猛。石猛不等还招,跟着单腿一钩,便向洪吉裆里踢去。洪吉一裹双腿,护住裆口,铜扇从上头就切下去了。石猛赶紧一撤脚,双手笔又奔了洪吉两眼,洪吉一低头,长胳膊,钢扇便向石猛胸口上拍去。石猛因为自己正舍着身,一看扇到,再打算躲,可就来不及了,一着急,急出一个双拼的法子,洪吉拍他的胸口他不管,双笔往下一立,就往洪吉两个肩膀子扎下去了,洪吉真要是想拍石猛,自己肩膀上双笔也就挨上了。洪吉究属是老把式,一看石猛不但没躲,反倒一长身,就知道石猛是拼命了,自己也拍上石猛了,石猛也就扎上自己了,知道不好,钢扇往后一撤,斜身一纵,就那么快,还哧的一声,把那件褂子剐了一个大口子。洪吉真顺着脑袋往下流汗,自己走南闯北,成了名的英雄也真见过不少,像这样真敢舍身玩儿命的把式,这还是头一回,自己这么大的年纪,真要是在这个地方打输落败,把命废了,未免有点儿不值,不如干脆后撤,等别人来试试这个姓石的。想到这里,把钢扇往胸前一挡道:“果然高手,承让承让,姓洪的不是对手,甘拜下风,再给您换一位您再指教。”说完一晃三摇,走回去了。
石猛心里也直蹦,寻思还是早走的为是,不用说自己能耐怎么样,头一样儿,人家人多,准要是打败一个换一个,工夫一长,力气一尽,也得认输,不用说这里头还有高手,自己决计讨不出便宜来,不如见好就收,趁早儿打退堂鼓,倒不丢面子。想得挺好,还没等自己说出话来,里头又有人喊:“姓石的果然够个英雄,我要请教请教。”提身一纵,就到了跟前,真跟一个棉花团儿相仿,连一点儿声儿都没有,石猛就知道这个主儿也不弱。凝神一看,不由就是一皱眉,原来是个女子,长得虽不太美,也有几分人才,就是露出有点儿不庄重的样儿,一身白绸子衣裳,连脚底下鞋都是白的,手里一对儿双刀,笑嘻嘻往自己面前一站。石猛心里就透腻味,走江湖的英雄,就怕遇见这么几路人,大姑娘、小媳妇儿、小孩儿、老太太、和尚、老道、尼姑,因为这几种人,既敢和江湖上人一块儿混,不是有特别的本事,就是有特别的家伙,碰巧还许有那不体面的暗器这一类玩意儿。石猛心里腻味,说出话来就特别不受听:“怎么着?咱们唱着唱着出来坤角儿了?我姓石的斗的是铁打的金刚、玉雕的汉子,谁耐烦陪着娘儿们乱凑。你们有高手,咱们就再玩儿会子,没有我可要失陪了,要叫我和娘儿们磨蹭,我可受不了美人计。”一句话没说完,家伙带着风就到了,一刀扎哽嗓,一刀扎左肋。石猛也不敢耍嘴皮子了,拧身撤步“大脱袍”,躲过了两刀,双笔就立起来了,先把面门封住,这才说道:“你怎么这么脸急,一句话还没说完,抽股冷子就是两刀,这幸亏是我,要是别人,这条小命,不用喝汤了。怨不得人家都说最狠不过娘儿们心,如今这么一看,真是一点儿不假,果然你有谋害……”姑娘准知道底下没好话,不等他再说下去,手里刀一颠,左手刀奔心窝,右手刀扎小肚子。石猛一边喊,一边躲:“小娘儿们手真黑,双刀齐下,上头躲过去,底下躲不过去,要扎上,哟!”侧身一跨腿,双刀全空,跟着又喊:“躲开了,不成啊,小娘儿们,还得再来。”姑娘撤左手刀横着一削,平着石猛脖子就去了,石猛坐腰一缩头,刀从脑袋上过去,姑娘硬腕子一坐刀,往下就劈。石猛拧腰一斜身,刀从左肩头滑下,姑娘不等他嚷,右手刀剁右肩头。石猛刚闪过来,一看刀又到了,心里气往上一撞,自己准要还手,不用说你一个姑娘,就是照样儿有十个八个,早就扔家伙败回去了,皆因自己是个汉子,不愿意跟一个女子较量,故此容让她几手儿,谁知道她就是这样不知进退,以为自己真是怕了她,这要是不给她一点儿厉害的,大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物。刀到了肩头不躲,等离着不差三寸远了,这才一长胳膊,用手里判官笔从底下往上一挑,脆劲儿一磕,就听当的一声,锵啷一声,姑娘右手刀就脱手飞了。石猛哈哈一笑道:“小娘儿们,双刀将成了单刀将了,还不快……”一句话没说完,就见姑娘左手刀迎面一砍。石猛往左边一闪,姑娘右手一抬,咔嚓一声,就是一支袖箭。石猛还真没防备有这么一手儿,一看箭奔咽喉,就知道坏了,再往左边闪,没了地方,往右边闪,准挨上那一刀,提身纵起,身上也得挨这一箭,自己是个闪式,往下坐腰也没了劲了,两个人动着手,离着没有多远,就在他这么一犹疑,箭就到了。没法子还是往左一长腰,哽嗓是躲过去了,就在右肩膀头子上,噗的一声,就钉上了。箭一挨肉,石猛就知道要糟,寻常的箭,射上除去有点儿疼痛发胀,绝不至于要紧,唯独今天挨上这一箭,当时就觉着有一股子凉气,顺着血脉,往里直窜,跟着就觉乎半边身子发麻,“哎呀”一声,咬牙一跺脚,勉强挣扎着说出一句:“小娘儿们,你真狠!回头见吧!”手里双笔往前一冲。姑娘准知道他挨上自己的药箭,无论如何他也跑不了多远,现在他是急斗,那可不跟他拼,斜身一闪,过去弯腰一拾刀,就听大家喊:“他要走!”回头再看,石猛可就上了房了。姑娘心里真佩服,想不到他这种穿章打扮,居然有这么好的能耐,别的不说,就凭自己袖箭,不拘什么样儿的角儿,挨上之后,当时就得躺下,他不但没躺下,还能蹦上房去,这点儿功夫,可实在不含糊。要是平常日子,放你走了没有什么,今天可是不行,对不住朋友,不怕我把你拿住之后,把你性命保住,日后再放你,今天也不能叫你走。
其实石猛要是蹦上房去撒腿跑也就走了,偏是石猛这人最好玩笑,虽然身带重伤,始终也没忘了玩笑,站在房上回身一笑道:“小娘儿们,你真狠,你比潘金莲还……”一句话没完,咔吧,咔吧,咔吧,三支箭全到了,分哽嗓、前心、小肚子,上中下三个地方,直往身上射来。石猛急忙往后倒身一滚,打算滚到外头,这要搁在平常,也就滚下去了,现在肩上钉着一支箭,浑身使不上劲,一滚一滑,往里没往外,就掉在院里了。虽然后来三箭,一支没挨上,可是再打算蹦起来,可也就不行了。龇牙一乐,向姑娘点点头道:“小娘儿们,想不到我还是死在你的身上。”
姑娘还没说什么,姚大年看出便宜来了,一摆手里双钩怪喊一声:“姓石的,你也有躺下时候吗?我今天要报一腿之仇!”说着双钩齐下,直奔石猛胸脯子搠去。
石猛这时候躺在地下,半身麻木,不用说是往起蹦,连往旁边滚的劲儿都没有,一看姚大年双钩搠到,准知道完了,爽得连躲也不躲,把眼一瞪,脸上可仍然带着笑容道:“姓姚的,你真够朋友,想不到你也会瞧我寿终路寝,亲视含殓,总算我没有白疼你。小子你往心口上扎,给我一个痛快,算你把孝心尽了,你要一挪地方,你不是好小子!”姚大年眼都红了,连二话没说,一咬牙双钩就下去了,自想多年冤仇,一旦得报,心里不免痛快,双钩用了八成劲,往下一搠,提手一钩,准保石猛心肝五脏,全都得随钩而出。想得很好,钩往下搠差着心口不到三寸,猛觉自己背上叭地就挨了一掌,差点儿没有摔倒,拧腰一晃,才算站住,不由大怒,回头一看,当时就心气儿平下去一半。原来推自己的,正是这里的总瓢把子谷标谷老头儿,便赶紧一笑道:“当家的,您怎么给我一个冷不防,差点儿没把我给弄躺下!”
谷标把眼一瞪,一阵冷笑道:“我可不是拦您高兴,咱们这行儿,不错讲究站着算自己的,躺下算人家的。不过可也得有一个说法,您要有能耐,方才跟姓石的动手,就该把人家弄躺下,那时您打算怎么解恨怎么解恨。如今姓石的让人家给弄躺下,您要擎现成,那可不行,您越算不了什么英雄,说出去也不体面。再跟您说一句不客气的话,您到这里,无论如何也是一个客位,这又不是什么黑天半夜四外没人的地方,横着一脚,竖着一棍,剥衣裳卖死人肉的地方,至不济我也是这里一个小头目人儿,您不怕有多大的委屈,您也可以跟我说明白了,咱们既都是一把子,当然没有个不顺您心的意思。您现在一声儿不言语,过来举手就是一钩,把姓石的废了,我可是不怕事,我也不怕打官司,更不怕有人登门结仇。不过姓石的跟您结的是私怨,咱们这里还有好些正事没办,姓石的究属是怎么一个路子,咱们也没明白,您上手把他一废,倘若他真是为害咱们事情而来,总要他死得不屈。如果他真跟他所说一样,就是为要账而来,您为了私愤,在我这里弄出一条人命,您提腿儿一走,没您什么事,我得钉着打这一场人命官司。您也是走南闯北的朋友,怎么这么头朝里不懂面儿?对不过,这件事可不能由您,我还得细问他一问哪。”说着也不管姚大年面子上怎样,向旁边一努嘴道,“来,你们把这人给我抬进屋里。”两边一声答应,过来几个人就把石猛给抬进屋里去了。
这时候大伙儿也全都跟着进了屋子,屋里十分宽绰,大家全都坐下。谷标又向旁边那些人道:“你们找一张大椅子,把他也搭上去。”大家答应,当时,把石猛就给搭在椅子上。谷标才微向石猛一笑道:“朋友,受惊了!这实在是我们那姓姚的朋友不对,没把话问清,就跟您动起手来。在下谷标,极好交朋友的人,方才看见尊驾出手很阔,确实敬爱,很想高攀跟您交个朋友,您受的伤归我给治。方才打您一暗器的,那也不是外人,是我的小女名叫谷秀仪,她有极好的解药,上上当时就可以好。不过朋友您贵姓高名,方才我没有听清楚,您可以不可以再说一声儿?还有您此次来意,能不能把真的说出来?因为我很想结识您这个朋友。”
石猛微然一笑道:“老朋友,咱们水贼不过狗刨儿,我叫石猛,我是专为找杨镇杨化南而来,因为我们两个是好朋友。现在既是躺在你们地下,我姓石的就算认了命了,你打算把我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是虽死无怨,你要拿我一开心,我可是要骂你。”
谷标一听,又是微微一笑道:“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惜您来晚了一步儿,姓杨的确是不在这里了。我看您果然够个汉子,我必要交交,来,秀仪,你把药拿出来,先把他的箭伤治好。”
那个姑娘从那边就过来了,把手里双刀往兵器架上一靠,然后从腰里摸出一个红瓶儿拿在手里,过去看了看石猛,微然一笑,跟着一伸手,把那个钉在上头的箭,两指一捏,轻轻一扯,那根箭就下来了。这药的毒劲全在里头,不拔箭可以活上一天一夜,一拔箭,伤口一见风,不出两个时辰,就得毒发身死,厉害无比。石猛虽然不打这种暗器,他可知道这种暗器的厉害,所以他始终没敢往外拔,如今姑娘过去一伸手,往外一拔箭,就觉一阵凉风,如同针扎的一样,嗖的一下子,竟自顺着伤口灌了进去,周身当时就是一个冷战,哎哟一声,人就晕迷过去。姑娘不管他晕过去,用手把瓶子盖儿打开,磕出一点儿药,样式就像朱砂粉一样,磕了一点儿在手里,照着伤口往上一敷,跟着找过一张白纸,往上一贴,真是好药,不到一碗茶的工夫,石猛哎哟一声大叫,眼就睁开了,浑身出的全是透汗。冲着姑娘一点头,心说姑娘方才我实在太对不过你,不该满嘴胡说,真是该打该责。姑娘可不理会,一看石猛醒转,过去一伸手就把那张纸揭下来了,咕嘟一声顺着伤口往外流黑紫血,等坏血流尽见了好血,姑娘这才掏出一贴膏药,给石猛又贴在伤口上,一笑道:“这就不要紧了。”说完把瓶儿一装,往旁边一闪,退到后边去了。
这时候石猛虽然还觉得伤口有点儿疼,可是浑身不发麻了,心里这才踏实,不过浑身上下,连一点儿劲儿都没有,就像害了一场大病一样,在椅子上向谷标点头道:“谷老英雄,谢谢您姑娘赏我一镖,又救我一镖,现在命是丢不了啦,咱们该谈一谈了。说了半天,您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里分明是姓杨的家里,您怎么会把这里占了?您跟姓杨的有何仇何怨?我看您这个人非常光明磊落,大概没有什么不能谈的,您何妨说一说,也叫我们明白明白。”
谷标微然一笑道:“对不过,可是有不能跟您说的,您现在伤势虽然好了,可是还不能过累。这么办,您先到后边去歇一歇,等您把伤完全养好,我必要把始末缘由向您说清,并且还要求您给帮忙呢。”说完也不等石猛再说什么,便向左右道:“来呀,把石大爷给抬在后头小跨院。”两旁一声答应,把石猛就抬进去了。谷标一看把石猛抬走,这才向大家道:“这件事可是要糟,我知道姓石的是王老婆婆的徒弟,是杨化南的把兄弟。今天他的来意,大概是找的王老婆婆,不是找杨化南,也没明白这里的事,这样说起来,大概周鹞子也快来了,咱们这里人可还没有预备齐。倘若王老婆婆知道咱们把姓杨的送到莽牛山上去,大概她就来了,咱们事不宜迟,越快越好,大家分头去催一催人吧。”
大家异口同音道:“老当家的不用着急,好在都是熟人熟道,我们明天一清早就起身去催,大概也许误不了事。”
谷标点头说好,大家又谈了会子别的,大家就全都散了。单说姚大年,心里可十分不高兴,眼看就要报仇,没想到让谷标拦住不算,还说了许多闲话,跟他翻脸是干不过他,不跟他翻脸,这口气又忍不下去。瞪眼拧眉想了半天,一听把石猛给搭在后院,当时心气儿一震,自己一溜就走了出来,到兵器架子上,拿了自己双钩,一转身就往后院跑去。到了后院,还怕有人看守,听了一听,一点儿人声儿没有,偷着往里一看,除去石猛还在那张椅子上坐着外,并没有第二个人,心里高兴,一晃手里双钩,就跑下来了。到了临近,双手一错钩,咔吱一咬牙道:“姓石的,你现在还往什么地方跑?”说着前脚一垫,一拧腰,左手钩奔右肩头,右手钩奔左肩头,双手一合,大进式,双手只一推,就听叭嚓一声,哎哟一声,当啷一声,扑咚一声,红光四溅,血流满地。叭嚓一声,一磊瓦正砸在姚大年脑袋上,哎哟一声是姚大年挨砸地嚷了一声,当啷一声,是姚大年的钩掉在地下,扑咚一声,是姚大年让人家给扔了一个跟头,红光四溅,血流满地,是姚大年脑袋上破了流出来的血洒了一地。姚大年满心满意,手起钩落,石猛胸口上搠上两个窟窿,冤仇得报,没想到钩离胸口不到半尺,忽然会出了这种毛病,脑袋也破了,钩也丢了一只,拿着那一只钩,躺在地下,翻身回头往后瞧,只见后头站着一个红胡子老头儿,满脸带笑向姚大年道:“朋友,您这就不对了,打人一拳,防人一脚,我们弟兄既是练把式的,可就不怕人家过手插拳,打不过人家,让人家拿住,自是听人发落,什么话也没有。不过有一节儿,咱们要打,是单对单,一个对一个,谁有能耐,谁把谁弄躺下,谁没能耐,让人家给弄躺下。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瘌,不过讲究的是见招还招,见式走势,像尊驾这种,就叫踩病鸭子腿,踹穷寡妇门,不但是我看不起,就是什么样儿的英雄听见看见,也不准捧尊驾您这一手儿。要依我说,您可是趁早儿闪开,省得彼此都有个不合适,请您就把面儿赏给我吧。”
姚大年一听,不答应绝完不了,真要是过手比招,那必是连三招过不去,就得叫人家给弄躺下,到了那个时候打算再走,可就不易了,莫若听了他的话,省得丢人现眼。姚大年一笑道:“嗬!这倒不错,跑到我们家里排解事儿来了,我这个人,素就惜老怜贫,看你这个神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饶了你就饶了你,等到将来,我再找你讲理。”
翟铁峰因为是在外头等了一等,不见石猛出去,怕是他为人浑怔,受了人家暗算,便向大家道:“石爷可是进去半天了,不拘探听什么事,可也就全都打听出来了,怎么直到如今,他还没有出来,别不是遭了什么人的暗算。我想到里头去看一趟,能够把石爷救出来,就一块儿出去,救不出来,我也必定打听打听,到底究竟是落在什么地方,咱们打听清楚也好去找,不知众位以为如何?”
胡成不等翟铁峰说完,便接着说道:“对极了,对极了,您快去吧,我们愿意给您打个接应。”
翟铁峰一听,大家愿意自己去,便笑了一笑,把衣裳全都紧了一紧,向大家一点头道:“回头见!”一撤身就跑下来了。
到了杨镇的门口,提身上房,一看里头正在热闹,石猛打姚大年心里痛快,跟着又打洪吉,实在是可夸,姑娘一露面儿,石猛过去先赢后输,让人家姑娘给射一个跟头,姚大年摆钩一过来,翟铁峰就要过去,谷标过去一拦,把姚大年喝退,跟着往后一搭,大家谈天,姚大年不谈,拿家伙往后头一跑,翟铁峰就知道他奔石猛去了,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在后头就追下来了。到了后头一看,果然他是见了石猛,连话没有,家伙就去了。翟铁峰拧身一纵,顺手把屋上瓦揭了两块,一抖手就砸了姚大年脑袋上,叭嚓一声,瓦碎血流,姚大年就被翟铁峰给砸倒了。
翟铁峰不管他,过去一拉石猛道:“石爷受惊了!怎么样?还走得动吗?”
石猛一摇头道:“不行,我现在浑身一点儿劲儿也没有,您到外头想法子吧。这拨儿人来头不对,大概杨化南全家遭害,您先出去暗中打探一下儿,可别大意,他们这里耳目很多,不要走漏风声,反而不美,您快走吧。”
翟铁峰一听,心里难受,可也没有法子,便一点头道:“好吧,您在这里等我一等,至迟不出三天,我必想法子把您救了出去,您先养伤吧,回头见。”
说完一纵身,正要上房出去,不料迎面人影儿一晃,有人哈哈一笑道:“你还打算往什么地方走?”一伸胳膊竟自把去路拦住。
翟铁峰知道走不开了,往后一撤步,回头一看,是个老头儿,便微微一笑道:“实在对不过,没得通报,就跑到内宅来了,没别的,包涵一点儿吧。”
老头儿也一笑道:“没什么,在下谷标,还没得请教您怎么称呼?”
翟铁峰道:“在下翟铁峰,老当家的多照应。”
谷标道:“噢,原来您就是翟家坪的翟大爷,闻名已久,今日得见,实乃幸会。翟大爷,我来问您,您来到我们这里,有什么事吗?”
翟铁峰道:“事是没有事,不过这里住了一个朋友,今天路过此地,打算前来拜望,先派我们这位朋友来探探是不是在家。这位朋友来了半天,没有回去,因此我才冒昧前来,不知我们这位,怎么得罪了诸位,被您软禁在此?我们原来那位朋友,现在是否扔在这里,完全不明,交浅言深,打算跟老当家的讨个脸,我把我们这位朋友同了走,不知老当家的可能答应?”
谷标道:“提起这件事来,却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说完的,那边有凳儿,先屈尊屈尊您,您坐一坐,咱们细细谈一谈,您就可以明白了。不知您肯其多耽搁一点儿时候吗?”
翟铁峰道:“正要请教,请您谈一谈才好。”当下坐了。
谷标往外头又看了一看,没有别人,过去一伸手,就把姚大年拉起道:“姚老大,不是我说你,你总是这样不长进,你也不想想,有几个成了名的英雄,全讲偷偷摸摸?方才在前边,我已然拦过你一次,你怎么全不理会,背了我又来干这事?幸亏没叫你得手,如果你真把人伤了,传说出去,岂不叫人家笑咱们都是狐朋狗党,那些子都是下三烂的行当儿。姚老大,要依着你这种行为,我就该把你废了,不过看在你师父跟我几十年交情,留下你小命一条,从此以后,你要大加改悔,不然再犯在我手里,我势必把你除去。你可要记住了,这里不比在你家里,可以随随便便,以后没有我的话,再不许你私自跑到我的后院来,听明白了没有?我这里还有事,快快给我走。”姚大年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连一句话也没有了,垂头丧气,一摇一晃走了出去。谷标一看姚大年走远,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翟大爷,您是不知道,我就冲他们这一班人,我的心就寒了,您听我细细跟您谈一谈。我原不是此地人,和您的朋友姓杨的也素不相识,现在被事所挤,所以才不得不到这里来一趟。我原是清江浦城里人,只因生性好武不文,交了许多朋友,好在我家里虽非大富,也还足以敷衍,应酬朋友也还应酬得起,时常有些朋友住在家里,谈谈武学,练练身体,原本无事,却不曾想到家里有了几个吃饭的钱,便遭了当地一个官儿觊觎,几次三番来寻薅恼。偏是我这个人,虽没有学问,就是轻易不肯动气,他又一来,我便应酬他一次。在我想着他老人家总有禄位高升的一天,那我不是就逃出来了吗。哪知前任走去,后任又到,前后两任,竟是一个师父排出来的,后任的比先任的还要厉害。我因为实在受不了他们的勒索,便想携家躲避,哪知就在这个时候,便出了祸事。也不知什么人嘴上勤快,跑到大老爷面前,把我要走的话说了,大老爷羞恼成怒,当晚风驰电掣一般,派了三五十个虎狼一般的差役,就把我们全家锁到衙门。在那时我原不难一怒而走,只是想着累代清白,闹事一走,把家里祖宗都毁了,又知自己并没有什么罪名,到了那里,他还能把我怎样?便跟了他们走进衙门。翟大爷,屈死不告状,饿死莫当贼,这话真是一点儿都不错。才一进衙门,我就知道坏了,把我们往牢里一送,一坐就是十天,连个人问都没有。一直到了半个月,一天早晨,忽然有人来传,‘带呀!带假充绅士、聚众打枪、明火执仗、刀伤事主的谷标!’”
正是:
眼前赤子遭蹂躏,头上青天正监临。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