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亮功自在楼头窥见了三秀的颜色,竟把终日汲汲于利的心思换了,一味地只是筹谋如何去娶得这位国色佳人,如何去应付她的两位兄长。一个是 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一个则是孜孜然逐利不甘落后的。他终究想起了一个办法,就夤夜去访问那位平时和自己有些财货上的交谊的郁乡绅,他是刘氏的父执,也许刘庚虞不好意思十分拂他的面子。至于对付刘二的方法,只要许以重金为聘,便毫无问题了。愿出重金这句话,在这位向来一钱如命的黄亮功唇边滑出,真是旷古未有的奇事。
郁乡绅深切明了黄亮功的心事,明知这桩差使,不易讨好,可是为了自己不时要向他通融一二,不得不去试说。
第二天,黄亮功在家等郁乡绅的回音,从日出直候到日中,从中堂跑到大门外,来回不下几十回,却总望不见那位郁乡绅的影儿,累得他饭也少吃了二碗。没精打采地放下了饭碗,怀着一颗忽上忽下的心,在堂前踱了几十步,心想即使刘家留他吃饭,这时也该吃完了。吃了饭该立刻来会我,他是知道我何等地热望着。
他心里这样想着,两条腿不知不觉地又慢慢搬向大门外去,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尽对大路上瞅着,瞅得不耐烦时,又回到堂上,竟是坐立不宁,连账都不去要了,只是眼巴巴地望着,看看太阳已经向西了,那郁乡绅还是毫无踪影,黄亮功急得心都几乎要炸裂了。
好容易当他第三十二次跑到门外眺望时,才看到郁乡绅满面红光,远远地走来,似乎很兴奋。他心里估量着消息一定不坏,脸上不由先现出几分喜意,后来迎面一股酒气进他的鼻管,觉得“成”字有十分把握,看看来人笑嘻的样子,他的大嘴也不自主地嘻开了,迸出一阵哈哈的笑声。那动荡了一整天的心,也随着笑声找到了安置的处所了。
显着从来不会有过的亲热,赶上前拉着郁乡绅的双手,笑嘻嘻地望着他道:“怎么到这时候才来!好消息也该早些儿着个人来通知一声,累得人几乎急死!慢慢儿喜酒有的喝呢!又何必忙在一起,却教人等得颈酸眼穿!”
显然他是误会,郁乡绅有些不忍兜头给他一杓冷水,虽然他为他还抹了一鼻子灰。匆匆地跟着进了中堂,坐下喝了一道茶,那种慢条斯理的模样儿,黄亮功看着心不觉痒痒的,却又不便十分催促他;谁知郁乡绅端着茶碗,正不知如何安慰这个热望者的失望哩。
郁乡绅放下茶碗,不得不报告他到刘家说亲的经过,却绕了一个圈子,先从他本身说起:“不然我早就来了,在刘家出来,还未晌午呢!谁知走不了几步路,遇见了旧日的同窗好友,倒有十余年没见面了,新从江西回来,省视卢墓,不多勾留,仍要去的。因拉着到他家小饮。我那朋友不但是个酒葫芦,而且还是话匣子,三杯下肚,他的话就像黄河决了口,滔滔汩汩说个不休。自从他那年起程坐的什么船,同行的什么人,带的什么行李说起,中间经过些什么地方,有些什么名胜,历年游慕,遇到些什么人,又讲到那些大僚的家庭闺阃中的艳事秘闻,一直讲到三年前到江西佐幕以及现在回里扫墓。这些话,你想讲来要费多少时候?我心里惦着你急于等我的。他又像说评话似的,惯会卖关子不把我的好机缘讲出来,又一会儿添酒,一会儿热菜,直到这时候才算散。”
他说到这儿黄亮功真正耐不住了,那一只蒲扇似的大手,不住地向他摇晃,叫他别再绕大弯儿了,连连催着:“少讲闲话,究竟我拜托你的事,结果如何?”
可是郁乡绅仍保持着他乡绅的架子,端起茶来先喝几口,又抬眼向黄亮功看了一眼,还是那么闲闲地说道:“你别心急!我自会说给你听的。我那朋友的居停,有一位老表,新任江宁巡抚,托我的朋友,代为物色一个助理案牍的人,朋友见了我,就劝我一往,总强似株守家园,这在我原可算一好机缘。还有一件喜事,却是小女的姻事,就在方才席上面允定与我那朋友为媳。我今天原是替人说媒的,谁知为人谋不成,反在无意中自己了却一桩心事,你道我一日逢二喜,岂不要多喝几杯,只是代你出力未成,很觉得抱歉!”
黄亮功屏息静气,听明白了郁乡绅的话,把一张胖脸,不由涨得像猪肺一般。要不是他顾虑到偌大家财,无人继承,竟是会一怒而绝哩。
郁乡绅告别时,连连作揖告罪,黄亮功送他只觉得两条腿有千斤重,有些寸步难移的样子,没送出二门,就止步了,懒懒的再也没有刚才看见他的兴奋。
这一次,黄亮功连晚饭也没好生吃得,心里闷闷的,算账老是算不准,把债券账簿,使劲地往橱里一掷,执了那笺油灯,打算回房去睡。只听得砰砰砰一阵打门声,不禁停住了脚步。过一会儿,长工阿六从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进来,交给他一张小小的字条,就是郁乡绅家小厮送来的。
黄亮功凑着油灯,看了好些时候,似乎头里轻了很多,精神又顿时振足起来,仍复把灯放在桌上,开了橱门,取出那捆簿册,细细核算,笑微微的一些儿没有倦容,那晚上竟还破例多添了一根灯草。
这时候病卧在陋屋中的何天白,也是倚枕拥衾,望着那盏孤灯出神,他的眼前只是闪映着慕家和三秀的影子,耳边绕着的也是这二人的语声,心里只是权衡着二人的言语。
慕家对他说的,他觉得没一句有驳回的可能。依了慕家的话做去,方不负堂堂七尺之躯,寒窗十年之功,以行匡世救时之志。偏偏地身体不争气,中了酒也会病起来,不知慕家所说的等他几天,是否真的。可惜三秀来了,慕家就匆匆别去,也不曾给他最后决定的机会。
一想到三秀,他的思绪又没有先前清楚了,本来斜靠着枕头的身体,不自觉地泻了下去。慕家的劝告,自己的决定,都让这温馨、忆念的氤氲给笼罩住了。他觉得如果鱼没有了水,便不能生活的,那么他就是鱼,三秀就是水,蚕认为作茧是它的最合宜的归宿,那么三秀就是那万千缕织茧的丝柔,他就是甘处桎梏的春蚕,委实无法摆脱,他也不想摆脱。
今天三秀告诉他,听得二个哥哥为了她的亲事争论的话,他格外不想离开她,他觉得紧紧地直随着她,护持着她,可以减少她一些忧惧,自己也不会堕入绝望的深渊。
他反复地思虑,总是留的一念,占了优势。他为了不能失去三秀,慕家的好意,他只得无可奈何地辜负了。他的去留,有了定论,他的心头一舒,便安然入睡。
明天起来,身体已轻松了许多。午时啜了两碗粥,在庭中闲踱了些时,很有倦意,便又倒在床上午睡。春天原是困人的天气,何况他又在病后,这一睡竟比前两晚还要甜酣,直到傍晚余家父女来唤他才醒。
他揉了揉眼睛,起来让他父女俩坐下,这时他的身体就和没病一般了。他向余家父女探问慕家走了没有,百庆答道:“走了,今天黎明时分走的,我和阿凤还去送了他一程!”
天白听他提起阿凤,心里原在纳罕,如何不曾听得鸣凤说过话,不禁偷眼向她一瞧,只见她穿着一身月白布的衣裙,头上包了一块也是淡蓝的布帕,竟是素雅得很。长眉深锁,两眼红红的,似乎很哭过一回哩。一手撑着下颔,一手抚摩着桌上的提盒,是她刚才带来的,静静地听她父亲说话,一反从前活泼不羁的常态。
百庆的话头却仍是连续着道:“朱家少爷又说,何少爷贵体欠安,不能和他同走,他也不及来辞行,命我们代说一声。”天白听着,心里发生一种难辨的情绪,不知是惘怅呢,还是彷徨,只是怔怔地坐着不开口。
鸣凤见他两眼呆视着提盒,就盈盈地站起,把盒盖揭开来道:“朱少爷因为何少爷病着,吩咐我们做些菜粥来给何少爷吃,我又煮了一罐香粳粥在这里。本来我们早来了,就因为炖粥才迟到这会儿,此刻粥还滚热的呢,何少爷不妨就用吧!等明天能吃荤时,我们再给你做些鲜鱼汤来喝喝。”说着把提盒里的酱瓜啦,乳腐啦,熏蛋啦,一样样地搬出来放在桌上,还有一罐热腾腾的香粳粥。
天白中午只吃了两碗薄粥,这时原也饿了,何况那粥的香味,一阵阵地引得人食欲大振。天白就邀他父女同吃,谁知他们已经吃过。好在天白和他们也熟不拘礼,就自管自凑着粥菜,一气吃了三碗粥。要不是余百庆劝他病后不宜吃得太多,他还要添哩。天白吃过,鸣凤替他收拾菜碗桌子,又去厨下替他洗碗。
这里天白上了灯,余老头儿在腰里解下一包银子,递给天白,一手敲着自己的头道:“我这老头儿真是昏了,几乎把这个紧要东西忘了!朱少爷昨晚因不及给你送来,就留在我们那里,嘱咐我们今天送来的。这里是五十两银子,还有一袋米。”说着俯下身去,在桌上拖出一个装米的口袋,因为室中黑暗,所以天白先前竟没看见。“还有一担柴,现在庭中,朱少爷还吩咐小老儿代说,这银子请何少爷留着,如果想追上朱少爷去,就拿作盘费。至于缺少柴米的话,尽管告诉小老儿,自会到赵金虎那里去取来,这也是朱少爷吩咐过了的。”
天白对于这位解衣推食的朋友,自是感激得很。听到叫他拿银子做追随他的川资时,不觉心里一阵内愧,脸也红了起来。
这时鸣凤已收拾清楚,向着她父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吧。”拿了空提盒,转身又对天白微笑道:“何少爷,我们走了,想吃什么鱼鲜,尽管告诉我爸爸,不必客气,我们替你做来好了。有便时仍请常来舍下走走,和朱少爷在时一般才好。”说到末一句,那声调已经失去了自然。
急忙背转身去,跟着她父亲走出后,天白可以想到她的笑容顿敛,眼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儿了,心里也是替她难受。执着烛送他们父女出门,百庆把灯笼里的小烛,就着天白手里的烛火点了,向天白点头告辞,父女俩相扶而去。
天白把右掌挡着烛,立在门外,看那一点灯笼火,渐渐地消失在春的夜雾里。心里却在暗忖,如果自己今天竟跟慕家走了,不知三秀是什么态度?她也许比鸣凤还要憔悴,不胜别恨离愁的折磨吧。想到这儿,他把手里的烛火抬高了一些,远远地望到河那边去,可惜天黑无月,微弱的烛光,不能照远,只能看见黑魆魆的树影而已。
夜风吹来,烛光纵有手挡着,也自摇摇欲灭。他刚想回身进去,忽然背后有人把他的袖子一拉道:“客人已去了,这么些时候,送客的还尽着痴立在门外做什么?”他听得出这是三秀的声音,忙转身把烛火照着她进屋,一边问她道:“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来?”三秀听问,把脸正对着天白说道:“怎么,来错了吗?人家因为惦记着你的病体,白天事忙走不开,晚上有空特地来看你,你送客时,我躲在一边,不来惊扰你,我自问是十分识趣了,不料还是讨你的憎厌。嗯!我知道了,不该打断你甜蜜的幻想,是不是?我走了,免得惹人嫌!”
说着就向门外走去,她惯会故作娇嗔,让天白着急。天白果然连忙拦住了她,向她解释,请她不要误会,求她原谅,急得脸都红了。三秀禁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书呆子,不用急,我是逗着你玩的。那何必连脸都红起来呢?那一老一少,我一见就料是你常提起的余家父女,可惜我来迟了一步!否则,你给我引见引见,也让我多得一个闺侣。”
说着说着,二人已来到天白房里。天白把烛台放在桌上,随对三秀看了一眼道:“你要见她,只要说定一个日子,我去请她来,那真不费什么事。”三秀似乎想着一件什么事“哦”了一声道:“我大哥日内将作远行。”天白不等三秀说下,抢着问道:“你大哥要出门,往哪里去?干什么?”三秀道:“是他从前的业师,举他往山左辅佐某公,大哥并不十分愿意去帮那位督抚,但为了老师的面子,不得不勉为一行。日来正料理一些家事,稍停二三日,就要起程。我们后日举行家宴,作为祖饯,明天请你关照余家父女,后天给我挑一担肥大的鲜鱼送一篮来,就教鸣凤直接来找我,不是就可以认识了吗?”
天白叹道:“你大哥一走,我又少一个可谈的人了,你们家里,我可没有机会来。你那二哥,我可见了他头疼,和他简直一句话也谈不上。”三秀接嘴道:“可不是吗?我的事也格外忙了,出门的机会,当然减少,所以我想认识鸣凤姑娘,以后也许可以帮助我做些什么。你不是说那鸣凤姑娘是很热情很豪爽的吗?”
天白心里只是默默地想着:他们一个个都走了,自己却两条腿像有什么绊住了。现在庚虞一走,如果自己也离开,那么现在和自己相对的腻友,再也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希望;这样一来,自己是更不得走了。他静静地注视着三秀,却忘了答她的话。她以为他病体初痊,精神疲倦,就让他早些睡,她也就回去了。
天白送走了三秀,明天果然依了三秀的话,午后到余家去,告诉他们给刘家送鱼去。鸣凤的耳中本也熟听三秀的芳名,苦于没有识荆的机会,现在听说叫她直接去看,哪有不高兴之理。
那天父女俩格外起得早,略一拾掇,就摇着渔船儿出去网鱼。不过辰牌时分,鸣凤果然挑了几个最大的鳜鱼、鲫鱼,和一个大团鱼,几斤鲜活的大虾,装了一篮,直到刘家后门。刘家的厨媪,早经三秀嘱咐过,一见鸣凤,连忙把鱼篮接过,叫小丫头引鸣凤直到小姐房里去。
二人早已互耳芳名,一旦觌面,颇有相见恨晚之慨,居然和素识的一般,谈得非常投机。要不是三秀忙着为她大哥摒挡行装,简直想留住鸣凤谈上几天几夜。鸣凤如果不是惦念着老父鱼市独忙,她也还依恋不忍遽舍咧。两个都是未出阁的闺女,倒各掮着一副家政的重担。莫奈何,三秀送鸣凤下楼,殷勤约了后会才别。
三秀忙着去帮她大嫂料理庚虞的行箧,凡是客中应用,而她大嫂一时想不到的,都是三秀一项项地替她放好。一会儿又赶到厨下,督促厨媪洗宰,指导她们烹调。一会儿又奔到前厅,和她二个哥哥,商酌大哥走后,家务如何支配。她一会儿奔东,一会儿奔西,似乎忙得很高兴;可是稍一歇息时,心里就好像空落落的,觉得一个人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简直坐立都无一是处。
家宴的时候,庚虞少不了要叮嘱家人们几句,家人们也都安慰着,叫他放心;又未免要嘱他客中保重,行旅小心,以及祝他一路平安等。琐琐屑屑,一餐饭很费了些时候。
三秀平时因为父兄宠爱,谈笑放纵不受拘束,家人叙餐时,常有着一片春莺似的语声,在席上娇啭。可是这一晚,她竟是沉静得很,别人讲话,她只是用着潆潆的眼皮,望望这个,望望那个,喉头好像有一条东西,一直似心底冲出来,塞住了咽喉,把一肚子要说的话,都给挡住了出路。一颗心悬空着,好像孤立在峻岭峭壁之上,深渊激湍之缘,只是惴惴地似乎有什么危险,就要发生一般。
大家只顾和庚虞讲话,也就没注意到她。后来庚虞却发觉了他的妹子异常的神态,陡然想起了一件心事,当着三秀的面,却不曾说得。这一顿饭,大家就在带着黯然的神情中散了。
天明,庚虞启行,三秀和二个嫂嫂,都送到中门口,肇周自是该送到镇外。庚虞临别时,又谆嘱兄弟道:“我此去如不合意,就要归来的,家中诸事,内外分任,你也已明了,我也不必所说,只是妹子婚事,千万不可随便,如有人求婚,必须将门第德誉,品学年貌,详细告我知道,候我回音,然后定夺,万勿轻率从事,致误妹子终身,使二老抱恨泉下,切记!切记!”
肇周唯唯,心里却暗自笑他哥哥太迂。回家时一路打算,上回既是答应了人家俟机玉成,目前这位不近人情的哥哥虽然出门,可是他丢下了这句留言,倒也棘手,自己怎样可以达到目的呢?真有些不容易,除非三秀自己愿意,过几天且叫妻子去探探妹子的意向再说。
晚上,肇周就和妻子说了,叫她几时乘隙探问妹子的口气,对她自己的婚姻,究竟有什么意见。二娘和肇周,正是天设的一对好夫妻,她也巴不得三秀嫁一个有钱的丈夫,即使不想沾她光,至少可免将来啃啮母家。
有一天午后无事,二娘就到三秀房里来坐谈。那时三秀正在绣着一双枕头,绣的花样是一只白头翁和一丛芦苇几枝芙蓉花,意思就是一路荣华到白头,绣得很是精巧。二娘见了,赞不绝口:“三妹真聪明,这枕片儿绣得好极了!绣工是这么细致,颜色又配得这么调和,将来不知哪一位有福郎君得枕上这对枕头。枕了这对枕头,睡也睡得甜适些咧!”
三秀放了针线,在花上盖了一方白布,站起来把她二嫂的手轻轻拍了一下,半笑半嗔道:“我这粗手可做不出什么好活计来,你别挖苦人,说绣工归绣工,又拉扯上这些废话,算是什么意思?”
二娘笑辩道:“啊!阿弥陀佛,神明在上,我的话有一句假的,就甘受神谴,真正的我是佩服你艳羡你的呢!”说着,又走到绣架前,把白布掀起来,指着花样儿笑问道:“三妹!你倒说说看,这花样含蓄着什么意思,是不是一句吉话?这样的枕头,你总不是绣来家常用的吧?”
三秀反问道:“怎么,家常不好用的吗?我却没有注意什么吉利不吉利,因为爱它配起色来好看,既然自己不能用,就送人好了!”二娘又道:“送人?何必!留着自己妆奁里用才出色咧!这你又要说我是废话了。其实,女孩子难免不了出嫁,早些预备嫁妆,又有什么不应该呢!”
三秀把头一扭道:“不跟你说这些!”说着,就走到床前,在床边上一坐。二娘也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拉了她一只手,脸对着她说:“真的,我们反正闲着,房里又没有人,不妨随便谈谈。我们从前未出阁时也和女伴们谈着玩的,到底你愿意嫁哪一种人?”
二娘一手去扳三秀侧转着的脸,三秀把她的手一推,笑着说:“我不嫁!”二娘又道:“谎话!依我看来,你必得嫁一个家资巨万的富家郎,食珍馐,衣锦绣,才不负了你这副月貌花容,你道为嫂的话可对?准教你二哥留意,替你找一门好亲事。”
三秀听了二娘的话,不禁抬头向她看了一眼,眼珠一转,正色说道:“一个人贫富在命强求不来,我如果是天生穷命,倒也自甘藜藿,并不艳羡富贵。”二娘窥见三秀的颜色,自知不便说下去了,就谈些别的事,搭讪着坐了一会儿自回房去。
三秀想起前回在书房外听二哥的言语,明白二娘今天竟是有所为而来,让她碰一鼻子灰回去,也许可以死心。只是大哥不在,大嫂柔懦,不足恃而己庇。她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未免悲观起来。
天白自庚虞走后,因和肇周谈不来,简直不上刘家来了。三秀因为庚虞出门,事情较忙,她也知道和天白亲近,仅大哥谅解,大哥不在,她也为避闲言,难得出外,和天白竟少见面了。幸得鸣凤时来访她,清谈娓娓,为她解去不少寂寞。一晃间,庚虞出门,已有月余,还不会有书信到来,三秀和她嫂嫂,正是盼念。忽然她二哥肇周,匆匆自门外进来,说是大哥有书信寄回,并且说他在外面听见一个惊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