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向南的小轩,位在花厅的东偏,帘幕沉沉,炉烟袅袅,除了兰麝的幽香一阵阵从帘内透出外,静悄悄的没有些儿声息。一个垂笤小鬟,站在帘外,很无聊地向着院子里的花木盆架,投着厌倦的眼光。偶尔听得帘里有一半声轻微的欬吐或是簿册翻弄时发出一些嚓嚓的微响,她就屏息静气地掀帘向里面窥视,只见她的主母,也正凝神壹志地俯着螓首,在那里检核账目,并没有需要使唤她做什么的现象。她又背对着帘,游目庭院,很盼有些新奇的发见,以解出她的枯寂。
忽然,一个又大又圆黄澄澄的香橼,在西面的月亮门里滚出来,骨溜溜一直滚到花厅对面的盆景架子的脚下,香橼似一个金球般骨溜溜地滚着,那小鬟的一双眼睛也跟着它骨溜溜地转着,一直到它停住在盆架下,她的眼睛也便停住在盆架下。
这时她并不是先时那种闲得无聊的样子了,侧着耳听听帘里没有什么声息,便施展着轻捷的步伐,连蹿带跳地到了盆景架子旁,一弯腰就把那个大香橼捧在手里,才要凑上鼻子去闻,却听得“嗯!嗯!”的几声,她熟悉这是禁止她这样做的命令,抬头一看,果然是珍从月亮门里过来了。
虽然乳媪抱在手里,可是她的小身体直向前冲,张开了两只小手,连连上下扑着,表示不许小鬟动她的香橼。乳媪一面用劲把右臂擎住珍,还用左臂围着她的腰间,唯恐她倾跌,一面高声喊着小鬟的名字道:“小菊!不要动,别惹她闹!”说着,很快地移动着双脚,向这边走来。因为珍在她的臂弯里颠动,抱着未免格外费劲,既怕她跌,又怕她哭了遭责,心里着急,脚下又走得快,累得脸都红了。小菊也怕珍闹起来,惊动了帘里的主母,疾忙捧着香橼迎上去献给她。
珍伸出玉雪也似的小手,捧住了金黄色的香橼,腕上系了一个碧玉蟾蜍,在彩色的丝穗上,摇曳荡漾,衬着水红色的衣袖,白的黄的红的绿的,互相衬映着竟是十分鲜艳,还加上一个粉嫩的苹果似的小脸儿,格外教人怜爱,把个小菊竟看呆了,心里还私忖,这么可爱的孩子,别怪主母当作心肝珍宝一般地看待哩!
珍捧了香橼,却不肯安分让乳媪抱着,扭动着身子,搓着小足,要下地来。乳媪只得放她下地,伛偻了腰,双手扶着她的胁。珍不但长得面目娇好,而且十分聪明,生有宿慧,也许是像她母亲三秀吧。
这时,虽尚不会说话,却什么都懂,用她的小眼和双手,以及嗯嗯嗯的言语,来传达她的意志。她两足着了地,便把捧着的香橼往地下一抛,香橼在地下滚动,她的一双小足便也毫无规律地乱踏,意思是要追逐那香橼,等到它为阶石阻住了而停止滚到时,她也便立停了,把手点着阶边的香橼,对着小菊嗯嗯嗯地看着。
小菊便忙过去把它拾起来,要来递给她,可是她挥着小手,还是嗯嗯嗯地说着她特创的言语,又把手指着地下。小菊问她道:“是不是放在地下?”小菊把香橼仍放在地下,她才嘻着嘴一笑举起右手挥挥,似乎说是对了。
又对着小菊嗯嗯嗯地指指地下的香橼,自己也俯下身体,把两手做着虚捧的样子。和她玩惯了的小菊,知道叫她把香橼从地下滚过去,待香橼滚到面前时,乳媪忙握了她的小手接住,她便嘻嘻哈哈地快乐得连身体都颠动起来。
接着嘻开了小嘴,又把香橼向小菊那边抛去,可是力小捉摸不定,香橼却斜滚过去了。小菊忙奔过去接住,仍复滚过来,这样往复循环地滚着,直逗得珍笑声不停,把个乳媪蹲得腿也麻了,两臂悬空扶着珍,忍得酸楚不已。小菊因贪着珍的笑态可爱,便一直逗着她玩,竟把伺候三秀使唤的事丢在脑后了。
院子里嬉笑的声音,从帘隙钻进了轩内,乳莺雏凤般的笑声,虽然和游丝一般的细,可是有着强韧的力,竟把那个黏注在账册上的心,旋扭了转来,再也坐不住,掀起帘子,也到院子里来了。轻轻拍着手,柔声唤道:“珍!来!妈妈抱!”珍见妈的唤声,把那原已滚烂了的香橼,往地下一投掷,便跳呀扑啊,要妈妈抱了。
小菊初时蓦见三秀,心里不由一吓,后来见她抱珍了,她又放心了。她深深地知道,伴着珍玩,即使闯了大祸,只要逗得珍欢喜,都不会受到谴责的。
珍到了妈妈怀里,举起小手,抱着三秀的颈项,把脸儿靠着妈妈的粉颊,显着异常亲热的样儿。三秀吻着爱女的嫩颊,她心底的愉悦,是没有方法形容的。她自嫁亮功,天白走后,一颗心一直飘忽无定,自从产了珍,她的一颗蕴着无限热爱的心,才算有了着落。她所以给她爱女题名叫珍,就是说她女儿和掌上珍一般地可宝爱。
黄亮功年逾四十,很盼望三秀为他育个麟儿,当稳婆报告她是一位千金时,心里很感失望,幸喜三秀产后平安,又想先花后果,未始不是明年再产得男的吉兆,况且他膝下犹虚,添个孩子热闹热闹,也是好的。在堂前灶下焚香敬神以后,就连忙进房去看慰三秀,又看看孩子,目秀眉妍,竟和三秀一个样儿,用手指轻轻把她的脸儿一碰,也知道睁开小眼,转动着点漆似的双瞳,尽看着他。他看看三秀产后失血的脸庞,和不胜柔弱的模样儿,不觉对她母女十分爱怜。
后来三秀玉体复原,治家之外,就一心抚育爱女,本来她到了黄家,黄亮功就没有见过三秀颊上的梨窝深浅如何,也从没有见她的眉心有舒展过的一日。自从得了珍,只要她一见了珍的面,颦痕顿泯,梨窝立晕,一向为亮功憧憬着的楼头倩笑,便时时涌现在他的眼前,因此他常常抱着珍来取媚三秀。
三秀虽然不惬于他,有时还要骂他为老牛,但有珍在,便对他辞色稍和。亮功便恃珍为博取温存之阶,他的视珍,也就不啻珍宝了。奴仆们有了过失,只要暗恳乳媪,在三秀诘问时,把珍抱来,获罪的婢仆,便可免责。所以出世不过数月的珍,在亮功夫妇间她是个和事佬,在许多婢仆间,她是个消灭星,在三秀看来,她更是棵忘忧草。她不但是三秀心目中的珍宝,便是这几十间屋宇中的人,无一不看她为珍宝哩!
有一次珍发疹子,回得不透,症状很是危险,三秀日夜看护,不食不眠,不到三天,双目尽赤,形容憔悴,肝火却是特别旺,一会儿嗔,一会儿怒,把个黄亮功折磨得搔头抹耳,不知所可。只得大破悭囊,不惜重金,罗致县立的名医为珍治疗。后来总算由常熟请来的一位儒医挽回,三秀的两眉解了结,黄亮功的肩头顿觉一轻,全宅的男女仆人,工作也觉有了劲。为了珍的安危,可以转移三秀的喜怒,全宅的人莫不暗中为珍祈求幸福,无灾无难,让他们借此庇荫。何况她又是长得那么美丽聪明,惹人怜爱呢?
三秀对珍,寄着无限希望,有一天听得亮功来家讲起,镇上来了一位叫熊耳山人的,算命起卦,无不灵验如神。三秀听了,便对亮功道:“那么何不招他来为珍儿推算八字。”
亮功觉得熊耳山人算命取费颇高,深悔自己多言,不该告诉三秀,一时应承不下,却又不敢驳回,三秀见他嚅嗫不答,知道他是舍不得命金,便对他冁然一笑道:“同时,你也可以叫他算算何时可见子息。”亮功见她粉靥微红,梨窝浅晕,娇笑薄羞,已足叫他销魂,何况又说着他的事,不由连连点头道:“明天,就叫他来,明天就叫他来。”
到了明天,果然黄亮功差人去把熊耳山人请来。他是个瞽者,小厮献上香茗,亮功陪着他闲谈了几句,三秀抱着珍出来,后面跟着张媪乳娘小菊,都是来听算命的,三秀先把珍的生年月日时辰,报给他听。那熊耳山人便俯下了头,抡着手指,甲乙丙丁子丑寅卯地咕哝了一会儿。他估量着这么一点儿大的孩子,肯花了大钱算命,自然是宝爱的了。于是抡着指头稍顿了些时,说这孩子富贵寿考,命中都占全了。有三十年帮夫运,丈夫还要靠着她才得富贵哩。
三秀听了喜不自胜,盛赞这先生的数理高深,便把自己的年庚报上,也请他推算一下。这位先生虽然无目,却能以耳代目,他听着一串银铃似的语声,清扬悠逸,便已猜得出她的才貌,断得定她的福泽。又听得一个重浊的男音,就是刚才陪他闲谈的人,还要许多老少不一的女音,对于她竟无不附和阿谀,那么她在这座大厦里地位可想而知了。因此他捏着指头抡算了一会儿,脸上顿现讶异之色,把身旁的桌子,重重地击了一下,这时屋子里的人已比初时多了几个,蓦然被他吓了一跳,都惊疑地望着他。只见他连连摇头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你们不是诳我,便是记错了年月日时,乡村妇女,哪得会有这样好的八字!”
大家这才恍然,未免暗笑这人太会做作。亮功嘻着阔嘴问道:“命中有没有儿子?”山人道:“有有有,有二个儿子,而且生而即贵!”三秀问他道:“先生说道八字好,究竟好到如何呢?”
那山人才待开口,亮功突然把足一蹬,山人疑是不许他说,连忙把唇一抿,接着却听得亮功大声道:“啊!只顾听算命几乎误了正事,东村李大,借我五两银子,约定今天早半天来还的,至今过午未来,必得我自己去跑一趟了!那些穷人,总是言而无信,真是可恶之至。”说着站起身子,摇摇摆摆地出去了。
三秀想说“这些微小数,就随他迟几天吧,何必巴巴地自己赶去”,可是话不及出口,他已走出厅门向前院去了,也只索由他,仍请山人推算。
那山人说:“这个坤造,以女子而坐台垣,有执政王家气象,山人自问世以来,足迹遍东南诸省,还没有推算过这样大贵的坤造呢!不图今于乡镇中得此,所以山人有些怀疑呀!”
屋里这时除了三秀母女,便全是下人,她们听了这话,竟不约而同地把眼光全移注在三秀脸上。三秀却是露出不全可信的神气,又令他推算黄亮功的命理,那山人算了一会儿,却是摇首道:“这个命!请恕我直言,和前面所算二命,有天地之别。好像一个患膈气的病人,美味满前,想吃的吃不到,纵使有百万家财,他也用不到一钱,真正是个穷命!山人照命直说,还请恕罪!”
三秀道:“但请直言无妨,他的命中有无子息,何时可以得子?”山人又摇头笑道:“这样的薄命,哪得还有子息!”三秀听了,不觉失声而笑,她想刚才算自己命中有二子,怎说亮功命中无子,哪得夫妇二人,一个有子一个无子的理,除了算珍的命是中的,后来所算却是妄言居多了。那些下人见三秀也笑其妄,她们原也忍不住好笑,便都哄然出声。
那山人还口口声声地说:“山人完全照命理推,却不是故意胡诌。”三秀虽不全信他的话,但她以为推算的话必可靠,又想人家在此说了半天,又是个名家,命金少了拿不出手,就叫张媪封了五两银子给他,仍叫黄贵来扶了他出去。
黄亮功为了五两银子,巴巴地赶了五六里路,费了许多唇舌,到晚回家,还不过讨取得三两银子,还有二两银子,李大答应他再过半月加一两利息送还。他想来回跑了十一二里路,赚了一两银子,也还抵偿得过,倒也并不觉得累。
回家就问三秀道:“替我算了命没有?我可积多少财产?哪一年得子?”三秀虽不信熊耳山人所说,却也未便实告亮功,她深知亮功很盼望得子,只得随口编了几句,只说命中也有二子,总在一二年内可以见喜。亮功又问给了他多少钱,三秀告诉了他,他直心痛不已,却又不敢埋怨三秀,又一想他说自己有二个儿子,看在儿子分上,就任他吧。
从此他天天盼望熊耳山人所说的儿子出世,可是看看过了几年,珍儿已有十岁了,三秀的一捏柳腰,十年间从没有改过样子,喜信杳然,莫说儿子,两个儿子的影子也没见过。
珍这时也已长得娇艳动人,和她母亲模样儿相似,性情温婉,时常依依在她母亲的左右,三秀十分钟爱,亲自教她读书识字和女红等。珍生得聪明,无论什么,一教便能领会,三秀视珍不啻性命,十年不育,她倒并不以无子为虑,有这样一个女儿,将来招赘一婿,也未尝不可娱老。
可是亮功却没有她想得明白,时常为了无子絮聒,不时骂那算命的不灵,又东求神西拜佛,乞灵于仙方炉丹,要三秀吞服,说可望生子。三秀初时,尚还试服,可是一无效验,后来她因不胜其烦,不愿再服。亮功泥她,被她骂了一顿,亮功方才不再求什么仙方灵丹了。
三秀看他因为无子忧虑,便和他商量把庚虞的儿子过继来,伴伴热闹。亮功于三秀的言语,从来也不敢驳回,她说怎么办当然照办。三秀第二天就回母家,把自己的意思和大哥说了,谁知那位大哥,因为瞧不起这个妹夫,不愿意把儿子承嗣他,一口拒绝,把个头直摇。三秀深知他的脾气,不可勉强,就只得罢了,谈些别的事,就告别回家。
又过了一天,三秀正看珍在写字,忽报二娘带着侄少爷来了。三秀心里怙惙,前天回家,她也没说要来,怎么突然来了,不知有何事故。二娘见了三秀,寒暄了几句,珍也出来相见,叫了声二舅母,便倚在她母亲身旁。二娘把她的儿子阿七,拉到面前,推他到三秀那面去道:“痴孩子,你见了姑母怎么又不作声了?在家里嘴呱呱地说得多好听,现在你倒是亲口说给你姑母听啊,让你姑母听了也喜欢喜欢!”
那阿七是肇周的儿子,比珍长得一岁,体格壮健,口舌伶俐,狡黠善伺人意,三秀原也很欢喜他。这时见他被母亲推了,僵立在半中间,嘻嘻地笑着,却是不说,两个眼珠只不停地在三秀和珍的面上打转。
三秀也笑着招他道:“阿七过来,什么好话儿,快告诉姑母听。姑母听了欢喜,便留你在这里住几天,和珍妹一块儿玩。珍妹原也很寂寞,时常盼你们兄弟姊妹来跟她一阵子玩。”
二娘听了笑着道:“好吧!这就对了劲了。阿七在家时常说,姑父姑母为人真好,就和自己的父母一样慈爱,珍妹也是和姑父母一般的是最和善不过的,家里的兄弟姊妹们谁也比不上她,他简直不想离开你们,最好永远跟你们在一起,他还常常自叹没有福气,不得投生在姑母家,可以有这么好的一个亲妹妹。他父亲说:‘他既是心向着姑父母,本来姑父母家里人少,就让他来姑母家伴个热闹吧。’前天你来家,他跟着他父亲舅舅家去了,没有跟你请安,回来懊恼得了不得,怪他父亲不肯早些回来。他父亲赌气叫我今天送他来,说是不要他回去了。他倒一些儿不着急,说姑母疼爱他,总不会让他露宿在屋外的,姑母你偏赶他出去,看他说嘴不!”
三秀听了二娘绕着弯儿说了一大套,心下明白,可是她觉得阿七也还可喜,且不说明,留他住几时,详细观察他的品性后再议。就说道:“阿七,你倒托大得紧!姑母可不留你,父亲也不要你,看你今晚怎么办?”
阿七嘻嘻地说道:“姑母爱说反话,说不留,就是留定了。妈,你回去吧!我在这里陪珍妹玩了。”又走到珍面前,拉着她的手道:“珍妹,我和你到院里去,我教给你一个新鲜玩意儿。”他拉着珍就走,到房门口,却回过脸来,对着姑母嬉皮涎脸地道:“姑母,我们走开,让她定定心心地为我安排宿所吧!”
二娘看三秀似乎很有喜色,私心不胜庆幸,从此阿七便在黄家住下。三秀为他还请了位先生来家教读,珍也附读。阿七和珍一桌吃饭,一室读书,放了学一起游玩。对于玩耍,他能想出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逗得珍快乐,对于读书写字,他却抵不上珍,时时要叫珍替他捉力。
珍性温顺柔和,初时倒也依他,虽然心里以为他这样是不对的,次数多了,未免为老师查出,把阿七重重地责罚了一顿。珍见了阿七被罚,自忖也犯过失芳心不无忒忒。幸得老师一向喜她聪敏好学,只看了她几眼,珍接着那眼光似乎在说:“你助人作弊,也该重责。这次姑且饶你,下次再犯,必重责不贷。”她那吹弹得破的嫩脸,不禁羞得通红,再也不敢抬头。阿七虽然被责,却是行所无事,斜睨着双目,嘴里喃喃地咒骂着老师。
放了学,珍因阿七被责,就安慰他几句,又婉言劝他少嬉戏多研学,阿七却傲然地把头一摇道:“理他呢!老子偏不高兴做,下次他再敢打老子,老子准得给他些苦头尝尝!”
珍看见阿七这种无礼的言动,还是第一次哩。总以为他是受罚气得如此,又劝了他一番,就和他一块儿玩了。过不了三天,阿七又泥着珍替他代做作文课,珍这回却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拒绝。阿七还是涎着脸,打恭作揖,千妹妹万妹妹地央求着。珍一想起老师那天的眼睛,脸就吓红了,无论如何不允他代,只是劝他自己勉力。
阿七把脸一沉道:“好,不肯就算了!老子不缴卷,看那老头儿敢把我怎样?”说完,把书用劲地往桌上一放,撇下珍,径自独个儿出去玩了。
珍见他这样无礼,气得噘起了小嘴,坐在房里垂泪。后来吃晚饭时,阿七早把方才的事忘了,又是很殷勤地妹妹长妹妹短地和她腻在一起了。珍初时不很理他,后来禁不住他的那股牛皮糖似的扭劲,就仍和他在一起玩。
到了明天早上,二人用过了早餐,又同往书房里去攻读。老师叫阿七背书,他背不出,叫他缴文卷,他说:“没有做!”老师问他为什么不做,他昂起了头傲慢地答道:“不高兴做!你待怎样?”说时竖眉瞪目,完全是一副寻是生非的态度。
老师见他这样不受教,非常生气,就把戒方一击书案道:“既然你读书作文都不高兴,何必进书房里来!”阿七冷笑道:“那是顾全你饭碗,要不然你到哪里去骗钱混饭吃呢!哼哼!”老师听他这样挺撞,简直目无师尊,气得抖抖地站起来拿戒方去责打他。
珍在一旁听着,也怪阿七说得不成话。见老师站起来,她便连连向他示意,叫他赔礼。阿七见了把头一歪,两手叉了腰站在桌边,瞪着一双通黑的眼睛,简直像要吃人一般。
珍看了阿七那一副横相,心知必要闹出事来。乘着老师颤巍巍地还没下座,便忙走到阿七身边,轻轻地拉他道:“这是你的错,快向老师告个罪,即使他要打你,他年迈力衰,也不会怎样痛,你就忍受了,别和他蛮,他年纪大,闹出事来不是玩的。”阿七把臂肘推着珍大声道:“不要你管!他要打我,先教他知道我的厉害!”
老师气极了,举起戒方走过来,还离着他有二三尺远哩,阿七伸手想去夺老师手里的戒方,存心还要弄他一跤。珍看他那种疯狂样子,便忙拉住他的手臂劝道:“不能!七哥!你该尊重老师,你不能这样犯上,况且先生年纪……”阿七不等珍说完,就叱她道:“去去去!小胆鬼!都是你惹出来的,你昨天答应替我做了,也不会惹他有这些屁放!”
他被她拉住了没有夺到戒方,肩上却是重重地着了一下。他的心里恨珍,就用劲把她一推,珍力小站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就倒了下去,头撞在窗格子上,砰的一声响,房外伺候着的侍婢小菊和书童黄贵,都听见了声音进来。这时,阿七也吓呆了,见小菊喊珍不应而哭了起来,他就一溜烟地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