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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情丝初断奋袂为国殇
手足重逢痛心谈往事

那一天,鸣凤在刘家,本是和三秀约好了的,怎么教三秀等了个空呢?原来那天傍晚,鸣凤依然装扮了丑妇模样,去三秀香闺探信,顺道先到了天白那里。一进门,只见天白背着双手,昂头呆望着天,一会儿又在院子里慢慢地来回踱着,那脚步又显着非常踌躇,看见人来也不顾得招呼。

聪明的鸣凤,知道他的企图,一定成立幻梦,但又忍不住询问一下。虽然她知道这于双方感觉上,会留下一个不舒适的影象。便拦着天白一站道:“何少爷!你的事办了没有,结果如何?”

鸣凤为了要移转他的注意点,话声是相当高的。天白这才如梦初醒,抬着一双迷惘的眼睛,瞧着鸣凤。但只经一瞬,那迷惘的眼睛就变成了两道英锐的光,钢铁般的声音,从他齿缝中迸出道:“凤姑娘,我跟你一起走!”

当鸣凤诧异他的答非所问而注视他时,他又低着头踱进屋里去了。鸣凤跟着也走进了屋里,看着天白黯然的神色,她也便默默地坐着。天白将他的情绪,似乎整理了一下,便把两天来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鸣凤。她听到三秀已许黄亮功为妻,竟讶异得从椅子上直立起来,连连摇头道:“我不信,不会这样快,怎么她前天一些儿没有消息呢?让我此刻去问她!”鸣凤说着就想转身。

天白却是确信无疑,拦着她道:“事已至此,问她也是徒增烦恼,算了吧!我决计和你们同行,也不必让三秀知道。”鸣凤道:“也许这是肇周的鬼话,她并没知道呢?如果未成事实,那么你的事,还有挽回的希望,只要她有决心。”

天白道:“这事很少成功的可能,以前三秀告诉过我,那黄某早去求过亲,若不是庚虞不肯,依肇周的主张早就许定了。这回庚虞不在家,又有这个中使选女的传言,肇周自然乘机攀这门财主亲戚!我主意已定,再要留恋,就太对不起朱慕家,我看你也不要再去她家了,即使有甚言语,也是徒乱人意。还是快些把府上的事情理楚,拣个日子走吧。你跑来跑去,在外面也很担心的。”

天白说到这里,恍然若有所悟,把桌子一击道:“哦!说不定那中使选女的谣言,竟是肇周造出来的哩!如何这几天,并不见保正调查人家儿女的年貌呢?”

鸣凤不见三秀,她的心不死,不顾天白的拦阻,径自向刘家后门走去。

这时已届黄昏,正是忙晚饭的时候,鸣凤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厨房里这时只有厨媪一人,在忙着煮饭烧菜,她因为刚才没有替小姐炖香稻粥,受了张媪的埋怨,正没好气,听得打门,就在门里直着声音问道:“谁?”

鸣凤道:“是我!妈妈,谢谢你开一开!”

那老婆子一边走去开门,一边嘴里叽咕道:“人家忙得要命,是谁鸡呀鹅呀的,这么不知趣!”她把门帘掀开一条缝,向外一张,那时天色渐暗,只看见一个穿得很褴褛的妇人。她正在气愤的时候,也没去辨别这口音的生熟,只当是个要饭的丐婆呢,又把门砰的一声关上,恨恨道:“这儿少爷要酒,小姐要粥,正忙得要死咧,谁有工夫来找冷饭剩菜给你,况且时候尚早,上头也没吃完呢!”

鸣凤见她开了门又关起来,并且口口声声,当她是个讨饭的花子,她不禁气起来,把门又重重地打了两下道:“你别瞎扯,我是来找你们小姐的,快快把门开开!”

那老婆子手里拿着锅铲,站在灶前,一步也不移,回头来向后门冷笑道:“找小姐,不错!我们小姐是喜欢行好事的,所以她修得个大财主姑爷,不多几天,就是百万家财的阔太太了!请你到她们门上去多要些吧!这几天,她正睡在楼上装娇呢,你是没法见到她的。”说罢又连连冷笑了几声,自顾自烧菜,把上下唇用力地一翕,表示以后绝不再理她了。

鸣凤在门外气得脸都白了,对着刘家后门呆视了一会儿,还待向门里的婆子解释,自己就是常来的余家姑娘。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是常来的,她们岂有听不出口音的道理,也许那婆子是故意的。她这么一想,觉得见到三秀,也是无味,除非天白有更多的财产。

便又匆匆回到天白屋里,天白问她见到三秀怎么说,她便把自己不得进门的情形讲给他听。天白笑道:“如何?我原劝你这趟脚步可省。还是快些回府料理行装吧!”

鸣凤站起身来长叹一声,对天白道:“我原想喝了你们的喜酒才走咧,谁知今天……”底下她顿住了,露着不胜惋惜的样子。天白转似毫不在乎地笑道:“如今快些赶到慕家那里喝你们的喜酒,不是一样吗?”鸣凤啐他道:“人家替你惋惜,你倒还有心肠打趣人!”

天白把双手一摊道:“事已如此,没心肠又待怎样?总不能为了一个女子去死啊!你该知道,我还有更重大的责任咧!”天白说到这里,仰起了头长啸起来。那一腔的抑郁便也随着啸声,散荡在初夏的晚风中了。

鸣凤别过了天白,回家把这事告诉她父亲余百庆,便是百庆也为天白叹息不止。父女俩商量了好一会儿,就把家里的什物,整理了一下,除了随身携带者外,有些东西,就送给四面的邻居,托他们照管房屋。有些东西,可以久存的,就寄到赵金虎家去。父女俩收拾了两天,什么都停留了,便锁上屋门,向几家邻舍,告别远行。其实,那时他们是先到赵家去住几天的。

天白那天和鸣凤别后,又病倒了。同时他的衣服行囊,都须洗缀添换,这些都是余家父女代他经心。可是余家的邻居,却不知道这些。所以,三秀差人找鸣凤,自然找不到了。后来他们又耽搁了数日,到三秀出阁的一天,天白的身子还未十分健康。但他再也不愿耽下去,宁可离开了任阳再休息十天半月的。

这时正在四月下浣,开尽茶蘼,花事阑珊,已是绿肥红瘦的季候。一路绿荫如盖,赶路时倒也并不觉得热。鸣凤扮作了男子,她原是很活泼的,改了装行路时可以减了许多顾忌。三人沿路谈谈说说,颇不寂寞,而且行程也似乎缩短了些。有时谈起了三秀,天白未能忘情,总不免黯然神伤。讲到慕家的近况,那么三人各有兴奋的缘由,都巴不得早些赶到。

到了那里,慕家却经人引荐,在袁崇焕麾下为偏将,已经出关去了。三人又赶到关外,探慕家寓址,径去投见。晤叙之下,惊喜相兼。慕家厕身戎行,冒风路,勤射骑,容肤非旧,却是壮健了许多。居然英姿飒爽,有纠纠干城之态。

三人仆仆风尘,面目自亦改色,鸣凤又改了男装。慕家初见,还以为天白招来的伙伴,却不知是自己朝夕萦想的意中人,还指着她要天白介绍呢!天白还不曾开口,鸣凤走前作揖道:“朱爷不认得小的,小的却是久已拜识金颜,小的贱名余鸣凤,朱爷听来,该不生疏吧!”说着,随把帽子向后一推。

百庆天白见鸣凤这般做作,早已忍不住大笑。慕家先是露着一脸诧异的神气,望着他们,不知二人为什么笑,等到听出鸣凤的声音,方恍然大悟。又见她推去了帽子,露出一头堆鸦似的云发,站在那里,不男不女,也禁不住拍手大笑起来。笑停了以后,大家少不了谈些别后的情况。

讲起三秀嫁给黄亮功的事,慕家为三秀扼腕不止。以这样一个聪明绝世的国色佳人,配这么一个伧夫俗人,月下老人真太糊涂了。对于天白的失意,自也不免劝慰一番。

当晚,慕家在寓所摆了酒席,为三人洗尘,这时鸣凤又复易弁而钗,回复本来面目,雾鬓云鬟,丰神似昔,只是肤色略黑些罢了。慕家虽和天白百庆很起劲地谈着边事,一双俊目,却时时流盻到鸣凤。鸣凤也自蛾眉蕴翠,梨窝微晕,脉脉含情,凝睇似笑,情景自有异于茅舍临歧啖鳜鱼时了。

三人就暂时住下,慕家一面竭力托人为天白谋一位置,不多几天,就在总兵满桂手下,主掌文书,百庆略谙拳棒,慕家也替他在营中谋一微职。他们二人,既已安顿妥当,然后就是慕家和鸣凤的婚事,由天白做了现成大媒,成就了有情眷属。

天白还是和慕家住在一起,慕家待他情逾骨肉,鸣凤也是很体贴他,天白似乎宽慰不少。但是花晨月夕,萦回往事,望美人兮天一方,总不免客馆凄凉之感!日月易逝,天白在满总兵处,忽忽也已月余,笔墨之暇,有时也和总兵纵谈天下大势,以及治疗之策,多中肯綮。总兵对于他,也相当敬仰。其时满兵来攻,杀至遵化,明廷飞檄山海关调兵入援,袁崇焕奉檄出师,满桂随军勤主,天白也是同行,慕家却自留守关外,不曾跟从袁公一起入关。

那时满兵势大,明廷诸将,大都庸懦,兵士见了满兵,多畏缩不前,甚至有半途溃散的。所以遵化失守后,接连蓟州三河顺义等相继失陷,满兵直薄明京。亏得满桂领军赶到,就和满洲兵交锋起来,战了半日,胜负不分。

城上守将,见援军到来大喜,便命守卒发炮助威。谁知炮手技术欠佳,满洲兵霎时驰退,并没多大损失。满桂部下的兵士,反被轰死不少,满桂自己亦被弹片所伤。天白不幸在这一役中,竟赍志以殁。噩耗传到慕家那里,伉俪二人都悲悼不止。

慕家因知振宇和天白虽未谋面,却是神交已久,故于致振宇书中,提起天白死难的事。而且为了袁公被谗下狱,不免有一腔牢骚,并言他亦将另作他图,有便或者来振宇处,以便安顿眷属等语。

振宇看了书信,他这许多日子和庚虞相处,深知他和天白的交情,这不幸的消息,有告知他的必要,虽然明知这消息会使庚虞的心灵受到打击。他立刻修书一封,并把慕家的信附在里面,差人寄去。

且说庚虞到家,进门不及寒暄,就对肇周连连顿足道:“我书中是如何地谆嘱,不要轻信讹言,把妹子草率许人,误她终身,你怎么还会把妹子许给这个贪利昧义、满身俗气的市侩?我简直连这门亲都不愿意认!”

肇周遭他哥哥埋怨,心里不免连声冷笑,脸上却不得不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皱眉搓手道:“妹子的终身,我又何尝敢轻率,只是你的信来之前,这里已闹着中使选女的讹言了。地方官已经把妹子年貌登录花名册,你想叫人怎不着急!匆促间又没有相当配偶,黄家闻讯,又来求亲。我觉得他一再相就,十分诚意,妹子到了他家,必可琴瑟调和。况且他富甲一乡,妹子终身衣食不愁,你我也可放心了!”庚虞听他这话,真是又气又好笑。大错已成,没法如何,只索罢休,也便谈些别的家常。

午饭后,就差童儿去接三秀归宁。不过一会儿,三秀到了母家,只见哥嫂都在堂前座谈,大哥坐在上首,似乎黑瘦了些,精神倒还十分健旺的样子。兄妹相见后,二人同声说道:“你回来了吗?”三秀的语气里,自是含着无限的怨意,她心里暗忖,你不过去了短短几月,自己的终身幸福已被断送了。因此,只说了一句,便喉头哽住,眼波滢滢泪珠儿已盈盈欲滴。

庚虞的语意,却是蕴着十分怜惜之意。他在三秀进门时,便留心注视她,虽然衣饰都丽,却掩不住眉梢眼角的愁痕,比以前清瘦了许多,腰肢又似乎减少了苗条。庚虞心里有数,见她哽咽难言,滢然欲涕,知道她有一腔难言的幽怨。便绝对不和她提黄家的言语,只谈些他在山左的见闻,民俗的剽悍,地方官的颟顸,以及大江南北风物的异点。又讲起畅游金焦,遇见慕家的表兄周振宇。

正谈着振宇为人如何豪爽时,童儿进来报道:“句容周府有书信差人送来。”庚虞奇怪道:“我到家也只半日,如何他有信来,难道出了什么急事了吗?”他十分惊疑,忙叫下书人进来,拆书一看,连连叹息,大家见他容色悲切,以为周振宇遭了什么意外。又看下书的家人,却神色自若,并不像为了什么急事。四五双眼睛,望望庚虞又望望下书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肇周再也耐不住了,便凑去同看,不禁失声喊道:“啊呀!天白死了!这样个文弱书生,也去干戎马生涯,不死他又死谁!正是活得不耐烦了,去讨死!”庚虞连忙以目示意,不要他说时,他已说出来了。

三秀听了,头里像被一个霹雳一震,顿时嗡嗡嗡地昏眩起来,心里一阵绞痛,鼻子一酸,眼泪恨不得要像水一样地奔出来。可是她知道当着这些人,她不能这样,竭力忍住了眼泪不让它们滚出来,可是她没法制住她头内的昏眩、心里的酸痛,瞪着一双眼泪,一手撑着桌子,竟是摇摇欲倒的样子。 ICPpST1lArQnPbPKhRm9rew2bhhH2WXL2rK0rIBH8Jy6C/Trxz90WTZEaNK5PxV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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