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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誉夫道:“我来杯高粱酒吧。”

那俊仆闻言,就斟了白干给他。这时众人眼看着郭誉夫独饮,既知道酒力可以转变颜色,免却吸烟嫌疑,又瞧着那俊仆手中有两大瓶酒,可供取饮。无奈酒是梁保粹的,他并没有相让,不好上前自取。但想到被将军看破烟容的危险,又觉不能忍耐。于是便讪着过去,涎着脸说客气话。这班人平日把琼浆玉液也不当作稀罕,但此际却要为不值几文钱的杯酒,向人低声下气。梁保粹只淡淡点头,任其自饮。须臾两瓶皆空,众人都分得三杯入腹,渐渐面上生春。

郭誉夫向梁保粹笑道:“今天你真是功德无量。”说着,从身上取出百元钞票一张,赏那俊仆。众人既都饮了酒,见郭誉夫赏钱,自觉不能规避。只可都掏出钱来,有的一百,有的五十,最少也二三十元。那俊仆共收得千元以上,道谢一声,带着空具出去。梁保粹只顾和誉夫密谈,好像没看见别人放赏,其实这正是他定的骗局。因为传消息给众人,怎肯不收代价?故而借酒为题,敲他们个小竹杠,作为报酬。但是梁保粹管理军需,每逢发饷,便有巨款下腰,近年已成百万富翁,又何在乎这区区小款?不过他是天性爱小,永不肯被他人占去便宜。所以时常弄些玄虚,图谋小利,借以自肥罢了。

那俊仆出去之后,湖北代表吴南芋走过,伏在沙发背上,凑在梁保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梁保粹沉着脸说道:“老兄,你不必替老马说情,我跟他怄上气了,就是不发款,只等他上将军跟前告我去。”

吴南芋又赔笑道:“您何必跟他老粗一般见识?马旅长也不过一时糊涂,说了错话,现在很后悔了。就凭他那种德行,再凑上赵子龙的胆子,也不敢见大帅去,您就高抬贵手吧。”

郭誉夫在旁听着,便问什么事。梁保粹道:“提起来教人可气,那新编的第一混成旅,要从房山县开到老虑那省去。旅长马秃子来请领军饷和开拔费,我告诉他照例八扣。马秃子不懂人事,定要全数。说岔了,我把他骂出去,他还喊要到大帅面前说话。好,我就等着吧。哪知今儿他又烦南芋来疏通了,我不是驳朋友面子,一定要斗斗他。”

吴南芋劝了几句,又道:“老马实在是后悔,梁处长总要多看一步。”

郭誉夫也跟着说好话,梁保粹才点头道:“既是你二位说着,好吧,这款明天就可以发,教他写领字条,可是七扣,并非我爱小,这算教训他,以后好明白世故人情。”

吴南芋想不到替马秃子说了半天人情,倒又添了一扣,但知道不能再说,只落得干瞪了白眼。正在这时,忽听外面履声橐橐,大家听得出脚步,知道是吕将军出来,忙都屏息起立。

猛见房门一开,吕将军肥大的身躯,已在两个侍立的马弁中间走将进来。吕将军居然也换了武装,不似往日那样轻裘缓带。乌黑的面庞,刚硬的短须,天然够个军人气派。只有倦怠的目光和虚肿的肌肉,看出他体质太虚,肾里不足。不过一派威严,还表现出掌权人物的模型。他的军服十分华丽,军刀拖在地下,哗哗作响,用着阅操时的步伐,昂然走入。众人既着军装,自行军礼,但秘书厅政务厅一部分人的行礼,却非常难看。将军举手还礼之后,又把手作势,向下按着,似乎教众人各自归座。但众人今日却不敢如往日那样脱略,仍笔直地立着。等将军坐到正中所坐的大椅上,才徐徐归座。

这时有马弁过来,给将军点着雪茄,吕将军吸了两口,用手指抹着两边的胡子,仰望屋顶,众人知道这是他每日必有的动作,于是互相举目示意,同时哗啦立将起来,由郭誉夫领首发言,向将军致礼,大家鞠躬,将军立起受礼毕,重又坐下,微现笑容说:“这也没有什么可贺的,不过多得块地盘,咱们活动活动。”

政务厅长朱玉堂说道:“大帅这次兴兵,真是应天顺人,吊民伐罪。所以如此顺利,势如破竹,马到成功,这也是大帅勋业发轫,将来逐步升腾,怕不成为全国领袖吗?”

吕将军听了,点点头道:“全国领袖有什么稀罕?像现在的老总,坐在那里连城外二里地都管不了,真正没趣。不过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这回老总很教我不痛快,卢鸣天从上月二十五日就来电报,报告已经打进邻省省城,当时我听了誉夫的话,立刻给北京通电报捷,并且保举鸣天做都督,料着三两天内照准的命令就可以下来。哪知道昨夜才来了电报,今日已经九日,前后隔了半月。老总所以如此迟延,大约是不信任我的兵力,还指望我被敌人能转败为胜,所以耗着,观看风色。以后看我们把敌人完全消灭,这才下了命令。你们想是不是?”说着哼了一声道:“我从此再不捧老总的场。”随把多半支雪茄用力掷入痰盂,那意思像老总也像雪茄似的,已被他由宝位上丢下来,才出了这口气。

郭誉夫却接口说道:“大帅猜的极是,老总必是这种意思。当初若不是大帅捧场,他如何会有今天?论理他接到大帅的捷报,应该即时下令。这样耽误,足见他观望的心理,真太对不起人。不过这一来,对于大帅倒成了大祥大瑞。”

吕将军一怔,侧首问道:“怎么?”

郭誉夫正色说道:“我也是无意之中发现的,昨夜听说命令到了,喜欢得通宵没睡,就看古史消遣。哪知竟在书上发现大帅这次功业,竟跟古时圣主暗合。”

吕将军浓眉一扬,欠欠身问道:“怎么?”

郭誉夫说道:“这有古书可以对证。大帅誓师的日子,正和周武王会诸侯于孟津的日子一样,是十一月七日。卢鸣天打进邻省省城,那天又和成汤放桀于南巢同一天,是十一月二十六日,这还不算,偏偏接到命令的昨日……”郭誉夫说到这里,好似讲评话的卖关子一样,啊啊了两声,才道:“真是奇怪,昨天恰巧是帝尧登基的日子啊。”

众人听到这里,全都咦了一声,表示惊奇。接着就带着郭誉夫的话,七嘴八舌地将今比古,歌功颂德。

昔人有一首打油诗道:“三十三天天外天,玉皇头顶平天冠。平天冠上竖旗杆,中堂还在旗杆巅。”吕将军此际,差不多已被捧到旗杆巅上了。但内中稍有学问的,全知郭誉夫是造谣杜撰,“商汤”“周武”举事的日期,或者还能查出,但怎能与现在两事完全相合,更怎能符合现用阳历的日期?尤其帝尧登基的日子,任何书上也查不着,郭誉夫又根据什么古本呢?但也只心中暗笑,表面上还得替他圆谎。

吕将军却听得十分舒服,捻须微笑道:“我怎敢和古时帝王相比?不过上天既付给我很大责任,又有这种祥瑞,我应该知道勉励,多多尽心,为国为民。誉夫上次说得不错,我吕启龙和别个都督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们横行霸道,所以不能成功,我只是行仁义。这次派卢鸣天出兵,完全是王者之师,所以马到成功了。现在老百姓太不知足,还抱怨租税太重。他们也不想想,我立了贫民院、孤儿院,还有多少粥厂,为他们没少花钱。就说这儿的马路,不是姓吕的,以前谁肯花冤钱来修?三四个花园子,用去一百多万,就为着‘与民同乐’四个字儿呀。可是我还觉着没尽完责任,从今有了两省地盘,咱们可更得励精图治,大家都要努力从公,若再像以前那样因循,我可不循情面。”

大家见将军说到这里,面上罩了一层严霜,大有令出法随之概。忙都立起,应了个“是”字。

将军紧闭了嘴,向众人瞧了一遍,忽地又叭的一声张开道:“近来我看报上,全鼓吹什么军民分治,我想这也是个好办法。咱们应该顺应潮流,趁现在改革一下。”

郭誉夫听着,心想这必是七姨太献给他的意见。大帅在三年前,赶跑政府派的省长,哪懂得什么是军民分治?七姨太也许是一时心血来潮,劝大帅赶赶时髦,把省政交专人负责,自己节劳,还可以得好名誉。这样倒是自己的好机会,一行分治,两省便有两个省长的缺,自己总有捞着一个的希望。想着就首先表示赞成,并且说出一片道理。

将军点头道:“好吧,从明天就实行。”随向何其铎道:“你来筹备,把这间大厅挂牌改做军务厅,把西院的大楼叫做政务厅,两下各自分开。从此关于军事的,在军务厅会议,关于省政的,在省政厅会议。一切公文,也要分清界限,不要像以前军政混杂。我每天先到军务厅,后到省政厅,你们记住了。”

何其铎唯唯答应,郭誉夫却满怀热望,化作冰凉。想不到吕将军把军民分治,解释作分厅办事,并不是另派省长。自己妄想高攀,倒和自己开了玩笑。但又怎敢辩驳,还得屈着心颂扬一阵。

吕将军说完,立起走了几步,看见黄倬生,忽地说道:“你赶紧去把宪兵团长乔振抓来,立即枪毙,不必再等命令。鸣天有电报来,说在那边寻着他久已通敌的证据,还有别人……”说到这里,忽又住口,挥手道:“你就办去吧。”

黄倬生行礼而退,吕将军又向朱玉堂道:“宪兵团长教江汉生暂兼吧。”

朱玉堂应着,心想江汉生真好运气,若不是大帅昨晚睡在七姨太房里,这差使便未必落到他的头上。但又想起一事,便又禀道:“昨天军官子弟学校校长呈报第一期学生毕业……”

吕将军不待他说下去,已接口道:“你不提我几乎忘了。我素日最注重同人子弟的教育,已告诉王校长,在行毕业礼时我去训话。就是今天的日子吧?”

朱玉堂道:“正是今天下午,大帅若没工夫,就通知王校长改期也成。”

将军道:“我正要养成学生的道德,怎能从我这儿先失信?你打电话给王校长,我十一点钟准到。而且七太太也同去发毕业证书。”

朱玉堂忙鞠躬道:“大帅和七夫人亲临,真是他们全校师生终身荣幸。我就赶快通知,教他们预备。”说完匆匆走出去了。

吕将军又走了两步,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将手伸入袋里,厉声叫李参谋长,李栖梧忙立起赶前几步,行了军礼,吕将军望着他冷冷地道:“你那联欢俱乐部,办得成绩如何?”

李栖梧见将军在严厉的态度下,问这闲事,当时摸不着头脑,勉强答道:“那不过是同人游戏的地方,谈不到成绩……”

吕将军忽大声道:“成绩很好,而且还太好了。”说着把手由裤袋中向外一伸,取出一张照片,递到李栖梧手里。

李栖梧听将军声息不好,心中撞了小鹿,再看那照片,竟是半张,上面是个戏装的小生,扮着《虹霓关》戏中王伯当的装束,面貌俊俏,行头鲜明,看样必正演着阵前调情的动作。虽然旁边的东方夫人已撕去了,但这摹的是在台上打完一个回合,收拾招数,互相偎倚的姿势,所以这边还留着东方夫人的枪头,和王伯当的枪搭成不规则的十字架形。最妙的是王伯当的脸上,还有东方夫人的一只玉手,拧着嘴巴。王伯当的眼儿,向那手的来处斜视,表情非常淫艳。李栖梧他猛地端详着,初不知将军何以把这半张照片给自己看,继而看出了照片上,扮王伯当的正是常在联欢俱乐部走动的票友沈风苹。这人原是个浮荡少年,只为有一次俱乐部开成立庆祝会,邀了许多票友和伶人扮戏,吕将军的四姨太本是俱乐部的主人,她看中了这沈风苹和另一个演武生的票友劳止安,曾吩咐特聘二人做基本职员,并且给他们在财政司派了挂名差使。四姨太有时到俱乐部,还常和沈风苹谈戏。由此一想,立刻明白这照片的来历,连那半边被撕去的东方夫人的扮演者,也随而了然。立刻吓得变了颜色。

只听将军又大怒说道:“你办得真好成绩,王八兔子贼都弄了进来,你认识这照片上的人是谁?”

李栖梧知道不好推脱干净,只得答道:“这人叫沈风苹,常在俱乐部扮戏。”

吕将军哼了一声道:“他是做什么的?”

李栖梧他怎敢实说他是票友出身,由自己延聘而来,只可倒果为因的推到别人身上,道:“是在财政司做科员的。”

吕将军顿足道:“财政司有这样败类?好好。”又向李栖梧道:“你可以出去了。”

李栖梧愁眉苦脸,说了些求大帅原谅的话。将军不理他,料着没有希望,只得行了军礼,垂头丧气地走出。

将军回顾何其铎道:“你打电话给巡警厅老房,立刻派人到财政司抓沈风苹。跑了惟他是问。”又向郭誉夫:“你替我拟个手谕,李栖梧调到卢鸣天那边做顾问,遗缺派贾士忠升任。财政司长撤职,保粹你派人接他的任吧。”

郭誉夫梁保粹直立诺诺,众人见大帅大发雷霆,连撤却两个要职,不觉悚然生畏,心中却明白财政司长冤枉,但因职位悬殊,尚不关心,至于李栖梧,大帅调他到卢鸣天手下做顾问,当然明知他不肯去,无异于变相的革职。大家很多和李栖梧相好,但没一个敢代为求情。全盘算着,等大帅几时周而复始,重回到四姨太房中,那时再说,可以十拿九准,这时开口是白碰钉子。不过观察此事发生,好像由于四姨太和这沈风苹有了什么私弊,梁保粹才传出昨夜四姨太失宠,今天大帅又对李栖梧有这样举动,再加上沈风苹的照片,情节很相符合。若果如此,四姨太或者不易恢复专房之宠,李栖梧就要黑将下去,再没有大帅跟前的指望了。

众人这样暗自猜议,倒是猜得不错。吕将军确实因发现照片,把爱妾打入冷宫,连带毁了几个亲信大员。

其实四姨太很有些冤枉,她固然品行不端,常常在外偷摸,而且和那票友沈风苹也颇有交涉,但若像合照戏装照片,流来风流罪状的蠢事,还不致狂妄至此,内中实是受了别人的陷害。吕将军这三位最红的姨太太,素常也撒娇妒忌,争风乞怜,但数年间虽然各不相下,却也各不相扰。但至最近两月,有位南籍的知县,献给将军一种房中妙术,将军试用之下,居然享尽快乐,而不耗损精神。就把那知县调到头等肥缺,以为酬报。将军守在四姨太房中,经月不出。

三姨太和七姨太深恨雨露不均,各怀抑郁。平日蛾眉不肯让人,此际穷途竟互怜同病,因而渐渐亲热起来。谈到心事,就决意联合势力,攻击那独占春光的四姨太太。信誓言词,约定永不相负。于是秘密商议办法,三姨太出了许多主意,都是压魔厌胜一类迷信事儿,七姨太太嗤之以鼻,就自己想了方法。她本是摩登小姐,常看书报杂志,见一种游艺杂志上,常有把电影明星照片的头剪下贴到别的人身上开玩笑,于是一个曲线丰盈的女体上,生长个白须老人的头或者妙目朱唇的女首下面却是个骨瘦如柴的乞丐身体,看了教人大笑。有时在每个万愚节的当儿,更施展巧妙手法,譬如把有名女伶的头贴到西洋舞台照片上正在歌唱的歌女脸上,硬说是某女伶到了巴黎表演,因为剪裁得法,竟看不出伪造。

七姨太效法这个故智,又素知四姨太的行为,就先寻得了一张照片,正是沈风苹和一个妓女化装《虹霓关》的游戏的照像,留以待用。因为三姨太太素日态度柔和,不为四姨太太疑忌,所以教她常到四姨太房中闲坐,偷取照片。四姨太素有照像嗜好,房中照片很多,三姨太太偷了几张,交给胡素娟,居然有一张面庞大小和表情意致,完全相合,胡素娟细心工作,把她的面部剪下,贴到那戏装上东方夫人的妓女身上,几次审察,觉得毫无破绽,才秘密地教照像馆翻照了一张,仍由三姨太太把这翻照的一张,送回四姨太太房里,安置在一个茶几的抽屉里,希望将军在取牙梳梳胡子的时候发现。

哪知首先发现这张照片的,竟不是将军,反而是四姨太。将军到她房内就寝,照例先洗过脸,四姨太开抽屉代拿牙梳,看见照片,无意拿起一看,惊奇得呀地叫了出来。心下猛想到这照片于己不利,将欲掩藏,不想将军已经看见了,问她是什么东西,四姨太倒弄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将军抄过照片,一看就明白,立刻瞪圆了眼。四姨太贼人胆虚,更显得无私有弊。将军再一盘诘,四姨太太当然叫屈不认。将军因为当前放着证据,她还狡展,气极了用烟枪打破她的头颅,幸而大太太出来,四姨太太才没被当时处死,暂时贬入冷宫。 o9SXDc6hJSLAYjvB/K5VBZxOoj3GE/oJjObjRmP9t5TiceaujjYd0g+WjRWY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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