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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虚声误我王五殉名
大言欺人霍四动怒

话说郭成看了人皮上所粘字迹,登时将两腿吓软了,倒在地下,灯也掼熄了,半晌才慢慢的爬了起来。暗想红纸上写的,都是某年月日,在某地所剥,某府或某县捕头之皮,我于今捕头虽已斥革了,但是这番出来办盗案,所做仍是捕头的事。他们既已将我骗进了陷阱,逃是逃不了,难道他们还肯放我回去吗?他们若没有将我剥皮的心思,也不会把我关在这里了。

郭成心里这么一想,不由得就联想到被拘押在府里的老母、妻子,觉得自己死在这里没要紧,将来老母、妻子如何过活?凡人在危难的时候,不涉想到自己的家庭身世则已,一想到这上面,心思就没有不扰乱的。郭成摸到床上躺着,一颗心胡思乱想。他这日骑了几百里的驴,本已疲劳过甚了,这时神思更倦,不知不觉的入了睡乡。

在睡乡中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刻,猛然间“当啷”一声响,惊得郭成从梦中醒来,张眼一看,仍是黑洞洞的,什么东西也看不见。接着又听得“呀”的一声响,铁门开了,从门外放进光来。周锡庆的声音,在门外呼着大哥道:“还不曾醒来么?”郭成听那口气,来得十分柔和,全不像是含有恶意的,便连忙答应醒来了。周锡庆道:“是时候了,请去吃早饭。”

郭成翻身起来,见周锡庆仍是笑嘻嘻的,和平时一般的神气,并没一些儿要加害的样子,心里略安了些,走出铁屋来,看天色已是中午时分了。跟着周锡庆走过几间房屋,都没一点陈设,看情形好像是才将器具搬开了的,直走到昨夜饮宴的客厅,只见周锡仁已立在厅中等候,酒席已安排好了,但是不见一个仆从。周锡仁对郭成拱手笑道:“昨夜很简慢了大哥,小弟心里甚是不安。此时腹中想必饥饿难挨了,就请用饭吧!”

郭成看酒菜仍甚丰整,心里实在猜不透周锡仁兄弟的举动,只好听天由命,随口谦逊了两句,也顾不得起床还没洗漱,即就坐吃喝起来。周锡仁等到酒上三巡,即望着郭成说道:“大哥昨夜想必受了些惊恐,以为我兄弟对大哥起了不良的念头。其实我兄弟若不是真心和大哥要好,也不与大哥结拜了。大哥这回替罗知府办案,事虽出于不得已,然此次许多案件,大名府除了大哥,也实在没人配管。真菩萨面前烧不得假香,这案既是大哥承办,我兄弟决不抵赖,大名府半月来所有的案子,全是我兄弟二人做的。兄弟当日交结大哥的意思,原知道大哥是大名府第一精明有眼力的人,受屈把差事革了,很有意拉大哥做个帮手,在大名府做几件惊天动地的事,大家远走高飞。兄弟正待教大哥带着老伯母,和大嫂搬往别处去,大哥已安排上北京,我兄弟只道大哥已心心相照,用不着多说了。谁知罗知府却看上了大哥,而大哥也顿时忘却了从前的耻辱,自愿将老伯母做押当,想发那三千两银子的大财。我兄弟思量与大哥结拜一场,岂可因我兄弟两个,把半生的英名丧尽。不过大哥的声名,果然要紧,我兄弟两个的性命,也不是一钱不值的。要两全之道,除了请大哥到这里来,凡事听小弟的主意而外,没有旁的方法。”

郭成听到这里,正要问老弟是什么主意,周锡仁已向周锡庆努嘴道:“把那东西拿来。”周锡庆应了声“是”,即起身从隔壁房里,提了一个很沉重的麻布袋来,往桌上一搁,将杯盘震得跳起来。周锡仁接着说道:“舍间此刻已全家迁徙了,只留下我兄弟两个,准备陪大哥到案。这里一点儿东西,是我兄弟两个,特地留下来孝敬大哥的。”说时,伸手扯开了袋口,露出一袋的金条银锭来。

周锡庆放下布袋,即出去牵着昨日给郭成骑的那匹黑驴,到了客厅门外丹墀里。周锡仁提了那袋金银对郭成道:“请大哥就此同行吧,我兄弟决不使大哥受累。”郭成见自己教罗知府拘押家眷的阴谋,已被周锡仁弟兄道破,心里不由得有些惭愧;又见他兄弟这般举动,更是难以为情,一时也猜不透同去到案的话,是真是假,只得立起来说道:“两位既这样的盛情待我,我岂是毫无心肝的人,一些儿不知道感激!两位不肯丢我的脸,我更如何肯断送两位的性命呢?我的捕头原已革了大半年,办不了这案,也不能将我怎生追比,两位因我就去到案的话,请快不要提了。”

周锡仁哈哈大笑道:“大哥到这时还疑心我说的是假话吗?”说着,将手中布袋递给周锡庆,对郭成招手道:“请随我来瞧瞧,就明白了。”郭成只好跟着走,周锡仁引看了几间空房道:“舍间家眷不是完全走了吗?此时都已到了三百里之外,昨夜舍弟喊人送大哥安歇,没人答应,那时就已全家动身了。我兄弟若非真意要成全大哥的威名,这时还在此地吗?”边说边回到了席上,紧接着说道:“大哥如再疑心我兄弟,待大哥有不好的念头,我当天发个誓,立刻使我兄弟照这样,粉身碎骨而死。”一面说,一面用五指往桌角上一抓,抓起一块木头来,两手只几搓,搓得木屑纷纷坠地。周锡庆将布袋搭在鞍上,高声说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郭成再想说话,周锡仁已不由分说,和昨日来时一般的拥郭成上了驴背,仍是周锡仁在前,周锡庆在后,将郭成夹出了大门。那驴放开四蹄,腾云驾雾也似的,直跑到天色昏暗,才进了大名府城。同到郭成家中,周锡仁、周锡庆各从袖中抖出铁链来,套在自己颈上说道:“请大哥就此送兄弟二人去领赏吧!老伯母、大嫂也好出来。”郭成正色道:“这是什么话?我宁肯受逼,决不肯做这遭天下万世人唾骂的事。”

周锡仁笑道:“大哥何必如此固执!我们结拜了一场,岂有眼见老伯母和大嫂被押,不设法救出来的道理?不用迟疑,就此去吧。”郭成道:“从井救人的事,也未免不近人情。大名府的案子,既是两位老弟做的,然则到案还有生理吗?”周锡仁大笑道:“蝼蚁尚且贪生,岂有人向死路上走的?我兄弟若没有脱难的把握,也不敢做这种自投罗网的事了。不过有一句话,得先向大哥说明,兄弟在这里所做各案当中,以城外黄绅士家的最重,因伤了直隶总督的女婿,直隶总督早已着落在大名府身上要人。我兄弟一到案,自免不了是要解上去。大哥若念香火之情,将我兄弟缴案的时候,对罗知府只说:这是两个大盗的头领,大名府的案子,不待说是他这一伙强盗做的;外府、外县做的血案,至少也有百几十件,在这两个身上。府里兵力单薄,防守不易,唯有连夜往上解,使他的党羽措手不及;已经解上去了,便有意外,责任也就不在府里了。这段话最要紧,大哥务必说。我兄弟决不累大哥,不出大名府境,便放兄弟走,兄弟也不走。大哥听明白了么?”

郭成踌躇道:“听是听明白了,只是这种事,教我怎么敢做呢?”周锡仁生气道:“这哪里是汉子说的话!今日不敢做,昨日怎的敢做?去吧!”郭成被摧逼得没有话可回答,只得答应去。

周锡庆对着驮郭成的黑驴说道:“这里用你不着了,你自回去吧!”说着,在驴背上一鞭抽了,那驴自会扬头掉尾的去了。郭成随即将周锡仁兄弟牵进府衙。罗知府闻报,立刻坐堂问供,在灯光之下看了周锡仁兄弟的仪表,心里很惊疑,不相信是杀人放火的强盗。及问口供,都一一的承认了,并慷慨陈述在各家作案时的情形,与各家报案的禀词上,无一处不符合。罗曜庚这才欣喜得什么似的。

郭成上前,照周锡仁的话说了一遍。罗曜庚能有多大见识,哪里识得破这里面的玄机奥妙?当下听了郭成的话,连说有理,定了就在这夜,挑选一哨精干兵丁,押解周锡仁兄弟动身,实时放了郭成的母亲、妻子,并如数发给了赏银。郭成叩谢了,领着母亲、妻子回家,心里高兴之中,总不免有些代周锡仁兄弟着虑。唯恐押解的人多了,二人不得脱身,万一在路上不曾逃脱,竟解到了总督衙门,那时逼起供来,追问赃物,若把结拜送金银的事供出来,却如何是好呢?郭成想到这一层,又非常害怕,如坐针毡的等了一日,计算须行八十多里,才出大名府境,队伍押着囚车,行走较平常为慢,要到黄昏时候方得出境。郭成等到了黄昏,心里就更加着急了,独自坐在院中,思量揣拟。

这夜的月色,甚是光明,才到初更时候,月光照在瓦楞上,如铺了一层浓霜。郭成在院中,举首向天空痴望,猛见瓦楞上,有两条黑影一闪,随即听得周锡仁、周锡庆两人的声音,在屋上各呼了声“大哥”。郭成这一喜,真是喜从天降,慌忙应道:“两位老弟回来了么?快下来好谈话。”

周锡仁答道:“我兄弟已平安到了这里,特地给大哥一个回信。大哥还有什么话说没有,我兄弟就在这里等候。”郭成道:“请下来坐一会儿吧,有话也慢慢的说。”周锡仁道:“对不起大哥,实在没工夫下来坐。我兄弟特地到这里来,为的是要讨大哥一句话,此后才好在江湖上行走。”

郭成听周锡仁说这几句话的声音,来得十分严厉,只略停了一停,即高声答道:“好,我知道了。老弟拿去吧!”旋说旋伸着左右两个指头,往自己两只眼珠上一戳,即将两只眼珠,血淋淋的钩了出来,朝屋一掼。只听得周锡仁兄弟,同时打了一个哈哈,以后便没听得一些儿声息了。

郭成从此就成了个没眼珠的人,什么强盗也分辨不出了。然他心里惦记着王五在茶楼上的约,恐怕王五盼望他去。这时郭成虽双目失明,一切行动都不方便,却很有了些财产,雇用了两个伺候的人,陪着他同到北京,在会友镖局住了些时。不幸义和团的乱作了,将一个庄严灿烂的北京城,闹得乌烟瘴气。西太后听得八国联军,打到了北京,仓皇带着痨病壳子皇帝,向西安逃跑。在北京的大官员,果然是走避一空;就是一般有点积蓄的商人,到了这种时候,也不敢在北京居住了。

郭成在这时就劝王五同去大名府,暂时避一避扰乱。王五笑道:“我开设这镖局子,为的是要仗着我们的本领,去保护别人;为什么无原无故的,也跟着一班胆小的人去躲避呢?我平日银钱到手,随即散给了一班为难的朋友,自己手中,没一些积蓄。外国兵来,不见得抓着中国人就杀,我没钱的人怕什么?如果外国兵见中国人就杀,偌大一个北京城,至少也还有几十万人,有钱的有地方可逃,无钱留在北京的,若都死在外国兵手里了,我王五便逃得了这条性命,活在世上也只有这么多趣味,倒不如一同死在外国兵手里的爽快。”

郭成听王五这么说,知道王五处境也很为难,现做着镖行生意,各省都有镖趟子出去了,他自己身上的责任很重,越是时局不安靖,他越是担心。有他坐在局里,便发生了什么意外,还可以有方法应付。他只一走动,会友镖局在这闹得乌烟瘴气的北京城里,必然登时如一个水桶炸了箍的一般,眼见得就要四分五裂的,团不拢来了。因此,便不勉强他,自带着两个服侍的人,回大名府去了。

王五自郭成走后,因联军在北京的威风极大,凡百举动,在略有心肝的中国人看了,没一件不使人伤心惨目。八国之中,尤以俄、德两国的兵,为最残酷,不讲人道。就不愿出门,免得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终日把局门紧紧的关着,坐在局里。想起这回肇祸的原因,不由得不痛恨那拉氏的无识,因此就联想到谭嗣同之死,更恨那拉氏刺骨。每想到伤心的时候,独自仰天大哭大号,却是一点儿眼泪也没有。

平日王五的食量最大,他一个人一天所吃的,寻常五个人一天吃不了。自从联军入京,他只是喝酒,喝醉了,仰天干号一阵便睡。局中无论什么人和他说话,他只呆呆的望着这人,一声不作;若问他什么事,他总是回答一句:“后来再说。”

这日王五刚才起床,忽有一大队德国兵士,由一个官长率领着,打开局门进来。其中有一个当翻译的中国人,进门就高声呼:“王子斌出来!”王五听说有外国兵打到局里来了,反哈哈大笑着出来,问找王子斌有什么事?翻译迎着说道:“你就是王子斌么?”王五点头道:“不错!找我有何话说?”翻译回头向那官长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那官长凶神也似的,对众兵士挥了挥手,口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众兵士不由分说,一拥上前,来拿王五。

王五大喝了一声:“且慢!”腿起处,抢先的一个兵士,已被踢得从众兵士头上飞过去。同时前后左右的德兵,纷纷的倒在地,杀猪也似的狂叫。王五正待趁这时候,追问见拿的理由。“啪!”“啪!”“啪!”陡然从人丛中几声枪响,可怜王子斌的本领虽大,只是和常人一般的血肉之躯,哪里抵挡得过无情的硝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为德国暴乱之兵所算了。

王五临死的时候,只大呼了一声:“虚声误我,恨不早遇山西老董啊!”德兵这回来拿王五,原是因那时候德国公使,被义和团枪杀了,德国人恨拳匪的心思,比各国人都来得厉害。王五拳脚功夫的声名太大,德国人不知道中国的情形,以为会拳脚的,就和拳匪一类;所以要将王五拿去,好替被拳匪杀死的公使报仇。没想到王五不肯受辱,就动手打起来,糊里糊涂的断送了我国一个顶天立地的豪杰。王五因拳匪之乱,枉送了一条性命,而天津的霍元甲,却因拳匪之乱,做了绝大的事业,得了绝大的名声。同一样的本领,同一样的胸襟,共同一样的机会,而且结果这么不同。在当时的人士,没一个不为王五叹息,也没一个不为霍元甲欣幸。

再说霍元甲自从醉劈韩起龙,救护了一千五百多教民之后,天津人对于霍元甲之钦仰心,可谓达于极点。商场中有什么争执不能解决的问题发生了,只须霍元甲一句话,便没有不立时解决的;是非口角的事,也只求霍元甲说一句公道话,绝对没有反抗不服的。霍元甲在路上行走,知道是霍元甲的人,无不拱手让路。有些只闻得霍元甲的名,不曾见过面,因想瞻仰丰采的,霍元甲走这条街上经过,两旁商店里的人,总是争先恐后的跑出来看。有时后面跟着一大群的人,每次倒把霍元甲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轻易不肯出外。

“农劲荪”三个字,天津人知道的还少,倒是提起“农爷”两个字,在天津道上,也和“霍元甲”三个字一般响亮。因农劲荪为人老成持重,他平生所有的举动,都是实事求是,丝毫没有虚荣之心,在天津本没干过出风头的事,就是这次帮同霍元甲救护教民,他自己不曾有一次向人道过名字。霍元甲因钦敬他,不论当面背后,都称他“农爷”。便是当时各新闻纸上,有记载救护教民的事,甚详细的,也没把“农劲荪”三个字刊登来;所以知道霍元甲的,多只知道还有个农爷。又因姓这个“农”字的很少,在当时的人,固有一部分不知道农爷叫什么名字的,更有一部分人说,不知农爷究竟姓什么的,这也是当时一件很有趣的事。

霍元甲与农劲荪,原是以道义相交,自共了这回患难,两人的交情,便益发密切了。一月之中,二人至少也得会面二十八九次。这日是十月初间,霍元甲正在闲着没事,和刘振声谈论武艺,忽见农劲荪走了进来。刘振声连忙迎着笑道:“师傅正觉闲着没事干,农爷来得好,请坐下来和师傅多谈谈吧!”霍元甲笑着抬起身让座说道:“我不知怎的,近来闷得慌,除了农爷那里,又没好地方给我走,知道农爷这时也快来了,所以坐在这里等候。”农劲荪也笑着问道:“我有一个问题,看四爷说的怎样?”霍元甲道:“什么问题?我是没读书的人,不要给难题目我做才好呢!”

农劲荪道:“这问题倒是个难题目,就是要问四爷,闷得难过呢,还是气得难过?”霍元甲道:“闷要看是什么时候,气也要看是什么事情。你想与其受气,终不如独自纳闷的好些。”农劲荪拍手笑道:“对呀!四爷在家纳闷,哪里及得我在家受气的难过啊!”霍元甲正色问道:“有谁给气农爷受?”农劲荪道:“这气不是专给我一个人受的。我因一个人受不了,所以特地把这气送到四爷这里来,也让四爷尝尝这气的滋味,看比闷怎样!”边说边转身从洋服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卷折叠起了的报纸来,打开指着一行广告,给霍元甲看道:“请瞧吧!”

霍元甲就农劲荪所指点的地方一看,见有几个外国字,夹杂在中国字里面,便不肯往下看了,抬头对农劲荪道:“这里面夹了和我不曾会过面的外国字,我就懒得看了,还是请农爷把这上面的意思,说给我听的爽利些。”农劲荪笑道:“这外国字不认识没关系,是一个人名字,四爷既懒得看,我就从容说给四爷听也使得。这天津地方,自从那年四爷把那个世界第一的大力士赶走路,几年来再没有不自量的外国人,敢来这天津献丑了。谁知于今却有一个牛皮更大的大力士,到了上海,和那个自称‘世界第一大力士’的俄国人一般登着广告,牛皮还比较的来得凶些。那俄国人的广告上,只夸张他自己的力量,是世界第一,虽也含着瞧不起我中国人的意思,然广告上并不曾说明出来。四爷那时看了,已是气得了不得,于今这个是某国的人,名字叫做奥比音,广告上竟明说出来,中国人当中,若也有自负有气力的人,看了他的神力不佩服的,尽管上台和他较量,他非常欢迎。不过他的力量,不是寻常冒充大力士的力量可比,身体脆弱的中国人,万不可冒昧从事,拿着自己的生命去尝试。”

农劲荪才说到这里,霍元甲已气得立起身来,对农劲荪把双手摇着说道:“就是,不用再说了!你只说这人还在上海没有?”农劲荪道:“登他广告,特地从西洋到上海来卖艺,此刻当然还在上海。”霍元甲点头道:“这回也是少不了你的,我们就一同动身去找他吧!”农劲荪道:“我不打算陪四爷一道去,也不把这事说给四爷听了。他这广告上,虽没说出在上海卖艺多少日子,然估料总不止三五日就走了。我这报是每日从上海寄来的,今日才见着这广告,昨日到的报还没刊登,可见得他在上海还有些日子。”

刘振声在旁听了,直喜得几乎要狂跳起来,实时显出天真烂漫的神气,问霍元甲道:“师傅带我同去么?”霍元甲知道刘振声的年纪虽大了,说话举动,有时还不脱孩子气。这时看了他那急想同去的样子,倒把自己一肚皮的气愤,平下了许多,故意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这回又想同去,你记得那年正月,同去李爷家,就为你胡闹,把好好的一个摩霸,急得悬梁自尽的事么?又想同去呢!”

刘振声因自己师傅,平日素不说谎话的,此时忽听得这么说,登时如冷水浇背,不由得冷了半截,翻着两只失望的眼,看看霍元甲,又看看农劲荪。农劲荪笑道:“你师傅去什么地方,我看总少不了有你这个。这回你师傅便真个不打算带你去,我也得要求你师傅,带你同去瞧瞧。”刘振声这才脸上露出喜色说道:“谢谢农爷!上海地方,我只听得人说比天津热闹,还不曾去过一次呢!”

霍元甲低头踌躇了一会儿,向农劲荪道:“依我的性子,巴不得立刻就和你动身,才得畅快。无奈有许多零碎事情,都在我一人肩上,我若不交代停妥就走,于我个人的信用,很有关系。我自己药栈里的事,还在其次;就是我曾代替朋友在一家银号里,前后借了三万串钱,差不多要到期了,我不能不在未动身之前,交涉妥洽。因这回去上海,有多少日子耽搁,此时还说不定,万一来回须耽搁到一个月以上,就更不能不迟几日动身。”

农劲荪点头道:“四爷自己的事,四爷自去斟酌,既在商场上混,信用当然不是耍的事,我为人平生与人没有轇轕,只看四爷何时可走,便何时同走。”霍元甲愁眉苦脸了好一会儿,只管把头慢慢的摇着。农劲荪忍不住问道:“有什么不得解决的事,可不可对我说说呢?”

霍元甲长叹了一声道:“不是不可对农爷说,不过我是深知道农爷的,若农爷能代我解决时,早已说过了,何待今日呢?”农劲荪道:“但说说何妨!我虽不见得能有解决的方法,只是事情也未必因多了我一个人知道,便加多一分困难。”

不知霍元甲将心事说出没有,且俟下回再写。

总评

二周诱郭成而囚之铁室,此不足异也,既囚之而又纵之则奇矣;纵之而又能随之以归案,则尤奇矣。总之作者描摹二周处,立誓不作一平笔,故处处写来,诡异莫测,令人叫绝也。

二周中途逃脱,作者乃略之而不写,何也?曰:“此数回乃郭成正传,二周为宾,郭成为主,故作者纯从郭成方面着笔,于二周则略之。所以别主宾,辨重轻也。”

郭成挖目,似太惨厉,然不如此,则全段结束之处,毫无精彩矣。平心论之,挖去二目,较之剥皮之惨,尚差胜万倍也。

王五一时之雄,乃无端死于外人之手,为之废书一叹。五苟无名,五可不死也。呜呼!名之累人如是矣。

此一回乃过渡文字也,从郭成过渡到王五,又从王五过渡到霍四,用笔何等轻灵,何等活泼!

霍元甲欲与外国力士比武,此其第二次矣。农劲荪之报告也,传单报纸之夸诞也,霍元甲之大怒也,均与前段所述无异,此是作者有意欲其相犯故耳。迨其入后之结果,则又与前截然不同,犯而不犯,方见行文之妙。 fXn1RQQR8GkIxVil7x1UXZOSqyg7pYf9U1WLgrrqsA8KTTLZf6BmP71y+RP+GYw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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