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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太极门越次传宗

丁武师向阖座来宾,一一周旋,又向师叔左氏弟兄施礼告僭,然后重拈起一束香来。群弟子左右侍立,丁朝威插香下拜,向祖师神位肃然叩头;叩罢起立,复又跪倒,向逝世的恩师顶礼。礼毕退立一旁,令这一班及门弟子,挨次向祖师前,和师祖前叩拜。直等到末一个弟子萧振杰叩拜完了,众弟子雁翅般分立左右。

丁武师站在香案前,微微偏向右首下位,身躯半侧,复向阖座众宾深深一揖。谦然发话道:“弟子滥竽武林,四十年来,深承先师教训、前辈曲护,得至今日。今日是不才闭门封剑之时,又承武林先进不弃,远道光临,武夫至此,幸感何如!不才叨列太极门下,仰承恩师错爱,叫我接掌山左一派。”又向师叔左氏弟兄一拱手,道:“又承我左师叔隔省嘘植,使我得以太极门拳、剑、镖三末技,开门授徒,这都是在下叨窃过分之处。在下自问年老,从前年就打定主意,封剑闭门;但因几个小徒武功还差,所以又延迟了两年。现在不才自颐精力日颓,衰龄谈武,实不应该。今日当着诸位师傅,在下我先行封剑。由封剑之日起,不再拔剑,不再谈武,也不再收徒了。使我全始全终,这都是祖师的大恩。我当顶礼叩谢!”

遂由弟子左右环侍,丁朝威回身肃立,将案上的纯钢利剑双手捧起来,一按崩簧,呛地拔出半尺来长。对祖师圣像高举过顶,口中低祝:“弟子今日封剑,誓不再用;全始全终,祖师保佑。”祝毕默立了顷刻,即插剑归鞘,展剑囊包起,放在案前。然后躬身下拜,三叩首,一揖起来。——封剑的大礼,遂在庄严的仪节中完成。众武师啧啧赞叹:“武林中得这结果,真是难得;四十年一点儿挫折没有,煞非容易。”

丁朝威设誓封剑已罢,又向来宾致谢。这封剑闭门的仪式,所以广邀武林宾朋到场,这就是隐拒江湖同道,从今不要再以武学相嬲。人家已对祖师封剑设誓了,再有请求拔剑助拳的事,当然不好开口了。而丁武师又不止为封剑闭门,他还要传宗授剑,还要求武林有朋友承认他的掌门高足,照应他的门下弟子。

丁武师转身来,退到供桌右首下方,对众抱拳,朗然发言:“多谢师傅们赏光,弟子丁朝威今日封剑闭门,诸位就是见证。弟子邀请直、鲁群雄光临蓬筚,一来封剑,二来传宗。敝派太极门,我左师叔贤昆仲向在冀南,以太极拳剑,持掌第三门门户,老人家向不授徒。我师弟李兆庆,以太极拳剑,昌大长门次支门户。我丁朝威仰承恩师遗嘱,令我以太极拳、太极剑和十二金钱镖,在山左一带,延续一门宗派。可惜在下无才无能,年轻不正干,空自持掌太极派长门第一支的宗派,竟一事无成,没有克绍师门绝学。收了这几个顽徒,竟没有一个把拳、剑、镖三末技一手兼擅的;会了这个,就不会那个,没有一个全才。按武林传宗的成例,向来是衣钵授受,纯依弟子入门先后,这就叫‘传长不传贤’……”说到这里,武林群雄竟有几个人睁着诧异的眼,猜想丁武师下文要说什么话。

丁朝威果然接续说道:“只是在下的大劣徒姜振齐,触犯门规,已被在下逐出门墙,衣钵授受,再没有他的份了。若是序齿传宗,那自该二弟子袁振武来继掌我长门第一支的门户……可是我丁朝威仰蒙先师授艺十余年,曾受师门谆谆至嘱,选徒授技,继承宗派,第一要人才可靠,足以昌大门户;第二要拳、剑、镖三末技,色色兼精,尤其侧重的是十二金钱镖。因为太极拳、太极剑,还有三门的师叔,次支的师弟接着往下传。唯有这十二支金钱镖,先师切嘱,要教本派负起担子来,必须把这一种技艺流传下来,发扬开去。就到这一点,可就实令在下痛心。我那大弟子姜振齐天才膂力,在在都是可造之资,偏偏他人品有瑕。自此以后,我在下选徒授技,越加审慎,头一样要人品,第二样才要人才……”

说着,喟然叹息了一声。众武师听丁朝威这番话,个个摸不着头脑,丁门弟子更是惶惑。那二弟子袁振武双目大张,已然听呆了。

丁朝威陡然把话收转,折到本题,道:“现在不才封剑之后,就要传剑授谱,派定掌门弟子了。大弟子已被开除,‘传长’已属不能,在下就只好‘传贤’了。传贤的准则,自然是慎选人品,奉行先师的遗嘱,要从群弟子中,选取那拳、剑、镖三末技全有所擅的人才,尤其是侧重镖法。”

二弟子袁振武听到这里,一双虎目倏然一转……

只听丁朝威道:“我这几个门徒,论功夫,就属二弟子袁振武、三弟子俞振纲还看得过;五弟子胡振业也还罢了,其余六弟子、七弟子以下,就差多了。论人品,他们都还知道尊师敬业;只是二弟子性情刚点,三弟子韧点,五弟子精干,六弟子朴质,七弟子、八弟子、九弟子是小孩子。我如今就参照着他们的功夫、人品、才气,我认为将来要昌大我太极派长门的拳、剑、镖三末技,是以……是以三弟子俞振纲,比较的合适些……”此言一出,群雄互相顾视。丁朝威这样做,似要越次拔取三弟子为掌门弟子。那么,把个二弟子袁振武可放在什么地方呢?

丁朝威也似看出了众武师的疑讶,忙又大声说道:“是的,我把这件事仔细考虑了两年。我曾把二弟子、三弟子仔细考校过。二弟子的剑法好,三弟子的镖法好,他们两人的拳法都好,正所谓八两半斤,势均力敌,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我又考查二人的性格,二弟子英锐,三弟子坚韧,性情也是各有所偏。但若论到持掌门户,昌大宗派这一点上,那可就以三弟子较为相宜了。怎么说呢?太极派本得‘柔’字诀,三弟子的性情恰近于韧柔,二弟子却偏于刚烈。况且先师遗训,既然叫我昌大本门三末技,却偏重在金钱镖上;现在我这七个弟子,只有三弟子的金钱镖打得最好,若以他为掌门弟子,恰符先师之望。因此我左思右想,左右为难。我情知二弟子相从日久,素无过犯,无奈我今日,有长立长,无长传贤,从各处比较。只有三弟子接掌太极门,较为相宜。并且还有一点很要紧,掌门弟子的重责,是在领导师弟。若说到指教师弟,细心耐烦,三弟子又比二弟子强些。我这二弟子为人刚强,替我办事,是把好手;可是叫他传授技艺,指拨师弟,我看他总似乎没有耐心烦似的。为了日后的领导群弟、调停同门起见,我看俞振纲好得多……”

滔滔说了这些话,丁朝威最后毅然把装在剑囊里的那口太极剑,又双手捧起来;叫道:“三弟子俞振纲过来,听我授训赠剑!”

二弟子袁振武如晴天霹雳一样,听了这意外惊人的师训,竟几乎晕倒。但他是个硬汉,把胸中沸腾的感情,按了又按,费了很大力气,竟把“难堪”按住。任众宾客的眼光一对一对地向他扫射,他默默无声,挺然侍立着,并不低头,也不开口。

然而师叔李兆庆却发话了。这样越次选拔掌门弟子,在武林中真是少有。众武师不知内情的,都以为怪事,却是互相耳语窃议,一时还没有发言的。只有那个野鸡毛毛敬轩刚叫了一声,被他的同乡韩志武阻住,叫他先看看听听,不要多嘴惹嫌。

李兆庆是太极本门中的人,听师兄这番措施,以为大悖武林成例。先看了看袁振武,袁振武虽然力遏心情,扬扬如平时,到底赤红的脸泛成灰白色了。又看看俞振纲,白素素的一张脸,已是刺促不宁,泛成了赤红色了,可是俞振纲受宠若惊,一时也愣住了!他师父叫他过去,他竟茫然失措,不知所为。李兆庆就忍不住了,又转而看师叔左氏双侠;左氏双侠却只点头,还没说话。李兆庆对自己的弟子低声商量了几句话,奋然走过来。大声叫道:“丁大哥慢着!”

丁朝威回眸一看。笑道:“二弟,有什么话见教?”李兆庆道:“大哥,你先别授剑,我有几句话,要请教!”丁朝威看了看李兆庆的神色,徐徐说:“二弟可是对我这越次传宗的事有什么意思么?”也放低了声音道:“贤弟,你可以问问左师叔去,我这是不得已。”李兆庆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用问,我只请教大哥,我这二师侄袁振武,可是素日为人品行不端么?”丁朝威:“笑话,他要品行不端,我早把他逐出门墙了,我那大劣徒就是榜样!……”还要解说,那野鸡毛毛敬轩,到底也挤过来,质问道:“丁大爷,你这么废长立幼,越次选拔三弟子为掌门户、承衣钵的高徒,到底是怎么个讲究?我本是外人,不应该多嘴,可是我打听打听,行不行?”

丁朝威想不到这些人替袁振武抱同情,女儿丁云秀曾悄劝自己,这样子办要小心,不可当众废长立幼,恐怕有人说闲话。丁武师只是不听,他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外人犯不上干预。”况且他这番废长立幼,多一半为几个年幼技弱的小徒弟将来打算,觉得选一个性情和蔼的人为群徒之长,可以拢住人心,可以昌大本门技业。袁振武不是不知自爱,不是不肯用功,只是他性情刚傲,缺欠人和;而他的金钱镖又确乎打得不好,所以丁朝威一再筹思,两年考核,到底看中了俞振纲。他当众宣布此事,正也有一番深心,为的是好教大众承认,把俞振纲立为掌门弟子后,将来可以有人照应,省得二弟子退有后言。虽知袁振武必然难堪,他还想另行设法安慰他一番,却不料袁振武不肯再受他的安慰了!

李兆庆、毛敬轩一齐质问丁朝威。丁朝威力说二弟子并无过犯——“我只为谨守师训,要发扬钱镖打穴的技艺,所以才立俞振纲。刚才俞振纲的镖打得好,诸位都看见过了。”仍然又提起二人的性格:俞振纲的性格学本门的技艺,可称资性相近,袁振武却似乎格格不投。可是丁武师尽管这样解说,在场武师有一少半不以此举为然,但也有一少半武师认为俞振纲的谦和韧柔,有当大弟子的气度;另有一半不置可否,只想看看此事如何了断。

丁武师志决意坚,定要立俞振纲为掌门弟子,见众人不满,赔笑说道:“诸位先辈,诸位同仁,我在下设场授徒,已非一年了。教导这几个弟子,倾囊倒箧,绝无半点偏私爱憎。不过他们的性情各有所偏,因此就对本门武功各有所好,各修各路,各尽所长,他们的成就自然各个不同了。现在选择掌门弟子,为的是继承先师遗志。先师既命我以昌大本门三末技为务,又叫我格外侧重十二金钱镖法,我苦心筹思多日,无可奈何,这才为了将来打算,越次拔取了振纲。艺能所限,我有什么法子呢!”

但丁朝威尽管有理由,这件事在武林中究是破例的,并且掌门弟子只是一个宗派的宗法所系的主体,并不一定要技艺绝伦,压倒同门的。各派中掌门大师兄武功不如师弟的,一向很多很多。在座武师总以为丁武师的话乃是饰词,也许骨子里另有难题。他们既然不知道,也就不便多嘴了;却还是低声啧啧的窃议,脸上带出了种种不同的神气。

僵了半晌,太极李兆庆到底忍不住了,就又朗然发话道:“伯严大哥!”丁朝威道:“福同贤弟。”李兆庆凑过来,说道:“大哥,你这么办,实在好像差点。振武的镖法稍逊,这是无可讳言。但是学问无止境,现在他所差的,将来难保他不迈进轶伦。若是他没有什么大过犯,何妨激励他一番,叫他潜心苦修,再将镖法锻炼几年。延缓传授衣钵,这也是一个变通的法子,喳?”又低声道:“到底老二哪点差事呢?”

丁朝威笑了笑,答道:“师弟,你误会了。我对振武没有不满,我的心就只在恪遵师训,决非意气用事。三弟子镖法精纯,我料他再有两三年,便要青出于蓝。我这二弟子袁振武却不然,他生性豪迈,不喜细琢细雕,不喜练金钱镖。最近这几年,我哪一天不催他好好地练镖?无奈性之所远,我到底不能硬勉强他……”说到此,他把袁、俞二弟子叫到面前,正色说道:“振武、振纲,你们跟我不止一年了。你们说,我这师父待承你们,有没有偏心眼儿?我传徒授技,是不是把你们几个人一视同仁?我的拳、剑、镖三末技是不是全搬弄给你们学?振武,尤其是你,你想想看,我这几年是不是逼着你练镖?我说本门中拳、剑、镖三技并重,顶要紧的还是镖法,这句话是不是我天天叨念?现在到了选择掌门弟子的时候,我万不得已,才越次拔取了振纲。振纲,这不是我偏爱你,这是你自己镖法挣出来的。振武,我更不是不满意你……虽然这么说,我也知道叫你难过。但是,你师祖的遗命如此;我今日封剑闭门,为光大门户计,我只可如此做。振武,你也用不着难过,我已经另想了办法,我自然另有安排你的道理。”

只见俞振纲垂头望地,只偷睨了二师兄一眼,一句话也没敢说。二弟子袁振武,此时面色已经如常,晃晃悠悠,竟赔着笑脸,走了两三步,来到香案前面,突然大声回答道:“是是!师父的安排很是!弟子实在不及三师弟。论技艺,论品性,我全不如!老师这番安排,诚然是‘选贤与能’的意思。弟子我袁振武从师有年,久承训诲,老师的苦心,弟子我很明白。这只怨弟子自己没有耐心,没把镖法学好。现在老师为发扬本门镖法起见,选取我三师弟为掌门高足,这是弟子求之不得的事。弟子情愿退让!”说罢,他一揖到地。侧身来,向三师弟俞振纲突然改口,叫了一声:“大师兄!”忽地他又一翻身,走到太极李兆庆面前。颤声说道:“师叔,你老不要替弟子费心了!常言说得好,知徒莫如师,弟子的不肖,师叔知不清,我老师却看得最真。老师这样办很好,只要借这一番废立,本门武术将来日益发扬,那就是弟子的大幸!”顿了一顿,他又满脸赔笑对丁武师说:“师父,你老不要为难,弟子的心事,你老是知道的。弟子是专为习武健身,并非争雄逞胜。弟子远道从师,忝列门墙,就是一个心,来学能耐,绝不是为承继宗派来的。这次俞师弟继掌本门,最好不过;弟子从此以后,倒可以虚心受教,专心独善了。再用不着陪伴各位师弟,喂招传技了。现在各位老前辈们全候着师父授剑传宗,就请老师赶快完成大礼吧,别叫诸位老前辈们久等了。”说罢,俯首而退立到群弟子的身后。

这时候全场中百十对眼睛,一齐注视着袁振武。袁振武侃侃而谈,不动一点声色;俞振纲却慌忙拉住了袁振武,道:“二师兄,你不要折杀小弟了,小弟是……决不敢当!”袁振武笑了一声,把俞振纲的手甩开,俞振纲忙又向师父说道:“师父,弟子我实在不敢越过二师兄,我哪能比二师兄呢?……请师父务必收回成命。”袁振武倒很镇定;俞振纲却惶恐失措,万分不安起来。

丁朝威武师也不禁动容,双眸注定袁振武。点了点头,却又侧脸来,对俞振纲说道:“振纲,你不许违拗我!”

丁武师这回举动,在大庭广众之下,废长立幼,实在弄得不很漂亮。但他却是一生阔大爷的脾气,不认错,不服输的。当下,只向师叔左氏双侠使了个眼色。

左氏双侠道:“且慢!”众人一齐看这一对老人。要听听丁武师的这两位前辈的说话。左氏双侠由上首席次,转到香案前,向众人抱拳道:“诸位师傅们!伯严这一回封剑传宗,单单择定了俞振纲徒孙,情实差点,可是他也有他的难处。在事先他曾经向我弟兄请示过,他并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有何爱憎之见。他所以这样,一来他是为奉行我们先师兄的遗命,二来是为了他这些小徒弟将来的技业打算。刚才他自己也对众说过,其实是肺腑之言,绝非饰词。袁振武这孩子很自爱,伯严也常夸奖过他。这一回废长立幼,伯严心上也很为难。他这番越次择取了俞振纲,在伯严扪心自问,固是一秉大公,良非得已;可是伯严他总觉对袁振武这孩子,有点歉然。况且振武从师多年,有功无过,一旦越过他去,伯严实在难过了好些天。所以才对我弟兄商量,求我弟兄给他想个变通的方法,可是我也想不出法子来。这怎么办呢?后来还是伯严自己想出一个主意,教我弟兄把振武承继过来。我弟兄也想到自己空修武术多年,一个可心的徒弟也没有,现在我就把振武收揽过去。教俞振纲这孩子,仍旧跟伯严,承继山左太极门。振武呢,跟了我弟兄去,就教他承继我这冀南太极门一派。如此,他二人各得其所,也就没什么为难了吧。不过这一来,我这一对老头子却不费一点力气,平白捡了这么一个掌门户的大徒孙,我老头子倒拣了便宜柴火了。”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好!”野鸡毛毛敬轩首先喊了一声道:“这还罢了。若不然,可真叫人家孩子窝心呀!”

丁朝威微微一笑,道:“在下这片苦心,左师叔说得明明白白。振武,你听见了没有?你就转在你师祖门下吧。可是,这只是名分上的事;振武,你不要难过,你就是承继师祖门下去,你还是照常在我这里练功夫,我还是照常指点你,我叫振纲他们仍然称你为师兄。只不过我把这传剑授谱、继掌门户的事,传授给你俞师弟罢了。也无非是叫他多担一分责成,替我管教你这几个师弟而已。这么办,总算对得过你了。”

袁振武一声不响,听到此,抢行一步,跪了下去道:“我谢谢师父。弟子不肖,师父还是这么成全我,弟子实在感激,至死不忘!”拜罢,又退回去,立在群弟子背后。丁朝威看了他一眼,道:“振武,还有你左师祖。从今后两位老人家,可就是你的嫡亲祖师了,你还不过去行礼?”

袁振武诺诺连声,道:“是,是!”这才又走到左氏双侠面前,道:“师祖,我谢谢你老,给弟子留……”话没说完,头面一俯,双眸一转,赶紧地跪拜下去。拜罢起身,堆下笑容来,又退回群弟子背后。

在场群雄看见这个样子,各个转念。丁朝威的师弟太极李兆庆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众宾有的就欢声敷衍道:“这么办很好。丁大爷,你就赶快行礼吧。”

丁朝威笑了笑,先向师叔左氏双侠谦逊了一声,转身伸手,把那柄青钢太极剑捧起,随手将剑囊褪落下来。又回身向外,叫道:“振纲,过来。”俞振纲很踌躇地应了一声,走到师父面前,垂手一站。丁武师眼光向全场一瞬,肃然捧剑当胸,说道:“振纲,我今日授剑传宗,选定了你。你要敬谨拜受我这把剑!”

俞振纲心中一惶乱,应了一声:“是。”偷眼一看,迟迟说道:“师父!弟子不敢……”丁朝威道:“什么?”左氏双侠道:“振纲,你就不要谦辞了。你要遵从师命!”左世恭把手掌一伸,俞振纲前趋半步,跪在丁朝威面前。

丁朝威捧着剑,将面色一整道:“振纲!我今日广邀武林同道,封剑闭门,同时授剑传宗,把这柄剑传授给你。你接了这柄剑,你就是掌太极门山左一派门户的人了。从今以后,昌大本门三绝技,保持已往的名声,发扬以后的声望,全系在你一人身上。这把剑该授到你身上,并不是你随随便便可以推辞掉的,可也不是轻轻易易就接得过来的。我今日把这柄剑传授给你,振纲,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传到你身上?你知道你该怎样使用这剑?从今以后,你担着什么责成?”

丁朝威发出这一问来,在场众宾一齐看俞振纲。俞振纲跪在恩师膝前,心神稍定,却还是扑通扑通地心跳;骤承师问,颤声答道:“弟子愚笨,辜负师恩,弟子实不知自己有何寸长,得邀意外的期许!不过弟子既承恩师赐剑,弟子今后唯有尽心竭力,精研本门绝技,恪遵门规,昌大门户。将来仗剑跋涉江湖。能不辱没老师这把赐剑,这便是弟子的一片痴望。只怕弟子有心无力,未必能做到。”

铁掌钮禄喝了一声彩,道:“答得好!”对野鸡毛道:“老毛,你别看他年轻,说话哆哆嗦嗦的。这几句话不傲不狂,答得实在好。”野鸡毛从鼻孔哼了一声道:“谁不会说话呢。这有什么!”

丁朝威听了俞振纲的答辞,点头说道:“你说的话大致不差,你果能如此存心,倒也罢了。不过我所以授剑给你的一番微意,你难道体贴不出来么?”俞振纲嗫嚅道:“弟子实在糊涂……”丁朝威笑了笑,道:“看你样子好像聪明,你竟这么粗心么?振纲,你听我告诉你。我自承师训,在江湖上浪迹将四十年,幸没玷辱了恩师的赐剑。今日我授剑给你,自然我也望你不要玷污了我这把剑。我从今日起,封剑闭门,就不再谈武,也不再授徒了。可是,我本身上说不定还有未了之事。将来万一有人找到门上来,也许是朋友相烦,也许是仇敌来扰;那时节你是掌门弟子,可就该由你替我出头,这是一点。并且我又收了你这几个徒弟,在你以下还有五个小师弟;我既然封了剑,闭了门,这以后指教他们、约束他们、照应他们,可又是你这掌门弟子分内的事。本门中全副的担子,全丢在你一人身上了,担得动也得是你,担不动也得是你。你可明白了么?”俞振纲俯首答道:“弟子明白了。”丁朝威突然反诘道:“你明白了什么?”

俞振纲本在跪听师父解说他被选为掌门弟子的缘由,不想老师只说了些掌门弟子应尽的本分,便突然反问过来。登时面红过耳,又不知所答了。

丁朝威道:“振纲,你听着。你接剑之后,你的责任是很重的。你刚才说得好,你须要昌大门户,发扬本门拳、剑、镖三绝技,但是你将由什么法子来做到呢?这第一要着,便是由你本身做起,要精研三技,以尽所长,谨守门规,以善其道。另一方面,便是开门授徒,把本门技艺广传出去。可是开门授徒乃是后话,眼前的事呢……”用手一指道:“便是你这五个小师弟,全要你好好地操心,把拳、剑、镖三绝技,认真教给他们,一点儿也不许藏招匿技,一点儿也不许偷懒懈怠。无论如何,你要造就他们。你明白了么?”

俞振纲这才有点明白了,老师的言中微意,原来是在这一点上。

丁朝威又道:“你接掌门户之后,第一不许妄自尊大。管束他们自然要严,督促他们自然要勤;但是你不要忘了师兄弟还是师兄弟,你不许颐指气使,任意凌辱他们。你看待他们,要如亲兄弟一样,要耐烦,要柔和,不可动不动就骂他们笨。他们有的是初学不得门径,当然教着费力。试招喂招,不可用力逞强,打重了他们,误伤了他们,那都是你的不对。我深盼你宁宽勿严,宁严勿苛。将来你持掌门规,清理门户,你又不可一味护庇瞻徇。同门中如有挟技为非作歹的,你该罚则罚,该惩则惩;总以剪除害马,力保门风为要,不要滥充好人。振纲,我言尽于此,你要努力自爱!我把这口剑传给你了,我可也把五个小徒弟托付给你了。你要尊师、敬业、守法、爱群。对待师弟们,要倾心授技,不得藏私,不得偏待,你好自为之,勿负我望。来,接剑!”

俞振纲恭聆师训,赶紧叩头起来;往师父面前,抢行半步。丁朝威俯身授剑,俞振纲双手捧接过来,便要放在香案上,丁朝威忙道:“振纲,先不要释剑。来,你站在香案这边,受师弟们的参拜。”

俞振纲局促起来,但是礼不可缺。依言退到香案前下首,却不料师父先不呼唤群徒,竟缓步走到拜垫前面,侧身朗然说道:“振纲,你今日接掌本门。受我丁朝威托付,昌大门户,一肩重责全在你身。但盼你一心向上,不负我丁朝威的一番期待!”说到这里,深深一揖。俞振纲慌得捧剑答礼,手忙脚乱起来。

丁武师满面春风道:“振纲,我拜的不是你,拜的是我山左太极长门这一支接掌门户的传人。你受我这一拜,我愿你来日能替我丁某发扬光大本门的艺业。”说罢回身,向两旁侍立的弟子说道:“现在我立振纲为掌门弟子,以后便由他替师父持掌本门门规;凡属本门的弟子,全应受他的约束,你们理应上前拜见。不过,我这次越次他,我也情知是破例的事。你们如有非议的,要趁未行大礼之前,赶快说出来;此时他的身份尚在存废之间,尽有议论余地。若是一行大礼,名分已定,他就是掌门户的人了。你们个个都要遵从他,受他的训诫管束;有敢蔑视他的,那就是叛规悖师。你们可有什么说的么?”

群弟子相顾错愕,只偷看二师兄袁振武。袁振武本立在首位,却退处五师弟胡振业的背后,悄然无话。丁门弟子胡振业以下,一时愣住,既不持异议,也忘了行礼,更没人出言。丁朝威又说了一句:“这正是该讨论的事,我正要问问你们的意思;你们有话,尽管说出来。要是你们认为师父这番举措不为无理,那你们就上前来,拜见你俞师兄。”

群弟子到此才微微蠕动起来,但由胡振业起,竟迟疑不敢举步,只等着二师兄袁振武的举动。袁振武忽然微吁了一声,从胡振业背后闪出来,笑声答道:“是啊,快拜见大师兄去,我们很久很久没有大师兄了。”笑涌满脸,拔步上前。向丁武师说道:“我山左太极门幸得传人,乃是我本门中天大的幸事。凡属同门弟子,谁不欢庆;哪有当着老师的面,倒非议的?老师快别这么说,我们都愿意。弟子自己比师弟们痴长了几岁,就由我引头行礼吧。”

袁振武龙骧虎行,趋行至拜垫前,将长袍一挎,口称:“师兄!小弟袁振武,给师兄叩喜。”说得快,拜得更快。左氏双侠、丁朝威刚要说话,袁振武已经拜了下去,俞振纲十分惶恐。赶忙把剑放在香案上,回身拦阻,已经不及。急忙一栽身,也还拜下去;袁振武早已拜罢,站立起来。俞振纲颤声道:“二哥,你别这样,叫小弟无地自容了!”袁振武哈哈一笑道:“礼当如此,这是师父的意思。师兄若不受小弟一拜,小弟更无地自容了。那我可真是门外汉了!”立刻拜罢,立刻回身,立刻退到原立处。

左氏双侠摇了摇头,便看丁朝威;丁朝威板着脸,不说话。左世俭向袁振武点手,道:“振武,你过来。”低声说道:“振武,这个不是这样的。我告诉你,你还是振纲的师兄,振纲还是你的师弟,你师父不过教他接掌门户罢了。”袁振武笑道:“师祖快别这样说。俞师兄持掌门户,当然是大师兄;名分如此,不能乱来的。你老还不知道弟子的性情,我师父是很清楚的。弟子只是一心学武,对这名次先后,一点儿芥蒂也没有。况且俞师兄样样比我强,弟子心又粗。又没耐性,又不会教导师弟们;现在老师授剑传宗,名分已定。弟子不是那糊涂人,弟子绝不敢再叨窃大师兄的名分了。”

袁振武只是二十几岁的人,这番话光明正大,倒说得左世俭一时没话了。点了点头,拍着袁振武的肩膀道:“振武,你很好!我老头子很爱惜你,你是有志气的。要不然,你就跟了我去吧。我们老哥俩还有点糟把戏,索性都传给你,将来你就替我持掌门户。”袁振武怔了一怔,答道:“那是师祖的抬爱。”并未说出愿否来,就又退回原处。

丁朝威任由两位师叔安慰袁振武,他仍叫着五弟子胡振业、六弟子马振伦、七弟子谢振宗、八弟子冯振国、九弟子萧振杰,挨次拜见掌门师兄;胡振业等欣然行过礼,俞振纲一一答拜。群弟子拜毕退下,低声地七言八语,悄悄议论起来。这里面顶喜欢的是萧振杰和谢振宗。六弟子马振伦却叹了口气,悄对胡振业道:“这真想不到!五师哥,你想这工夫,袁二师兄不知怎么难过呢。”胡振业摇头,道:“少说话。”

俞振纲也要退下来,却被师父叫住。丁武师在香案旁,复将案上一具金漆拜匣似的东西,取过来打开。这是丁门三绝技之二的奇门十三剑的剑谱,和太极拳的图说,剑谱末页还附着剑术传宗的题名录。丁武师展开剑谱,抬笔题名,在自己名下,添写上俞振纲的姓名、年岁、籍贯,和某年拜师、某年继承门户,这末一项就填得今天的日子。然后丁武师投笔捧谱,对俞振纲说道:“振纲!这本剑谱,乃是我前两年亲手抄摹的。当年我出师时,也承恩师手赐一册,我依此谱,传授了你们,现在我封剑闭门了,我就把这一册传给你。你可照这本剑谱,自己用心参悟;你的剑术本来差些,你要好好用心,太极剑的诀要都在这谱中了。你自己弄熟之后,再挨次传给本门同学们。凡我门中的弟子,先练拳,次练镖、剑,不锻炼到火候,不得以剑术示人。免贻门户之羞。”又拿过“太极拳图说”来,道:“这一本拳谱,是你师妹替我抄写的。你可以照抄一份,交给你这几个师弟。但是不得允准,千万不准他们转授别人。”

丁朝威说罢,将两本谱仍放入匣内;另将自己常用的十二个金钱镖拈起来,也放在剑谱匣内,对俞振纲道:“这十二个金钱镖,虽是平常的康熙大钱,却曾用它打败了江南贼一撮毛和鲁南巨寇七爪狼。我由此在武林中,赢得虚名,立定脚步。现在我也送给你,做个念想;今日我算是倾囊相授了,但愿你将来也倾囊授给你这几个师弟,替师父尽一番心,给本门争一口气。此后本门的名声,全在你一人身上。做师父的不再多嘱了,你要勉力自爱!”

俞振纲叩头拜受,接过来仍放在香案桌上。丁朝威命振纲亲手拈香插在香炉中,重新行礼,叩谢祖师、业师,拜见本门长辈、武林先辈。丁武师封剑闭门、俞振纲受剑掌门的大礼,到此完成。丁朝威率这新授的掌门弟子,重与到场众宾周旋致谢。跟着撤下香案,重开华筵,和大家欢叙。 VARj+DMprx1dfYEVb4xA30wFuJOG9UAXjHxGihcJX7P++4RwnQjqXin2zW1TQo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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