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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一步来迟红颜被掳
三更人静窃刃全贞

肖承泽放声大哭,忽地蹿起来,旋风似的又在房中一转。屋内翻箱倒柜,银钱已被众恶徒打抢。肖承泽一回身,盯住了姚焕章,锐声喝问:“姚大哥,你你你……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姚焕章吃吃地说:“还没到二更……”

肖承泽“啪”的又自己挝了一个嘴巴道:“浑浑浑!我问的是恶徒什么时候走的?”姚焕章忙说:“刚刚走……他们先把李小姐抢走,又找李公子。他们人太多了,一共十三四口子。咱们邀来护院的,个个不是东西,全吓跑了……”姚焕章还要表白自己的苦斗抗贼;肖承泽一腔悲愤,哪里听得入?霍地抓住了姚焕章,掣着那把钢刀;吓得姚焕章连连说:“肖贤弟,你饶恕我,我要不曾拼命拒贼,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肖承泽使出浑身气力,把姚焕章抓得彻骨疼痛,不住告饶。肖承泽连连顿足道:“不是,不是,你好浑蛋!我,我教你领我追贼去!快快快!我一定要把李小姐夺回来。快说,贼人是往哪条道上逃走的?”边说边走,把姚焕章扯着,直抢出大门。

来的这一伙恶徒,一共竟有十三个人。先到了七个人,是火蛇卢定奎、独角羊杨盛泰、刽子手姜老炮和麻雷子、毛头鹰、丁树皮、郭牛儿等人。那个名叫擎天玉虎贺锦涛的,是最后到的。他另外又邀来两个好手,一个叫双头鱼马定钧,一个叫七手施耀宗,此外还有三个人。其中以擎天玉虎贺锦涛的武功最好,为人也慷慨豪侠,但是做事狠辣,素来看不起麻雷子等人的。那七手施耀宗,倒并不是剪绺小窃,他实是善使飞叉,背后带着七把钢叉,所以人家赠了他这么一个不雅的外号,好像是加料的白钱贼似的。

这些人受了计桐轩的重聘,特来戕害李知府;不意一路跟踪,赶到了郯城县境,访明李建松已然死去。擎天玉虎来到之后,便要把李知府之子李步云窥隙刺死,回去有个交代也就罢了。火蛇卢定奎却是这回行刺的主脑人;卢定奎受了计家重金聘请,替人家戕官报仇,完全是计老二先找的他,他再转邀别人;除了擎天玉虎,像麻雷子这些人,连计桐轩的面都没见过。因闻李知府府上有一个肖承泽,拳技很精;计桐轩为求事之必成,曾再三对卢定奎说:办这事要斩尽杀绝。因此才大举邀来这些人。

等到一切探听明白之后,卢定奎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必定要做出个样子来。那独角羊、毛头鹰一班匪类,又心涎李映霞芳姿,又想趁机打抢;所以虽李知府已死,还要大大地来一下。火蛇卢定奎也曾嘱咐过大家,要办得机密,要办得歹毒,不要留余地。擎天玉虎来得最晚;大家都是这个意思,他也就随着。他们都是绿林大盗,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越听见李府上有能人,越要来得狠些。

于是一次、两次地窥探,等到麻雷子、毛头鹰吃亏回来,觉着自己太丢脸了;遂把李府上防备得如何严法,护院打手人数如何多法,肖承泽是如何扎手,两个人极力形容了一番,为的是给自己遮丑。众恶徒听了,越发着恼,连擎天玉虎也诧异起来。这才各持兵刃,扑到黄家村,隐藏在半里之外,先派两个人来探。恰巧肖承泽护送头趟车刚走,这个探子忙回去报告了卢定奎、擎天玉虎贺锦涛,说是李府上已得风声,刚才走了一辆车,恐怕他们要跑。贺锦涛不悦道:“是谁露出形迹来,教李家看破了?”

麻雷子、毛头鹰都不肯说出自己教肖承泽赶跑的话,也跟着诧异装作没事人。火蛇卢定奎道:“不管风声走漏没有,咱们既来了,就趁此动手!”当下各人拿了兵刃,分两拨,提早进袭李府。他们说好,假说是趁夜明火打劫。擎天玉虎贺锦涛暂不动手,专教他对付肖承泽。贺锦涛使一对钩刀,算是巡风接应。卢定奎、麻雷子、毛头鹰进宅打抢;其余刽子手姜老炮、独角羊杨盛泰等,都分派好了。至于到李知府停柩之处。开棺盗首,也派定了两个人,专办此事。

卢定奎完全主谋。动手的时候,本该在三更以后,才合绿林道的规矩。只是卢定奎要把李映霞掳走,口说把这个活宝献给计桐轩,必得重赏;实在他另有私心。他有私心,他的伙伴却也另有私心。其实计桐轩的本意,是教他们把李知府夫妻和子女全给杀死,并没有讲下要留活的。卢定奎抱定坏主意,觉着三更天动手就晚了;借口消息走漏,所以公然提前,要在二更天动手。杀家掠财之后,群贼就径奔红花埠;并且预备了一辆车,把劫来的人和赃物都装在轿车内。擎天玉虎不愿意劫人,恐怕一路上教官人打眼,或者女子在半路上狂哭乱喊,必致耽误了事。卢定奎连说不妨:“我这里预备下了,我有蒙汗药、迷魂饼,把李知府那个小妮子掳来,你们就不用管了。满交给我,我会把她治得不能哭嚷。”

群贼在月影下,悄悄地分散开,溜到李府院墙之外;附垣一听,院内没有动静。火蛇卢定奎、双头鱼马定钧、刽子手姜老炮,这几个人是会轻身术的,便从东面墙上,蹿到房脊后。七手施耀宗、独角羊杨盛泰也会上房。就蹿到西房背后。往院中一看,北房厢房全有灯光。独角羊取出一块问路石子,往院庭一投,“吧达”的一响。值夜的姚焕章正倚刀独酌。闻声一惊,忙站起来拿刀。七手施耀宗从房脊一长身,溜到前坡,冲东房一点手,随即轻轻一跃下地。东房上火蛇卢定奎也一跃下地。两个人颇会几分轻功提纵术;立刻到各屋窗前,舐窗纸内窥。这一边厢房内,教头姚焕章正持刀要往外走,忽然似看见有人窥窗。姚焕章到底很在行,急忙将身躯一转,把油灯忽地扇灭了。火蛇卢定奎满不介意,一个箭步,蹿到大门前,暗扪门闩,轻轻地把街门开了。

大门外埋伏着麻雷子、毛头鹰和郭牛儿等五个伙伴。卢定奎微一鼓掌,麻雷子五个人一拥而入,这五个人功夫差得太多,扑到院中来,脚步践踏之声很重,可笑姚焕章邀来的那四个值夜的打手,贼人们在房上、房下,来了好几个,他们还是没听出来。直等到麻雷子五个人扑进院中,四个打手方才吃惊地喝问道:“谁呀?”

麻雷子五个人扑奔正房,“当”的一脚把门扇踹开。房顶上的贼人只留了一个人隙高把风,其余的也都蹿下平地,顿时满院都是贼人。教头姚焕章挺单刀,抢出院来;这一惊非同小可,振吭大叫:“有贼!”七手施耀宗“唰”的发出一飞叉,急闪不迭,姚焕章额角上被划破一块,顿时鲜血迸流。

毛头鹰、麻雷子抡兵刃上前,骂道:“欠账还账,太爷今晚上没失信,找你来了,小子!”两个笨贼斗一个乏教头,刀锋叮当乱响,倒也杀得难分难解。李府上那现邀来四个护院的也乱喊着:“有贼,有贼!”提刀的提刀。拿棒的拿棒,扑出屋外一看,可了不得!满院子全是贼人,而且真杀真砍,四个打手不约而同,把刀棒舞动起来,一路疯打,一溜烟似的夺路抢奔跨院,由房东院内,爬墙头跑出去了。

贼人一部分闯正房,持刀威吓李夫人,追问李步云公子藏在何处。李夫人拒贼大骂,被贼人砍了一刀,踢倒在地上。群贼一直抢进内室。李映霞小姐已听出情形不对,心知落到仇人手中,必受奇辱。她急切间无法可想,寻了一把剪刀,往咽喉便刺。贼人一掌把剪刀打掉,捉住了李映霞,便往外推搡。李映霞哭骂支拒,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抗得过两三个壮男?竟被独角羊捆上了双手,堵住嘴,背起来就走。

负伤倒地的李夫人看见女儿被掳,霍地爬起来,狂喊救命,下死力抱住贼人的大腿,与贼争夺。麻雷子奔过来,骂道:“臭婆娘找死!”一把扯开,连砍数刀,李夫人顿时血溅堂前,倒地不能动转。李映霞小姐竟被贼人背负而逃。

那火蛇卢定奎前前后后寻找李步云公子。这是计桐轩报仇的正对头,却前后都没有搜着。卢定奎捉住了老仆张升,连砸了几刀背,追问李步云藏在何处。张升受不住,如实地供出:“少爷已在白天逃到柳林庄去了。”卢定奎更喝问:“那个肖承泽,白天还有人看见,现在跑到哪里去了?”老仆张升战抖抖地说出:“他护车避难,也逃到梅宅去了。”卢定奎骂了一声:“老鬼羔子!”方要寻绳子捆人,不想刽子手姜老炮赶了过来,口中说道:“值得费那个事做什么?”顺手一刀,把张升砍倒在男厕所的门边。

火蛇卢定奎急翻身,又来到上房套间内;那个毛头鹰正按着一个使女,欲行无礼。被火蛇卢定奎赶到,从背后狠捶了一掌,骂道:“毛头鹰,不办正事,干这没起色的把戏,耽误工夫干什么!”毛头鹰歪着头嚷道:“二太爷就好这个乐。”不想此时刽子手姜老炮已经抢进来,钢刀一挥,道:“教你好这个乐!”“扑哧”一下,只听得一声惨号,那个使女已被姜老炮一刀,剁去了半只胳膊,鲜血溅了毛头鹰半脸一身。把个毛头鹰吓得也一哆嗦,直起腰来,和姜老炮瞪眼大嚷道:“刽子手!你娘卖皮的,你真浑账!”

毛头鹰抡刀过来要跟刽子手算账。刽子手姜老炮狂笑着跑开。那毛头鹰脸上只是滴血珠,引得群贼哗然大笑。火蛇卢定奎连忙拦阻道:“毛头鹰别胡闹了,办正事要紧。刽子手,你这家伙也太手馋了!”

火蛇卢定奎吩咐群寇:“赶快动手!”群贼立刻翻箱倒柜,把李府钱财大掠一空。教头姚焕章战不过敌人,已然夺路逃到跨院,也翻墙躲出去了;幸而还镇定得住,藏在黑影中喘气,窥伺贼踪。宅中一个女仆被堵在上房,一个乳娘藏在厢房床底下,侥幸没遇着刽子手姜老炮,却落在别的贼人手中。两个女仆都被逼到套间内,用绳子捆上,拿东西堵住了嘴。卢定奎再找李映霞小姐,连问数人,才晓得已被独角羊杨盛泰背走了。火蛇卢定奎大恼之下,想不到自己一步落后,教独角羊占了先着。

卢定奎急催群贼快快收拾,将搜抢来的金银首饰,各打了小包。群贼个个贪心过重,有的看见貂裘绣袄,有的看见别的值钱之物,也要抓来包走。卢定奎连骂浑蛋:“你们抢些东西怎么带法?白天走得了么!”立逼着放下笨重招眼之物,只取珍饰细软。群贼恋恋不舍,被卢定奎和房上巡风之贼连连吆喝催促,这才纷纷出来,直走街门;按照约定的聚齐地点,一路狂奔而去。惹得村犬乱吠,却没有人敢来过问。

这一伙贼党各背着包裹,独角羊杨盛泰却背的是人。那个麻雷子趁卢定奎偶一疏神,到底被他也捞着了一个活宝,是丫鬟春红。教他从女厕所里寻着,也效仿独角羊,先把春红捆了手,堵上嘴。用一块大褡包一兜,一伏身背在背后。跟随众人,踏夜影,穿过一带树林,到一座小庙聚齐。

群贼放下掳掠之物,席地稍歇。独角羊和麻雷子把李映霞和春红倒剪二臂,放在地上。两个人偷偷商量,要将二女反缚着,用蒙药迷住,外罩女褂,装在轿车中,就是白天,也可以冒充女眷走路。群贼按照预定的打算。不便回店,恐防教店伙打眼;只要会着了擎天玉虎贺锦涛,立即投奔红花埠。再由红花埠动身,翻回安徽,交差领赏。

但是擎天玉虎贺锦涛一见麻、杨两人,各掳来一个女子。又问明这一番寻仇,不过杀了两三个下人,砍死李夫人,却放走了好几个活口,连正主李步云也没有寻着。那寻找停柩之处,要割取李知府尸体首级的两个贼人,也是两手空空地走回来。居然连棺材也没有寻着。擎天玉虎气恼已极,不由顿足骂道:“你们这群废物真会办事,怎么连李步云也没寻着,你们就回来了?可有精神背女娘!”回头来厉声斥问火蛇卢定奎道:“军师爷,我倒要请教,这还是你亲自出马,那个姓肖的朋友,你们可会着了没有?你成天嚷斩草除根,军师!你到底干的这是什么?任凭他们带这两个娘们,是打算怎么样?可是要留活口,等着教她们咬一口么?好淫贪色之徒,决不能共事!”将手一拍脖颈道:“我这颗八斤半,也不愿意随便教人掰掉,你们就不怕女人坏事?”

擎天玉虎声势咄咄地闹,把卢定奎骂得脸通红,他自己的私心是没法子出口的。擎天玉虎“嗖”的掣出钩刀来,便要砍李映霞和春红。李映霞延颈待死。卢定奎是不想惹贺锦涛的,只得横身一挡道:“贺大哥别急,你听我说一说,我正要跟你商量。”双头鱼马定钧也抓住了擎天玉虎的一只胳臂,笑说道:“贺大哥,杀不得!你不信瞧瞧,这个女孩子长得太可人疼了。”

擎天玉虎一心要杀死李映霞灭口。他晓得擒虎容易放虎难;当时不绑架则已,既将肉票掳来,无故放回去,前途定然不利;这好像是江湖道上的成规似的。卢定奎忙道:“贺大哥,你别砍。这个瘦些的女子就是李建松的女儿,计老二肯出三千两买她。咱们留活口回去献功,足够咱弟兄一年半载的了。”独角羊杨盛泰见情形缓和,也忙解说道:“贺大哥,我老远地把她背来,就为发一笔小财。这个小妮子长得真够人样,就不献给计老二,卖到娼寮里,也值几百。”

擎天玉虎冷笑道:“你们真会打算就是了,她真是李建松的女儿么?”遂将一个纸灯笼接取在手,走到李映霞身旁。独角羊和火蛇卢定奎都惴惴地紧随在后;眼睛看定了擎天玉虎的右手,唯恐他抽冷子真砍一刀。

擎天玉虎借灯光一看,李映霞和丫鬟春红倒剪二臂,捆在地上。披头散发,玉容惨白,被手巾堵住嘴,呼吸闷塞,恹恹欲绝。却是李映霞那一种秀丽的容色,实在动人怜惜;丫鬟春红的姿色也不寻常。擎天玉虎本是好色之徒,一生好嫖,只是谨守绿林门规,从来只抢不淫。这一提灯照看,惊于李映霞那种被难的神色,另教人看着凄艳可怜。擎天玉虎竟情不自禁地挑着灯笼,看而又看,忘其所以了。独角羊、麻雷子紧跟在背后,伸长了脖颈,瞪大了眼珠,只提防贺锦涛一怒挥刃,万没想到贺锦涛已看直眼了。

忽然,贺锦涛醒悟过来,回头问众人道:“你们谁把她背来的?”明知故问,早被七手施耀宗、火蛇卢定奎看出形色来,暗地冷笑着,正经回答道:“这是独角羊、麻雷子两块料干的。我们大伙儿一阵狂跑,没把两个兔蛋累杀。半路上他俩就直告饶,央告我们慢走;他们愿意背活宝,谁管他?我们还是脚底下加劲。这一道,反正把两个东西压得够劲了,本来千金小姐么。喂,独角羊沉不沉?麻雷子这一个活宝大概是丫头,不够千金,也够五百斤油吧?”群贼哄然大笑起来。

擎天玉虎也笑了笑,到底忍不住,将灯笼信手递给别人道:“我得问问,是李知府的小姐不是?”将刀插在地上,挨到李映霞身旁;左手一托下颚,解了绳套。使了一个手法,把李映霞的樱口捏开,从口中掏出一块手巾来,说道:“喂,你别害怕,你可是李知府的小姐么?”

擎天玉虎这一问,自觉没有什么破绽,却没留神群贼十几双眼睛都盯着他暗笑。原来他一时忘情,在白天还说李建松的儿子、李建松女儿,这工夫抵面讯问,不知不觉地动了官称呼,叫起李知府小姐来了。

李知府的小姐李映霞干呕了一阵,喘过一口气来。她睁秀目四面一望,自己是落在仇人手中了,还是落在贼人手中了?自己还不甚明白,可是将来的结局是可想而知的。父亲死了,母亲是被他们剁了,哥哥逃奔到梅宅,还不知仇人贼党追寻与否?现在是求死为上着。

李映霞闺门弱质,但在秀媚之中,却潜具一种刚气。喘息了一回,哑声说道:“你们诸位先别问我,你们诸位到底是求财的,还是寻仇的?李知府的小姐早躲了,我不是李小姐,我是他家的使女。我也不求诸位饶我,我只求诸位慈悲慈悲我,给我一刀!我死了,阴魂有知,也感激你们。诸位都是好汉,我不过是苦女子,你们都是英雄豪杰,别留下骂名。你们快杀了我吧,让我跟我那死去的苦命爹娘一路走好了。”说着,声泪俱下。

李映霞自称不是李知府之女,可是末后一句话也漏了底了;群贼都是粗人,都没有听出来。但见李映霞一个十几岁的弱女子,落在十几个强徒手内,还能这样侃侃而谈,火蛇卢定奎早就先挑大拇指。那麻雷子却也会看风使舵,嘴里说道:“咱们也问一问这个女子。”

他也学着擎天玉虎那样,伸手来把他掳来的丫鬟春红,也给摘去了勒口的绳套,把口中塞堵之物掏出来。使女春红一张得嘴,就呕地一阵呕吐,跟着“哇”的一声哭起来,叫道:“饶命呀!小姐,救救我吧,没有我的事呀。”

刽子手姜老炮哈哈笑道:“好么,小姐!这一个女子可是你们的小姐么?说!”把眼一瞪,装起面孔,拿刀对着春红一晃。春红只能往回缩脖颈,一闭眼而已;又吓了个脸白,连声叫道:“她是我们小姐。我不是小姐,我是使女春红呀。”

群贼的眼珠子都集中在李映霞身上,由头看到脚,由脚看到头,恨不得蘸白糖把她吃了。麻雷子把手一拍道:“如何?她一定是倔李的女儿,你瞧那神气,就像个知府千金。独角羊,你小子眼力真高,没白挨压,我却背了这么一个丫头。”麻雷子心中另自高兴,他想:只要擎天玉虎不杀,丫鬟春红总可以落在自己手内。李映霞却真正是活宝,说真格的未必能行,红眼的太多了。独角羊傻了,抢头一口,未必得实惠,到底还是我麻雷子合算。

麻雷子是这样盘算,独角羊果然有些着急,怕别人拿出大道理来,夺他这到口之食。独角羊忙说:“你别听她胡指乱说。你问她们,她们一定全说自己不是小姐,这哪里靠得住?”说着抢过来,把丫鬟春红拧了一把,手指李映霞道:“她到底真是你们的小姐么?你不许胡赖,我瞧你像小姐呢。”春红急得要哭,一迭声说道:“是小姐!我不是小姐呀,我是春红。小姐,你是小姐!小姐你快说了吧。”一片喧笑得意声中,群贼面问李映霞道:“你一定是李知府的女儿,快说实话。”李映霞把心一横,翻秀目向众人一看,厉声说:“众位好汉,你们别管我是谁。我只求一死,你们行好积德!”

群贼一齐说道:“好好好,一定是她了。”火蛇卢定奎大笑道:“这可是活宝,独角羊,真难为你小子!贺大哥,依我说,这两个女子都杀不得。”麻雷子、独角羊急从背后,暗把火蛇捏了一把,不教他再提“杀”字。不想擎天玉虎这时候的心情早已变了卦,双眸看定了李映霞,眼珠乱转,心中盘算,该当说什么话。

独角羊自己把李映霞背来,就仿佛放了“定礼”似的,分开众人,抢到李映霞身边,口角流涎地说:“你别害怕,李小姐,你不是李知府的小姐么?你父亲得罪了仇人,咱们可是没仇,我们不会杀你的。你放心,我老远地把你背来,你要心里明白,你这是走运;落在我们手里,我们从来不肯伤害姑娘们的。我说你今年十几了?这位是贺大爷。贺大爷别看那么说,他是吓唬你玩。他也不会杀你的,你来谢谢他……”一边说,一边做出万分温存的样子,要来摸李映霞的脸,又要给李映霞解缚。李映霞气得满面流泪,极力地挣躲,如何躲得开?不意火蛇卢定奎、擎天玉虎贺锦涛这时全炸了。擎天玉虎“唰”的伸出手掌,只一磕,把独角羊的手腕磕开,怒骂道:“独角羊,你闹什么!你怎么……怎么连我的姓也叫出来?”卢定奎瞪着眼,从背后把独角羊的脖颈一掐,伸手掌照项窝砍了一下,骂道:“独角羊,少耍贫嘴!这个女子既然是李知府的女儿,你背来,算你的大功,可总得把人交给我。你不要信口胡嚼,乱泄自己的底,我说贺大哥,对不对?咱们趁早走,把这两个女子都装上车,到红花埠再讲。”

七手施耀宗、双头鱼马定钧、刽子手姜老炮,看见众人着魔,三个人冷笑道:“你们还没忘了走。难得难得!这不就快鸡叫了,还早着呢。不过这两个小丫头片子,你们一群大小伙子,一人一口也分不过来。依我说,还是切碎了吃吧。”

刽子手“嗖”的掣出刀来,七手施耀宗也恶作剧地把刀抽出来;火蛇卢定奎发急拦阻道:“你们别乱,别乱,这就走好容易捉来活的,你们给砍了,怎么对得起挨压的独角羊,麻雷子?”

施耀宗“哧”的笑了,说道:“这不是两位嫂子么,我敢砍谁?”独角羊满面通红地说道:“别开玩笑,倒是留活的好。”刽子手姜老炮是有名的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众人尽管说玩话,他却冷不防“唰”的递过一刀,半真半假,直向李映霞砍来。独角羊喊了一声,擎天玉虎手疾眼快,一侧身,倏地飞起一脚。刽子手“哎哟”一声,嚷道:“你怎么真踢?我又没有真砍,碍着你什么事咧?”

擎天玉虎贺锦涛顺手抓住了姜老炮的腕子,斥道:“姜老炮你敢!你专会这一套,抽冷子就动刀。不管挨着人没有,溅人一身血,你才高兴,是不是?”手指一攒劲,把个刽子手姜老炮攒得咧嘴直叫疼。然后擎天玉虎对众人正色说:“这两个女孩子,既然大远地背来了,就不必杀了。就依着卢三哥的话,先带到红花埠再讲。……可有一节,那李知府的儿子,你们打算怎么个交代?卢三哥,不是说斩草除根?……”说到此,看了李映霞一眼,把话咽住,改口道:“好在他也是一个文墨人,也没什么了不得,就丢下他也罢,咱们赶快走吧。”

群贼立刻将早预备的轿车赶过来,把李映霞、春红都倒剪二臂,装在车内。卢定奎还要把她们的嘴堵上,春红央告道:“我们不敢言语。你们老爷们行行好吧,我们都要憋死了。”麻雷子果然不堵嘴了。七手施耀宗道:“这可大意不得,万一她们喊一声救命,路上就许有人过问。来,快给堵上点。”李映霞、春红眼中都带出求免之色。擎天玉虎忽然说道:“不用堵嘴,我看着她俩。”脸上红红的,一骗身跨上左车沿,亲自给二女驾车。

独角羊向麻雷子做了一个鬼脸,刚要抢跨右首车沿,不想火蛇卢定奎早将手中刀一顺,一蹿身跨上车去,口中说:“这总得看着点,万一喊一声,不是闹着玩的。”群贼把抢来之物也装在车上,大家这就要走。七手施耀宗瞅定了卢定奎,冷冷地说道:“军师,你真个就跨车沿走了,你走得干净么?利落么?”卢定奎道:“怎么呢?”七手施耀宗很鄙夷地说:“一个李知府的儿子是文墨人,不要紧;一个肖承泽是粗人,大概也不要紧。哥们可就忘了计老大、计老二了。他俩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他可会钻门路,把李知府参倒;也会邀朋友,替他报仇。你们瞎乱一阵子,你们还留了好几个活口,你们真放心,真大胆!依我说,这不该派几个人,搜搜他们去么?你们不愿去,不敢去,我七手施耀宗是废物蛋,有哪一位跟我去一趟?”

卢定奎还没开言,刽子手姜老炮抢先说道:“我老子同你去一趟。他们发了财,得了两个女娘,什么也不管了。走,还有哪一位跟我们辛苦一趟?把小李的脑袋砍来,也可以弄一笔小财。我还想会一会那一个姓肖的朋友哩!”立刻有双头鱼马定钧等三个贼人应声愿往。卢定奎顺坡而下地说:“你们五位多辛苦吧,咱们还是在红花埠仁和店见面。”这五个贼人持兵刃,复往寻仇。擎天玉虎和卢定奎等扬鞭驱车,径往红花埠而去。

这轿车开得飞快。擎天玉虎在月影下驱车而行,不时地回头想和李映霞攀谈。那火蛇卢定奎却更得势,他跨在右车沿上,不用照管车,把全部心神都放在李映霞身上;动手动脚,不住地啰唣,拿话挑逗李映霞,暗示着她的生死全须由他决定。

李映霞情知自己的生命贞操,都陷在敌人的掌心;在这生死呼吸的时候,她已打定了主意,要想法子寻个自绝的机会。遂大声对卢定奎说:“好汉们,你不要动手。我落在你们手中了,你们要我怎么样都行,可是我到底是听你们谁的话呢?你们哪一位是头儿?你这位好汉贵姓?你们为什么要打抢我们?你们说姓计的,姓计的可是那个巢县献粮庄的计百万?是他打发你们来的么?”

卢定奎和李映霞在这里闲谈,擎天玉虎贺锦涛却在那里想心思,不由发怒道:“卢三哥,不要说话。你敢说路上遇不见打眼的人么?”回头来对李映霞说道:“我告诉你实底,不错,我们是计百万聘请来报仇的。可是你落在我们手里,我们也犯不上替别人做恶事,毁坏你们女子。我回头一定想法子,怎样出脱你。”卢定奎忙抢过来说:“李小姐,要想救你,这全在我和这位贺大哥身上……”

卢、贺二人你争我抢,你一言我一语地对李映霞说话,可就忘了当心车路了。“咕咚”一声响,车轮碰上巨石,险些把车弄翻。李映霞和春红都震得往前一倒,倒在卢、贺二人的背上。又走了一程,到了一个地点,已将近红花埠地界。这时候已在三更以后了。这些人,这等慌促的神情,要径投红花埠住店寻宿,群贼也觉不稳当。于是临时改计,要在旷野外寻个宿处。经群贼派出三个人,到附近探路。就在距离红花埠二三里外,找到一家菜园,四外空旷,并无邻舍。群贼破门而入,将看菜园子老头,从土炕抓起来捆上;旋又释放了,逼着老头子烧水做饭。

火蛇卢定奎、擎天玉虎贺锦涛,将李映霞、春红全搀下车来,安放在土炕上。群贼告诫二女:“我们不杀你了;明天白昼,就把你俩带离此地,一定把你俩放在一个安稳快活的地方。你俩别害怕,在路上别嚷;只要一嚷,我可要对不起,立刻把你们处死。”立逼二女答应了。群贼又教给了路上遇见盘诘的人,应该怎么答对。“如果你们走了嘴,那可是自找死路,我们决不能教你们好死。”

群贼一面忙吃夜饭,一面七嘴八舌地乱讲。有的吓唬二女,有的向二女斗舌调戏,有的盘算明天的走法。内有一个贼道:“咱们总得把话全编好了。就是她俩不嚷,可是咱们一群男子汉,不伦不类的,跟着两个小丫头一路走,别说官面,就是我看着也很扎眼。若教我说,还得分道走。”另一个贼人连连称是,道:“这对极了。一群男子,两个女子,在路上走,太扎眼了。使蒙药也不行,行家一看,就看出来了。”内有一个贼人连忙插言道:“我倒想了一个好法子,分途走很对。咱们从中挑出一个人,年貌相当的,和这个李小姐乔装夫妻,带丫头投亲。再找一个人装车夫,一个人装长随,这就万无一失了。咱们这里头,数谁年轻呀?”

原来这出主意的人年纪最小,今年才二十四岁。他一出这主意,立刻有人反对。麻雷子抢着说道:“那可不行,那真便宜你小子了。谁不知道你是倪老么?教我说,走干什么?往哪里走?两碗粥,十来个和尚,分得过来么?咱们也不用献给计老二,就献给他,也犯不上给他头口肉,一定交给他红籽红瓢做什么?咱们太冤了,给他破货,他就不要了么?他是要报仇,不是抢亲呀。老实讲,咱们谁受累,谁得……”

卢定奎骂道:“滚你的蛋吧!”又一贼人接声道:“这没有放下定礼,是谁许给你独得?依我说,两块肥肉咱们不能白瞪眼看着。咱们抽签,谁先抽着,就教她俩先陪谁睡。”一面说,一面就来拧春红的嘴巴道:“小宝贝,今晚就是你俩大喜的日子。咱们谁先当新郎呀,快抽呀!”说着就要做纸阄。

这话一说出,立刻就有人喝彩道:“好主意,真公平!咱们哥十三个,去了五个,算是下一拨。这头一拨一共八个人,四个人占一个小娘们,人人都要尝一口……”直说得口角流涎,把眼盯着那面无人色的李映霞,过来动手道:“我说我们大家伙的小姐呀,你瞧这主意高不高,新鲜不新鲜?回头我就阄着你,咱们做个抓阄夫妻,你别冲我飞眼呀……”正说处,忽然怪叫了一声,被擎天玉虎一掌打开,怒骂道:“丁树皮,你你你……”

丁树皮一缩脖道:“我不过说一说,嘴快活。”一人就笑道:“丁树皮混蛋。人家是大闺女,四个爷们,末一个准挨不着,就死了。”一人道:“管她呢,你还要积德么?”

一个贼忽然想出高着,道:“八男对二女不行,我却想了一个法子,有老婆的暂且靠后,今晚上得让光棍儿占先。卢三哥有三嫂子,麻雷子有麻大姐。贺大哥是光棍汉,我是晓得的,我也是个光棍儿……”这个主意,立刻被那有妻子的贼人推翻道:“这不行,你说这话有私心。待我说句公道话吧,谁背来,算谁的。”这话大家更不愿意,立刻又有一个人再拿出年貌相当的理由来,可是大家更不以为然。擎天玉虎心中已打好主意,只是说不出口。卢定奎主张把二女好好地送到献粮庄,群贼明知这话不啻是送给卢定奎先尝头一口,大家又都不肯。

后来一个贼发坏主意道:“咱们别尽管瞎吵了。招兵买马,得要两家情愿。依我说,咱们别自打如意算盘,莫如教二女挑。她愿意跟谁,就教她跟谁。反正这不过是路上走着方便,到了献粮庄,再想正经法子。”

卢定奎、贺锦涛暗暗点头,因为他两人已与二女在路上说了好些话,自觉有点把握似的,便问二女道:“你们听明白了没有?我们不愿杀你俩,现在就教你俩从我们这伙人中各挑一个,就嫁了他,也好救你们。你们不要把我们看成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我们都是江湖上的好汉;你嫁了我们,我们不会错待你的。你两人看明白了,各挑一个吧,不要害臊。你要是不说,那可就落在大伙儿手里,焉有你的命在!”

春红惴惴地听群贼讲究处置她们的法子,本已吓得缩成一团;现在要教她从群贼中择婿,这岂是女孩儿立刻能出口的?不意李映霞却脱口说出来,道:“众位好汉,你们谁有本领,谁的武艺强?你们比一下子吧,我就挑那个顶厉害的……”擎天玉虎哈哈大笑道:“好主意,对!”

不想立刻就有一贼喝骂道:“好歹毒的婆娘,别看你人小,你倒会坐山看虎斗,教我们火并给你看,你这小婊子!”过去照李映霞脸上一掌。卢定奎伸手拦住道:“郭牛儿,你先别急。知道你的功夫稀松,你就急了。这个女人说的话也是人情,她要嫁个绿林,自然愿嫁个有本领的绿林,她还要嫁屎蛋不成?不要紧,你不是怕咱们为她比武,弄成自相残害之局么?这一点干系也没有,咱们只管比量武技,咱们谁也不许伤谁,这不就结了么。哪一位愿意要老婆,哪一位就下场比;不愿意要老婆,就袖手旁观。可是谁算主考呢。”

麻雷子、独角羊正恼恨众人,立刻发话道:“谁算主考?自然是卢三哥、贺大哥算主考,想争老婆的,就和卢、贺二位较量。较量不过,就没有老婆的盼望,都较量不过,这两个老婆还得让给我们,谁教我俩白挨压了呢!”

麻雷子和独角羊的主意,便是料定无人能胜过卢、贺二人,那么春红和李映霞还可以落在自己手中。但是擎天玉虎和卢定奎岂肯上这个当?立刻冷笑道:“我们两个怎的这么冤枉呢?还是你们俩下场,愿意夺老婆的,就跟你们两位过招。你们哪位过来打麻雷子、独角羊来呀?”

立刻有几个人过来揪麻雷子,拉独角羊,要跟二人动手。麻雷子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这可不行!你们六个人挨个打我们两个人,饶挨了打,还落不住老婆,我干什么这么冤呢?还不如把这两个女的拱手奉送给你们,你们还得承情。反正说吧,我和独角羊,是白挨压就结了。”引得大家哄然哗笑。一个人伸手过来,照麻雷子后项窝,比画着说:“咔嚓咔嚓,老麻白挨压!”麻雷子捂着脖子,跳上炕去说道:“你们爷们别闹了,饶了我吧!我说真的,不管后事如何,现在先教我俩痛快痛快,可行了。”说着,就伸手向春红啰唣;独角羊也就随着学样,也向李映霞动手。群贼看着眼红,也跳上炕去打搅,乱作一团,把麻、杨二人又逼下来了。

擎天玉虎贺锦涛一脸的怒容,对火蛇卢定奎道:“这个乱法,在这里还不要紧;到了路上,那是一准出差错。这绝不行,咱们还得想法子……”卢定奎点头道:“可不是,真应了那句话,一有女的就乱了。分两拨走很对,咱们还是分开走吧。”

擎天玉虎按捺不住,就正色对卢定奎说:“反正是为路上走着方便,他们哥几个都像凶神一样,要跟这两位姑娘装作眷属,太不像了。还是你我装一装吧,并且你我也都有长袍马褂。他们就有袍子,也都是江湖上的短袍,只及磕膝盖,那是看不下去的。”卢定奎大喜道:“着!这对极了。”群贼说:“好差事!”正要再说俏皮话,瞥见擎天玉虎整着面孔,都不敢说了。擎天玉虎看了看麻、杨二人,神气更是不忿,遂说道:“就教麻雷子装车夫。喂,我说老麻,你不是会赶车么?”麻雷子大喜道:“会。”独角羊也抢着说:“我也会,谁还不会赶车呢,我来赶。”卢定奎忙说:“老杨别急,就教你装跟班。咱们一共四个人作一路,别位作一路;可是在一道走,谁也别理谁。回头姜老炮和马定钧、施耀宗回来了,就叫他们五个人另作一路走。”

于是贺、卢二人,重新教给李映霞、春红一番话,教二女冒充女眷,万一路上有人问,就说姓纪,由山东起程回南。麻、杨二人装车夫、长随,也都编好了话,群贼啧啧哝哝,还有不愿意、说闲话的,都惧着擎天玉虎,敢怒而不敢争。

群贼草草吃完夜饭,擎天玉虎把一块饼拿在手里,送到李映霞的嘴边道:“李小姐,你吃点饼。不要着急,不要害怕,我决不教他们作践你。”

李映霞含泪抬头,见这擎天玉虎贺锦涛,神气与众不同。生得身量很高,阔肩细腰,两道重眉,一双大眼,却生得雪白的面孔,唇红齿白,与群贼那种凶悍粗狂之气截然不同。李映霞孤立无援,向擎天玉虎看了一眼,将头摇了摇,表示食不下咽。

擎天玉虎再三劝食,李映霞只是不吃。麻雷子也想起来了,忙着也撕了一块饼,来喂春红。独角羊一见,也立刻红了眼,忙找了一只粗碗,盛了一碗热水,给李映霞送来,说道:“喂,是我把你背来的,你记得不?我说你喝点水吧。”顺手来摸李映霞的脸。

李映霞秀眉一皱,面含嗔怒,急扭头一闪,咬着牙连声说:“不喝不喝,我谢谢你。”引得群贼哗然而笑,学着细腔细调说道:“不喝不喝,我谢谢你!”

擎天玉虎眉峰一皱,回头向众人横了一眼,又缓声对李映霞说:“别害怕,你吃不下,总可以喝一口水。来,我给你松开绳子,你自己端着喝。”将李映霞倒剪的二臂解放开了。暗暗把李映霞的手捏了一下,口中说:“你不要担心,不要紧。”

卢定奎向众人看了看,吩咐一个贼人:“别顾自己吃饱,快喂喂牲口。”又将菜园子前后看了看,教大家轮流歇息。把那个看菜园子的老头照旧捆上手,拘在屋内。

擎天玉虎在屋心转了一圈,说道:“咱们该歇歇,明早摸黑好走,不要等天亮。”群贼立刻各寻宿处,倚刀而眠。独角羊进去出来两三趟,向里间望了望,也睡下了。

八个贼人值夜的值夜,歇息的歇息。李映霞和使女春红被拘在菜园子两间草舍的里间内。李映霞自视手腕,已被绳子捆得红肿,摩擦破了两块油皮。李映霞一阵心酸,睁着两只秀目,不时偷看各处,惴惴地看着守夜贼人,唯恐他或行无礼。使女春红年岁很小,到这夜深的时候,更是害怕;低低地叫了一声:“小姐!”李映霞看了她一眼,心如刀绞,眼中流下泪来。两个弱女子紧挨着坐在土炕里面,谁能挽救谁呢!

屋中一盏油灯半明不亮,值夜守岗的正是擎天玉虎贺锦涛。他将手中一把刀放在膝前,倚墙而坐,双目微阖,不言不动。看外表好像入睡,又像闭目养神,哪知他正偷窥李映霞,心中盘算主意。擎天玉虎心知此时若跟李映霞说话,群贼必定不放心,也要不肯睡了。擎天玉虎遂倚墙置刃,在那里佯睡。外面铺上卧着四个贼人,麻雷子辗转不寐,独角羊却打起很重的鼾声。火蛇卢定奎持刀守门。菜园子柴扉,另有一贼守着,是卢定奎硬派去的,就是那个郭牛子;约定了只守一个时辰,便有人换班。

麻雷子翻了几个身,于是说道:“不对!这里点着灯睡觉,万一教人看见灯光,那是不对劲的。”说着爬起来,扑地一口将灯吹灭,两间草舍立刻漆黑,对面不能见人。外面月光也已横斜过去,里外昏沉沉,是四更时分。

李映霞在黑影里坐着,口干舌焦,两眼枯疼,一阵阵晕眩,恨不得立刻求死,但是并无死法。贼人对她们很放松,竟没有倒剪双手;李映霞慢慢地在黑影中伸了伸腿。春红听出李映霞动弹来了,忙一把抱住李映霞的腰,惊慌地低声说:“小姐,要走带着我。”李映霞急扪住春红的嘴,附耳说:“别说话,走不脱!我……要下地小解……”把春红稳住了,慢慢地蹭,想要蹭下地来。她记得擎天玉虎那一把刀是放在膝盖上;李映霞心头扑噔扑噔的跳,她要摸着黑,过去夺刀。

李映霞于仓皇危难之中,定下了主意,想慢慢地溜下炕沿。她才溜到炕沿,忽然黑影中,听见一种响动,吓得李映霞一抖。仿佛一个巨大的黑影,簌簌作响,向自己这边扑来,李映霞急往后缩,不禁喘息有声。那黑影也发出重浊的呼吸来,已有一股气味夹鼻扑来。顿时两只钢钩似的手,在暗中一摸,正摸着李映霞的胸口和肩膀。这两只生硬的毛手往上一探,摸着李映霞的下颏、腮、颊、鼻、眼。李映霞噤不敢声,伸双腕来支拒。这两只手力量很大,支拒不得;把李映霞由上到下扪摸着,直摸到乳头和两只纤足;仿佛是摸对了,沉着地呼出一口气。这双手便一按劲,竟把李映霞仰面按倒,顺手便来撕她的衣裳。李映霞拼命挣扎,失声叫了一声,炕里边的使女春红也失声叫了一声。

陡然听见一声哼,跟着“唰”的一声响,那两只铁硬的毛手突然撤去一只。黑影中,似见寒光一闪,猛然听见破锣似的狂喊:“哎呀!是我,是我!”跟着听“嗤”的又一声,李映霞身上的重压猛然地离开。就在同时的一刹那,“扑噔”一声重响,如倒了半堵墙,满屋的一阵扑扑、呻吟、呼骂之声:“你扎杀我了!”同时又听见一个闷哑的声音喊道:“并肩子,空子摸进窑了!亮青子,别教秧子跑了。” X0sdKATeCJq2U9kMhWoTGRMbOzIaISTI86dCBIW8a2+S3Kq3rNTf8n2E1eVLMZj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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