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早晨,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像血球似的通红,把蔚蓝的天空反映起五彩的云,真是分外美丽。这是七里溪附近的一个桃花村,村中的茅屋都呈现了朱古力的颜色,四周田野间满种植盛放的桃花,其间还隔植着一株一株的垂柳,在和暖的春风吹荡中,柳丝飘起来婀娜的舞姿,好像二八佳人在情郎的面前卖弄着风流的样子。雄鸡在引吭高啼,似乎在催逼村中人可以早起工作的意思,小鸟儿在枝头上吱吱喳喳地叫,它倒有些像信徒们在神像面前做着祷告的神气。太阳慢慢地升到天空中了,照临着整个的桃花村,是格外显得灿烂了。
王老实今年五十多岁了,但乡村里的老年人精神比都会里的小伙子还要好得多。他每天早晨六点钟就起身,先到院子里来呼吸空气,然后洗了一个冷水面,吸了一筒旱烟,在他旱烟吸完之后,就可以见到他的外甥女徐芳卿笑盈盈地走出来,招呼他到屋子里吃早饭去。今天当然是不会例外,王老实站在院子里,口中衔了旱烟管,抬头望着天空正在出神的当儿,那个芳卿姑娘窈窕的身子便在门框子里闪了出来。她只有跨出一只脚来,半个身子还在屋子里面,就招了招手,含笑叫道:
“舅父,早饭弄舒齐了,你进来吃吧。”
“哦哦哦,我马上来。”
王老实回头连声地应着,他把手中拿着的旱烟管在地上敲了敲,把烟斗子里的烟灰敲去了后,方才步入屋子内来。这屋子是个客堂的陈设,正中也悬挂了对联和画轴,不过已经是破旧不堪,那山水人物和字已经模糊不清楚,假使是个名家的手笔,倒可以算为是古董了。但可惜下款的姓名已经撕掉了,纵然是好手笔,也只落得是个无名氏的作品了。两旁也摆设了茶几、椅子,下首一张小方桌。这时桌子上已放了三碗下饭的小菜,王老实移了竹椅子坐下,只见芳卿由厨下端着盘子出来,盘内两副碗筷,一锅稀饭。芳卿盛了稀饭,自己也在下首坐了,秋波水盈盈地瞄了老实一眼,掀着笑窝,低低地说道:
“舅父,今天我贪了睡,起得迟了,累你一定等得肚子饿了吧?”
“没有没有,你今天也起得不算迟,我倒没有饿什么,其实年轻的人,血气旺,难怪要睡不畅的,比不了我,年老血衰,夜里几遍咳嗽之后,便再也睡不着。单等鸡一啼,我就非起身不可了。”
王老实一面说着话,一面把筷子划着饭粒向口里送。他望着芳卿的粉脸,忽然又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芳卿觉得不解似的,眼珠一转,问道:
“舅父,你为什么叹气呢?”
“我在想着,自从你舅母死了之后,我这一份家务倒也全亏你给我照料呢。要没有你给我做伴的话,那我这一个孤老头不是更凄凉得可怜了吗?”
“可是我没有舅父母抚养成人的话,我此刻也许早已流落街头做乞丐了呢。所以我给舅父料理家务,那是应该的事情。说句亲热点儿的比方,我是舅父的女儿一样,舅父也是我唯一亲爱的爸爸,舅父,你愿意有我这么一个淘气的女儿吗?”
芳卿是个很会说话的姑娘,她要博得舅父老人家的欢喜,所以显出妩媚的意态,笑盈盈地说得特别动听悦耳。王老实拉开了瘪嘴,由不得呵呵地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也俏皮地说道:
“自己养的女儿,也许还没有像你那么孝顺,我当然愿意把你认作女儿看待,但是你的心中,恐怕未必真愿意做我女儿吧?”
“嗯,舅父,你这话太冤枉了我,我如何没有真心呢?”
“我倒不冤枉你,你口里不是还只管叫着我舅父吗?”
王老实见她撒娇的神态很令人可爱,这就一面说,一面又笑起来。芳卿听了,这才猛可理会了,于是连声“哦哦”地说道:
“爸爸,你不要生气,你不要生气,从今以后,我就叫您好爸爸。”
“哈哈,那么我就叫你好女儿。”
“爸爸,你再添一碗稀饭好吗?”
“本来我吃不下了,但我心中一欢喜,胃口便开了,我就再添半碗吧。”
一个才十八岁的姑娘,处处举动脱不了有些天真的成分。王老实心中非常高兴,居然连他胃口也会增强了。芳卿很欢喜地给他盛了饭,笑道:
“爸爸,我以后一定常常跟你说笑话,使你可以多吃几碗饭,这不是比吃补品更要好得多了吗?”
“所以啰,俗语说得好,‘嘻嘻哈哈活了命,气气恼恼成了病’,常常说些笑话,也可以延年益寿的。只不过你也不能一辈子伴在我的身边,我想最多也不过两三年罢了。”
芳卿听舅父说到后面,神情大有凄凉之色,一时倒不禁为之愕然,显出奇怪的样子,急急地问道:
“爸爸,我听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最多只能陪伴你两三年呢?这是什么道理?”
“嘻嘻,女孩儿家年纪大了,难道不预备嫁人了吗?”
王老实见她没有理会到这一层,一时忍不住嘻嘻地笑了。芳卿这才明白了,雪白的粉颊上立刻飞上了两朵桃花,娇羞欲绝地“嗯”了一声,赧赧然说道:
“爸爸,你放心,我不会嫁人的。”
“别说孩子话了,哪个姑娘不嫁人呢?看隔壁的凤姑娘今年才十七岁哩,上个月有人做了媒,前天不是就嫁过去了吗?何况你已经十八岁的了,所以我心里倒也代你很着急。”
“爸爸,你这话真有趣,我自己不急,倒叫你着急,那不是应着了皇帝不急急杀太监了吗?”
芳卿显出顽皮的样子,逗了他一瞥媚眼,忍不住哧哧地笑了。王老实吃完了稀饭,取了旱烟管,装着烟末子,划了火又吸着,说道:
“孩子,你不懂,我心里着急有两个原因:第一,你年纪一年一年大了,假使二十岁一过,要配个头婚,那就很不容易。倘然给你配填房,没有小孩子倒也罢了,万一有了三男两女,那你自己也像是个孩子那么的姑娘,一进门就要做起娘来,我想你一定做不出。况且做填房真难,对待前妻的孩子,真是重不得轻不得,假使不管教吧,总说晚娘没有爱护之心;假使做做规矩教训教训吧,倒说究竟不是自己养的,所以虐待别人的儿女了。你想,这个人不是不容易做吗?”
王老实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便又连连地吸烟。芳卿对于这些话似乎感不到什么兴趣,所以不声不响地只管低了头吃稀饭,但王老实还继续地说下去道:
“我第二个着急的,就是村中的小伙子一个都不是十全十美的好人才,假使把你阿狗阿猫随随便便地嫁了人,那等于一朵鲜花落在污泥中,我心中也有些舍不得。我的意思,对方小官人至少要有些学问,要五官端正,还要家中有些积蓄,那么你嫁过去之后,才不至于吃苦,而且也不辱没了你这一副好模样儿。但困难的就是这样人才真不容易寻找。”
王老实自言自语地说着,当他回头去看芳卿的时候,谁知芳卿已悄悄地把碗筷收拾到厨下去了。王老实“嘿”了一声,连自己也笑了。等芳卿拿了抹布来抹桌子的时候,老实望了她一眼,笑道:
“怎么?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有听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叫我听了也是莫名其妙啊。”
芳卿乌圆眸球一转,却说得相当俏皮。王老实知道女孩儿家怕难为情,遂呵呵地又笑了一阵,他站起身子,拍拍胸前沾着的烟灰,说道:
“芳卿,我该到镇上去一趟了,回来要不要带些什么东西来给你吃吗?”
“我不要吃什么东西,爸爸,你早去早回来吧,免得女儿在家挂念你。”
王老实点头说:
“我知道,你好生看守着家吧。”
他一面说,一面跨步已走出院子外去了。芳卿送着舅父走后,她回到屋子里,拿了活针,坐在屋檐下的太阳里,静静地干着针线。她刚才对于舅父说的话好像当作充耳不闻的样子,但此刻一个人却由不得暗暗地想起心事来了。舅父说我年纪不算小了,其实十八岁的年纪,说大当然不大,因为前村的玲弟姐,到如今二十五岁了,却还没有婆家哩。但是一个姑娘,到了二十岁年纪一过,好像身价会降低了一点儿,因为这个年龄,要想再嫁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那当然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比方说我,现在十八岁,嫁个十九岁的少年,那不是很相配的吗?芳卿这样想着,觉得舅父是确实真心爱护我的,否则他如何会这样地关切我呢?于是她脑海里浮上了一个少年的脸蛋儿,他是俊美的,而且又是忠厚的,性情不容说,再温和也没有,好像女孩儿家那么怕难为情,有时候我也比他要老练一些了。我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彼此感情是很好的。舅父也称赞他是个老实可靠的孩子,不过舅父说他好是好的了,就只是有一点儿可惜,他没有很好的学问。因为他家很苦恼,从小死了爸爸,只剩了他母亲和妹妹两个不会赚钱的女子,因此他只读了两年书,就天天到七里溪去捕鱼来维持这一家的生活,所以论他的环境是很恶劣。舅父的意思,就只怕我吃苦,所以没有一定要把我配给他做妻子。其实穷苦我倒并不计较,只要有情有义,那就是再苦点儿也不稀奇。常言道:夫妻恩爱,讨饭应该。不要眼痒有钱人家的少爷,他们大都是没有真心的爱,尤其是对我们乡村里的姑娘,他们无非是存了玩弄的意思而已,所以我要么不嫁人,嫁起来非嫁给李小明不可……芳卿一个人想到这里,连自己也忍不住难为情起来,由不得啐了自己一口,暗暗地想道:这妮子真是不怕羞的,想老公竟想昏的了。于是她低了头,又一针上一针下地干着活儿,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她的背后伸出两只细皮白肉的纤手来,把她眼睛轻轻地扪住。因为这是冷不防来的举动,所以芳卿倒是吓了一跳,急得“呀”的一声叫起来说道:
“你是谁?你是谁?”
但没有人回答,只有咯咯的一阵笑声,笑得怪清脆的。芳卿对于这笑声很熟悉,一听就知道是李小明的妹妹小娥,这就恨恨地骂道:
“小娥,你这断命促狭鬼,偷偷摸摸的,你是做贼出身的吗?这冷不防的一下子,真把我的灵魂都唬掉了。”
“哎哟,你的胆子这么小,倒变成越剧花旦筱丹桂了。”
李小娥方才把手放下,走到她的面前,还显出怪顽皮的样子,很俏皮地笑盈盈说。芳卿白了她一眼,又笑又骂道:
“你这小丫头黑良心,倒咒骂人起来,筱丹桂在上海已经服毒自杀了,你把我当作筱丹桂,你骂我也死了吗?”
“哎,你弄错了,因为你胆子小,所以我叫你胆小鬼的呀!”
“瞧你,年纪这么小,一张嘴真是油滑,我说你女孩儿家不在家里做做针线,却跑到这儿来唬人,被你妈知道又得挨骂哩!”
“你这人也是没有良心,我好意来跟你做伴儿,谁知你倒教训我了。既然你讨厌我来,我马上就走好了。”
小娥听她这样说,也由不得生了气,鼓着粉脸,别转身子,匆匆向外就走。芳卿一见,倒又急了起来,立刻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说道:
“和你说着玩玩,你又认真了。别走,别走,我哪里讨厌你?凭良心说,我倒是很欢迎你来谈谈的。”
“哼!好听白话省省吧,我哥哥来跟你谈谈,你才会欢迎哩!”
芳卿听她说出了这话,倒又抿着嘴儿嘻嘻地笑出声音来了,这就恨恨地又摔脱了她的手,脸上飞过了一阵红晕,娇嗔地道:
“你这人真是待你好不得,对你客气些,你就胡说白道地乱嚼起来。我看你呀,人小心不小,明儿还是早些配个人嫁了吧!”
“芳卿姊姊,我也跟你说着玩玩的,你怎么也认了真呢?可见你跟我一样小心眼儿,别生气,别生气,我向你赔个道理吧。”
小娥见她很快地又坐到椅子上去,气鼓鼓的样子,低了头干活时,表示不理睬自己的意思,这就又笑嘻嘻地挨到她身旁,打躬作揖地赔罪。芳卿忍不住又笑了,便抬头白了她一眼,把旁边一张竹椅移过来,说道:
“马马虎虎饶了你,小姑娘这种话下次少说。你坐下来,我们谈谈正经的吧。”
“你舅父出去了吗?”
小娥点头笑了一笑,一面在她旁边椅子上坐下,一面低低地问。芳卿把手掠了掠被风吹散的云发,向她低低地关照着说道:
“哎,小娥,以后你不要说是我的舅父呀。”
“为什么?”
“因为我跟舅父彼此要显得亲密一点儿,所以从今后,他叫我女儿,我叫他爸爸了。所以你要说是我爸爸,那么舅父听了,心里才高兴哩!”
小娥“哦”了一声,她才明白地笑起来。过了一会儿,她转了转乌圆的眸珠,神秘似的笑道:
“我倒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明白什么意思呢?”
“你向舅父拍拍马屁,是不是想叫你舅父早些把你嫁一个丈夫吗?”
芳卿被她这么一说,真是又羞又急,涨红了两颊,恨恨地啐了她一口,把手里拿着的引线向她嘴唇上一扬,嗔道:
“你这小妮子越说越不像话了,我恨不得把引线来缝住你的嘴。”
“哦哦,我下次不敢了,你就再饶我一次吧!”
小娥急得一面笑,一面捧住她的手臂,连连地央求。芳卿遂不再唬她,把手缩回来,笑道:
“你今年几岁了?”
“十六岁,阿拉还是一个小孩子。”
小娥预防她要取笑自己,所以先这样地声明着。芳卿噘噘嘴,笑道:
“你虽然还是一个小孩子,但说出话来一点儿也不像小孩子,小孩子懂得什么丈夫妻子呢?可是你自己心里一定先在想,要不要我跟你妈去说说吗?”
“啐!这会子可是你胡说白道了,我可不依你。”
小娥也急了,把身子向芳卿怀里一滚,像孩子那么地闹着不依起来。芳卿一面笑,一面抱着她,说道:
“谁叫你自己先来取笑我,说到自己头上了,便急得这个样子。小娥,快起来坐正了,当心引线刺痛了你,我不负责任。”
两人扭股糖儿似的说笑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时已十点钟了。芳卿站起身子,说该做中饭了,回头爸爸就要从镇上回来的。小娥也怕母亲找人,她便回家去了。芳卿在厨房里淘米煮饭,下锅烧菜,一个人正在忙碌着,忽听院子外有人叫道:
“芳卿,芳卿,你在哪儿呀?”
“我在厨房里,你进来吧。”
这叫唤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李小明。芳卿的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她就觉得分外高兴,遂提高了嗓子,笑盈盈地回答。随了话声,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背上负了一只渔篓子,匆匆地走进厨房来。芳卿拿了镬铲,回身说道:
“小明哥,你刚从镇上把鱼卖了回来吗?今天生意好吗?”
“这市面真了不得,我到镇上一打听行情,听说米要三十万一担了,百物都涨。人家鱼都要卖一千二百元一两,我想今天我捕了十五斤多的鱼,就便宜些卖掉,一千元一两,不上一个钟头,就全数卖完。可是生意虽好,别的日用品也涨得厉害,一双并不甚好的纱袜,要一万元钱哩!”
李小明带着女性化的口吻很轻柔地告诉着说,一面在袋内摸出一个纸包来,是给她看的意思。芳卿摊摊两手,表示她的手很油腻,不能够看的意思,一面却很感叹地说道:
“这年头儿越弄越糟糕,我记得刚刚胜利的时候,一千元法币好作二十万伪币用,拿了一千元钱出去,东西也有好几样可以买回来。但到了现在,一千元只能买副大饼油条,所以袜子卖一万元一双,我说倒不算贵哩。”
“芳卿,你看这肉色的还好吗?红的颜色我觉得太乡气,因为我见镇上那些漂亮女子都是穿这种颜色的。”
李小明把渔篓子放在地上,他亲自地把纸包透开,取出袜子来给她看。芳卿有些惊奇的神色,瞟了他一眼,问道:
“咦!你男人家买女人的袜子做什么用呀?”
“我买来送给你的。”
芳卿听了,扬着眉毛,自然十二分欢喜,但忽然又摇摇头,表示很肉疼的样子,低低地说道:
“小明哥,你这人真有些戆,这样贵的东西买来送给我,叫我怎么好意思呢?我不要穿。”
“你刚才说一万元一双袜子不是还便宜吗?怎么一会儿又说贵了呢?”
李小明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望着她怔怔地问。芳卿笑了一笑,逗给他一个媚眼,掀着酒窝,说道:
“我以为是你自己穿的,所以才说不贵的。”
“这话我倒弄不明白了,我自己穿的便不贵了,买给你穿的就贵了,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呢?”
李小明益发目定口呆的样子,简直有些莫名其妙。芳卿转了转乌圆眸珠,哧哧地笑道:
“你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自己买双袜子穿,这也是应该的事。因为我知道你很做人家,恐怕肉疼钱,所以才说不贵的。谁知你买了是送给我的,我怎么无缘无故能接受你这挺贵的礼物?所以我是不要穿的。小明哥,我心领,谢谢,你还是带回去吧。”
“你一定不要穿,那你是嫌这袜子不好了,是不是?”
“不不,小明哥,你这人真会多心,瞧我脚上穿了什么好袜子,我还嫌这双袜子不好,那真是天晓得呢!”
芳卿见他有些不悦的神情,这才含笑连连说了两个“不”字,一面把她脚向上一翘,表示自己并非是这个意思。小明也有些柔媚地说道:
“你不收,你就是瞧不起我;你收了,我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好,我收我收,小明哥,你待我这么好,那叫我如何谢谢你?”
“一双袜子,还用得了谢吗?芳卿,你也太客气了。”
芳卿见他又笑了起来,在一个女人的眼里,也觉得小明是笑得非常好看,一时她那颗处女的芳心也由不得微微地荡漾起来。不料正在这时,忽然闻到一阵焦烘气,芳卿“呀”了一声,急急走到灶下去,把柴火都退了出来。原来两人只管说话,竟把那镬子饭烧焦了。小明见好镬子的菜也在扑扑地作响,遂忙说道:
“芳卿,你快来当心那镬子菜吧,不要把菜也烧焦了,那你舅父要骂你了。”
“小明哥,舅父现在我叫他爸爸了,他不会骂我的。”
“你这个舅父本来就像爸爸一样,我瞧他待你真好。”
李小明一面回答,一面在渔篓子里摸出两条鲫鱼来交给芳卿,说道:
“这两条鱼是我卖剩的,留着给你们吃吧。”
“你拿回家去给你妈吃去吧。”
“不要客气,瞧,我渔篓子里还有着呢。”
“那么我老实收下了,谢谢你。”
芳卿拿了镬铲,一面盛着烧好的菜到碗里去,一面笑盈盈地回答。小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哦”了一声,说道:
“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你舅父……哦,你爸爸我在镇上碰见他的,他说有个朋友请他吃饭,所以午饭不回来吃了,叫我关照你一声,你一个人吃吧。”
“真吗?”
“当然真的,我怎么会跟你开玩笑?”
“那么你能在这里吃饭吗?我请请你,虽然没有好小菜,还有一碗红烧肉,我知道你是喜欢吃红烧肉的。”
芳卿说这两句话的时候,秋波向他水盈盈地瞟,神情是显得分外妩媚。小明很快乐地笑起来,但踌躇了一会儿,方低低地说道:
“不过我先要回家去一次,因为我怕母亲会不放心的。”
“也好,那么我等着你,你可别失信用。”
李小明点头说了两声晓得,他心里是甜蜜蜜的,遂负了渔篓,又匆匆地向外跑了。等小明第二次到来的时候,芳卿连两条卿鱼也烧好了,她把小菜都端在客堂里的桌子上,又盛出了两碗饭。小明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笑嘻嘻地说道:
“芳卿,累你辛苦了。”
“啊呀,辛苦什么呀,又没有什么好的菜请你吃。瞧,这两条鱼还是你送给我的哩!小明哥,那么坐下来吃吧,还站着干吗?”
随了芳卿这两句话,大家便在桌旁相对地坐下。芳卿是显得特别客气,一会儿夹肉、一会儿夹鱼地送到小明的碗内去。小明是乐得拉开了嘴,只管嘻嘻地笑,他连客气的话都说不上来了。芳卿见他红了脸,真是非常怕羞,一时反而暗暗好笑,觉得这样老实的青年在这个时代真也少有的了。小明这人表面上虽然老实,但心里却也不老实,他低了头,一面吃饭,一面暗想:假使芳卿已经做了我的妻子,她一定是很会服侍丈夫的。像今天我们这情景,不是很像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吗?想到这里,全身一阵热辣辣,他的两颊益发红了起来,但是还怕芳卿发觉了他的忖头,所以把头也垂得更加低了。芳卿的心中也在这么地想,我们两人相对吃饭,真像一份美满的小家庭,假使有一日能够如愿以偿的话,这是一件多么甜蜜而安慰的事情呢!两人都在呆呆地想,忽然院子外一阵咯咯的笑声,只见小娥匆匆地奔进来,叫了一声“好呀!”说道:
“芳卿姊姊,你请我哥哥吃饭,怎么连带地也不请我一声呢?哎哟!这样面对面地坐着,怪亲爱的样子,倒活像一对小夫妻哩!”
两人心中暗暗在想的心事,却不料被小娥高声地嚷了出来,芳卿这一难为情,不禁连耳根子都红了,一时骂她不好,不骂她又不好。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倒是小明向小娥瞪了一眼,说道:
“妹妹,你又要闹孩子气了,胡说白道的,叫芳卿姊听了,不是要生气的吗?小姑娘这种话不要说。”
“那又有什么关系呀?芳卿姊真不会生气的,你瞧她掀着酒窝还在笑哩,说不定她耳朵是很爱听的。”
小娥显出淘气的样子,把舌一伸,弯着腰肢哧哧地笑起来了。
“你这鬼丫头,别发疯了,正经的,我给你盛饭,大家坐下来一同吃吧。”
“省省吧,你此刻就是用飞机来接我吃饭,我也不要吃,快坐下来陪我哥哥吃饭要紧,我是用不到你来招待的。”
芳卿无可奈何地站起身子,一面恨恨地骂,一面预备给她去盛饭的样子。谁知小娥很俏皮地又回答了这两句话,神情是非常有趣。芳卿真是被她取笑得无地自容,遂扬着手,追奔过去,娇嗔道;
“你这小妮子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还只管胡嚼些什么呢?我非捶你两记不可。”
小娥是咯咯地一阵笑,她一骨碌翻身便逃到院子外去了。芳卿追到屋子门口,站住了,扶了门框子,笑道:
“小娥,你不要逃,你不要逃呀!我又不是来打你,正经的,你来一同吃饭好不好?刚才我原叫你哥哥请你一同来的呀!”
“谢谢你的马后炮。我也正经地跟你说,我饭早已吃过了,此刻妈叫我买洋线团去,顺路走过来看看你们,可是打扰了你们两口子,对不起对不起,你们还是相对地喝合卺酒去吧!”
芳卿末后这一句讨好的话,小娥偏偏刁刻地又不领情,还说穿她是马后炮。她一面像连珠炮似的说,一面早已奔出院子外去不见人影的了。这时,芳卿扶了门框子,觉得回身进内又不好,不回身也不好,因此倒是怔怔地愕住了一会儿。李小明却在桌子边说道:
“芳卿,妹妹走了吗?这孩子太顽皮,我们别理她,还是吃饭吧。你这碗饭要凉了,回头吃着就怕碍胃。”
“我刚才忘记叫你请小娥同来吃饭,此刻被她这么一说,我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芳卿这才回过身子,来到桌边坐下,秋波斜乜了他一眼,绯红了两颊,大有赧赧然的样子。小明却毫不介意地说道:
“没有关系,妹妹原不会计较这些,她不过嘴里爱说笑话罢了。”
经小明这样一说,芳卿也就不说什么了。两人低了头,只管默默地吃饭,室内的空气是分外沉寂,本来芳卿是很殷勤地招待着小明,但为了小娥说的什么小夫妻啦、两口子啦,因此要想招待而却招待不出来了。直等小明吃完了一碗饭,芳卿方才伸手去接,是给他盛饭的意思,但小明却做客着说道:
“谢谢你,我已经吃饱了。”
“怎么?你才吃了一碗哩,没有添过呀,难道你平日每顿只吃一碗的吗?”
“我好像已经添过了呀。”
小明这句话回答真有趣,芳卿忍不住扑的一声笑起来,暗想:他连自己吃了几碗饭都记不清楚了,可见他被小娥这一阵取笑,也弄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了。遂逗给他一个媚眼,扬着眉,笑道:
“没有添过饭,你不要糊里糊涂呀。我厨房里根本没有进去过,你饭打哪儿去添呢?小明哥,吃饭不要做客,我这儿不是饭店,多吃一碗饭,怕我问你算钱吗?”
“哦,对了,我在镇上吃过一点儿点心,所以此刻饱得很,芳卿,那么你给我盛半碗吧。”
老实人在不得已之情形下,也只好说了一句谎话,不过他的脸已是红得像喝过酒一样的了。芳卿明知他是说谎,因为凭他这么做人家的人,在外面是绝对舍不得吃点心的,不过自己也不去说破他,一面伸手接碗,一面笑嘻嘻瞅他一眼,说道:
“你们这样年轻小伙子,吃三碗饭是算不了什么稀奇的,我们女孩儿家有时候也得吃上两三碗哩。”
芳卿一面说,一面拿了饭碗走入厨房去了。小明心中暗暗地想道:我这人真也糊涂得有趣,连有没有添过饭都会忘记了,那不是笑话吗?其实呢,我确实被妹妹一取笑,所以有些神思昏昏了。妹妹这样明显地开玩笑,芳卿虽有娇嗔的表情,却并无恼恨的意思,可见她也有嫁给我的意思了。假使我果然能娶这么一个可爱的妻子,那我不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吗?不过,我家太穷,芳卿的舅父到底还有一点儿积蓄,我若娶了她,她不是要为我过着清苦的生活了吗?所以我想起来,又觉得不忍心。小明在这样思想之下,因此在他心中便错综着喜悦和忧愁的成分了。
不多一会儿,芳卿把盛好的两碗饭拿出来,一碗交给小明,一碗自己拿着吃了。小明说声谢谢,当他接过饭碗的时候,似乎发觉那只饭碗和芳卿的一只掉错了。他本来想说明,但芳卿拿了自己吃过的饭碗已经在吃了,一时倒反而不好意思再说穿了,不过心中却在暗暗地想道:芳卿把彼此吃过的碗掉错了一只,也不知她是有心的呢还是无意的?但不管她是有心或无意,她既对我这样随便,可见她是不当我外人看待的了。小明想到这里,他心里是像春风吹动池水那样地微荡着,只觉甜蜜蜜的,连心花都有些乐开了。因此他大口地划着饭粒,吃得津津有味。大概是他心理作用的缘故,他鼻子里闻到碗口边好像有阵细细的幽香,心中奇怪着想,难道这是因为芳卿吃过的缘故吗?这就望着芳卿红红的嘴唇皮,他几乎有些想入非非起来了。
“小明哥,再添一碗好吗?”
“不,我真的吃饱了。你这一碗饭给我盛得又满又结实,我吃了一半,掏掏松,又是一满碗,好像吃上轿饭。芳卿,你真会和我开玩笑。”
芳卿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哧的一声笑了,秋波逗了他一个媚眼,低低说道:
“你吃上轿饭?难道你预备嫁人了吗?”
“我是这么说一句比方,女孩儿才嫁人,我男人家怎么会嫁人?”
“我看你碰碰就会脸红,这就和女孩儿家有些差不多。”
芳卿哧哧地一笑,便拿了菜碗等匆匆走入厨房里去了。小明遂相帮她收拾碗筷,揩抹桌子,两人一阵子忙碌,早已收拾舒齐。芳卿给他泡了一碗香片,笑道:
“叫你吃一顿便饭,倒累你还帮着我忙一阵子,真不好意思。快坐下来喝杯茶,息息吧。”
“这些事我在家里也常常帮着做,那算不了什么稀奇。”
小明捧了茶碗,喝了一口,微笑着回答。芳卿雪白的牙齿微咬着红红的嘴唇皮子,沉吟了一会儿,方低低地说道:
“我说你是一个男人家,这些事最好不要做,空下来的时候,应该写写字、读读书,那么学问才会一天一天地进步。捕鱼为生,究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得能够有机会找些别的事情做,那就非得有好的学问不可了。”
“你这些话很不错,可是我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年纪了,学问根基一点儿没有,这种人才,将来还有什么大事业可做呢?所以一想起前途,我心里就非常难过。唉!”
芳卿这两句话倒引起小明的伤心来了,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大有眼泪汪汪的样子。芳卿连忙安慰他说道:
“这倒也说不一定的,有几个大人物,苦出身的也很多,我以为只要有志气,能上进,那么将来总有好日子过。小明哥,你不要伤心,我相信你将来一定有出头的日子。”
“你相信?真的吗?”
小明听她这样安慰自己,倒由不得破涕为笑起来。芳卿点点头,却含笑不答。小明接着又很动情地说道:
“假使往后我有出头的日子,那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情义。”
“只怕到了往后,就忘记了。”
芳卿秋波斜乜了他一眼,俏皮地回答。小明急了起来,红了脸说道:
“我要如忘记了你,那我就没有好死。”
“不许你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这人就真叫人可恨。”
芳卿急得连连跺脚,猛可走到他的身旁,逗给他一个白眼,恨恨地埋怨他说,但不知怎么的,却又慢慢地垂下头来了。小明笑了一笑,悄悄地去拉她的手,笑道:
“芳卿,只要我没有忘记你,那我是不会死的。”
“你还要说吗?我不许你再说死。”
“哦,我不说,我们俩长命百岁永远地一同活下去好吗?”
小明见她抬头又怨恨地阻拦自己说,一时便也油滑地安慰她。芳卿听了,这才感到喜悦,遂掀着娇媚的笑窝,赧赧然地笑起来了。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大家脉脉含情地望了一会儿,小明究竟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了,他内心蕴藏着的热情似乎不能再抑制了,于是大了胆子,终于低低地问道:
“芳卿,你……你……真的很……很……”
“很什么?你说呀!”
小明说到“很”字,却又说不下去了,他心中的勇气被一阵羞涩又消失下去。芳卿听他吞吞吐吐的神气,心中有些焦急,遂迫不及待地追问。小明被她追问,因此也就愈加地说不出来。芳卿有些生气,遂转身走了开去,鼓着小嘴儿,恨恨地说道:
“你这人真有些娘娘腔的,要么把话索性藏在肚子里不要说出来,偏偏说一半藏一半,叫人听了不明不白,你想叫我急不急呢?”
“我……我……说,你……真的很……爱我吗?”
芳卿一生气,小明这就没有了办法,他口吃了语气,只好回答着告诉说,可怜他那颗心是跳跃得厉害,连额角上的汗水也像黄豆那么大地冒上来了。芳卿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又喜又羞,红晕了两颊,回身逗了他一瞥媚眼,但立刻又背过身子,面对了墙壁,把腰肢一扭,说道:
“我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你瞧我对待你的情形,你难道还看不出我的心来吗?”
“我虽然很笨,但我多少有些看得出来的。”
小明认为芳卿面着墙壁说话的办法很好,因为至少可以避免彼此的难为情,所以他把身子也别过去,面对了窗口,低低地回答。芳卿有些怨恨的口吻,哼了一声,说道:
“你既然有些看得出来的,你还故意问我做什么?是不是试试我的心吗?”
“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因为我有些不能肯定,所以我要详细地知道一些。芳卿,我现在明白你是这么痴心地对待我,可是我心里很惭愧,因为我没有高深的学问,而且又没有家产,一个捕鱼为生的人,这不是会太以委屈了你吗?”
“小明哥,你干吗要这样说呢?难道你把我当作一个爱好虚荣的女子看待吗?”
小明的两眼虽然是望着窗口外蔚蓝的天空出神,不过他的耳朵是全神贯注在芳卿的身上。听她说这两句话的声音,已经有了颤抖的成分,接着好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芳卿是在哭泣了。小明是再也不能望着窗口做隔壁戏了,他鼓足了勇气,回过身子来,只见芳卿两肩一耸一耸地动着,似乎哭得很伤心的样子。因此他内心被一阵浓烈的情感所冲动,忍熬不住地走了上去,伸手拍拍她的肩胛,温情地说道:
“芳卿,你不要哭呀!我并不是说你是个爱好虚荣的女子,因为我爱惜你,我怕你会吃不了苦的。”
“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我怎么会吃不起苦呢?老实说,只要彼此有情义,苦得没有饭吃,我也情愿的。况且我们都是有脚有手,我就不相信难道会饿死了不成?”
“芳卿,你太好了。”
小明猛可抱住了芳卿的身子,他感动得说不出什么话来,眼泪像雨点儿一般地滚落了两颊。芳卿被他一泣,自己倒反而破涕笑了,说道:
“傻孩子,好好儿的哭什么呢?”
“不是哭,我是感激过分了的缘故,芳卿,那么你也不要伤心呀!”
“谁伤心?瞧我不是在笑吗?”
芳卿羞涩地推开了他身子,却挂了眼泪,娇媚地笑起来。小明见她海棠着雨般的粉脸,此刻有了一丝媚意,真是分外好看可爱,因此也好笑起来了。两人一会儿哭了,一会儿笑了,他们自己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小明待了一会儿,方才低低地说了一声:“我走了。”他便预备回家去。芳卿连忙叫住他,小明不知她尚有何说,遂回身来问她什么事。芳卿倒是愕了愕,因为无话可说,只好挥挥手,笑道:
“你去吧,明天有空,再来谈谈。”
“好的,明天下午我拿本书来,请你教我识字,因为你比我学问好得多,你不是读了四年多的书吗?”
“教你我可不敢当,大家温习温习吧,总可以有些进步的。”
小明这样说,芳卿听了很欢喜,遂扬了眉,笑嘻嘻地说。小明点头称是,他方才匆匆回家去了。芳卿等李小明走后,她一个人坐在室内,又想了一会儿心事,觉得自己和小明平日之间虽然很要好,但彼此始终没有明白地说出爱慕的话,今天总算完全地倾吐出来,那么我们这一颗悬宕的心也就有着归宿的了。芳卿这么想着,她全身会感到特别轻松和愉快,颊上的笑窝也就没有平复的时候了。
黄昏的时候,王老实方才从镇上回来,他向芳卿告诉,说那个朋友真客气,请自己吃饭,多喝了一点儿酒,因此在那朋友店里睡了一个中觉,所以回家就这么晚了。芳卿也没有说什么,便到厨下去忙晚饭了。吃夜饭的时候,王老实见了那碗鲫鱼,忙问是哪里来的,芳卿遂告诉是小明送的。王老实轻轻说道:
“这孩子很苦恼,还送鱼给我们吃,我们心里倒很过意不去。”
“爸爸,今天小明哥生意很好,他还买了一双纱袜送给我呢。”
“啊呀!挺贵的东西,你可不能收人家的呀!小明这孩子真有些戆,他妈知道了,真不知要多肉痛哩。”
“我也这样说,可是他一定要送给我,他说他妈是不晓得的。我没有办法,只好收了。爸爸,那么明儿再还给他好吗?”
“已经收下了,那倒不必再还给人家了,况且他妈又不知道的,推来推去,反而不好,但以后叫他千万别再送什么。这个年头儿,赚钱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哩。”
芳卿不知舅父心中存的什么意思,口里答应着是,心中却在暗暗地猜疑。王老实也在暗暗地想:照这样下去,他们两个孩子也难免有些情分的了。可是他口里也没有说什么,爷儿俩就匆匆饭毕。乡村地方,比不了城市,平日节省火油,不大舍得点灯。晚饭后没有事,也就各自安寝了。第二天中午时分,芳卿正在厨房煮饭,忽听有人在客厅里说话,她偷偷前来一张望,原来是小明的舅父费仁全,不知和爸爸在商量一件什么事情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