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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巧舌如簧离间手足情

荷芬见妹妹用了惊骇而又猜疑的目光怔怔地望着自己,急得好像要哭出来的模样,连声地追问,于是格外显出认真的态度,严肃地说道:

“妹妹,你不要急呀,我当初因为没有发觉他的言语和行动,所以我自然不知道他的人品究竟怎么样。刚才在甜甜斯咖啡馆和他坐了一个小时之后,我方才明白他是一个玩弄女性、没有真情实爱的坏东西。这种人和他常在一起,是容易上他的当的,尤其妹妹年纪轻,所以我劝你千万要小心些才好。第一,不要把真心去对待他;第二,不能跟他出外吃饭,吃饭还不要紧,喝酒是千万喝不得的;第三,更不能跟他到旅馆去游玩。记牢这三件事,他就慢慢地会远开你了。”

“荷芬,你这话也不对呀。拿这种态度去对付舞客,那么舞客不是都要逃完了吗?”

金虎在旁听女儿这样说,他连连摇头,表示为了看在钞票面上,那也不是一个完全良好的办法。荷芬连忙接着又说道:

“我的意思并不是和舞客去板面孔相骂,我是说不要没有主意地糊里糊涂把自己身子给舞客去侮辱。为了看在钱的面上,我们表面上当然是对待他们十分亲热。假使他果然有真心的爱,那么他一定会用合法合理的手续来娶你,否则,你女孩儿清白的身子被他糟蹋过后,他就早已抛到脑后去了。”

“荷芬所考虑的倒也未始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一个姑娘值钱的地方就是处女,假使身份是个姑娘,而她身子早已被人玩弄过了,那么以后还能嫁一个好丈夫了吗?即使结了婚,恐怕马上也会闹离婚的。阿茵,我告诉你,你对于舞客的要求,别的什么都可以答应,只有一件事情,就是你裤带千万也放松不得的……”

柳太太究竟没有像金虎那么糊里糊涂只知道死要钞票,她当然也要替女儿的终身幸福做个打算,所以她觉得荷芬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很郑重其事地向荷茵叮嘱。荷茵已经很懂得男女间的事情了,所以她当然明白母亲所说松裤带的意思,一时涨红了粉脸,显出羞涩万分的表情,逗了柳太太一个白眼,恨恨地说道:

“妈,你这人真有些老背了,说话请你文雅一些好吗?幸亏没有外头人在房里,要不然让人家听见了,这算什么意思呢?”

“还不是因为没有外头人在房里,我所以才这么说的呀。虽然我说的话不免粗俗一些,但这是实实在在的情形,你总得小心才好。”

“好了好了,你们竟把我当作三岁小孩子那么看待,我不是死人,我会不知道好歹吗?”

荷茵显然有些生气的样子,把皮包在桌子上恨恨地一丢,管自地脱了旗袍,睡到下首的床上去了。柳太太这就不敢再说什么,向荷芬问道:

“阿芬,你今夜做着多少舞票呀?”

“大约一千多万吧。还有一千多万现钞,这是一个姓朱的舞客送给我的。”

荷芬一面说,一面把皮包打开,将现钞和舞票都取到桌子上来。柳太太和金虎听有这么豪阔的舞客,两人顿时眉开眼笑地“啊呀”一声,齐口问道:

“这姓朱的舞客一定是开银行的吧?他给你一千万现钞,这在你等于进账两千万舞票一样哩!这种舞客太好了,阿芬,你要好好儿待他才是呀!”

“他另外还买五百万舞票给我,其余五百几十万是别的舞客零零碎碎给我的。”

“那你只要捧牢这一个姓朱的舞客,你不是接到财神一样了吗?阿茵,你今夜做着多少舞票呀?”

金虎两手握住了一千万现钞,他笑得嘴巴也合不拢来,觉得这两棵摇钱树太好了,人家养了儿子,恐怕也没有像这两个女儿会赚钱哩。他一面想,一面回头向下首床上的荷茵望了一眼,也笑嘻嘻地问。荷茵对于姊姊说她的那个姓吕舞客是个坏东西的话,她心里很不快乐,因为在她心中认为吕先生是个很多情、很可爱的青年。此刻爸爸这么问,遂没好声气地回答道:

“我及不来姊姊手段高强,能找到一个好舞客,所以我是只做了八百五十万的舞票,现钞一张也没有。”

“有八百五十万一夜舞票可以进益,这也已经很不错了。阿茵,我们又没埋怨你,你何必说这些话呢?”

柳太太知道小女儿的脾气比较狭窄一些,所以连忙柔和地安慰地说道,一面把姊妹两人的舞票数了一个整数,给她们代为保管起来。荷芬是个细心的姑娘,她听妹妹这种怨恨的口气,明知自己一番好意,反而被妹妹见怪了,于是向她低低地说道:

“妹妹,你不要误会,我刚才说的完全是一番真心的好意,我也没有跟你别什么苗头,你说这一种负气的话,那不是太没意思了吗?”

“谁跟你负气呀?你的舞客有现钞会送给你,可是我没有福气碰到这么好的舞客。事实上是你比我强,那我根本没有讥笑你呀!”

“妈,你听你听,妹妹不是预备跟我吵嘴了吗?”

柳太太听荷芬也气呼呼向自己说,显然是要自己给她们说句公正话的意思。但这两位财神女儿一个也不敢得罪,只好赔了笑脸,连声地说道:

“大小姐、二小姐,你们不要吵,其实你们两人都是对的。怪来怪去都是这个老浮尸不好,见钱眼开,要你多问些什么呢?”

“是的,是的,我错,我错,打嘴,打嘴!两位好女儿不要生气,我做爸爸的向你们赔一个不是吧。”

柳金虎被太太一骂,为了要使两个女儿心中高兴一些起见,只好自认晦气,伸手连连地打自己嘴巴,完全显出一副小丑那么的样子来,笑嘻嘻地说。

这时,荷茵却从床上猛可坐起身子,表示忍无可忍的意思。她对于父亲这种丑态,好像有些视若无睹,她向荷芬问道:

“姊姊,你说吕先生是个坏东西,那么我倒要请教你,你那位朱先生他买这么多舞票给你,又给你一千万现钞,他存的是什么心眼儿?在你眼光看来,他是个好东西还是个坏东西呢?”

“我……我……”

荷芬想不到妹妹会向自己问出了这几句话,一时之间倒也回答不出什么话才好了。她说了两声“我……我……”之后,方才平静了脸色,说道:

“朱先生的好坏如何,我虽一时不能知道得详细,但我觉得比那位吕先生的人格总要高得多了吧。”

“姊姊,我真不明白你和吕先生有什么怨仇。我以为你不该在背后这么地侮辱吕先生,因为他是我的舞客,你存了什么心眼要破坏我们的感情呢?”

荷茵听姊姊这么说,她益发急起来了,一面气呼呼地回答,一面红了脸,大有盈盈欲泣的样子。荷芬慌忙辩白道:

“妹妹,你完全不了解姊姊的意思,我是一片真情地爱护你,难道你认为我是妒忌你的恶意吗?那就太冤枉人了。”

荷芬也觉得妹妹的话太使自己受一些委屈,因此脆弱的心灵也感到悲伤起来,眼皮一红,泪水竟夺眶而出了。柳太太和金虎见两人都哭了,倒由不得好笑起来,遂叹了一声,说道:

“你们姊妹两人真正还是一个小孩子的脾气,就是大家吵几句嘴,那也用不到哭的呀。阿芬,这件事情我倒也有些不懂起来了,你既然和吕先生还只有今夜初见,你怎么知道他是个玩弄女性的坏蛋呢?我的意思,你总得说出一个理由来,那么你妹妹心中才会知道你确实是一番好意了。”

“妈,我本来不愿说的,因为我怕妹妹听了生气。现在妹妹既然误会我存心不良地破坏他们的感情,那我就不得不老实地宣布吕先生的罪恶了。”

荷芬觉得母亲这意思也很对,没有理由地说吕先生是个坏蛋,这在妹妹心中当然要引起误会的,所以在这逼不得已的情形下,她拭了拭泪痕,方才低低地回答。荷茵听了这话,芳心别别地一跳,她急急问道:

“姊姊,你说,你快说,他和你在这短短一小时之内的见面之下,难道你就发现他有什么罪恶的行为了吗?”

“嗯,我老实告诉你,他在跟我跳舞的时候,他对我说,说我比你美丽,说我比你温和,他不爱你,他要爱上我……”

“什么?姊姊,你这话可是真的吗?”

荷茵的心头仿佛有块大石猛击一下般难过和疼痛,她的粉脸由血红而变成灰白起来,一面扑簌簌地落眼泪,一面吃惊地问。荷芬点头接着说道:

“当然真的,我绝对没有说半句谎话,而且他还约我明天下午到大中华旅馆去找他,因为他在那边开着长房间。他的意思,我到了大中华之后,他便和我商量进行结婚的手续,并且先送我一枚三克拉的钻戒,算为订婚的信物。”

“那么你答应了他没有呀?”

柳太太在旁边也听出了神,她情不自禁地向荷芬先急急地问。荷芬冷笑了一声,满面显出恼怒的样子说道:

“我可不是三岁的孩子,我怎么会中他的圈套?妈,一个青年,在外面旅馆内开了长房间,这可想而知是个社会上的醉生梦死寄生虫。他开长房间的目的,就是引诱我们女子去给他侮辱的地方。妹妹,你想,他见了我,就忘了你,第一,爱情先不专一。其实他们这班有钱的阔少爷,在对付我们做舞女的姑娘根本就谈不到‘爱情’这两个字。他们目的就是存心玩弄,发泄他们的淫欲,来造成我们苦命女子悲惨的命运。唉,所以你们不要以为做舞女是可以赚大钱的,要知道这是血泪混合所得到的代价啊!”

荷芬所感叹的话,在柳太太夫妇两个人面前说着,未免是显得太深一些,所以他们听在耳朵里,也绝不会知道这些话是那么沉痛可怜。因为他们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牛吃薄荷,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荷茵听到这里,她的神情是木然了,好像如醉如痴的样子,呆呆地出神,心中暗想:姊姊这些话大概不会是假的吧。想不到吕先生的心思竟有这么险恶,可见我到底年轻无知,易于上人家的当,以后千万不能真心对待人家才好。一面想着,一面觉得伤心,这就忍不住倒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荷芬见她妹妹哭了,遂走到床边,拍拍她肩胛,安慰她说道:

“妹妹,你不要伤心,你若伤心的话,那你又太想不明白了。我们做舞女的人,除了遇到真正是个好人之外,其余的舞客,你不能把他认为是自己的朋友,只能把他当作一个主顾一般。他拿了钞票来买我们的舞,我们除了给他们跳舞之外,最好什么都不谈。假使你要把他当作知心人看待,那你就未免太以自找痛苦和烦恼了。”

“荷芬,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让她去哭一会儿出出闷气也好,我会哄她不哭的。”

柳太太听时辰钟已敲了两下,于是忙向荷芬低低地说,她自己坐到下首床边去,在荷茵耳边唧唧喁喁地劝了一会儿。荷芬一面倒茶,一面又说道:

“我因为是你的姊姊,所以才这么老实地告诉了你,而且我对他还表示无限的痛恨和鄙视,假使我们是舞厅里的小姊妹淘,那就求之不得了。为了生活程度一天一天地高涨,舞厅里小姊妹表面上都很要好,但暗地谁不想把谁的舞客轧过来呢?所以妹妹应该明白我做姊姊的是好心,完全是爱护你的意思。”

“荷芬,我的意思,你明日下午不妨到大中华旅馆去一次。”

柳金虎这时已经是睡在床上了,他呆呆地沉吟着出神,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般的,又对荷芬笑嘻嘻地说出来这两句话。荷芬倒不觉为之愕然,遂微蹙了眉头,秋波逗了他一瞥猜疑的目光,低低地问道:

“爸爸,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问他要三克拉大的金刚钻戒去呀,看他是不是真的会送给你。假使他送给你了,那么他一定真心地爱你。因为钻戒现在太名贵了,尤其是三克拉大的钻戒,市面上恐怕要值到两三根金条哩。他若不给你,是骗骗你的意思,你就马上拔脚就走好了,我说倒不妨去试一试。”

“哼!爸爸,你的意思,难道为了一枚钻戒,就叫女儿清白的身子去牺牲吗?”

“这谈不到‘牺牲’这两个字呀!他肯给你挺名贵的钻戒,那么他当然会正式地娶你做妻子,你难道不愿意嫁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做丈夫吗?”

“这是因为爸爸是个穷苦人,所以在你眼睛里看起来,认为钻戒是挺名贵的。然而在有钱人的眼睛里看来,一枚钻戒能值多少呢?拿一枚钻戒去玩弄一个女人,也许他们认为代价是最便宜的了。所以我绝不肯为了钻戒,把我宝贵的身子给浪荡子去糟蹋。”

荷芬说到这里,表示万分的愤激。她一面爬到阁板上去,掀开被,也预备入睡了。但金虎还心不死地说道:

“难道你肯定人家没有真心爱的?也许他对你倒有一番真实的爱情呢。”

“就是他真心地爱我,我也绝不情愿嫁给他。我若嫁了他,我也对不起妹妹呀!再说我根本就看轻他,这种女性的公敌,我恨不得他早一些死!”

“你这老浮尸转出来的念头永远没有好的,只知道金刚钻,就不顾到女儿的终身幸福问题。阿芬这话说得不错,她若嫁给吕先生,她怎么对得起妹妹呢?你这老甲鱼一些情义都不晓得,我看你摆在旁边还是给我少开臭口吧!”

金虎在这个家庭里活像是个乌龟一般,他被柳太太这么恶狠狠地一骂,于是便像小贼一般地不敢再开口,伸手蒙了被管自地睡去了。这晚柳太太和荷茵睡在一张床上,轻轻地向她劝慰了多时,荷茵才倦极地睡熟了。

她们姊妹俩茶舞是不做的,次日,直睡到午后两点钟方才起身,洗脸漱口,用茶吃早点完毕,已经是三点光景了。柳太太见荷茵脸上还没有含笑的神情,为了逗她高兴起见,特地在客堂楼阿嫂那里拉了两个搭子,给荷茵玩着雀牌解闷。荷茵虽然还只有十六岁的姑娘,对于玩牌倒非常兴浓,而且斗牌法子也相当精。当时有了牌玩,也就把怨恨忘了大半。还有一个搭子本来是叫荷芬的,但她们姊妹的性情一些也不同,荷芬偏偏见到牌会头痛的,所以她歪躺在床上看着小说书,另一个搭子当然是柳太太了。至于金虎呢,他除了吃饭喝酒回家里外,此外时间,也在外面茶馆店里喝茶消磨时光。其实像这种人在社会上很多,他们好像是在等着死神降临一样。因为除了吃、困、拉之外,他们根本就不会做一些事情。

打完十二圈雀牌,已经七点十分了。偏偏是荷茵独输,所以她的意思,再要打四圈翻本。客堂楼阿嫂那两个搭子,她们玩三日三夜都不叫饶的,所以当然表示赞成。但荷芬放下小说书,坐起床来,望了妹妹一眼,问道:

“你夜场不预备去做了吗?”

“时候也不算迟,再打四圈牌还来得及。”

“四圈牌起码一个多钟点,还要吃夜饭、梳洗,只怕要十点钟上舞厅了。我说打牌总有输赢的,你要翻本,明天也可以再来的,何必要在此刻再打四圈呢?其实你少做一个舞客,比输了钱损失更大哩。”

“我倒不是为了一定要翻本,因为我有些气不过,再打四圈,看会不会还是这样地不开和。你等不及,你先去好了。”

荷茵对于姊姊的话并不肯服帖,所以很拗执地回答。柳太太是疼爱小女儿的,所以她不敢参加意见,虽然她心中认为大女儿的话是合理的,但她口里终于这么说道:

“阿芬,你先把开水泡了一些饭吃吧。你妹妹既然还要玩四圈,就让她迟一些到舞厅来吧。”

“好,那么我先走了。”

荷芬心里非常生气,遂恨恨地换了衣服、皮鞋,挟了皮包,向外就走。柳太太见她夜饭也不吃地走了,遂急急地说道:

“阿芬,你为什么不吃了夜饭走?难道饿了肚子到舞厅去吗?”

“你们把桌子占着玩牌,我蹲在地上吃饭吗?那我可不是这屋子里的小狗小猫。只要有钞票,会怕没处吃饭吗?老实说,妹妹输的钞票,我在外面可以吃精美的西菜去哩!”

荷芬说完了这些话,便匆匆地已向楼下走了。荷茵听了,气红了两颊,把手在台子上恨恨地一拍,怒气冲冲地说道:

“我输我的钱,要她心中难过吗?我偏偏多输一些,看她把我怎么样!”

“好了好了,阿芬已走了,你还跟谁吵闹呢?”

柳太太似乎有些瞧不入眼阿茵发那么大的脾气,于是微带了嗔意的口吻向她劝阻着说。客堂楼阿嫂连忙也说了几句笑话,荷茵才没有再使性子,大家继续静悄悄地打牌了。

再说荷芬怒冲冲地出了家门,坐了车子,来到南京路新世界门口停下,付了车费后,先走进金谷饭店,仆欧招待入座。荷芬因为心中很生气,她真的点了一客精美西菜,便独个儿地吃起来了。她一面吃,一面暗想:我辛辛苦苦像牛像马那么地去做来的钱,他们倒真舒服,一个吃酒吸烟,两个赌钱浪费,我苦苦地做人家也不节省着,那我不是太犯不着了吗?我现在想明白了,今天也享受享受,这也算不得是浪费吧。荷芬正在暗暗地思忖,忽然见前面走来一个西服男子,他笑嘻嘻地向自己招呼着道:

“柳大小姐,你一个人在这儿吃饭吗?真是太乐惠了。”

荷芬抬头望去,由不得芳心别别地乱跳。原来这个西服少年不是别人,竟然是个讨人厌的吕振华,一时只好镇静态度,也含笑叫道:

“吕先生,你也一个人来吃饭吗?真想不到有这么凑巧呢。”

“可不是,我们一个桌子上坐好吗?仆欧!”

吕振华口里虽然是在征求她的同意,但事实上并没有得到她的许可,就在桌子旁坐了下来,回头还向仆欧招了招手。仆欧连忙走过来,振华遂也吩咐他拿上一客精美西菜,并叫他拿上两瓶啤酒,一面又向荷芬笑问道:

“大小姐,你怎么不喝一些酒呢?”

“我这人很笨,酒是不会喝的。”

荷芬摇摇头,低低地回答。这时仆欧把花旗冷盘和啤酒拿上,给他倒了一满杯。振华又向荷芬说道:

“少喝一些好不好?”

“一点儿都喝不来,吕先生,别客气,你自己喝吧。”

“那么拿瓶可口可乐吧。光吃菜,似乎太单调一些。”

振华说着,又向仆欧吩咐,拿上一瓶可口可乐来。他很殷勤地亲自给荷芬倒在玻璃杯子内递了过去,笑嘻嘻地说道:

“这是喝不醉的,大小姐,你应该赏我一个脸才好。”

“吕先生,谢谢你,你真是为我太费心一些了。”

荷芬虽然是伸手接过了,但却用了俏皮的口吻向他笑嘻嘻地讽刺。但这些俏皮的话振华并不理会,他反而耸了耸肩膀,肉麻当有趣地说道:

“我为你这一些些费心,那真是算不了一回稀奇的事。老实说,我希望给你做一个忠实的仆役,终身关怀着你,那我也甘心情愿哩。”

“啊呀,你是一个大少爷,我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姑娘,怎么有福气用你这样一个漂亮的仆役,这不是在梦想吗?”

“只要大小姐肯录用,我马上可以实行奴仆的工作。比方说,大小姐晚上睡觉,我给你铺被;大小姐晚上需要洗一个澡,我可以给你擦背;比方说,大小姐早晨起来,我可以给你穿高跟皮鞋;比方说,大小姐要……”

“够了够了,吕先生,你是一个堂堂七尺之躯,请你不要说这些下作话好吗?”

荷芬听他滔滔不绝地连这种无耻的话都说了出来,一时又羞又急,绯红了两颊,秋波恨恨逗给他一个白眼,颇有嗔意地回答。振华还是厚皮地说道:

“这也算不得下作呀。其实完全是因为我太崇拜你的缘故,即使大小姐说太阳是从西方升起的,那我也承认这话是对的了。”

“你这话不是崇拜我,简直是在侮辱我了!”

“啊呀,你这话是打哪儿说起的,我怎么有丝毫侮辱你的意思呢?大小姐,你不要冤枉我呀!”

“我又没有发神经病,我如何会说西方出太阳呢?那你不是把我当作疯子看待吗?这还不是侮辱我吗?”

“这……这……我无非是一个比方而已,表示你要怎么样我都可以依顺你的意思。假使我有侮辱你的意思,那我一定没有好死的。大小姐,我念了这么重誓,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对你一番真情实爱的痴心吗?”

吕振华听荷芬这么说,心头表示焦急万分,满面显出十二分委屈的神情,向她急急地辩白。荷芬微微地一笑,却并没有回答他。这时吕振华蹙了眉尖,叹了一口气,接着又低低地说道:

“大小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所以你给我上了这么一个大当。”

“哦,吕先生,你是说今天下午大中华约会的事情吗?”

荷芬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她当然已经知道他心中的用意了。这就并不假装含糊,先含笑问了上去说。振华苦笑着道:

“是啊,我足足等你四个钟头,心中的焦急真所谓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唉,大小姐,你既然答应了我,你为什么不到呢?你莫非存心跟我开玩笑吗?那你的手段也未免太刁恶了。”

“这件事情,我真对不起你,但……你哪儿知道我的心里实在也有说不出的苦衷呢?”

荷芬乌圆眸珠在长睫毛里滴溜地一转,心中便有了一个主意,遂表示为难的样子,低低地说。振华见她一本正经的表情,倒信以为真,遂急急问道:

“大小姐,你有什么苦衷呢?难道今天下午临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你别急呀,我慢慢告诉你。下午吃过饭,我预备动身到你那儿来,不料妹妹就查问我到什么地方去,我只好圆了一个谎,说看电影去。谁知妹妹要跟我一同去看电影,你想,我有什么办法阻止她吗?因此弄假成真,只好和妹妹一同到大光明瞧了一场电影,从大光明出来,时已四点半了。”

“那么四点半你也可以到大中华来瞧望我呀,因为那时候我仍旧等着你哩。这是叫作痴汉等情婆,你想可怜不可怜呢?”

“嘿,你这人也自说自话的,妹妹又不是留在大光明吃晚饭了,那么我一个人可以到你那儿来,但妹妹仍旧跟在我的身旁,这叫我如何能来呢?”

“那么现在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后来我们在马路上碰见一个妹妹的舞客,他就请我们到圣太乐去吃咖啡,吃毕咖啡,那舞客又请我们到荣华酒家吃晚饭。我见妹妹和那个舞客十分亲热,所以我不便在他们中间做电灯泡,就悄悄地一个人到这儿来吃夜饭了。”

荷芬为什么要这样地说谎呢?她的意思,要振华知道妹妹已经另外有了知心的舞客,是叫振华在妹妹身上可以死去了一条心,因为这样振华就不会再追求妹妹,而妹妹也不会有被振华侮辱的危险了。不料振华听了这些话,并没有什么刺激,反而笑嘻嘻地说道:

“大小姐,你倒很识趣的,喜欢成人之美,这在情海之中可谓是功德无量的。不过好心待人,自然会有好报的。你瞧我们在这儿不是无意中又相遇了吗?这是老天成全我们好事哩。嘻嘻,大小姐,你说是吗?”

“好事?你这话我可有些听不懂,我们之间有什么好事呢?”

吕振华见荷芬听了这话,不但并无一些喜悦的表情,反而显出嗔意的态度向自己严肃地问,这就怔怔地说道:

“大小姐,你忘了吗?我们不是又可以商量进行订婚的手续了吗?喏,你瞧,这一枚钻戒,三克拉虽不到,至少也有两克拉半哩!”

“但是,我还不能贸然地答应你,婚姻大事比不了儿戏,我非有个好好儿的考虑不可,反正往后的日子正长,我将来总会答复你的。”

荷芬对于这枚亮晶晶的钻戒却并不放在心上,连瞧也不瞧一瞧地回答。振华心头未免感到有些失望,遂呆了一呆,问道:

“你的意思是……此刻不能接受我这一枚钻戒吗?”

“我暂时不能答应嫁给你,那么我此刻也不能接受你的钻戒,吕先生,你还是给我保留着吧。”

荷芬这末了一句话完全是敷衍性质,振华听了,却信以为真,于是在十分失望之余,还存了三分希望。她说这枚钻戒叫我给她保留着,可见她还有要接受这枚钻戒的意思,无非你时间上迟早问题而已,那么我是不能过分性急的,俗谚所谓欲速则不达,那是一定的道理。又道是只要功夫深,铁条磨成针。那么我慢慢地追求她,使她感到满意,她这一块美肉早晚总是我口中之物,还怕什么呢?振华这样想,便含笑点点头,说道:

“好的,我一定给你保留着,明白地说一句,我今生除了你之外,我便再也不娶别的姑娘做妻子了。除非你先嫁了人,那我就没有办法的了。”

荷芬这会子并没有说什么,只微微地一笑,便低头管自地吃菜了。这一顿晚饭,荷芬的本意原想自己会钞的,但想不到会碰到了振华,那不用说,当然是瘟生付的账了。两人从金谷出来,米高美就在隔壁,所以根本用不到叫什么车子,振华这又动脑筋说道:

“柳大小姐,我的意思,你今天夜场不要到米高美去做,你陪我一同到仙乐斯去游玩好吗?我回头给你一千万元钱,你去米高美买舞票好了,不知道你肯答应吗?”

“我想你跟我到米高美去跳舞也很好,为什么一定要到仙乐斯去呢?那边地方小,人又多,跳起舞来怪不舒服的。”

“你不知道,我在米高美跟你跳舞,你妹妹见了,不是会吃醋吗?”

振华含了微笑低低地告诉,表示心中所顾虑到的当然也有一个原因的。荷芬却很坦白地说道:

“其实我们做舞女的人,当然是每一个客人都要应酬的。这也算不了什么稀奇,妹妹也许不会吃醋,你放心好了。今夜我的舞客也许很多,所以米高美是不能不去一次的。”

“你的意思,一千万还不够抵偿你的损失吗?那么我给你两千万现钞好了,我想你总可以跟我一同到仙乐斯去了。”

“你以为我是为了钞票吗?那你把钞票也看得太郑重了。因为昨夜有好几个舞客都约我今天夜里再来跳舞的,我若不到米高美去,岂不是叫那些舞客白跑了一趟吗?所以我给人家失约,那是很不好的。”

振华听荷芬这样说,心里未免酸溜溜地不受用,暗想:她不肯答应嫁给我,莫非她另外有了心爱的舞客了吗?我今夜倒要跟她到米高美去看个仔细呢。于是没有再劝她到仙乐斯去,遂默默地跟着她跨进米高美去了。

在米高美振华当然叫荷芬坐台子,他也不再跟荷芬说求爱的话,只管和她在舞池里一而再地跳着舞。这时已经九点半的光景了,荷茵也匆匆地到舞厅里来了,她瞥眼见到吕先生和姊姊在舞池里亲热地跳着舞,心里十分妒恨,不由暗暗地想道:姊姊这么要紧地到舞厅来,原来她和吕先生是约好的呢。因为她在家里打牌输了钱已经十分生气,此刻受到这样一重刺激,当然是气上加气;意欲上前跟他们去吵闹,但转念一想,我又不是吕先生的妻子,我如何能去干涉他们跳舞呢?一时坐在舞池旁的座位上忍不住流起泪来了。

振华和荷芬舞毕回座,只见舞女大班走了过来,含笑说有客人请柳荷芬转台子。荷芬听了,还以为是朱先生来了,她心里立刻欢喜起来,遂站起身子,向振华点点头,预备跟着舞女大班走过去了。振华见她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对付自己,心中自然有些不快乐,遂伸手把她拉住了,说道:

“慢些过去,再跟我跳一次舞。”

“好。”

荷芬见他板住了面孔,很生气地说,而且他对待自己的举动也近乎有些粗暴,这就明白他对自己有不满的意思,虽然非常恼恨,但既然吃到了这一碗饭,又有什么办法呢?也只好忍气吞声地叫了一声好,便不情不愿的样子跟着他走到舞池里去了。

这次两人在舞池里跳舞,彼此脸色都很不好看。振华已经知道她确实另有心爱的舞客,所以会对待自己有这么冷淡的神情,他忍不住讽刺地说道:

“你真像是个大小姐的架子,照你的派头,实在不该到舞厅里做舞女,完全是一位住洋房坐汽车的千金小姐哩!”

“对不起,何必冷讥热嘲?我们做舞女的本来是给客人跳舞而已,绝不是给一班客人作为追求的目标。你喜欢我,就跳跳,不喜欢,我也没有请过你,你用不到在我面前摆大少爷架子的。”

荷芬倒也并不老实,她鼓作了勇气,存心预备跟他闹翻着回答。吕振华心中这一气愤,把脸色也铁青起来。他预备跳了半曲音乐,就丢她一个人在舞池里管自地走了,因为这在舞女算是最倒霉侮辱的事情,他想坍坍她的台。但仔细一想,我在舞厅里若是跑了,被人家说句欺侮舞女,那以后名誉不是很受影响吗?振华这么想着,把这一下子辣手到底没有用出来,只冷笑了一声,说道:

“你脾气不要太僵硬,难道你舞票不要了吗?”

“嘿!嘿!大少爷说这一种话也未免太坍台了。老实说,我虽然是个舞女,但派头倒比你大,舞票不给没关系,我就带了本钿来买舞票也可以。只不过以后请你少来麻烦,还是回家去孵孵豆芽吧!”

荷芬说完这两句话,音乐齐巧停止。她便急急地放手,头也不回地管自地走了。振华气得追上去预备打她,但到底又止住了步,暗暗骂声“贱货,你说得漂亮,我就白坐你一只台子出出怨气”。一面说,一面便回到座桌旁来。因为见荷茵也已坐在舞池旁了,于是吩咐侍者,叫柳荷茵来坐台子。侍者答应一声,便把荷茵叫了来。荷茵到了座桌旁,一见叫自己坐台的是吕振华,这就绷住了粉脸,虽在他身旁坐下了,却冷笑了一声,逗给他一个白眼,恨恨地说道:

“你还叫我坐什么断命台子?你这个没有情义的大少爷!”

“咦咦,荷茵小姐,你这什么意思?我难道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吗?”

吕振华听她这样说,知道事情有了蹊跷,但他故作莫名其妙的样子,笑嘻嘻地拉了她的手,温情地问。荷茵噘了噘嘴,哼了一声,说道:

“你装什么死腔?你昨夜约姊姊今天下午到大中华去的一回事,你还赖到什么地方去呢?你还跟我姊姊说,你不爱我,你爱姊姊,你要娶姊姊,这些不是你说的吗?”

“这……这……真是天大的冤枉了。”

吕振华想不到荷芬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了妹妹,可见荷芬刚才告诉的失约原因完全是谎话,她是故意给自己上个当的。一时把荷芬恨到了极点,他转了转眸珠,却阴险地想出一个计谋来,故意微微地一笑,支支吾吾地说了这一句话。荷茵连忙又追问着说道:

“你见花爱花地没有真实之情,还说天大的冤枉呢!我倒要问你,你到底受了什么冤枉?你说出来给我听听。”

“荷茵小姐,我老实对你说,你是上了你姊姊的当了。”

吕振华竭力镇静了态度,淡淡地一笑,不慌不忙地说。荷茵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她哪里知道世道崎岖、人心险恶,一时还信以为真,立刻急急地说道:

“我怎么上了姊姊的当?你快快说出一个理由来。”

“我根本并不爱你姊姊,原是你姊姊自己,她见我是个有钱的少爷,所以她便预备夺你妹妹的爱人了。她在背后还说了你许多坏话,她的意思,最好我不爱你,去爱上了她,所以她在你面前同时也离间我们的感情,最好我们之间闹决裂了,那么她的计划不是成功了吗?”

荷茵被他花言巧语地一说立刻相信起来,不由倒竖柳眉,气得涨红了两颊,怒冲冲地咬着牙嘴,骂道:

“这断命不要脸的贱东西,原来是她自己爱上了你哩!怪不得昨夜回家之后,她就说你是个坏蛋,叫我不要跟你太接近,否则会上你的当。原来她存心不良,要我跟你没有了好感,她便可以来勾引你了是不是?”

“嘿!对了,你这才聪明起来了。想不到她自己调戏了我,在背后还说我是个坏蛋,你这个姊姊真是太下作了。幸亏我们现在互相地说明白了,否则我们的感情不是完全要破裂了吗?”

吕振华听她年幼无知地把这些话也全告诉出来,方知荷芬是个老屁眼,不容易拿甜言蜜语去勾引她。原来她昨夜对我已有了恶感了,所以她会在背后说我的坏话,这姑娘真是太可恶了,我也非叫她们姊妹感情破裂不可。振华在这么思忖之后,于是又竭力地搬弄是非起来。荷茵听了,沉吟了一会儿,却又说道:

“不过,你的话也并不是十分靠得住的,因为你们男子总是喜新嫌旧的多,你见我姊姊生得漂亮,说不定你真的会看中了姊姊,那也未可知的。我刚才见你们在舞池里跳舞的情形,不是很亲热吗?”

“那你又误会我了,我所以要跟你姊姊去跳舞,是因为不见你的人,所以探问探问她的。不料她又向我搬弄是非地进谗了,她说你和一个知心的舞客一同吃夜饭去了的,还说也许不会上米高美。我听了这话,心里很是难过,因为照你姊姊所说的情形,你不是和这个舞客已经发生密切的关系了吗?”

荷茵听他这样说,一时又气又羞,绯红了脸,恨恨地啐了他一口,骂道:

“断命烂舌根的!这话可真的是姊姊跟你说的吗?”

“我怎么会说谎来欺骗你呢?”

荷茵似乎再也熬不住了,遂猛可站起身子来,好像要走到什么地方去的样子。吕振华见她铁青了粉颊,大有欲跟她姊姊拼命去的神气,这就连忙跟着站起,伸手把她紧紧地拉住了。 qKSFb8olAdtlDDQNUv5lth7OHfSZNmUAxbqV4t0WkcGOZpH62TxRWeV8gczp2/r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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