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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霞和春明订了婚之后,对于春明的容貌当然是非常满意,因为春明确实在少年群中可以说是一个标准的小白脸,不过在订婚那一天,对于春明的态度却不大欢喜,因为他的举止似乎老实一点,并没有和人家谈笑风生那么的活泼可爱。所以她在第二天就要求父母请春明到家里来吃饭,以便预先交一个朋友,可以知道他的性情是真的老实呢,还是那天假意装扮着那一种样子。碧霞的父母对于这位女儿真所谓像夜明珠一般的疼爱,女儿的意思,怎么敢违抗呢?所以立刻发了一张请客帖到周家,是请春明父子两人在舍间一叙,敬备菲酌。春明的父亲得了这张请客单,当然不知道他们是还有另一种的作用,只道他们真是客气,所以喜滋滋地对春明说道:

“你看,他们家女儿倒很讲究礼节,订了婚后,就请生头女婿去吃饭。我总算是做了一个陪客。春明,你此刻快去理一理头发,我马上陪你一同去一次。”

“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礼节,根本是一种麻烦。既然爸爸要我去,我就这样子去不好吗?为什么偏要去理了头发?那我又不是拿面貌去卖铜钿的。”

春明虽然不敢回答说不去,但是他却用另一种方式表示他心中并不是十二分高兴的神气。

兆光听儿子这样说,他心中倒忍不住又生气起来,瞪了他一眼说道:

“我真不懂你心中究竟是什么意思?竟会说出这一种莫名其妙的话来。谁叫你拿面貌去卖铜钿?我问你,你在学校里读了几年书,难道‘礼貌’两字都没有知道吗?我想你这一种脾气,根本是和我做父亲的在捣蛋,我到底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周大少爷?你要跟我这么的难堪?你说……你说,你也给我说出一个理由来呢!”

兆光这种语气,显然气得有些发抖的样子。春明从生落娘胎以来,是从未被父亲这么大声地怒责过,为了这一头婚姻,被父亲怒骂已经是第二次了。那么在他心中想起来,觉得自己所受的委屈,完全是碧霞所赐给的,因此他对碧霞的印象自然也更加地恶劣了。周太太怕儿子恼羞成怒,又发生什么意外的不幸,所以庇护着儿子,对兆光埋怨的口吻,说道:

“我看你这几天来的火气好像也特别的大,为什么一开口就这么喉咙响亮的?小孩子懂得什么?你以为不好的地方,也应该好好地劝导他。你这种样子的态度,就是叫我看了也不入眼。”

“好,好,你还要代他来对我说这些话,那么今天的事,难道又是我做父亲的不是吗?我看被你这么地娇养起来,明天还可以爬到我做父亲的头上来了。”

往往为了儿女的事情,使上面两老的争吵起来,这是常有的现象。春明见了,心中就感到十二分地难受,所以他没有办法地,只好表示屈服了的样子,说道:

“爸爸和妈你们不要相吵了,一切的事,终是我儿子不好,所以累你们生气。那么我此刻马上去理发,你们大家就少吵几句吧!”

春明一面说,一面站起身子,就匆匆地向外面奔出去了。于是室内的空气就静寂了许多,只有周太太吸着水烟筒时候发出了呼噜噜的声响,兆光呆呆地坐了一回,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真不明白这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竟会这样地不欢喜这头婚姻。照理,昨天已经订了婚,姑娘的容貌,他也已经见到过了,这样一个姑娘,还能说她不漂亮吗?我想,我想,春明他在外面一定另有了什么坏女人,所以把他那颗心就迷恋得糊涂起来了。”

“这也难说得很,不过照他平日的行为看起来,好像不是一个十分荒唐的孩子。”

周太太似乎也有点捉摸不定的意思,从她额头上几条皱纹上看来,就可以知道她是有着十二分的怀疑。兆光有点不信任的表示,摇了摇头,说道:

“一个孩子在家里头显出一本正经的模样,那并不算是一个好孩子。记得我父亲一共生了三个儿子,他口口声声地终是赞美老三最好,人又斯文,说话有礼貌。可是他在外面就不对了,见了女人色眯眯的,结果,身上染了恶疾,终于年轻而夭,所以外表的文静这是完全靠不住的。”

“你无论哪一个都可以比方,为什么偏偏要比方你们这一个短命鬼呢?我想春明任他怎么的不好,终也不能和你家老三相提并论的。况且我们是只有这一个命根儿,你横竖可以娶小老婆再去养几个,不过我是除了他之外再也无法去找第二个儿子了。所以你说话也得给我留心一点,别是毫不考虑地就这样随便乱说。假使春明有什么一长二短的话,可全是你咒念出来的。”

周太太对于丈夫这一个比方,大不满意,这就恨恨地白了他一眼,至少是包含了无限哀怨的语气。兆光笑了一笑,把手指了指她,站起来说道:

“你这个人的思想就未免太陈旧了,我也不过是举一个例子,并不是说春明就会像我们老三一样的结局,那你又是多说的废话。”

“哼!我知道你的心眼儿本来就是狠的。”

周太太冷笑了一声,一面说,一面把水烟筒向桌子上重重地一放,一面又在罐子里倒着三十二只的骨牌,两手在桌子上来回抹着,然后整理好了打着五关消遣。兆光怕事情越说越糟,为了求太平起见,那还是省一句的好。所以望了她一眼,却并不作答,自管坐到沙发上去,拿了一张小报来阅读,他这种态度,显然是对周太太有不满的意思。但好在周太太自管抹着骨牌游玩,所以倒也并没有注意他,否则,当然又是免不了有许多的麻烦。在这一个时间中,周太太倒也并不感到十分的无聊,因为她全副精神贯注在骨牌上,哪一副是顺子,哪一副是五子一色,似乎在她心中会感觉一种特别的兴趣。只有兆光坐在沙发上等待春明去理发回来,这些时间实在不容易消磨,他把这张小报上的每一个字差不多都看遍了,但是春明还是没有回家。他心中是相当的着急,因为天色是慢慢地黑了下来,桌上的那架意大利石膏美人的钟上短针已指六时相近了,假使过了六时不回家,这叫我在钱家那面如何去交账呢?因此他再也熬不住地自言自语地说道:

“奇怪!为什么春明还没有回家来?难道他是骗着我只道去理发,实际上他就这样地避走了吗?假使果然这样的话,这孩子真也太靠不住了。”

“这个我想是不至于的吧!我知道这孩子的脾气,他不答应倒也罢了,若答应了你,就绝不会再有变化的。”

周太太口里虽然这么地说,但心中却在暗暗地焦急。因为窗外的太阳已斜西了,暮色已整个地笼罩了宇宙,万一春明真的是避走了,那倒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呢。就在这个时候,红玉悄悄地进来冲开水,说道:

“老爷,少爷理发回家已经好多时候了,他坐在书房里却静静地做着功课呢!你们钱公馆到底去不去呀?时候也差不多了吧?”

“什么?少爷回家已好多时候了?啊呀呀,这孩子简直胡闹,为什么不到上房里来?红玉,你快把少爷去叫了来吧!说马上就要动身到钱公馆去了。”

兆光听了红玉的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连忙站起身子来向她急急地说。红玉答应了一声,她放下铜勺子,便急匆匆地走出上房去了。周太太似乎也放下心来,她此刻倒又要给儿子辩护几句了,说道:

“你倒不要说这孩子胡闹,我以为这就是显得他用功的地方。因为他到底还是在求学时代,假使把功课都荒废了的话,那不是又要被你说他是个腐败的青年了吧?”

“不过用功也有一个分寸,有了要紧的事情……”

兆光说到这里,一阵咯咯的皮鞋声响进来,于是他就不再说下去了。果然见红玉领着春明走进来,在理了发后的春明,那当然是更显得英俊万分了。此刻兆光心中倒又高兴起来,伸手在衣钩上取下呢帽,手里拿了一根司的克,对春明说道:

“好了,我们快点儿走,别叫人家等急了。”

汽车在路上,兆光又向春明连连地叮咛,说见了长辈都应该鞠躬打招呼不能没有礼貌。春明没有回答什么,只嗯嗯地应了两声。

钱斌忠今天没有请别的客人,因为目的是给他们两小口子谈谈话能够有更进一步认识的意思,所以除了最亲密的几个至亲外,别的人一个也没请。碧霞仍旧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般的十分美丽,她起初是十二分的高兴,因为时候已经快六点了,而春明还没有到来,所以她心中有这个感觉,好像春明的架子太大了一点,因此她坐在自己卧房里闷闷不乐地生着气。这个时候丫头阿芸却笑盈盈地奔进来报告道:

“小姐,新姑爷已经来了,你快点儿出去呀!”

“哦!知道了。”

阿芸想不到小姐会这样冷冷地回答,一时倒愕住了一回,暗想,这是什么缘故?小姐的脾气真也有点古怪的了。但是也不必过分地去思索它,总算自己碰了一鼻子灰,遂也悄悄地退了出去。碧霞呆呆地坐了良久,算是报复了春明迟迟到来的一种手段。不过他们在外面是并不会知道她心中有这一层意思的,还以为女孩儿家是为了怕难为情的缘故。所以过了一会儿,碧霞的姑妈赵太太又走进房来,笑嘻嘻地催她出去,说:“你是一个很开通的姑娘,这回子却又害起羞来了”。碧霞这才被赵太太含笑拖了出来,既然到了会客室,她倒又显出十二分大方的态度,先向兆光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叫了一声周老伯,然后又和春明点点头,微微地一笑,说道:

“周先生,你请坐呀!”

“钱小姐,不要客气!”

“你们这样称呼,我觉得太客气了,而且也太生疏了一点。因为你们已经订了婚,那么是一对未婚小夫妻了,就是怕难为情叫一声哥哥和妹妹,那么也该叫一声名字比较好得多。”

赵太太倒也是一个很欢喜说笑话的人,因为两人以先生小姐称呼,遂微笑着说。斌忠有个表兄弟,他吸着雪茄烟,此刻也插嘴笑着道:

“这就叫作相敬如宾,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吗?”

“老爷,小船厅里已摆了席,请各位还是用酒去吧!”

大家正在向两个未婚小夫妇取笑的时候,阿芸进来对大家说。斌忠于是摆了摆手,对大家连说请请,他们便都到小船厅里去了。在众人的面前,春明和碧霞只好你看我、我看你地并不说一句话,所以这一餐饭,春明吃得很快。碧霞是有心人,所以她也匆匆地吃得很快。斌忠当然明白女儿的意思,遂对女儿说道:

“碧霞,你和春明到书房里去坐一回吧!这里闹得很!没有关系的,春明,你也不必太受拘束,已经订了婚,我觉得你们更要时常地在一起谈谈才好。”

“周先生,那么请你到书房里坐吧!”

凭了斌忠这几句话,碧霞胆子这就大了一点。因为有了父亲的命令,当然可以避免自己的难为情,所以红晕了两颊,和春明点点头,她身子先向外面走了出去。春明于是向众人说了一声“各位慢用”,他便跟着碧霞跨了出门。碧霞是等在门口,见春明跟出,又向他逗了一瞥娇羞的媚眼,笑道:

“明哥,今天没有什么好小菜,所以你饭吃不下吧?”

“哪里哪里,你这话不是太客气了?我想完全不是为了这个缘故。”

春明想不到此刻她忽然会改口叫了一声明哥,说也奇怪,这时心中对碧霞的恶感已经消失了一半,而且在微微地荡漾了一下之后,感觉得有些甜蜜的滋味。从这一点看,可见女色的魔力,是高过于一切的。遂望着她桃花似的两颊,也低低地回答。

这时他们已走到小院子里,小院子地方虽然小,景物却点缀得很幽静,有花卉,有树木,而且还有假山。这假山是堆在一只很大的盆里,一半还筑成了水道,水面上浮了几尾金鱼。今夜月色很不错,虽然不是挺大挺圆的,但已经是快要团圆了的样子,两人在假山边站住了,碧霞从清辉的月光下绕过无限媚意的俏眼,斜乜了他一下,低低地微笑道:

“你这话显然是意有未尽,那么至少是为了还有另一个的缘故对不对?”

“嗯,被你猜着了。”

“那么是为了什么缘故呢?我有资格听你告诉吗?”

“我好像记得有一句叫什么‘秀色可餐’的话,那么我也许是为了这个缘故,所以我虽然只吃了一碗饭,肚子里确实是已经很饱的了。”

“嗯!你这话说得太俏皮了。”

碧霞在听到了他这几句话,才算是领教了,觉得事实的体会,和理想的猜测完全是相反的,原来他是一个善于说话的小滑头,那么他这一副老实的神态当然是故意这么假装的了。一颗芳心,自然是十二分的喜悦,所以嗯了一声,逗给他一个白眼,低头笑了。这一个白眼是嗲的表示,没有一点讨厌的成分,春明瞧了,也忍不住微微地笑起来。但碧霞在喜悦了一回之后,她心中倒又有一层忧愁的考虑,暗想,他既然是这样的滑头,那么在外面说不定是早有了什么女朋友的,倒要向他探听才好,遂低低地又道:

“明哥,你在学校里除读书之外,平日空下来还做什么消遣呢?我听说你很欢喜跳舞,不知道真有这一个嗜好吗?”

“你听谁说的?”

“终有人向我这么地说,反正我自己又不会造出来。其实这一个时代,跳舞也不能算是一件腐败的事。”

“逢场作戏,偶尔为之,那是我不否认的,至于说我有一种嗜好,那我就不承认了。照你这么地说,显然你对于跳舞一门大概也有好感吧?”

春明很认真地回答,他说到后面,又故意装出一丝笑容来,向她低低地反问。碧霞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她并不有点儿顾忌地点点头,笑道:

“我说跳舞是一个极普通的交际,那也算不了什么的,几时我和你不妨去游玩一次,你心里有兴趣吗?”

“嗯!等下星期学校里放了春假,那就有许多日子可以空闲了。”

春明虽然是这样地回答,但他的心里却有一层猜疑,觉得从她这两句话中看来,就可以明白她平日的私生活是浪漫得很可以了。因此把刚才一度很热烈的欢喜又降冷了不少,暗想,一个女子认为跳舞是很普通的交际,这样她和男人家拥抱在一起,大概也是认为不足稀奇的了。于是想到碧霞的身子也不知是经过了多少男子的拥抱,他心中真有点酸溜溜的不受用。碧霞见他低了头儿不说话,遂又搭讪着问道:

“明哥,你学校里几时放假?一共放几天?我们学校里自下星期一起,共放七天,但还有上面星期六日两天,所以有九天光景,我想在上海也没有什么好玩,假使你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到杭州去一次,不知道你的心中也有这一个意思吗?”

“假使没有其他要紧的事情,我也早有这一个愿望。”

“你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呢?我想我们这一个计划还是决定了吧!”

碧霞是很兴奋地回答,春明点了点头,虽然觉得碧霞对自己好像是十二分的亲热,但自己终感到她这一种热情,因为是太以大众化了,所以并不是十分的可珍贵了。碧霞见他神情好像有点沉闷,遂挨近了他一点身子,很猜疑地问道:

“为什么?你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不,因为我是多喝了一些酒,所以有些头痛。”

“外面风很大,那么我扶你还是到书房里去息一回吧!”

碧霞这回很关心地去握他的手,接着又多情地回答。春明被她软绵绵的纤手儿一握,因为是从未亲近过女色的缘故,他全身的细胞都会感觉有点儿紧张,所以他把一点轻视的恶感又消失了,跟着她一同走进了书房。这是碧霞平日私人的书房,因为是一个女子住的,所以一切的陈设,也都包含了一点粉红色的脂粉气。碧霞给春明在沙发上坐下之后,她又在暖水壶里亲自地倒了一杯茶,送到春明的面前,很小心地问道:

“你还觉得头痛吗?要不我给你去弄一包人丹来吞下了?”

“不用了,我已经好得多了,碧霞,我问你一句话,你几岁那一年母亲过世的?”

“十六岁那一年吧!唉!可怜我母亲死得真伤心,一转眼却又有三年了。”

“你母亲是生什么病症死的呢?”

春明听她说完了,好像盈盈欲泪的样子,一时倒很奇怪,不免怔怔地问她。碧霞在他身旁轻轻地坐下了,拿了手帕在眼皮上拭了一拭,低低地告诉道:

“我母亲是生小孩子难产死的,断命这些接生的西医都是饭桶,因为母亲这一胎是双胞胎,所以一个小孩子下来,那胞还没有落下,医生应该安慰产母才好,谁知她却叫两声难产,母亲心中一急,就惊了风,因此不到半个月就死了。唉!到现在也有三年了。”

“那么这两个孩子现在都养着吗?”

“都是讨命鬼,在母亲头七之后也相继地死了,假使我母亲在着的话,我的生活方面终还是可以再舒服一点了。”

碧霞恨恨地骂了一声讨命鬼,她说完了这两句话,大有凄然泪下的样子,显然她是很想念她的母亲。春明拿了茶杯喝了一口茶,回眸望了她一眼,低低地笑道:

“你现在这样生活难道还不能算为舒服吗?那么你将来嫁给了我,恐怕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的舒服呢!因为有公婆的人家,规矩很大,早晨起来,先要给公婆面前请安送茶,这种受拘束的生活不知也受得了吗?”

“在新做媳妇几天内也许有这一种规矩,不过三朝以后,那当然不必再麻烦了。因为我这人早晨睡晏睡惯了,你叫我很早地起来,恐怕就要整天地感到头痛了。”

春明当然是故意试试她的意思,但碧霞这个人倒也很老实,她并不顾忌地就很爽快地随心说了出来。春明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却感到这种女子绝不是一个家庭中的贤妻良母,所以颇觉得失望。两人静了一回,春明抬头见到对面壁上挂着的碧霞小照,他为了不愿把失望的表情显形于色,遂又搭讪着笑道:

“你这一张小照拍得很不错,不知什么时候拍的?”

“还是最近几个月拍的,人家都说我很上照,你要看吗?我还有几张照片也拍得很好的。”

碧霞听他赞美自己照相拍得好,这是一件最得意的事情,遂含笑站起身子,把写字台抽屉打开,取出一本厚厚的照相簿来,又笑盈盈地和春明并肩坐下,一张一张地翻给他看,春明点头啧啧称赞不绝。翻到后面几页,都是别人的照片,有几张是女的,有几张是男的,男的大都二十左右年纪,也有几张是很漂亮的。春明见了这些照片,一时又不便开口问这些都是什么人,所以心里立刻又不受用起来,但碧霞却毫不注意这些,她指了指那张女的照片,说道:

“这是我最要好的同学汉芝芬,她也是新近订婚的,未婚夫是已经大学毕业了,大概他要预备出洋去留学的。订婚的时候,男家送过来的十条金子,两只钻戒真大,都是五克拉大呢!”

“这种未婚夫倒很难找的。”

这是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因为昨天在订婚的时候已经有了这个消息,那么碧霞今天又这么地说,在春明心中是当然要疑心她故意来说给自己听的,所以他认为这是莫大的耻辱,全身一阵子热躁,额角上几乎要冒出汗点来了。他在说过了这一句话后,就站起身子,按了额角,说道:

“我的头脑晕得很厉害,我想早点儿回去睡觉了。”

“那么你爸爸还没有吃好饭呢!我想你到我房中去靠一会儿好不好?”

“也许很不方便吧!我爸爸给他随后回来好了,让我先走一步也不要紧。”

“这可不行,你这样地走了,人家还以为我们是吵了嘴。我们是未婚夫妻了,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扶你到房中去躺一回,就会好的。”

碧霞微红了粉脸儿,娇羞地回答,一面去扶他的身子,一面把娇靥偎得他很近。春明似乎闻到一阵浓郁的脂粉香从她面部上散发出来。他有点儿陶醉,虽然心中是存了一万分的恶感,不过在这时候他竟消失了无限的勇气,竟跟了碧霞跨进了她的闺房。碧霞的卧房是含有了神秘的成分,至少使人感到一种软绵绵温暖的风情,当碧霞扶他躺到那张席梦思床上的时候,立刻又有一阵如兰如麝的幽香触送到鼻子管来。春明不知有了一个什么感觉之后,他那颗心就摇荡得很厉害起来了。碧霞似乎要伸手给他脱鞋子的意思,低低地说道:

“明哥,我给你脱了鞋子,还是静静地睡一会子吧!假使时候不早了,你就睡在这里也不要紧,好在我可以睡到另一个房间去的。”

“谢谢你,只怕很不好意思吧!你给我躺一会儿,就会好的。”

春明见她这样温情蜜意地服侍自己,一时他的心里倒不免又感动起来了。但是转念一想,她和我虽然是订了婚,但到底还是很陌生的。她既然对我有这一种态度,那么就说不定对待别人也会有这个样子的热情。春明这种思忖当然是不合理的,但是因为种种地方给他刺激得有点怨恨,所以他睡在软绵绵的床上,好像是睡在稻草堆里背脊上似乎有针在刺一样,却是越想越糟起来了。但碧霞此刻坐在沙发上,两眼望着床上的春明,她的心境和春明是完全地相反,她是充满了无限的甜蜜,暗想,春明绝不是一个聪敏面孔笨肚肠的青年,从他几句谈吐中听来,就可以知道他是一个很伶俐的人,那么我过去的忧愁是完全可以消灭了。终算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买卖式的专制婚姻下我也能够得到一个很漂亮而又风流的夫婿,那我应该是多么的庆幸而欢喜呢!静悄悄地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阿芸匆匆地走进房来,只见春明躺在床上,便望了小姐一眼,抿嘴笑道:

“怎么?新姑爷酒醉睡着了吗?周老爷他们早已吃完了饭,已经预备要回去了呢!”

“他睡得很香甜,你对周老爷说,就让少爷在这儿睡一夜吧!”

“不,不,我没有酒醉,我要回去的,我要回去的。”

春明听碧霞对阿芸这样说,方才急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皮回答。碧霞见他这种神情倒忍不住暗暗地好笑,因为他既然不肯宿夜,遂也不便强留,叫阿芸倒了一盆面水,重新给他洗了脸儿,然后送他一同到了外面。赵太太向两人开玩笑,说道:

“真是如胶投漆,恩爱得了不得,谈谈说说恐怕连钟点都忘记了吧?”

春明和碧霞红了脸儿,都不作声,于是大家都笑了起来。兆光遂向斌忠告别,春明向几个长辈都连连鞠躬,仿佛是犯了罪一样,直等他和父亲一同跳进车厢里的时候,才算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兆光向春明低低地问着道:

“怎么样?你现在总可以心满意足的了。”

春明有苦说不出,因为假使自己有了什么不良的意见发表的话,在车厢里被车夫听见了也会闹成笑话的,因此也就只好默默无语了。汽车到了家里,周太太还没有睡,似乎特地等着他们父子回来听好消息,所以向春明问长问短地问个不了。春明没有回答,兆光先很高兴地代为答道:

“你不用问了,他在碧霞房中一坐就是两个钟点,单这一点猜想,就可以晓得春明今天是感到怎么的满意了!”

“可不是?一个小孩子的脾气总不能太固执,要知道父母给你做的事情,终不会有什么错处的。”

周太太也向春明笑嘻嘻地说,他们两老是感觉分外的快乐和得意。但是春明满心眼儿里却是充满了无限的痛苦,他好像哑子吃黄连般地说不出什么话来,遂匆匆地站起来,道了晚安,回到自己卧房里去了。这一夜春明睡在床上是暗暗地计划了许多时候,他觉得和碧霞在中间是隔绝了一条远阔的鸿沟,那么将来与她是结合了,恐怕终身的痛苦会永永无期的了,为了解决彼此的幸福起见,他就静静地等待着时机降临。

过了几天,各学校都放春假了,碧霞来约春明一同去杭州游玩,春明征求了父母的同意,遂带了盘费,和碧霞坐车到火车站。车票是预先买好的,当时由红玉送他们到车站,开车的时间到了,红玉站在月台上,向他们招了招手,眼望着火车像长蛇般地在两旁青青的草原中进行了。 8Z8SyfLOzIJxT7ahOa82dl1c5lF5s6KgnCmLYjgf+FoTJhvAAdFhrse85mtvQff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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