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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歇恶奴玉明行权

这是兆丰公园里的一个角落里,那边有一个池塘,水面上浮了绿油油的荷叶,还有两只雪白的狗在池水里钻进钻出地戏水。临池有垂柳数株,柳丝向下倒垂,有几条长长的已经拖在水面上,因了微风的吹动,把那池水激起一圈一圈的波纹。靠池塘旁有长椅一把,这时椅上坐了两个年轻的男女,旁边还放了几本厚厚的精装书籍,一望而知是两个学校里的学生,大概放学后,约在这里促膝谈心。那个姑娘不时把手伸上来凑到眼前去,好像是在看她无名指上戴着的这一枚挺有光耀的钻戒。她玫瑰花朵般的脸上,掀起了娇艳引人的酒窝儿,显然有一分得意,一会儿,她又把秋波水盈盈地向他逗了一瞥媚意的俏眼,低低地说道:

“健生,我真感谢你,你果然言而有信地给我办到了这一件名贵的东西。而最使我高兴的,就是今天在这许多同学面前,你亲自送来这一枚钻戒,使我多么有面子,使我多么骄傲。健生,你想我不是太快乐了吗?”

“丽英,你现在可以相信我是爱你到这怎样的程度了吧?所以你以后不要再冤枉我去爱上了别人,免得引起彼此的误会,因为误会是破坏双方爱情的仇敌。误会越深,往往会闹出什么悲惨的结局,所以我是绝对不愿意让误会再捉弄我们的,你说是不是呢?”

这一对情侣就是何健生和魏丽英。健生拿了钻戒亲自送到她的学校里,然后两人到公园里来喁喁情话,这种甜蜜的情景,真可说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当时健生握了她的手,向她十二分挚诚地回答,表示他对丽英确实有一份真爱的意思。丽英含笑点点头,脉脉含情地向健生望了一会儿,忽然把那枚钻戒又脱了下来,交还给健生。这举动使健生倒不免呆住了,很惊讶地望着她粉脸,问道:

“丽英,你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我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不成?干吗又要脱下来还给我?”

“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在当初不是就跟你说过吗?我并不是真的要你送这些宝贵的饰物,况且我爸爸知道了,他老人家也要骂我女孩儿家没有自尊,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去讨人家的东西?所以我原说只要在同学面前给我装一装样子,就可以还给你。假使你真有爱我的意思,那么就不妨将来在我们订婚的时候,作为交换饰物的信物,所以现在请你拿回去藏着吧!”

丽英摇了摇头,絮絮地向他说出所以交还的一番大道理来。健生这就感到她的天真可爱,遂把戒指仍旧给她套上了,笑道:

“我已经送给了你,总没有再拿回来的理由。丽英,你且先戴了再说,就算给你父亲看见了,就说是我们谢你父亲给我们出力把石福华赶出来了的一点小意思,那不就完了吗?”

“假使这样说,那事情就更糟了。你不知道我父亲的脾气,他要么不给人家帮忙,假使答应给人家帮了忙,他也是绝对不要酬劳的。至于外界去请教他,因为他本身原是个律师,所以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那么这样吧!戴不戴是你的事情,假使你一定要我拿回去的话,倒好像是你向我拒绝爱的表示了。”

“哎呀!被你这么一说,那倒叫我有些为难起来了。”

“有什么为难的?只要你给我戴着,或者把它藏起来倒也可以,那我心里就很高兴了。”

健生望着她的粉脸认真地说,丽英觉得他很诚恳,所以也不便再推却了。两人慢慢地谈着学校里的事情,从学校里又谈到家庭里的问题。丽英又悄悄地问道:

“自从石福华走后,你妈这两天态度怎么样了?”

“我妈定心了许多,那天晚上曾经有点忏悔她自己不应该的样子,所以我妈好像已经有点明白过来了。丽英,你不知道吧?现在我家的一切主权是都在姐姐的手中了。”

健生回答到这里,他又想着了似的,低低地对她道。丽英哦了一声,好像很高兴的神气,转了乌圆的眸珠,笑盈盈地说道:

“真的吗?那倒是一件好事情,因为你们再也不必忧愁你母亲会把什么东西私通给石福华了,对不对?但是我很奇怪,你母亲怎么会肯答应放弃她的主权呢?”

“这一点我就佩服姐姐的手腕,她好像有一种灵活的技巧,可以使母亲对她有一种信任,所以母亲是无条件地答应了她。”

“对于这一件事我还只是此刻知道,那倒是一件好消息,我应该向你表示道喜。”

“唉,你还向我道喜,我正在感到将来的忧愁呢!”

丽英这种欢喜的表情,反而使健生蹙了眉尖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望了她一眼,大有无限怨恨的意思。丽英这就感到了惊讶,呆住了一会儿,轻轻地问道:

“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感到将来的忧愁呢?”

“你哪里知道!我看姐姐将来会有野心的企图。”

“我想这也许是你神经过敏的缘故。那么我问你,这次你姐姐管理家政是否征求过你的同意?”

“这个她和我商量过。”

“那么你是否答应她?”

“我因为自己还在求学时代,对于家政问题自然无暇顾及,所以我是曾经答应她的。”

“既然你答应了她,那你应该相信你的姐姐,为什么偏要有这一个忧愁?难道你们心中也各有私心吗?”

健生被丽英这两句话问得默默无语了,他心中暗想:你哪里知道,就是为了你要我买这只钻戒私扣的这一笔款子而引起了彼此的裂痕。不过心中虽然这么想,但口里却是说不出来。丽英见他不回答,益发引起了疑窦,遂又向他问下去道:

“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和姐姐真的吵闹过了吗?”

“吵闹是没有吵闹过,但是在我的感觉上,好像姐姐的态度有一点自私,所以我心里很不高兴。”

“那又是你的多心病,为什么抓不住事实老是喜欢闹这种无谓的空想?刚才你不是说误会这两个字最容易发生爱情的破裂吗?其实手足之情和恋爱之情也是一样的,所以你也千万不要发生误会。健生!我是你的好朋友,不,说得亲密点,我是你的爱人,但我要为你的前途作打算,我不希望你对亲姐姐有这一种过虑的多疑。因为你这一个家庭,现在就好比是一个国家,这一个国家被外族人已经欺侮了许多年,好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个外族人赶跑了,那么你们国内人是更应该团结一致,来努力建设过去的破坏和腐败,创造一点新的事业,才能达到这种复兴的希望。现在胜利还没有多少日子,你们心中就各存私见,分党分派,简直是要闹内乱。这给石福华知道了,固然是要给他笑痛了肚皮,就是你们的良心恐怕也要对不住你们何家的祖先了吧?我的脾气就是这个样子,喜欢说的话就再也藏不住地说出来。因为我若不向你劝告的话,那在我好像对你是不忠,所以你不要以为我是哓哓多舌,假使有什么言语得罪你的地方,也得请你原谅我才好。”

健生想不到丽英会说出这一大篇的话来,因为她没有代我生气而再给我火上添点油,反而向我一味地劝告和压制。从这点看,觉得丽英确实是一个好姑娘。所以心中十分感动,握了她的手,低低地说道:

“丽英,你的思想真不平凡,你的头脑也太清楚了,所以你这一片金玉良言,我是绝对地接受。”

“你既然能够听从我的话而想明白过来,那我的心中很欢喜。健生,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吧!”

丽英笑盈盈地回答,这时天空已浮现了几片灰褐色的浮云,显然天已入暮。夜风吹在身上,多少还有点儿寒意,所以她催促健生回去。健生点头说好,两人遂拿了书本站起身子,沿着池塘的旁边找寻归路,不料这时迎面走来一个西服少年,他先含笑招呼道:

“健生弟,健生弟,你们在这里散步吗?”

“哦,我道是谁?原来是章先生!”

健生定睛向他一望,原来是祖同。因为平日对他并无好感,所以向他叫了一声章先生。祖同因为心中另有打算,所以对健生特别奉承,含笑又说道:

“健生弟,这位是……”

“哦,是我的朋友魏小姐。丽英,他……他……他……也算我的朋友章先生。”

“哦!哦!莫非就是魏律师的令爱吗?久仰久仰!健生弟,我们一同去吃一杯咖啡好吗?”

“谢谢你的盛情,我们还有别的事,再见了。”

健生毫不客气地向他拒绝了,和他一点头,就挟了丽英的手臂匆匆地走了。丽英望了他一眼,忍不住微微一笑,说道:

“这位姓章的是什么人?你干吗见了他这样冷淡的样子?”

“这个小子吗?是石福华的外甥,从前他也混到我家里来走亲戚,现在石福华去他妈的,谁还认识他是什么狗东西?”

“你既然对他这样恶感,我就告诉了你,这个人脑后有反骨,恐怕会出尔反尔,和他交朋友倒要小心一点。”

“想不到魏大律师的千金小姐还是一个星相家,真是失敬得很,那么你看我这个人是好是坏?”

“你这个人像《三国志》里的张飞,不过有时候也学着了诸葛亮那种刁钻古怪的脾气,所以也不大好弄。只有在我刘备面前才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么忠心。”

丽英斜乜了他一个媚眼,在说完了这两句话的时候,倒忍不住又抿着嘴儿哧哧地笑起来了。健生把她手儿握过来,轻轻地打了一下手背,一时也忍俊不禁起来。

祖同望着两人远去的影子,心中忍不住暗暗发恨,觉得健生这小子真有些可恶,总有一日被我找到一个机会,给他一点辣手看看。一面想,一面向公园门外走。这时苍茫暮色,游人大半都倦而知还。在公园大门口,祖同忽然见有一个女子在讨三轮车,看她的后影,好像是玉明,这就奔了上去仔细一瞧,想不到果然是玉明。这就含笑叫道:

“玉明!玉明!你讨三轮车回家吗?”

“啊!我道是谁,原来是章先生,你也在公园游玩吗?还有什么朋友在一处吗?”

“没有,只有一个人。”

“那么我们一同坐吧!”

玉明回头见了祖同,她微微一笑,在问明了他只有一个人之后,遂又低低说,同时她已跳上三轮车坐下了。祖同对于玉明今天用这一种态度招呼自己,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因为预料是要给他碰钉子的,但是偏偏出乎意料,你想,他是多么受宠若惊,立刻点头说好,便也跟着跳上坐下了,三轮车于是向前慢慢地驶行了。两人经过一会儿沉默之后,祖同先含笑搭讪道:

“我刚才在公园里遇见你的弟弟。”

“一个人还是和朋友在一块儿?”

“还有一个就是魏小姐。”

“嗯!”

玉明这么应了一声,她又沉静下来。祖同还以为她是讨厌自己又再多说闲话,所以吓得不敢开口,倒是玉明又向他低低问道:

“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话没有?”

一个聪明人在他本身遭到了事情的时候,往往也会愚笨起来的。玉明因为和弟弟在感情上已经发生了裂痕,同时又因为他有了舞弊的举动,所以对他便开始有一种怀疑,而且更有一种欲防备他对自己会有不利的行动,因此她不由自主地会向祖同问出这一句话。其实仔细地想来,这一种探问真是多余的事,就是他们有一种言论姐姐的话,也绝不会让第三人来听见的。祖同是个很有心思的人,他觉得玉明这句话问得显然有些作用,莫非他们姐弟两人已经有过一层摩擦吗?这就故作沉吟了一会儿,微笑道:

“我见他们切切叱叱地谈得很有劲的样子,等我去和他们招呼了,他们就不再说话了,我想他们当然是在谈爱情,对不对?”

“也许不是谈爱情,因为他们的爱情已经成熟了,根本不必再谈,在他们只等待婚礼举行就是了。”

祖同怕玉明再疑心自己有搬弄是非的嫌疑,所以他在后面又故意这么补充了一句话。但玉明听了,这回却摇了摇头,两眼望着前面平坦的柏油马路,似乎有种含蓄地回答。祖同听她这样说,倒不禁稀奇起来,遂低低问道:

“他们不是谈爱情,难道还要谈别的什么秘密吗?”

“也许是的,因为弟弟近来对我好像生疏了许多。”

玉明因为在势孤力单的情形之下,她把祖同竟认作了知己,所以情不自禁地向他低低吐露了这两句话。祖同在得知了他们姐弟不和睦的消息后,心里一时不免欢喜起来,因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遂用了俏皮的口吻,说道:

“这是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一句话,其实我是早已代你看得很清楚了。可是为了这一件事,我已经被你看轻了人格,所以我有许多话要说,但是却又不敢说出来。因为在不明了的人猜想,总以为我是存心不良,来从中离间你们手足之情。其实这是天晓得的事,你们姐弟发生了意见,于我有什么好处呢?但是我也无非为了一番热心,所以对你同情,恐怕你一个弱女子受了他们的欺侮,所以叫你不得不防的意思。我倒不怪你弟弟对你有什么野心企图,因为他是一个涉世未深的男孩子,就是恨魏律师在做健生的鬼。你想做律师的人还有什么好东西吗?单看石福华这样厉害的人,尚且被他几句话而轻易地赶跑,何况是你一个女子呢?但你当初太不明白,还要把我讨厌得像一枚眼中钉,所以我这一次冤枉也是无处可以告诉呢。”

祖同这一番话真是说得十分婉转,玉明听了,是一句一句深入心眼儿上去。她很懊悔自己的糊涂,不该将祖同的好意认作恶意,所以秋波脉脉地逗了他一瞥抱歉的目光,然后温柔地说道:

“不过你的冤枉,到底给我也有明白的一天。过去都是我误会了你,所以我很对不起你,但是我现在究竟对你有着十分的感激。”

“感激两字也谈不到,只要你明白我没有什么恶意,我已经是够欢喜了。”

玉明这些话听到祖同的耳里,他是欢喜得了不得,遂故意装作在玉明面前就是受委屈也甘心的表示,很温情地回答。无论什么事情,大都是心理作用的缘故,玉明此刻眼中看,觉得祖同确实是有作为令人可爱的青年,说也奇怪,她此刻自然而然地也对他表示出一种好感来,遂抿嘴笑道:

“本来我是预备回家去的,现在我请你百乐门跳舞好不好?那么你心中所受的委屈,也可以消失了。”

“那是再好没有,真的,舞厅我也好久不玩了。”

祖同想不到今天有这样的收获,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喜,遂乐得嘴笑不拢来地回答。玉明遂叫车夫停在百乐门舞厅门口,祖同抢着付了车资,两人匆匆进内。这时茶舞上市,里面灯红酒绿十分热闹。两人拣了座桌坐下,泡了茶,祖同先向玉明求舞,玉明慨然允许,两人携手遂到舞池里去。

无论哪一个男子都有一种蜡烛脾气,换句话说,喜新厌旧,这是每一个人的通病。越是追求不到的女子,越是要追求她,好像和她握一握手,浑身的肉也会长胖一点的样子。其实一追求到了手,倒又感觉不到什么可贵了。像祖同对玉明是垂涎已久,时献殷勤,而并无效果。今天和玉明跳舞,实在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同样是跳舞,在他心中就好像有了分别,觉得和笑莺跳舞并没有什么兴趣,今天和玉明跳舞,就好像得到什么金质奖章一样光荣了。

“我的舞跳得不大好,你不要笑我。”

“玉明,你这是什么话?我在平日也不常跳舞的,因为年轻人经常跳舞,到底是不大好的。”

两人舞罢归座,玉明秋波斜乜了他一眼,含笑谦虚地说。祖同却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表示他的私生活并不荒唐的意思。玉明噘了噘嘴,并不回答。这情形显然是不相信的样子,祖同很急地说道:

“你以为我说谎吗?其实我完全没有骗你。”

“说谎也好,不说谎也好,那和我有什么相干呢?不过这种场所,到底是销金窟,逢场作戏,偶尔为之,那也没有关系,若一入了迷,那当然对于青年的前途很危险了。”

玉明说到后面,对他不免又有点劝告的意思。祖同点了点头,却连说这是金玉良言,我应该听从。玉明逗给他一个妩媚的娇嗔,一时也忍不住抿嘴微微地笑了。两人谈了一会儿,慢慢地又谈到家庭问题上去。祖同探问她的口气说道:

“玉明,假使健生听了魏律师的怂恿,对你有什么不利的举动,那么你可有什么准备来应付他吗?”

“你不知道吧!好在家政权已经在我的手中了,所以弟弟一时大概也不敢有什么反对我的行动。”

“真的吗?那我倒要向你恭喜了,不过我要关照你,一个当家人是更会受人家的顾忌的,所以你一切都还是放宽一点,不至于和什么人结怨,你说我这个意思对不对?”

祖同还是表示十二分好意地向她劝告,玉明含笑点点头,两人又在舞池里跳了几次。祖同要请玉明外面吃晚饭,玉明不肯,说往后日子很长,改天再说。祖同没有办法,也只好和她在舞厅门口各自坐车回家。

玉明一路坐在车中,想着祖同所说的话,觉得句句都是关怀自己,这样热心的好人,我当初却对他这样冷淡,想想实在不应该。一会儿又想弟弟这两天天天和丽英在一处,恐怕是设计对我有什么陷害吧!越想越疑,因此她和健生的感情更有一层裂痕了。

其实玉明疑心健生的背后是有魏家父女在做军师,这真是天晓得的冤枉。丽英刚才对健生还一味地劝解,她是不希望健生姐弟发生什么误会。这和祖同口是心非的存心,完全不同。只可惜玉明为了一点私心,而终于上了祖同的圈套了。

玉明回到家里,知道弟弟还没有回家,母亲一个人已经吃过了晚饭。何太太见了玉明,便问她在什么地方,可曾吃了饭。玉明谎说在同学家里吃了饭,一面又假意问道:

“母亲,健生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呢!我见健生这孩子,近来好像很忙,不知他在外面到底和什么人在交际呢?”

何太太微蹙了眉毛,表示有点忧愁的意思。玉明雪白的牙齿微咬了一会儿嘴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弟弟近来真的太荒唐了一点,所以等他回来我们也要劝告劝告他才好哩!”

“可不是!现在外面人心又坏,一不小心就容易上人家的当。玉明,他这两天问你拿零用钱没有?”

何太太因为自己不当家了,所以不大注意这些事,因此这时向玉明低低地探问。玉明眸珠一转,不觉计上心来,遂说道:

“这两天他并没有问我拿钱用,但是他却好像很宽舒的样子,大概在什么地方弄来一笔钱了。”

“你这话奇怪了,他又不做生意,到什么地方去赚钱来用呢?”

玉明这些话使何太太心中感到惊奇,她用了猜疑的目光,望着女儿的面庞,奇怪地问。玉明微微一笑,很俏皮地说道:

“这笔款子,也许和母亲有些连带关系。”

“我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你不是有一个银行存折叫阿根送给石福华吗?”

“啊!这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何太太被女儿问得两颊有点发红,显然她那颗心是跳跃得剧烈。玉明冷笑了一声,说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是算不了什么稀奇的。但是母亲你还不知道,我比你晓得多一点,你这一个存折,石福华没有拿到,恐怕是被健生从中扣留去了。”

“真的吗?玉明!你怎么知道的?可是阿根有你舅舅的回条带转来,你看,你看,这不是吗?”

何太太这时已顾不得一切了,她把抽屉内的福华的那张字条交给玉明看。玉明拿来一看笔迹,摇了摇头,笑道:

“母亲,你上他当了,这根本不是石福华的笔迹。”

“哦!原来他还有这种手段来欺骗我,杏春,杏春!”

何太太气得有点发抖,走到房门口,向外叫了两声杏春。杏春匆匆进来,问有什么事情吩咐。何太太说快去把阿根叫进来。杏春答应出外。何太太叹了一口气,恨恨地说道:

“你舅舅在我家费了这许多年的心血,就是我送给他这一个存折,那也算不了是犯法的事情。谁知道你们还是不肯罢休地瞒着我把它留下来,这不是和你舅舅作对,完全是和我做娘的作对啊!阿根这个奴才更不是东西!他吃了我的饭,拿了我的工钱,谁知他竟这样大胆来欺骗主人,这……这还成什么体统呢?”

“母亲,你也不必生气,这种欺骗主人的奴才,我家是用不到他的,所以照我的意思是把他除歇了,以后比较安静一点。”

玉明在母亲自说自话的时候,她心中早有了一层计划。因为阿根能够听从健生的命令,这显然是健生的帮手,那么我若不把他斩除,当然对我是有害无益的。所以她对何太太这样的怂恿,也无非是借刀杀人的意思。何太太在气头上,当然也赞成这个意思的。这时候杏春已把阿根叫进来,问有什么吩咐,何太太绷住了面孔,哼了一声,冷笑道:

“阿根,你做的好事!”

“太太,我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啊!”

“还说没有做不好的事,我问你,你把我这个存折到底交给舅老爷了没有?”

“咦!这是前几天的事,太太为什么在今天又问起来了?难道你不见到舅老爷有一张回条带给你吗?”

阿根听太太这样问,心中倒是别别地一跳。但他还是镇静了脸色,向她一本正经地狡辩。玉明这就在旁边插嘴冷笑道:

“你这种手段,只能瞒过我母亲的眼睛,可是,哼,你不能瞒过我的眼睛啊!阿根,我老实对你说,石福华并没有死,只要你不服帖的话,马上可以叫石福华来对质,那时候只怕你的罪名就大了。”

玉明说话是多么的厉害,可以说是针针见血,因此把阿根说得再没有强辩的余地了,呆呆地出了一会子神,然后又说道:

“不过你要怪我吞没了这个存折,那是实在冤枉的事情。”

“我也知道那个存折并没有落在你的手中,可是,你不把这件事情老实告诉我,你总是逃不了一种欺骗的罪名。”

何太太气得呆呆地变成了旁听的地位,还是由玉明一步一步地向他逼问。阿根两颊有点发烧,因为他自己也向少爷要挟过佣钱,所以支支吾吾地过了一会儿,方才低低地说道:

“不过,不过,我并不是自己愿意这样地向你欺骗……”

“哼,难道还有什么人指使不成?”

“当然,当然是少爷把这笔钱扣留下来了,他叫我不许作声。”

“他叫你去死,你也听从他去死吗?”

何太太这才气得手脚冰凉地向他问出这一句话来,阿根低头没有说什么,显然他是承认完全理屈了。玉明遂又继续问下去道:

“那么少爷把这笔钱留下来做什么花费?你可知道吗?”

“我知道的,他去买一只钻戒。”

玉明其实完全都已明白,因为杏春已经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她,但是她故意还这么问,当然也是她为人刁恶的地方。何太太听阿根说是买钻戒的,这就急急地问道:

“买钻戒的?他买了是送给什么人的?”

“这个……他没有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他是送给谁的。”

“母亲,我也许猜到一点,他是送给丽英的。”

“好,好,原来是送给这个小妮子的,她叫她的父亲来拆散我的家庭,又叫他女儿来霸占我的家产,健生这畜生简直是有点神经错乱了。”

何太太听女儿这么说,她是气得顿了顿脚,忍不住大嚷起来。阿根想不到这事情会被小姐发觉了,难道太太把那张收条给小姐看了吗?仔细想来,这也是绝不会有的事情,因为太太送款子给石福华也是极心虚的事,她怎么会把收条公然给小姐看呢?那么除非是杏春向小姐报告的。其实杏春拿了我四万元钱,她也不肯这么傻的。所以阿根着实有些儿稀奇,为了推卸自己责任起见,他在旁边又低低地说道:

“太太,这是少爷的不好,和我原不相干,那么我没有事了。”

“那么你快把少爷去找回来,我有话问他。”

“是,太太!”

阿根这才松了一口气,回转身子预备要出外的时候,却被玉明喝了回来。原来玉明见母亲这样没有决断力,不会爽爽快快地做事,所以她是非拿出手段来不可了。一面尖厉地说道:

“母亲!找弟弟说话,那是另一个问题。现在我们先把一个仆人欺骗主人的案子来一个了结。你现在不管家政,所以不必再多费心思,一切的事都由我来。阿根,你在我家也做了许多日子,我现在发觉你是一个不大诚实的人,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说谎,所以我的家里是不愿有这种人存在的,还是请你另谋高就吧!”

“小姐!你……你……这……这……”

“不必多说,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应该负点责任。这一个存折倒还是一件小事,就算你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但你总是帮助少爷做了犯罪的事,将来我们就很难信赖你!我情愿多送你半年的工钱,请你走吧!”

玉明做事能干,她一面说,一面在皮包内取出钞票来,放在桌上,是叫阿根马上走的意思。阿根通红了两颊,急得有点口吃了,说道:

“小姐,这你也未免太辣手了,就说我做错了一件事,但到底也是你父亲手下用下来的人,你就看在老爷的情分上,饶我这一遭吧!”

“算了吧!我爸爸死了,没有什么情分可说了。况且你们帮佣的人,只要有气力,什么地方都可以赚饭吃,何必一定要靠在我的家里?”

阿根听小姐说出了这两句话,知道她没有什么慈悲心可言的,看来没有挽回的余地。这就暗暗地怀恨在心,拿了桌子上的钞票,匆匆地去整理他的衣包了。玉明等阿根走后,遂向何太太说道:

“母亲,弟弟回来,你得好好教训他一番,免得他以后再有什么大胆的事情做出来。”

玉明一面说,一面站起身子,自顾匆匆地回房去了。玉明到了房中,又向杏春关照,叫她当心阿根的行动,不许他带走家里别的东西。这里何太太一个人在房中暗自想了一会儿,觉得眼前自己做人也没有多少滋味。女儿虽然能干,但她到底也有了独裁的态度。健生纵然不好,他到底是我亲生的儿子,是何家传宗接代的人,那么我也不能过分听从女儿的话,竭力用一种仇视手段去对付儿子。我还是做一个现成人,从今天起,就开始吃素念佛,以度我的残生。至于我和石福华过去的事,也只好算为健生爷在当初把我强占时的报应,说来说去,总是我太苦命的缘故,那么我还是修修来世的好。何太太想到这里,只觉万念俱灰,无事不空,一时悲从中来,可怜她忍不住暗暗地哭泣了一夜。 9IMZBV4BF+Z3DrYOzr+W4MOXpyrntYfqw0y0mcixkdhlW/9KV8mV9ZBQphuiIVY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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