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一 进谗言离间姐弟情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窗外已没有了阳光的影子,而且还有点起风,把那株高大银杏树的枝叶都摇摆得瑟瑟作响。何太太在房中整理着石福华所有的东西,玉明表面上是帮助母亲整理,实际上当然是怕母亲会在里面放什么重要的东西。换句话说玉明是在监视母亲的行动。何太太心中也确实有把贵重的物什送几样给福华的意思,但是有女儿在旁边站着,因此她就没有落手的机会,也只好心中暗暗不快而已。

“母亲,天晚了,明天再整理吧!我见你辛苦了一天,也休息休息吧!不要累出什么病痛来,倒又叫我们心中着急了。”

“照你们的行为看起来,就最好把我做娘的也和你舅舅一同赶出去,好叫你们快快活活地做人。假使我肯生病的话,你们心里喜欢还来不及,哪里还说得上这‘着急’两个字?”

何太太对于女儿那种讨好的话,只感到无限怨恨,所以冷冷地笑了一声,讽刺地回答。玉明的面上有点惨然,她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她有许多话要向母亲细细地剖解,但是这种问题,一个做女儿的和母亲说,并且自己又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家,事实上是很难说出口的。所以她在不知怎么一个感觉之下,便匆匆地走出房外去了。齐巧健生从外面进来,他见了姐姐,便问母亲在哪里。玉明向他努了努嘴,表示在房中的,一面向他招了招手,姐弟两人走到书房里。健生见姐姐还轻轻地掩上了门,开亮了电灯,这就向她低低地问道:

“姐姐,你有什么话对我说?母亲现在对我们的态度可曾缓和一点了吗?”

“当然没有这样快就会把她心中的怨恨消灭的,不过我们以后总不要再去冲撞她就是了。”

“那自然啰!我们本来和母亲没有什么恶感,只要石福华被我们赶走了,我们尽可以向母亲孝敬。姐姐,你说是不是?”

健生点了点头,好像特别兴奋的样子,笑嘻嘻地回答。玉明却微蹙了眉尖儿,好像尚有无限心事的样子,望了他一眼,认真地说道:

“弟弟,我以为你不要太乐观,因为石福华被赶,母亲也是极不愿意的,所以这情形恐怕将来尚有变化。假使此刻能够把家政权完全操纵在我和你的手中,那才可以高枕无忧。你听了我的话,不要以为我好像太不信任母亲。但你要明白母亲现在完全是用仇视的态度来对付我们,那么她说不定会把一切重要的物件又送给石福华,那时候我们倒反而弄得有口说不出了。所以我告诉你,这几天中,你不要糊里糊涂,对于家中的一切事物还要加倍注意才好哩!”

“姐姐考虑得很有道理,我们只要盯在母亲身旁,不准她一个人随随便便到外面去,那就不成什么问题了。”

“可是你这话未免说得太容易了,母亲不是三两岁的小孩子,她肯被我们监视吗?所以我觉得第一步计划,先要把阿根、杏春等仆人都买服了人心,使他们都可以附和我们来做一个手脚。第二步计划,是要把家政权请母亲交托出来,最好请她做一个现成人。那么石福华的手段再高明,恐怕也是不能奈何我们的了。弟弟,你以为我这些意思,都是值得研究的善后问题吗?”

玉明把一步一步的计划都向健生说了,表示她已经胸有成竹的意思。健生只有连连点头,却说不上心中有什么意见可以贡献。姐弟两人正在暗暗地商议,忽听门外有人笃笃敲了两声门。玉明问是谁,只听杏春在门外道:

“小姐,是我,少爷在里面吗?”

“杏春,你进来吧!有什么事情?”

“外面魏丽英小姐来找少爷。”

杏春随了玉明的一句话,便推门进来,见了健生,便低低地告诉。健生一听丽英到来,他哦了一声,早已连蹦带跳地走到厅上去了,这里玉明把杏春叫住了,她们在里面却说了许多的话。

健生到了厅上,只见丽英在团团地打着圈子,显然是十二分的无聊。这就急急地赶上两步,和她紧紧地握了一阵手,笑嘻嘻地说道:

“丽英,你怎么直到这时候才来啊?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已经得到胜利了。你听了心中可欢喜吗?应该快向我道贺。”

“我早已知道了,因为我在家里先和父亲碰过了头,是父亲详详细细地对我说的。他说石福华这家伙真了不得,要不是我父亲也会说上几句话,倒实在有点难以应付呢!不过现在到底不费一兵一卒而获得全面的胜利,这当然可喜可贺。”

丽英见他这样高兴的神气,遂瞟了他一眼,笑盈盈地回答。她所以夸张石福华的厉害,那当然是更衬托她父亲的能干。健生似乎也懂得她的意思,遂竭力含了恭维的口吻,说道:

“可不是吗!但说起来到底是全亏了令尊大人的力量,把个狡猾得像一只狐狸的石福华居然赶出了我家的大门,这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刚才我还和姐姐在说着我们应该谢谢老伯大人,而且更应该谢谢你。”

“我可不要你来感谢的。”

丽英笑了笑,逗给他一个娇媚不胜的白眼,这白眼和普通的大有不同,因为这里面并没有憎恨的成分,多半还包含了喜爱的成分,所以健生瞧在眼里,心中倒由不得荡漾了一下。丽英这时却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

“健生,你母亲把石福华的东西可有整理好叫人送去了吗?”

“还没有哩!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我父亲叫我向你随便问一声的,因为我父亲回家后想想,觉得这件事情没有经过法律去制裁他,恐怕石福华不肯甘心,而还要发生些什么事故出来,所以叫你们姐弟两人还应该随时小心一点才好。”

健生觉得丽英突然询问,显然是另有作用的,所以向她惊疑地反问。丽英笑了笑,遂把父亲的意思向他们转达。健生却毫不介意地说道:

“我想他已经离开了我们的屋子,而且至多在明天就要把他这些东西送还给他,那么从此可以说是脱离关系了,他要再来和我们闹,恐怕也是无从闹起的了。”

“瞧你这人多傻的,因为他已经离开了这间屋子,他一切都可以不用顾忌,这样在我的猜想,以为他更可以有恃无恐地闹起来了。”

丽英向他埋怨,她芳心里似乎有些怨恨健生一切太随便疏忽,好像在他心中并没有一点儿考虑。健生却认为这是女孩儿家一种固有的多心病,遂笑了一笑说道:

“难道他还会用什么法子来跟我们争夺家产吗?”

“你这人越说越傻了,他假使要明明白白地来跟你争夺家产,那么他今天也不肯就此匆匆地离开这间屋子了。就只怕他小人之见,偷偷地躲在冷角落里向你放暗箭,那岂不是讨厌?虽说这是一种多余的顾虑,但是在这一个黑暗的世界上,魑魅魍魉布满了四处,都是人面兽心,所以你是不得不防的。”

从这一点看起来,丽英虽然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她的肚子里倒也着实有些心计。和丽英相较,健生是及不到她一根汗毛。所以一时他倒又急了起来,搓了搓手,表示很忧愁的样子,说道:

“假使他果然有这一种险恶的存心,这这……可怎么办呢?”

“我瞧你这人也太有趣了,刚才是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但此刻倒又急得这个样子。我对你说,急的时候不必太急,疏忽的时候也没太疏忽,事到临头总有个解决的办法,那怕什么呢?”

健生听她又这样向自己安慰,一时也就放下心来。丽英见他这样没有主意,倒忍不住暗暗地好笑,认为将来自己要操纵健生一切也是很容易的事情。这时健生向丽英又说道:

“你为什么老是站着?请坐一会儿吧!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呢!”

“你的姐姐呢?其实我马上要走的。”

丽英口里虽然这么说,她的身子却退到沙发上坐下了。健生靠近她的身旁,低着头,笑道:

“姐姐在书房里,你这会儿急急的又要上哪里去游玩去?”

“人家功课还来不及做完,哪里有工夫去玩呢?”

“我想今天你是应该吃了晚饭走的。”

“还说不定。哎,健生,你妈现在的情形怎么样?我爸爸说石福华走的时候,她竟痛心得昏倒了。我想这……也许他们的情分太好一点了吧!”

丽英哎了一声,又问起何太太来。当她说到末了的时候,秋波斜乜了他一眼,噘了噘小嘴却忍不住嫣然地笑起来,在这笑的意思当中至少是包含了一点神秘的成分。这叫健生的脸儿羞惭地红起来,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却并不作答。丽英生怕他心中不快乐,遂故意这么说道:

“其实我说这也怨不了你母亲,你们做儿女的似乎也太狠心一点了。”

“啊哈!你怎么也会有这一种论调?那倒叫我有些不大理解了。”

“为什么我不能这样说?你们把舅舅赶走,难道还能算是一件很应该的事情吗?”

丽英表面上虽然是一本正经地向他说,但她的嘴角旁已忍熬不住地几乎要露出一丝笑意来。健生有些着急,但也有些奇怪,怔怔地说道:

“丽英,昨天我告诉你这一个舅舅的来处,你难道还没有听明白吗?假使他真是我娘舅的话,我们也绝不会用这一种手段去对付他的。所以你今天再来埋怨我,那你也太不应该了。”

“我偏要这么说,你便把我怎么样?”

“哦,你说,你说。”

健生见丽英这种撒痴撒娇的样子,心里才明白她是故意和他捣乱着闹玩笑的,在爱人面前,这似乎是应该认错几分的。当然啰,假使她说太阳是出在西方的,我也应该附和说是对的,何况是这一点小事情呢!所以赔了笑脸,还向她一味地奉承。丽英这才把绷住了的粉脸展开了,她几乎哧哧地笑出声来,在笑过了一阵子之后,方才坐正了身子,把手掠了掠鬓边的云发,正经地说道:

“健生,笑话归笑话,正经归正经。昨天晚上,我们好好地分手时,谁知隔不了多少时候,你家阿根便急匆匆地到来。我接到你这一封求援信之后,真为你急得了不得,我怕你被他软禁在书房里,说不定会有加害你的举动,所以我曾经要求父亲设法先来把你救了。后来经父亲的解释之后,我才放下心来。起初我还不明白你姐姐怎么会动武去打石福华的头部,直到你姐姐被我爸爸保释回来,她把详详细细的经过都说给我们听了,我才明白石福华这个王八蛋简直是畜生,不但该打,而且可杀。打破一点头,流了几点血,算不得什么稀奇,就是把他脑袋割下来,也没有人会去可惜他呢!”

“对了,对了,你这些话才是公公正正毫无私见的,所以这种人若不趁早把他驱逐,恐怕我们的前途是非常的危险了。后来我姐姐不是和你睡在一张床上吗?”

健生说到末了一句,又转变了话锋,他的心里是另有一番作用的。丽英笑了一笑,瞟了他一眼,点头说道:

“是的,因为我们爱热闹,所以凑在一块儿好说话。”

“那么你们可曾谈起关于你我的问题呢?”

“没有谈起,我和你有什么问题好谈呢?”

丽英的粉脸像玫瑰花朵般娇艳起来,秋波逗给他一个娇嗔,摇了摇头,显然有羞涩的意思。健生似乎明白女孩儿家喜欢闹这惺惺作态,遂笑了一笑,也不作答。过了一会儿,健生忽然想着了什么似的大笑起来。丽英有些奇怪,抬头向他问道:

“你笑什么?难道你是痴了?”

“当然有一个缘故,石福华简直是在做梦,他要和我联络感情,所以要把他的女儿来给我做妻子,你想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亏他想得出来!”

健生这才毫不考虑地说了出来。丽英在昨天和健生吃晚饭的时候,已经为了笑莺而和他吃过了一回醋,此刻被他又这么一提,她的心中立刻感到酸溜溜起来。于是撇了撇嘴,微微一笑说道:

“这不是一件很好的美事吗?他是你的舅父,又是你的岳父,亲上加亲,这门亲事,提了灯笼,怕也没处去找呢。真是恭喜你!恭喜你!大概我们可以吃喜酒了。”

“丽英,你这是什么话?不是使我心中太难堪了吗?你明明来挖苦我,这会子我可不答应你。”

“你不答应就算了,难道你忘记了曾经要我向你答应的那个时候吗?”

健生假生气,并不发生多大的效力。谁知丽英比他的脾气更大,猛可从沙发上跳起来,还哼哼地响了两声。这下健生低了头,只好连声地说不敢不敢。丽英见到他那小丑般的神情,倒又好笑起来。健生见她笑了,胆子便又大起来,遂笑嘻嘻地说道:

“照理你是不应该对我生气,而今像我已到了这个环境之下,你是应当特别感到欢喜才好。”

“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应当特别欢喜呢?”

丽英微蹙了眉尖儿,故作不了解的神气,瞅住了他怔怔地问。健生哈哈地大笑了一阵,握了她的手,很得意地说道:

“这还有什么不懂呢?我告诉你,第一,我在家里获得了自主之权。第二,这个石笑莺跟了她父亲也一同被我们赶走了,那么在你至少是赶去了一个情敌……”

“什么情敌不情敌,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可见你对她至少也有一点爱的思想。”

“啊哈,丽英,你千万不要冤枉我,我假使有爱她的意思,那我一定不得好死。因为有她碍在我们中间,至少是眼睛里一粒沙泥,所以现在我把沙泥都擦去了,当然我们两个人的婚姻是可以很顺利地进行了。”

健生听她这样说,这就更加急了起来,连忙向她解释。丽英沉吟了一会儿,微微摇了一下头,说道:

“你以为我俩的婚姻不会有什么阻碍了,其实我说不然,因为赶走石福华的主动人虽然是你们,但代表人却是我的爸爸,那么你妈的心中当然会把我爸爸视作仇人一样地痛恨。你想,她怎么会要一个仇人的女儿做她的媳妇呢?”

“你这话虽然很有道理,不过现在是二十世纪了,婚姻在相当年龄是完全有自主权的。我要与你结婚,母亲当然不能坚决地表示反对,假使她真要从中作梗的话,我们可以到外面去组建小家庭的。”

丽英见他这种说话的表情,也可见他对爱的专一,于是默默地也不说什么话了。过了一会儿健生又向她低低地问道:

“为什么默不作声,你心中有些不高兴吗?”

“倒不是为了不高兴,因为我有一件心事在肚子里,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不好意思?这是为什么?你在我面前不说,那么你还要在什么人面前才告诉出来?”健生见她欲语还止的表情,遂很怀疑地望了她的粉脸急急追问。丽英未说话之前,先浮现了一层桃花的色彩,然后低低地说道:

“前几天我和几个同学在一块儿游玩,大家说起个人的知己来,我当然宣布的就是你……”

“真的吗?我原来在你心目中已经刻画一个印子了。”

“为什么这么喜极欲狂的样子?不要打断我的话,我还有话要告诉你哩!”

“那么你快说,你快说。”

“她们问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多少年纪了,叫什么名字。我把这些都告诉了她们,而且还把你一张小照给她们看,她们都很羡慕,说你生得很漂亮,我听了自然十分得意,索性很骄傲地说我和你快要订婚了。她们不相信,我说你立刻就要送我一枚很大的钻石戒指,而且我和她们还打过赌,所以……这……这……还不是一件很大的心事吗?”

健生这才完全明白了,虽然满心眼里充满了甜蜜,但是要我送她一枚金刚钻戒指,这倒是一件困难的事儿。并不是说自己不肯送给她,实在因为经济权还操纵在母亲的手里。不过在爱人面前,尤其是已经有了十分之十希望的爱人面前,他怎么可能给她失望?就是在自己的立场上也绝对不肯失面子,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就回答道:

“你真也大惊小怪的,那也算不了是一件心事啊!你放心,过三天,我一定可以买给你,让你在同学们面前骄傲骄傲。”

“真的可以吗?”

丽英听他这样爽快地答应了,一颗芳心真有说不出来的喜悦,遂跳了跳脚,十二分高兴地问。健生把她手握了一阵,也微笑着说道: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能够欺骗你?这不但叫你失面子,而且我也塌不了这个台啊!”

“好,凭你这一句话,我很相信你,那么我要走了,三天后再见。”

“为什么这样性急呢?我不是叫你吃了晚饭再走吗?”

健生见她回身要走,遂把她拉住了,低低地劝留。丽英摇摇头,说今天晚饭不能吃,你母亲见了我是不会表示好感的。健生听她这样说,倒也觉得不错,遂一路送她出来。在大门口的时候,丽英又向健生叮嘱道:

“健生,对于这一件事情,你可不要给我父亲知道,因为我父亲知道了,他是要责骂我的。所以我也不是真的要你送给我,只给我去向同学们装一装样子,让我赌赢了再还给你。”

“不,我说送给你,我怎会要你再还给我?”

“我还给你,你藏起来,等我们正式订婚的时候,你再正大光明地送过来,那不是很好吗?”

健生听她这样说,倒忍不住好笑起来,益发信任她是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绝不是一般开“条斧”可比的,于是点点头答应了,说:“这样也好,那么我送你一程吧!”丽英道:

“你看天色不早了,回头家里等着你吃晚饭,不要找不着人。”

“那不要紧,大不了我叫他们再烧来吃。”

丽英瞟了他一眼,有些不胜娇媚的样子,嫣然笑了。健生心里的甜蜜不住地荡漾,挽了丽英的手,便且谈且行地送了过去。

健生和丽英挽手同行的后影,瞧在匆匆坐车到何公馆来望玉明的祖同的眼里。他付了车资,对两人望了一眼,便叩门入内。到了大厅,齐巧玉明从里面走出来,遂含笑叫道:

“玉明表妹,你没有出去吗?”

“不,章先生,请你不要再叫我表妹,因为我和你从今天起,是没有一些亲戚关系了。”

玉明是个爽快的姑娘,她听祖同还这么称呼,遂直接回答道。祖同倒是吃了一惊,以为她和自己完全决绝了,这就急急地说道:

“这是为什么?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所以你就和我绝交了吗?”

“并不是为了这些缘故,难道我们和石福华的事情你一些儿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真的一些儿也不知道。”

祖同还是愕住了脸,至少他的心里还有一点慌张的成分。玉明笑了一笑,叫他坐下了,一面把今天经过的情形,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然后又说道:

“现在你总可以完全地明白了,我和石福华的关系是一点儿也没有了,那么你本来是福华的嫡亲外甥,换句话说,你和福华是亲戚,和我们不是亲戚。当初纸窗还糊着,那么大家也不便戳穿,现在既然完全解决了,那么我们似乎也不应该再含混下去。章先生,你说对不对?”

玉明说到这里,还故意叫了一声章先生,转着乌圆的眸子得意地问。祖同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他似乎并没有什么连带关系的,还用祝贺的口吻,说道:

“想不到迅雷不及掩耳地竟解决得这样快,那么我现在就该叫一声何小姐了,不,其实以我们的交谊而说,算我虚长了你几年,就叫你一声名字,也不能算失礼吧!玉明,并不是我讨好你,我觉得今天能够这样痛痛快快地解决,这是你们的幸福,确实我应该向你们深深地道贺。你不要以为我是石福华的外甥,好像就是石福华身边的人,其实我对他的行动早就看不入眼,那并不是我放的马后炮,在过去我也时常对你这么说的。尤其在今天听了你的话之后,他竟要调戏到你的身上,预备‘全家得’,这种禽兽都不如的行为,真可说是杀不可赦的!现在你居然能驱逐这一只豺狼,我真替你高兴极了。”

祖同也是很会说话的朋友,他竭力攻击石福华的罪恶,同时也反衬自己对玉明的忠心。玉明笑了一笑,不过她的脸上也有些玫瑰的色彩,这当然是因为祖同说的这一句“全家得”的话,但她还是镇静了态度,用毫不介意的神气,说道:

“石福华这种歪曲的阴谋到底敌不过正义的判决,所以他今日知趣而退还是他的聪明,假使和我们闹到法庭里去的话,恐怕他也是要败诉的吧!”

“这是当然的事情,就是他要和你正式地法律起诉,我至少也可以给你做一个铁一般的人证。”

玉明虽然并不知道他说的是否是真心话,但在今日已经解决问题之后而向她说这一句话,那至少是一种讨好。所以玉明对他也并无十分好感,淡淡地一笑,瞟了他一眼,包含了神秘的口吻,说道:

“假使我们真的和石福华打官司了,说不定你会到杭州游玩西湖去了。”

祖同明白她这种俏皮的话,是她表示并不信任他的意思。要想辩白,似乎也不大好说,因此低了头,倒是暗暗地纳闷了一会儿。玉明见他这种颓然的样子,倒不免有点懊悔不该这样去难堪他,遂搭讪着道:

“章先生,你此刻打哪儿来?”

“我在行里落了办公室,因为想着昨天晚上也许我有使你心中不快活的地方,所以特地来向你表示抱歉的。谁知我却料不到会得着这样一个好消息,所以我是非常代你高兴的。这和一个强盗奔进了家又被警察捕了去一样幸运,所以我觉得你们的前途是决不会像以前一样黑暗了。”

祖同听她又向自己来谈话,这给自己又是一个奉承的好机会,所以他抬起头来,笑嘻嘻地说。玉明这才展现了一丝笑容,点点头,说道:

“你这一个比方很对,他简直是和强盗一样可恶。不过从国际局势看起来,我国也许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那么石福华就可以比作日本人,我想总有这么一天,日本人会完全从我们的国土撤退,而处于战败国的地位。”

“你的比方似乎更有意思一点,我想在不久的将来,日本人也会像石福华一样狼狈而退的。”

祖同也忍不住笑起来。玉明似乎还有一层深切的思虑,她绷着脸,微微蹙了柳眉,却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不过胜利的日子虽然不远,但是忧愁的日子也在眼前。”

“你这是什么话?我倒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是你的家,还是我们的国家?”

“我的家也是这样,我们的国家,恐怕也会有这一种情形。”

“你说的好像是另有作用,那我更加不明白了。”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石福华虽然被赶了,但我的母亲却对我们有仇视心理。所以我怕外头人赶跑了,自己人说不定会内乱起来。”

玉明见他真的并不了解自己的意思,遂向他老实地说了这一切。祖同点了点头,表示代为有些怨恨的样子,说道:

“我说你母亲似乎也太想不明白了,难道她不想想自己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了吗?一个人老了终要自己亲生儿女来侍奉,怎么还能以仇视的态度来对待你?难道她百年之后,自己会爬到棺材里去不成?哦,玉明,我似乎说得太过分了,你可不要见怪。我想这也许是因为事情发生在新近的缘故,假使日子一久之后,她的神经自然也会恢复到正常来的。”

“但愿能够这样,那当然是最好的了。所怕的就是她一颗心未死,还要把家中的东西弄出去给石福华,这就叫我们彼此都很感到难堪了。”

祖同说到这里,立刻又把愤激的态度转变得缓和了一点,表示对玉明的长辈不应该这样放肆。但玉明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点了点头,似乎她在忧愁另一个问题。祖同说道:

“我想这也许不会的吧!倒是你的弟弟,他有了魏律师做后盾,而且魏小姐又是他的爱人,你倒不能不防他们对你有所见外的行为。”

“章先生,我以为你不应该对我说这些话,因为我和弟弟完全是团结一致的,你虽然是一片好意,但在我听来,倒好像你是在离间我们姐弟的感情。”

祖同因为健生平日对自己毫无好感的原因,所以暗暗地怀恨在心,他在有意无意之间,向玉明搬弄是非。玉明是个胸有成竹的姑娘,她当然有她的主见,所以立刻把脸一沉,表示很不高兴,向他直接责备了。祖同心中别别地一跳,红了脸,急急地说道:

“玉明,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的意思,那叫我不是无颜再做人了吗?因为我在门口见你弟弟和魏小姐挽手同行,低低私语,怕他们对你有不利的行动,所以我是一片好意来提醒你。谁知你倒反而来说我离间你们姐弟的感情,那不是太冤枉我了吗?”

祖同明明在挑拨是非,他偏偏还要强辩,说是一片好意,从这点可知他居心险恶。玉明淡淡地一笑,逗了他一瞥轻视的目光,说道:

“真是多谢你了,还要你来提醒我。不过这也许是你神经过敏的缘故,因为他和丽英小姐的爱情是很公开的,我做姐姐的也极力希望他们成为一对。至于她的父亲魏律师,人家也是上海有地位的人,而且家里也不算穷,或许比我家更要好一点。所以人家也绝不会来谋夺我家细微的产业,这一点我以为你尽管不必为我们费心。”

“是,是,这是我太热心的缘故,所以反而蒙受了一种莫大的嫌疑,这当然是我自讨苦吃,不过也可说是一个教训。”

玉明的话相当厉害,叫任何人都有点吃不消。所以祖同的两颊像喝醉了酒一般绯红起来,他表示认错的意思,连说了两声是,显然也有点不乐意的神气。但玉明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也很气恼地站起身子,说道:

“对不起,你请坐一会儿,我还有一点事情,失陪了。”

“玉明!玉明!”

祖同这才急慌了,向她叫了两声,但玉明当作没有听见一般自管向大门外走了,这里祖同倒是呆呆愕住了一会儿,暗暗地懊悔起来。因为他们姐弟的感情在没有发生裂痕之前,当然是不会受外界的进谗而彼此顾忌的。唉,我何必这样性急呢?现在触犯了她,恐怕是很难有转圜的地步了吧!想了一会儿,也只好怏怏不乐地去了。祖同走后不上三分钟,何太太从上房里走出来,见四下没有人,遂叫了两声杏春,杏春从厨下出来,问道:

“太太,你有什么吩咐吗?”

“少爷呢?”

“不知道。哦,刚才魏丽英小姐来找少爷,他们两人在大厅上说话,此刻也许是一同走出去了吧!”

杏春在说过了一声不知道之后,她又想到了似的,对何太太低低地说道。何太太平日对这位丽英小姐倒也很有一种好感,不过此刻听她一提起了丽英,心中立刻有一股子怒火冒到头顶上来。因为今天福华被儿女们赶走,家骅算是一个最有力量的帮凶。至于健生、玉明和家骅的认识,那当然还是因为丽英的关系,所以她想到这里,简直把丽英当作仇人一样地憎恨,怒气冲冲地骂道:

“这个小贱人简直是个白虎星,她还没有进门来,就把我这个家拆得四分五裂了,假使她真的和健生结了婚,还不得把我们娘儿俩活活克死吗?杏春!我对你说,以后如她来找小姐少爷的话,你给我把她骂出去,有什么事情,都说是太太的主意好了。”

“是是!我一定这样说。”

杏春口里虽然这样说,心中却在暗暗好笑。何太太在愤怒过了一会儿后,又向杏春问道:

“那么小姐又到哪里去了?”

“小姐刚才在书房里,而此刻却不知道。”

“你给我到书房里去瞧瞧。”

杏春答应了一声,遂匆匆地去了。何太太一个人在大厅上坐着,吸了一支烟卷儿,两眼呆呆地望着当中那副对联,显然有所沉思的样子。不到一会儿,杏春又匆匆地出来,摇摇头说道:

“小姐此刻没有在书房,我到她卧房里也去看过了,也不见她的人影,也许和少爷一同出去了。”

“哦,你去把阿根叫来。”

何太太应了一声,一面心中又想:难道这两个不孝子还有什么花样来捉弄我吗?想时,杏春已把阿根叫来,问太太什么事情。何太太说道:

“舅老爷早晨走的时候来不及拿许多东西,现在我把他的东西全都整理舒齐了,一共九件。你此刻趁空没有事情,就给我坐车去跑一趟,把这些东西都交给舅老爷点齐了。”

“不知叫我送到什么地方去?有路名吗?”

阿根低低地问。何太太把福华留给她的纸条交给他,阿根看了一遍,遂匆匆去叫了一辆老虎车,然后由杏春等帮忙把九件行李放到车上装好。何太太最后又摸出一个银行存折,很郑重地交给阿根,叮嘱道:

“这是一个中央储备银行存折,里面还有九十五万四千六百元现款,你要亲自交给舅老爷,而且你还要叫舅老爷给我一张回条。这些事情,你可千万别给小姐和少爷知道。”

“好的,好的,太太。那么你给我一点车钱吧?”

阿根听了,趁此向她要挟的样子。何太太遂给他车钱,并且再三叮嘱了一回。阿根连连答应,遂在后面押着老虎车向大门口走出去了。何太太站在大厅上,干完了这一件事情,好像全身感到无限轻松,脸上不自然地露出一丝笑容来。但当她回头见到旁边的杏春之后,立刻又一本正经地说道:

“杏春,你不许在少爷小姐面前搬弄是非,知道吗?否则,我可揭你的皮!”

“不会的,太太!”

杏春摇了摇头,很胆小地回答。何太太正欲回身到上房里去的时候,忽然又记起一件什么事情似的,对杏春急急地说道:

“杏春,你快赶上去给阿根说一声,叫他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有一只汉代的花瓶,当心一点,千万不要打碎,这是舅老爷最喜欢的一只古董。”

杏春说了一声晓得,便匆匆地追出大门来。谁知阿根押着的那辆老虎车却被少爷在人行道旁扣留了,好像正在向阿根详细盘问的样子。杏春知道出了乱子,遂躲在街树旁边,听他们说话。因了杏春这一偷听,又引出了下面许多曲折的故事来。 hCcuZJmXdW6Sgj4ODsZZltQm1ZUvwdsNXkwhO/KfwZIFXk4PJFbqSVPFFdCjbSyO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