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季节,天气是分外热情,柳丝在温情的微风中飞舞着绿波,桃枝在暖意的春阳下吐露着娇艳。燕儿在白云堆里追逐,蝶儿在花丛中留恋,春天真是一个撩人情思的季节。尤其在怀春的那班少女们的心头,更会感到一种娇懒无力的样子。你瞧,躺在这沙发上那个才二十岁的董美丽小姐那种懒懒的意态,也可知她心头感到多么烦闷的了。
她穿着一件湖色哔叽纱的旗袍、一双淡红色绝薄的丝袜,脚下是双半高跟奶油色的香槟皮鞋。两袖齐肩,露着两条白胖的臂膀,看过去似乎可以榨得出水儿来。董美丽小姐的名字和她的脸庞身材可说是名副其实,因为她是真正的美丽。服装的美丽那不算什么稀奇,她人样儿的美丽,真可以说是“倾国倾城”这四个字了。
董小姐的爸爸董重光,他生前是个南洋的富商,美丽倒是养在南洋的。所以美丽能够说得一口好流利的英语,她的一举一动无不染有欧化的风味。十八岁那一年,重光夫妇都得病死了。病危之前,打电报给重光的弟弟重明,嘱他把美丽领回祖国,好好儿地照顾。重明乘飞机赶到,终算见了最后一面,把一个染有欧化的美丽小姐领回祖国来。
重明在上海是开橡皮厂的,家产已有不少,现在再多了一笔哥哥的遗产。他名义上说代为美丽保管,暗地里都投资事业,因此他的家产自然更加多了。不过家产虽多,却是美中不足,因为重明和他的哥哥一样,也只有一个女儿名叫曼丽。她比美丽小三年,人样儿倒和美丽一样美丽。
美丽到了上海之后,就住在叔父的公馆梅林别墅里。因为美丽对于中文并没有十分的认识,重明遂请个老教师教授她的国学。这两年美丽住在家中真的比坐监狱还痛苦,因为一个素来放浪惯的小姐,一天到晚和一个年老的教师坐在一起,这是多么苦闷。所以她在今年二十岁的春天里,决定不再读那之乎者也的书本了。
美丽现在很欢喜看小说,因为小说内有男女谈爱情的事儿,这给予一个还没有爱人的少女心头,似乎也能够得到一种深深的安慰。今天午饭后没有事儿,她坐在房内的沙发上,手托了香腮,又在看那本怪可爱的小说。当她看到书中男女主角拥抱接吻的时候,她心头会感到一阵不可思议的神秘,全身一阵热燥,懒懒地会软绵起来。她抛下手中的书本,眼前幻象出甜蜜的一幕,她几乎站起身子要发狂起来。但幻象终究是幻象,理想中俊美的男子并没有站在面前啊。她有些失望的悲哀,由不得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激动了独个儿的凄凉。
“姊姊,你不要在房中一个人闷坐了,表哥学校里举行美术成绩展览会,他送来两张入场券,陪我们去参观哩。”美丽孤零地正在感到寂寞得难受,她那十七岁的堂妹曼丽,笑盈盈地进来向她欢喜十分地告诉。
她们的表哥叶良平,是重明姊姊的儿子,他是个二十四岁的青年,现在春江大学念书,这学期已经是可以毕业了。说起良平能够读到大学毕业,事情是很不容易的,因为他是一个没爹的孩子。重明见他朴实聪敏,当然他的一切多半是重明帮助他的。重明既然很瞧得起良平,所以良平时常也到梅林别墅里来游玩的。良平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就很爱这个曼丽表妹,就是曼丽对他的印象也很好。只不过良平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天真烂漫,不忍十分去爱上她罢了。后来美丽回国,良平见这位表妹的年龄和自己很相称,于是他把爱曼丽的心,也就移到美丽的身上去。
美丽正苦寂寞,听妹妹这么地告诉,心里自然十分欢喜,遂站起身子,一撩眼皮,笑道:“真的吗?表哥在哪里?快叫他进来吧。”随了这一句话,只见房外进来一个身穿爱国布长衫的青年,他是个平顶的头,并没有留着西发。一副白净的脸庞,两只眼睛炯炯地显出很有神样子。他脚下穿的是双布底的鞋子,这还是母亲在灯下给他自己制成的。他似乎听得美丽的话,遂笑道:“大表妹,我来伴你们瞧美术成绩展览会去,你们有没有这个兴趣呀?”
“好的,好的,我们立刻就去吧!小凤呢?干吗不来伺候我拿衣服呀?”美丽很快乐地跳了跳脚,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头上卷曲的云发,口里又这么地喊着。
良平向她身上打量了一下,笑道:“这件衣服不是很漂亮吗?你还要换衣服吗?”美丽秋波斜乜了他一眼,频频地点了一下头,笑道:“我们到外面玩去,终该换一件衣服的。”
曼丽听姊姊这么地说,遂忙道:“那么我也去换一件衣服,你们等我一会儿吧。”她一面说,一面已一跳一跳地奔到房外去了。良平见曼丽走后,遂望着她蛇样的腰肢,低低地道:“大表妹,那么我给你拿一件好不好?”
“可是劳驾了你,很对不起得很。”美丽回眸向他一笑,低声地回答。良平于是拉开玻镜大橱的门儿,见里面的中西衣服真不少,遂又问道:“大表妹,你穿哪一件西服还是中服?”
美丽问他道:“你瞧穿中服好,还是穿西服好?”
“依我之见,还是穿中服的好,因为在上海比不得在南洋,况且你穿中服比西服更美丽好看一些。”
“真的吗?那我就穿中服好了。”
美丽心中十分得意,她一面回答,一面伸手解着旗袍的纽扣。良平于是拣了一件妃色哔叽的旗袍,走了上来。不料美丽已把旗袍脱下了,她对良平嫣然地一笑,是叫他服侍自己穿上旗袍的意思。
良平对于美丽这一个举动,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因为他是个从来没有亲近过女色的男子,此刻瞧了这一幕肉感诱惑性的神秘,少不得向她愕住了一会子。原来美丽里面只穿了一件薄纱的汗马甲,下面是一条三角的汗裤,在隐约中,可以瞧到胸部隆起中黑黑的一颗,良平心头别别得像小鹿般地乱撞,他几乎有些神魂飘荡起来了。
“为什么?表哥,你服侍我穿衣服呀。”美丽见他木然出神的样子,粉脸浮上了玫瑰的色彩,秋波逗了他一瞥娇羞的媚眼,身子忍不住又向他走上了两步。良平是没有拒绝的勇气,他让美丽套上了旗袍,方欲退后两步,谁知却被美丽抱住了。她捧了良平的脸儿,把小嘴凑上去,显出了甜蜜的微笑。
良平在这个情景之下,他心儿是醉了,他明白表妹需要的就是热情的灌溉,于是低下头儿去,大胆地和她殷红的小嘴紧紧地吻住了。美丽心里是十分快乐,因为她实行了和小说中同样的事情。果然在这一吻之下,她全身感到异样的愉快。虽然她尚感到遗憾的,这个朴实的表哥并没有像小说中那个西装革履、翩翩风流这么可爱。
“姊姊,你换好了衣服没有?”这一声叫喊,把叶良平急得连忙推开了美丽的身子,可是已经来不及,曼丽穿了一件横条子花呢的旗袍已步入了房中。她见了这一幕热烈的表情,不禁“哦”了一声,这声音是拖延得十分长,乌圆眸珠一转,逗过来一瞥神秘的甜笑。良平红着脸儿有些局促的神气,美丽却若无其事地笑起来,伸手撩过一件维也纳的单大衣,拉了良平的手,又来拉了曼丽的手,笑道:“我们走吧。”
三个人坐上了自备汽车,一直开到春江大学的校门。
这次举行美术展览会,是油画占着十分之七,其余十分之三水彩画。良平也有几幅作品,他画的是油画,一幅是个裸体美人,一幅是几只小洋狗。画得惟妙惟肖,十分精致。美丽姊妹俩瞧了,连连赞美,良平听了,自然十分得意。
三个人正在挨次地欣赏下去,却走来一个身穿西服的少年。他先和良平握了一阵手,然后把眼睛又望到美丽姊妹俩的身上来。良平遂给大家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校中运动健将姚克明先生,这两位是我的表妹,董美丽小姐、董曼丽小姐。”
美丽把秋波向他一望,只见他身材魁梧,穿了一套笔挺的西服,一头菲律宾美发,光可鉴人。这样的人才,正合着自己理想中的情人,芳心一喜欢,她便先伸过纤手儿来,和他紧紧地握了一阵。
克明被她这一阵握手之后,不免有些受宠若惊,满脸堆了笑容,连说“久仰久仰”,且又问道:“董小姐在什么学校里求学呀?”
“我前年从南洋回来后,还没有进过学校,只在家里请一个老先生教授国文。”美丽秋波斜乜了他一眼,笑盈盈地回答他。
“哦,原来董小姐是刚从南洋回国的吗?那么对于英语一定是说得很流利的了。我们大家到对面咖啡室去用些儿点心好吗?”克明放下她手儿之后,他向良平望了一眼,故意向他先征求意思。
良平见他对表妹很显殷勤的样子,虽然心中有些酸溜溜的作用,但也不得不平静了脸色,含笑点了点头。于是四个人出了校门,一同到对面咖啡室里吃点心去了。
在吃咖啡的时候,克明谈吐甚健,处处迎奉着美丽的心理。所以美丽十分欢喜,心头更嵌上了他一个雄伟俊美的影子,她预备把内心火样的热情,完全爱到姚克明的身上去。良平瞧得出他们有互相爱慕的意思,因为表妹刚才对自己曾经有热吻的表示,所以心中颇为愤怒,觉得表妹是负心得太快了。但是表面上又不好意思怒形于色,也只有暗暗恨着而已。吃毕咖啡,克明抢着付账。良平也不和他客气,说了一声“叨扰你了”。在克明的意思,还想和美丽有个长时间的谈话,后来见良平脸有不悦之色,遂也作罢。暗想:反正我已知道她家的地址,我过几天自可以去拜望她的。想定主意,遂向他们点头说声再见,匆匆分手别去。
良平见克明走后,遂望了美丽姊妹俩一眼,说道:“你们还预备到什么地方去玩玩吗?”美丽摇头道:“不,我们还是回家了,时候已四点多哩。”
“那么我送你们回家。”良平说着话,已向停在校门口那辆汽车招了招手。车夫阿黄见了,便放车过来。良平拉开车门,给她们跳上车厢,然后自己坐上,吩咐阿黄开回梅林别墅里去。
在车厢里大家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美丽望了良平一眼说道:“表哥,我这学期还想上你们学校里去读书,不知可能的吗?你瞧这一班女学生都多自由的,我在家里真也住腻的了。”
“舅父和我们校长很有交情的,你叫舅父写一封信给校长,大概是可以的。我想你可以读外文系,因为你对于英文程度是很不错的。”良平听表妹突然也要进大学念书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爱上克明的缘故,不过心里终有些不自然。但为了博得表妹欢喜起见,他又只好给她想出这一个主意来。
美丽听了,点了点头,笑道:“表哥说得真不错,我回头一定和叔父商量,他老人家一定会答应我的。”曼丽道:“只怕你读不了一个月,又会感到麻烦哩。像我在中学里读书,今天做这件功课,明天又做这件功课,忙得一些儿闲工夫都没有,真会头脑涨痛哩。”美丽笑道:“待头脑涨痛了,我不是可以请假的吗?”
良平和曼丽听了,都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过了一会儿,良平向美丽低低地道:“大表妹,克明这个人平日爱情很不专一,有许多女同学都被他玩弄过,所以你来学校读书之后,千万不要和他亲热才好,因为说不定你会上他当的。”
美丽明白表哥这句话至少是包含了一些醋意的作用,这就笑了一笑,秋波斜乜了他一眼,笑道:“我知道,你放心吧,我可不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了,绝不会上人家的当,也许人家会上了我的当哩。”
良平给她碰了这一个钉子,心里自觉闷闷不乐,意欲再向她说几句的话,碍着二表妹在旁边,一时又觉说不出口,所以只好呆呆地默坐了一会儿。汽车到了梅林别墅,直达大厅停下,曼丽匆匆跳下,先奔到上房里去了。这里美丽跟着下车,自管回房。良平因为心中还有许多话要和表妹说,所以也跟到美丽的房中来。
小凤见小姐回来,遂上前给她脱了大衣,又倒上两杯香茗。良平道:“表妹若真的要去读书,那么你给我两张照相,我可以给你去报名。”
美丽听了,点了点头,遂走到梳妆台旁,拉开抽屉,取出照相簿子,拣了两张报名用的小照,交给良平。良平接过瞧了一会儿,笑道:“表妹,你这张照相拍得真美丽极了……”说到这里,回眸见小凤不在房中,遂把她手儿握住了,低低地又道,“美丽,这两年来我们感情还算不错,我心里是没有一分钟不嵌着你的芳影,我爱你,你不知也同样地爱我吗?”
“我本来不是很爱着你吗?”美丽秋波逗了他一瞥妩媚的娇笑,低低地回答他。良平听了,心头荡漾了一下,遂把她手儿握紧了一阵,低低地又道:“那么请你答应我,我们在哪一个月里先来订一个婚呢?”
“订婚吗?可是这一个问题现在还谈不到,因为我年纪还轻,而且我还要上学校里去读书呀。”美丽听他谈到订婚两个字,她觉得表哥痴得可怜复可笑。我是怎么样的一个姑娘?难道会给你一个身穿蓝布长衫、头剃光顶的青年做妻子吗?这个你也太自不量力的了。美丽心中虽然这么想,不过她表面上还和颜悦色的,表示婉言地拒绝他。
良平明白表妹是并没有真心地爱自己,因为她不肯和自己订婚,那就是没有诚心的意思。他感到失望的悲哀,忍不住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没有完全死了这条心,望着她的粉脸,继续地说道:“美丽,你应该明白我的爱你,完全是一片真心痴意的。我在两年前见了你,我就爱你。我敢大胆地说,别个人的爱都是外表的,他们有了新的,也许会把你旧的抛弃了,所以他们的爱一个都靠不住。只有我,就是到死也会爱上你的。”
“我当然很明白表哥是这么真心地爱着我,但是我也并没有说不爱表哥呀。比方说我此刻需要你热情的拥抱,那么我们尽可以沉醉在爱河中享受甜蜜的滋味。”美丽笑了一笑,她一面絮絮地说,一面已扑向他的怀内去,抱住他的脖子,把她的小嘴又凑到良平唇儿上去甜甜地吮吻。
良平到此方知美丽是个浪漫的姑娘,她的思想和普通一班姑娘不同的。这是因为她自小在南洋长大的缘故,在她以为和一个男子拥抱接吻那是一件平常的事情,和握手是一样的原理。那么推而至于其他女子认为第二生命的贞操,她也是无所谓的了。想到这里,他心头完全地冷了下来。虽然他的嘴儿上是接受着美丽热情的吮吻,他内心并没有甜蜜的滋味,却有了苦涩的难受。
“表哥,你瞧,那我还不是热烈地爱上着你吗?”经过良久的热吻,美丽才推开他的身子,微昂了娇靥,向他笑盈盈地说出了这两句。
良平没有回答什么话,只有微微地报之苦笑。
这时小凤走了进来,良平也就告别走出了她的卧房,在花园里的走廊里,遇到了曼丽。曼丽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遂瞟了他一眼,微微地含笑问道:“表哥你干吗闷闷不乐呀?”
“谁闷闷不乐的?我心里原觉得很高兴。”良平见她粉脸上含了神秘的微笑,这就感到在她这句话中至少包含了俏皮的作用,遂平静了脸色,摇了摇头回答。
“也许不见得,我倒明白你所以不快乐的缘故。”曼丽也摇了摇头,笑盈盈地说着。她这个说话的表情,十足还显出孩子天真的成分。
良平心头别别地一跳,脸颊微现了一朵红霞。他和曼丽已步到一个池塘的旁边,池中心有个水门汀制成的裸体美女的石像。她手里拿了一只花瓶,在瓶口内喷出雨点般的水花来,千丝万缕地笼罩了整个的池面,微荡漾了一圆圈一圆圈的波纹。在绿油油的浮萍下面,游着不少的金鱼,它们以为上面是落了雨,所以游来游去,更显得活跃了一些。良平愣住了一会子后,望了曼丽一眼,含笑问道:
“曼丽,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快乐呢?”
“这当然不用说的,是因为姊姊不肯爱上你的缘故。”
曼丽秋波斜乜了他一眼,她话声是显得特别低沉。良平脸儿益发红晕起来,摇了摇头,低低地道:“其实我并没有爱上你姊姊的意思。”
曼丽噘了噘小嘴,却向他啐了一口,低声地笑,接着又悄声儿地说道:“表哥,你不用强辩,我瞧得出你是很爱姊姊的,不过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你知道你自己所失败的原因吗?”
“我委实并不知道,你倒给我说出一个理由来。”良平被她这么一说,一时倒不禁为之愕然,遂只好承认下来,向她低声地追问。
曼丽笑了一会儿,却没有立刻就回答。良平“哦”了一声,忽然理会过来似的,说道:
“我明白了,因为我太穷了。”
“倒不是为了你穷的缘故,姊姊自己挺有钱,她不会再爱钱的。”
“那么你说吧,到底我有什么缺点?”
“因为你欠漂亮,并不是说你人儿不漂亮,因为你的打扮太老实一些。比方说,你是一个大学生的人儿,也终应该留一些西发,穿一双皮鞋,干吗还是光头布鞋子?你想,姊姊是个多漂亮的女郎,她会爱上你这一个模样的人吗?”
曼丽絮絮地说完了这两句话,她抿着嘴儿忍不住哧哧地笑。良平这才有个恍然大悟,仔细地想,觉得二表妹这两句话是不错的,遂红了两颊,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低低地说道:“这还不是为了穷的缘故吗?假使我有钱的话,我也可以穿笔挺的西服呀。不过我觉得男女的爱情,若只求外表的美,这到底不是真的爱情。曼丽,我觉得你姊姊太浪漫一些,她对于男女的爱认为是一种情欲的需要,比方她抱住我热吻,她说是为了这时候需要爱我的表现,明天不需要我了,她当然又和别个男子去热吻了。所以我感到她的手腕有些玩弄男子的作风,她真是一个尤物。”
曼丽听他这么地说,不禁扑哧地一笑,秋波逗给他一个娇嗔,说道:“那就是给予打击以打击,因为社会上像姊姊那么的男子太多了,所以现在产生了像姊姊这么一个姑娘,给我们女界出一口怨气。”
“那么你赞成姊姊这一种手段吗?”良平望着她粉脸,低低地问。
“不,我也不被人家玩弄,我也不需要去玩弄人家,因为我有我的责任,就是我现在还是个求学时代。”曼丽粉颊上也浮现了玫瑰的色彩,秋波斜瞟了他一眼,认真地表白自己所抱的主意。
“是的,曼丽,你真不愧是个现代的新女性,令人感到敬爱。”良平听她这么说,心头激起了无限的爱意,他情不自禁走上一步去握住她的手儿,真挚地赞美她。
“可是我并不知道什么,因为我现在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我觉得现在应干的工作,那就是求学。”曼丽一颗芳心中虽然很得意,不过她还显出不了解的样子,声明自己还是一个女孩子,其实她是避免自己的难为情。
不料良平又误会她的意思,以为她怕自己向她有求爱的举动,所以她先拿这些话来拒绝了自己。他知道自己不够漂亮,而且又太贫穷,没有和人家谈爱情的资格,他心中是感到失望的悲哀,于是他放下握住曼丽的纤手,低下头儿去,望着池塘里的水泡呆呆地愕住了一会儿。
曼丽似乎感到奇怪,悄悄地拉了他一下衣袖,低低地叫道:“表哥,你干吗又显出不高兴的样子?你生我的气吗?”
“不,我如何敢生你的气?我觉得我自己太寒酸一些了,我觉得惭愧。”良平对于曼丽这两句话,倒又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虽猛可回过身子,望着她的粉脸,很羞愧地说出了这几句话。
“表哥,你为什么要说这些颓丧的话?一个人贫穷那是没有关系的,穷只要穷得有志气。我瞧表哥对于功课很用功,这学期不是可以毕业了吗?爸爸说待你毕业后,他会给你到厂内做会计主任去,所以你虽没有财产,但有的是用不完的财产学问,所以我相信你一定有很好的前途。”曼丽见他说着话,大有凄然的样子,芳心有些同情的悲哀,遂用了温和的口吻,向他低声地安慰。
“曼丽,那么你的心中并不像你姊姊一样讨厌我吗?”良平听了她这几句话,他惊喜地笑出声音来。这回他又大胆地去握住她的手,他的表情是显得分外高兴。
曼丽羞红了玫瑰花朵般的娇容,频频地点了点头,这表情是大有羞答答的样子。良平这才明白二表妹是爱自己的,但自己这两年来是辜负她一片情意了。这就把她纤手儿握了一阵,明眸充满了热情的光芒,脉脉地望着她的粉脸,低低地道:“表妹,我大胆地问你,你爱我吗?”
曼丽听他这么地问,不禁通红了两颊,回眸嫣然地一笑,却别过身子去了。良平见她这样娇羞万状的意态,因为她对自己嫣然地笑,显然她并没有恼恨的意思,于是跟上了一步,拉过她的手儿,低低地又道:“表妹,你回答我呀!”
曼丽这才回过身子,秋波逗给他一个娇嗔,冷笑道:“表哥,你是爱我姊姊的呀,为什么又来爱上我了?那你不是爱不专一的人吗?你刚才说克明爱不专一,你自己干吗也做这个没有情义的人了呢?”
“我……我并没有爱上你的姊姊呀!”良平在怔住了许久之后,方才勉强地回答出这一句话,他的两颊已红得像喝过酒了。
“我以为世界上最可耻的就是不诚实,你凭良心说,你爱不爱姊姊的?”曼丽鼓着小嘴儿,这意态有些生气的样子。
“是的,我不敢瞒骗你,在当初我确实曾经爱过你姊姊的。”良平没有办法,只好从实地诉说出来。
“那么现在呢?”曼丽有些明知故问,她几乎忍俊不置。
“现在我觉得你姊姊把爱情太视作儿戏,所以我感到失望。”良平低低地回答。
“干吗不回答清脆一些?是不是在姊姊那儿失了恋,所以爱到我身上来了吗?”曼丽冷冷地一笑,秋波逗了他一瞥神秘的媚眼,话声是包含了一些俏皮的成分。
从曼丽这两句话中猜想,就可知她心中怨恨良平过去是爱上了姊姊。良平有些羞愧,他红着两颊,愣住了一会儿,方才低低地道:“并不是这么说,我自小儿就爱上你,记得你七八岁的时候,我也时常抱着你游玩的。”
“后来她回国了,你就喜新厌旧了是不是?”曼丽鼓着红红的小腮子,秋波逗了他一瞥怨恨的娇嗔。
“不,我并非这个意思。我确实很爱你,不过真因为你而又不敢爱你,因为你太年轻,和我相差太远了。在两年前,我已是二十二岁了,但你还只十五岁,我如何能忍心爱上一个小女孩?所以我只好爱上了你的姊姊。不过我也并非就此不爱你了,只是把你当作小妹妹一样地爱护罢了。”良平明白曼丽在十五岁那一年已经是很懂事了,这两年来,在她的芳心里是怨恨我的负心,可是我真没有想到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她就知道了爱情两字而跟她姊姊喝起醋来吗?他感到曼丽的可怜,而且也感到她的可爱,遂握紧她的手儿,真挚恳切地说出了这几句话。
曼丽虽然没有拒绝他的握手,不过她还撇了撇嘴,表示不相信的意思,冷笑道:“那么照你说,我就永远是个小女孩,不会再长大起来了吗?”
良平对于她这两句话,倒忍不住又扑哧一声笑了。曼丽在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原没有想到这许多,因为她芳心中是只充满了怨恨的成分。但经过良平这一笑之后,她不免又感到难为情起来,这就红晕了两颊,大有赧赧然的样子。
“曼丽,在当初我委实不知道你小心灵中已有爱上我的意思,以为你这么小的年纪,一定还不知道爱的作用。我怕你到十八九岁的时候,你会嫌我太老了,所以我心中不敢爱上你。早知你心中有爱上我的意思,我也绝不会再去爱上你的姊姊了。”良平在无限甜蜜欣慰之余,他的表情有些得意而忘形的模样。
曼丽听他这么地说,却啐了他一口,秋波在逗给他一个妩媚的白眼之后,也不禁为之嫣然地笑了。她故意绷住了粉脸,娇嗔似的道:“谁爱上你?”
“你呀。”
曼丽见他涎脸,遂打了他一手儿,背转身子走了。
良平知道她害羞的意思,他没有追上去,望着她倩影含了欣慰的微笑。
斜阳的余晖反映过来无限美好的色彩,像天女散花似的。一对美丽的蛱蝶在花丛中依恋地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