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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解衣怜妹 感德呼兄

鸾吹忽然又跌倒地上,素臣吃了一惊,连忙扶起,叫道:“鸾妹,鸾妹,你怎么啦?”

鸾吹涨红着脸儿,嗫嚅着道:“臣哥,让我息一会儿吧,我实在再也走不动了。”说着,纤手攀着素臣的肩儿,身儿慢慢要蹲下去。

素臣急得抓发道:“那么难道就在这儿坐过夜不成?这时湖中又没船叫,这怎么好呢?妹妹,事到其间,也顾不到什么嫌疑了,我就索性背你进前面庙里去吧。”

鸾吹虽觉万分难为情,但除了这个办法,还有什么,因点头含泪道:“苦了你累重,真叫妹子感无可言。”

素臣道:“妹妹慢说这些话,我知道你一定已十分疲倦,先进庙里去息一会儿再说。”说罢,把腰弯倒,凑近鸾吹,挽住她一只手,却把自己一只手翻倒后面,轻轻托起鸾吹的双膝,放步就走。

鸾吹虽然弱质轻盈,但是浑身浸湿,衣裙重滞,况且自己脚下无靴,踏在泥地,滑不可当,万一跌跤,不是连累她也受苦吗?所以慢慢地轻移脚步。虽知愈走慢就愈觉得重,不是素臣的力量,那两个肩膀恐怕就要压折了。鸾吹伏在背上,两手紧抱着他的脖子,心中暗暗地想:我和他贴身亲肤已到如此地步,但可恨他已有妻室,否则不是个很美满的姻缘吗?唉,想来总是自己命薄,所以到今年才遇见他。愈想愈伤心,愈想愈辛酸,一时情不自禁,把粉脸低垂,又呜咽起来。

哪知她垂倒的颊儿齐巧偎在素臣的脸上,只觉幽香扑鼻,温柔无比,但却是热辣辣地烫得很。心中一惊,急问道:“妹妹,你两颊发烧,莫不是有些儿不舒服吗?”

鸾吹一听,方知自己颊儿是贴在他的脸上,一时无限娇羞,但这时头脑果觉有些儿发晕,要想抬头离开,再也不能够了,心想不要病了。因此愈加酸楚,也没回答,只是息息地抽咽。素臣见她如此伤心,知道她内心有好几种痛苦,一时想想她的身世可怜,那两行热泪也一路滚滚抛了下来。

好容易把鸾吹背到社庙门首,哪知这庙是三间头门,接着穿廊一道,便是大殿。穿廊之旁,一边一棵大银杏树,约有四五尺围圆,高过飞檐,密叶丛枝,遮盖天日。一边是座花台,杂莳花草。素臣也不及细看,匆匆进内,初觉空处,尚有微光,不料一到里面,顿时暗如黑狱。这时鸾吹头晕目眩,遍身无力,压着素臣,恍如死人一般。素臣满想背进殿上,找一坐处,就好放下让她躺会儿,谁知里面一片漆黑,不辨东西南北,眼前火星闪烁,不见庙中一件物事。心中思忖:既是已到大殿,地下砖泥一定平坦,我便放胆好走。那殿上原本都有长生琉璃点着,因为挂得太高。殿门上护接的横遮可巧低煞,从外望进,全无影子。一则灯烛油将尽,暗淡得很;二则在清晰的月光下站久,眼瞳放大,突进暗室,还道一片漆黑了。

素臣刚刚举步向前,不提防窗廊尽头,尚有阶石三级,尽力一脚跨去,那脚趾齐巧踢在石上,一时疼痛非凡,手势稍松,连背上的鸾吹也直扑进殿门之内。素臣怕累痛了她,慌忙翻身,两手将她抱住。因为心急,举动不免匆促,两人脸对脸竟碰了一下。素臣恐她撞痛,又羞又急,忙抬头让开,猛然眼前一亮,方才知道殿中本非黑暗,趁着灯光,向鸾吹瞧去,不觉吓了一跳。原来这时鸾吹玉红面色已变成灰土,两眼插入眶中,口角间白沫迸流,人事不省,躺在自己身上竟如死过去模样。

素臣大惊失声道:“不好了,怎么办?”一时把自己脚趾疼痛早已忘了,连忙把她颈项枕自己臂上,紧抱她身子,就地跪着挨进几步,见殿上石供桌前有拜垫垫凳一条横在那里。意欲把她身子放到凳上去,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垫凳硬硬的,岂不擦痛了她?一时也不顾嫌疑,就将她身子在自己怀中横倒,闻她鼻息,尚觉暖和,摸她玉手,却是很凉。因再诊过她右手寸脉,甚是宏大,连着关脉微带弦劲,右寸洪数关似稍平,但濡软无力,明是厥惊痰壅,病在心络。料她自落水至起水,业已有了大半天,再加那贼子强逼她,使她内心惊忧悲恐,一时攒集,神思已经不定。并且湿衣裹体,寒侵内脏,营卫骤虚,陡然颠扑,气不摄神,故致昏迷厥晕,症如中恶。若要急治之法,最好用葱姜捣汁,灌饮摩擦,使她百脉调和,寒自外泄。但这两样东西,一时又到哪儿找去?

素臣心中着急,但也无法可想,一面把她纤手揉擦,又低唤妹妹醒来。喊了一会儿,依然昏沉无语。这时自己两条腿倒有些酸麻起来,素臣无奈,只好把她身儿移到拜垫凳上,因拜垫凳一面无脚,鸾吹身子不由向下斜缩。素臣心生一计,急向神座旁边,找到两块砖头,却有两寸来高,把拜垫外边两边,微微掀起,塞进砖头,齐巧四平八稳的,才把鸾吹躺得舒服。自己却在殿中踱来踱去,心中暗暗盘算:如再不醒来,只好待天明找药物来灌救了。但是夜色正长,湿衣裹体,冷气砭骨,不要说她受不住,就是我自己也很觉难受。想到无法,只管抬手到头上去抓发,一面不觉踱出门边。抬头一望,只见上有方匾额一块,是西泠古社四字,一时也无心研究,随瞧随忘。这原因是心无二用,倒是记挂着鸾吹,不知有醒了不曾,遂忙又回到神前。不防鸾吹的身子向外一个转侧,素臣怕她滚下地来累痛,立刻扑身下去,伸出两臂。鸾吹身子竟恰巧滚在素臣手里。素臣心中大喜,但却不敢扰醒她。见她脸色,果已慢慢转红,嘴唇也微微掀动,素臣知已无恙,两手把她颊儿,连声叫道:“妹妹醒来!”

鸾吹此时已有知识,似乎也知有人在叫她,便微睁星眼,一见自己身子竟在他的怀抱里,不觉又惊又喜,又悲又羞,泪珠儿滚滚直淌,纵横了满颊。素臣慌忙放手道:“妹妹,你切不要伤心,此刻身子觉得怎样?”

鸾吹点头羞道:“我已好得多了,哥哥,我真对不住你。”说到这里,忽然伸开两手,竟抱住了素臣的脖子哀哀哭泣起来。

素臣到此,真弄得推开不是,拥抱不是,因附耳向她叫道:“妹妹才醒过来,切勿太伤心,我劝你再躺会儿养养神吧。”

鸾吹只得放手,素臣把她身子移到拜垫凳。鸾吹真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低头泣道:“哥哥大恩,不足言谢,妹妹心中记着。”说到此,泪又滚滚掉下。

素臣凄然道:“妹子不要说这些话,我们先要想法把衣服烘干了才行。”

说着,便自走到殿柱旁,把绕着琉璃灯的绳索解开放下,开了灯架的门,那灯花结得一球,光焰闪动着,黑层层似灭非灭。遂在石桌上拾了一支烧熏的竹筷,轻轻把灯花剔去,回头瞧那边烛山上剩有许多蜡烛头,因随手拔下一支大的,去在琉璃内点着,仍旧插好。拉起绳索,拴在殿柱上。这时殿内顿觉明亮了许多。素臣回顾殿内四周,觉得虽然破陋不堪,但还不至于尘埃满堆,想来庙内一定也有住持的,大概为了西湖水发而逃避到别地方去的。我何不进里面去找些柴枝来,把衣服烘烘,这样才不会再发生意外的病来。因又点了一支蜡烛,转身正欲进内,忽然想着刚才进来的时候,并没把庙门关好,自己到里面去找柴枝,万一外面又闯进一个歹人,那鸾妹不是又要受惊吓了吗?因忙又重出殿门,走过穿廊,到院子里,将两扇栗树大门砰的一声关好。但一时却找不到门闩,回头见那棵银杏树下摆着一只石臼,打量过去足有五六百斤的重量。素臣暗想:我何不就把这个大石臼来做个看门人?因一撩衣袖,运用力气,两手捏着边沿,团团把石臼转到大门中间一堵。安排停当,便急急回到殿中。

只见鸾吹坐在拜垫凳上,两手捏着自己的三寸金莲,好像在揉擦模样,见素臣进来,连忙放下,通红着双颊,秋波一转,含羞问道:“哥哥,你在哪儿呀?”

素臣道:“我因夜已更深,恐有歹人闯入,所以把大门关上了。”

鸾吹点头道:“哥哥想得是,但你为了我也累忙了,我瞧你还是坐着也息一会儿力吧。”

素臣道:“我自理会得,妹妹,你脚疼吗?你就把它松一松带子好了,我到殿后找干柴去。”

鸾吹听他如此体贴多情,又喜又羞,娇靥愈加红晕,嫣然露齿一笑,瞟望了他一眼,却又低垂了头。素臣差不多有大半天不见她笑了,在这一笑中,是只觉得千娇百媚、美无可美了,一时倒怔怔地呆了一会儿。后来自己觉着了这样是很不好意思的,因重又叮嘱她不要离开,自己遂匆匆到后殿。却见有一重土墙隔住,正中有门虚掩,顺手推开,见两旁僧房数间,再后一间,就是厨房了。这时素臣觉得肚中咕噜叫鸣,心想我尚且饿了,那鸾妹一定更饥了。遂先到厨房,搜寻什物。谁知那庙中竟无隔宿之粮,真也穷得可怜。东翻西倒,方才找出一只腌菜坛,里面有隔年冬菜。素臣低头一闻,奇臭难当,不但没有东西吃下去,几乎把腹中清水都呕出来。只得仍把盖子盖上,再到僧房中去搜抄一回。满想找些干粮来充饥,谁知竟一无所有。后来找出一只锡罐,素臣不胜喜欢,连忙打开,只见里面果然是放干点心的,可是却只剩下一些饼屑子了。素臣颇觉失望,既然食物没有找到,就拿柴枝来烘衣服吧,遂到灶下,取了一堆柴,回到殿上。

见鸾吹手托香腮,呆呆出神,因叫道:“鸾妹,你腹中饿不饿?”

鸾吹抬头道:“虽然有两餐没吃,但却也不觉得饿,哥哥呢?”

素臣把柴枝堆在大殿中间,一面笑道:“妹妹没有饿,我也没有饿。”

鸾吹睃他一眼道:“哥哥,你这话,难道我们是一个肚子不成?”说到此,噗地一笑,两颊又红起来,一面已稳步离了拜垫凳,和素臣在柴堆旁席地坐下。这时素臣已把柴枝烧旺,火光融融,映着鸾吹粉颊,愈显娇艳无比。

鸾吹见他呆瞧自己,因抿嘴笑道:“哥哥,你老瞧着我干吗?”

素臣被她一问,心中不好意思,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因诚恳地道:“妹妹,我们既已拢旺了火,就把衣服脱下来烘烘吧。”说着,遂把自己身上一件旧青绸直裰脱下,两手提着,向火光烤着。

鸾吹身上是罩黑绸夹袄、白绫裙子,里面衬着银红罗小夹袄、蓝绸裤。那小夹袄被水浸湿,紧裹上身,虽把外袄裙子烘干,里面不免依旧浑身水气。素臣恐她靠着这烈腾腾的火,水气直逼进肌肤,岂不要成为大病?因劝她把内衣也脱下烘干。鸾吹含羞不语,素臣道:“我与妹妹患难相遭,这时候正宜从权,鸾妹岂以为轻狂吗?”

鸾吹听他语意恳挚,因点头道:“哥哥一片好意,妹妹自当遵命。但羞人答答地叫我又怎能脱下来呢?”

素臣踌躇半晌道:“有了,待我回过身子,背着妹妹,那妹妹总好脱下来烘了。”

鸾吹瞟他一眼,红着脸儿,微微一笑,把纤手向他挥了挥,素臣会意,遂回身向壁而坐。不料抬头,却见壁上一个女子的黑影儿,竟是赤条条地一丝不挂,两只圆圆结实的乳峰,好像面包似的覆着,那曲线的苗条,真美无可比。素臣心中一动,但忽然想到发乎情止乎礼,一时羞惭万分,立刻低下了头,闭眼勿视。

鸾吹见他把头一低,身子动了动,还以为他要回过身来,不觉急得叫道:“哥哥,你这个时候是千万别回头呢。”

素臣紧闭两眼,答道:“妹妹放心,我是绝不回头的。如果烘干衣服,妹妹通知我一声好了。”

鸾吹答应一声,素臣虽然并不瞧见她的神情,觉得她回答声音既轻微得很,而且又带些儿颤音,这就知道她是含着一万分的羞涩。这样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忽听鸾吹哧哧一笑,叫道:“哥哥,你回过身来吧。”

素臣还觉不放心,重问着道:“妹妹,你衣服已统统穿舒齐了吗?”

鸾吹道:“都穿好了,我没穿好会叫哥哥回身吗?”

素臣一听,方始大胆回身,向鸾吹望了一眼,只见她连带子纽襻都结束停当,衣服都干燥不湿,望着自己憨憨地笑。

素臣觉得她这一副娇憨而天真的神情,无论谁再也比不上她美丽了,因笑道:“妹妹衣服烘干了,哥哥也要烘衬衣了,妹妹,你快也背转身子面壁去吧。”

鸾吹抿嘴道:“哥哥也怕难为情吗?”

素臣摇头道:“我并不怕难为情,我是因为怕妹妹害羞,所以叫你回转头去的。妹妹如不害羞,那我就脱衣服了。”

鸾吹瞟他一眼,眉毛儿一扬,掀着酒窝儿笑道:“你脱吧,我不害羞的。”

素臣笑道:“当真的不害羞吗?”

鸾吹小腮儿一鼓道:“真的吗?”说着,便笑弯了腰。

素臣见她如此稚气,直是爱极,因假意两手抱着胸怀笑道:“这叫我羞人答答地怎好意思脱下衣服来呢?”

鸾吹一听,知道他是在说刚才自己的一句话,两颊不觉又飞起两朵桃花,啐了他一声,低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素臣也笑道:“那么恕我无礼。”说着,便把衬衣纽扣解开,才露出白白胸口时,鸾吹咯咯笑着,早已转过身子,脸儿朝壁去了。

两人经这样一来,当然是亲热了许多。大家把衣衫烘干,遂坐在一处,一面玩着柴枝烤火,一面絮絮地谈话,愈加亲密,差不多把各人的肺腑也都说出来了。

这时鸾吹望着素臣,红着脸儿,欲语还停的神气,素臣因问道:“我和妹妹既共患难,情过手足,妹妹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鸾吹听他这样说,因娇羞万状道:“妹子九死一生,全蒙哥哥援手相救,虽粉身碎骨,也不足为报。况此时宿于孤庙,哥哥秉礼君子,妹子虽愚,亦知廉耻。但瓜田李下,终是嫌疑。倘有混造黑白的人,捕风捉影,那时妹子真求死不得了。”

说到此,又凑过脸儿,向素臣附耳道:“我爸爸这次回去,本来是为妹子的婚姻问题。因爸爸年老,族中无贤可嗣,且素性寡交,戚友不多,即使有亦难托付。后来想着哥哥,爸爸便决意来寻访。谁料昨日果然无意巧遇,心中喜悦,莫可言宣。不料与哥倾谈之下,知哥哥闺中已有贤助,爸和妹不禁大失所望。今忽重蒙大德,使妹与哥无敌体之缘,而有切肤之感。现在妹若再事他人,何以解今宵之暧昧?如其矢志不嫁,又何以慰爸爸之桑榆?哥哥倘可怜妹妹的苦衷,就请你收做了妾吧。不要说妾,妹妹能给哥哥做个婢子,亦是情愿的。万望哥哥答应,妹妹到死都感恩不尽。”

素臣一听,大惊道:“妹妹,你这是哪里话?见死不救,那还能算个人吗?倘使我答应了你,那我的人格岂不同那陶甲一样?况且妹妹乃名门淑女、官宦千金,绝无屈为妾媵之理。妹妹说婢子的话,那更不对的了。这些断断不能答应,还请妹妹原谅。”

鸾吹听他不允,默思良久,啜泣道:“哥哥不允,妹妹怕不久于人世了。”

素臣变色道:“妹妹想得好不明白!人非草木,谁能无情?我是极爱妹妹,但可恨你哥哥已是使君有妇,叫我怎能委屈妹妹?现在我想,不如和妹妹真的结为兄妹,日后相逢,无异同胞。老伯初意,亦是为了照顾无人,今我们既结兄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自然竭诚尽力,老伯也可安慰了。我想准定这样,明日老伯得知,亦必喜悦,妹妹意思以为怎样?”

鸾吹眼皮微红不语,素臣道:“我不是心里不爱妹妹,但我的爱你,实在只有在精神上啊。”

鸾吹听此,倒身投入他的怀中,呜咽啜泣。素臣一阵心酸,也掉下几点英雄泪来。两人默默哭了一会儿,因站起向神像拜了八拜,订了兄妹之交。鸾吹因见他头发散披,遂在自己头上拔下金簪一支,替他绾了髻子。从此一个叫素臣二哥,一个喊鸾吹大妹,相见亲热,居然同胞,彼此觉心地坦然。素臣又煮壶茶,两人坐对解渴,絮絮而谈。

不觉东方已白,素臣扶着鸾吹,预备回普照寺去。先把石臼推开,两人出外雇船。不料等他们走后,墙外跳进三条好汉,都道文素臣真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实是可敬。诸位你道这三个好汉是谁?原来一个叫闻人杰,一个叫奚奇,一个就是叶豪呢。 uOzzfV6ewI/JM/7d1k7cw/JEQyP03DVmXeM4k3+gToalQDFTojo6umbXfYsGPgO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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