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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无意解女围,有意寻春

蔚蓝的天空浮着五彩的朝霞,东方的朝阳已慢慢地从地平线上升起,星月已淡白无光。村中几处喔喔的鸡啼,三三两两的农夫背着锄头都向稻田里去。沿路嫩绿的柳丝随着春风飘荡,像绿波似的翻动,娇艳的红桃含着珍珠似的朝露,更觉红润鲜美。田野间送来百花的幽香,令人欲醉。更有黄莺儿歌唱着悦耳的妙曲,燕儿对对地追逐,蝶儿双双地回飞,好一片大好的春色,这真是人们游山玩水的好时光。

杭州西湖附近有一个新民中学,里面学生倒也不少,大半都是在校住读。清明时节,杭州各学校都是放春假的,新民中学当然亦在其内。寄宿在校的学生,有的亦都纷纷回家省亲,只剩下一小半的学生,因留恋着春光明媚中西湖的美景,又因假期不多,遂不愿多费一次来去的忙碌,留身在校中了。

东堂十九号里的一个小小宿舍,四壁全都糊着花纸,东首横着一只黑漆的半铁床,靠南窗前放着写字台,台角上满堆着厚厚的中西书籍。旁边一只台灯,绿油油的灯罩,中间横着一只长盘,盘内放着文具。盘旁还摆着一只青瓷的花瓶,里面插着数枝正在盛放的桃花。卧室门的侧边放着一张半桌,桌上摆着面盆、热水瓶、茶杯等物。壁上白铜挡上钩着两条面巾,旁边挂着一方镜子。西首壁旁两只椅子,中间夹着茶几,上面壁上挂着一张半身小照,照内一年约十七八穿西服的少年,脸含笑容,两眼炯炯有神,倒长着一副可人的脸蛋儿,旁边两面三角形的田径锦标旗帜。

这时室中除了微微有人的鼻息声外,是静悄悄的。只见东面铺上睡着一个少年,雪白的被单,绣花的枕头。那少年的头却不曾枕着,只睡在枕头的下面,枕头被他挤在旁边。见他两手环抱着一角被儿,眼睛微微地闭着,嘴角边还露着一丝笑意,倒正在做他粉红色的美梦哩。

这个少年是谁?作者趁他这时熟睡着,与诸位阅者介绍明白。原来这少年是新民中学高中三的学生,姓徐名延龄,字锡年,绍兴人,年十八岁。他的父亲名哲生,在商界中颇有名声,膝下只有延龄一人,故而十分娇养。其母黄氏尤爱若珍宝,延龄初中毕业,就向新民中学来住读,当初其母不允,后来延龄再三恳求,并言杭州城内有表姐宋文英住着,可以时去盘桓,因此黄氏方才答应,并致函文英,托她代为照顾。文英当然是无不答应。

岁月匆匆,一忽儿已过三年,延龄亦由天真的孩子,而已成一翩翩美少年了。延龄因无兄妹姐弟,回到家里更是寂寞,所以这次春假便打算不回家了。

这天早晨,是已日上三竿,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晒在他的身上温柔暖和,无限适意。正在睡得甜蜜的当儿,忽然卜卜地有人在门上敲了两声,这才把他从梦中惊醒,两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呵欠,又伸了一个腰,向门外问道:“是谁呀?”只听门外有人答道:“是我,老徐你还没有起来吗?真懒极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延龄听出这声音是自己同班的张雨农,因就笑道:“老张,你干什么,多麻烦,别人正在……又来扰人好梦。”说着,一面掀开被儿,一面跳下床来,去开了房门。见雨农手里拿了一袋东西,咯咯笑着进来,道:“你在做什么好梦,倒说给我听听,敢是和一位密司在接吻吧。”延龄噗地一笑,回到床边坐下,道:“烂舌头的,又信着嘴儿胡说。”雨农也把一袋东西放在桌上,笑道:“你这人真不识好人心,别人家买了点心,特地送来给你吃,你不谢我,却说不起,倒反埋怨我,真气煞人。”

延龄一面披衣,一面笑道:“真的吗?好兄弟,那我可错怪了你,对不起,对不起。你有什么好点心啦?”说着,便去拿桌上的袋。雨农早已抢步拿过了,笑道:“别忙,我且问你,你何以前倨而后恭也?”延龄听了,忍不住咯咯笑道:“以雨农的孝顺而多点心。”说得两人都笑断了腰。雨农要去拧他的嘴,延龄忙告饶,笑道:“好兄弟,好哥哥,饶我这一次吧!”雨农这才笑着罢手。

延龄忙漱洗完毕,倒了两杯茶。雨农取出点心,原来是奶油蛋糕,延龄这时正饿,遂吃了一饱。延龄笑道:“今天你预备到哪里去玩玩?”雨农道:“游湖去吧。”正说间,忽见校役进来,道:“好找,张先生在这里。刚才你叔叔来电话,叫你去一次。”雨农点了点头,向延龄笑道:“这可太凑巧了,我不能奉陪了。”延龄道:“你有正事,你只顾走是了。”雨农说了一声对不起,便走出去了。

延龄在房内踱了一圈,走到床边,掀开了绿纱帷幔,见窗外一片春色,真令人心醉。红桃绿柳,相杂其间。黄莺儿在绿波中,一会儿掠来,一会儿掠去。延龄心想:这样好的天气,一个儿闷在屋子里这不是太无聊吗?雨农有事,我独个儿去闲散一会儿也好,否则岂不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想着,遂又回到镜前,梳了一下头发,回身出了新民中学。

湖滨公园中,游人如织,红男绿女,两三成群。有的在树荫下促膝谈心,有的在春波中驾艇荡湖,喁喁情话,每个人的脸上全都笑意生春。延龄因为肚中已饿,这就无心再游,便离开了湖滨公园。

走了一截路,只见明湖春酒楼已在眼前了,正想跨步进去,忽然瞥见前面有一群孩子,围着不知什么在胡闹,却听旁边一个老人说道:“这班孩子真是顽皮,和一个姑娘有什么胡闹呢?”延龄听了,这就被好奇心打动了,把已跨进去的一只仍又回了出来,忙着跑上前去。果然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被他们围在中间,地上还丢着一只竹篮子,几条鱼和一扎菜都散在一地。见那姑娘身上穿着一套青布的夹袄裤,有几处已是破了后,用灰色的布条子补着。一双布底的鞋子,脚尖端的地方,已是破了一个小窟洞。她把左手的衣袖掩着自己的脸儿,右手不住地向前挥着,两只脚在地上乱顿。那群孩子见她这样急法,这就更有意向她冲上一步,还得意地哈哈地笑。那姑娘这就弄得进退不能,差不多要急得哭了出来。

延龄站在旁边,瞧到这里,心里再也忍不住,遂走上前伸了五指,向一个孩子在他衣领上一提,那孩子这就像小鸡被鹰儿捕捉一般的,两只脚便临空起来。延龄指着他的脸,道:“回家不好好去用功读书,却在街上胡闹。”说着,仍把那孩子放下,又向其余几个大声叫道:“还不快回家去读书,一个个的都要给我打死呢!”延龄说着,又把袖子向上卷了一卷,把挺结实的臂膀伸了出来,向他们连连挥了几挥。众孩子见被他提起的那个孩子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料想没有好处,遂都乱窜乱奔地逃得一个都不剩了。

延龄见了,自己忍不住也好笑,自语道:“真淘气。”因又忙俯身,把地上的菜和鱼都放进在篮内,正想站了起来还给那姑娘,却见那姑娘也蹲了下来,和延龄刚打个照面。

那姑娘把身子蹲下的意思,是因为见别人家已替自己解去了围,又要代自己拾菜,自己如果只顾站在旁边,不帮他一同来拾,这不是透着有些儿不好意思。现在见他已经都拾了起来,这就不徒一怔。延龄因刚才那个姑娘抬着左手,把衣袖掩着脸儿,所以是没有瞧见她的容貌,现在两人脸儿相对得差不多只隔了半尺的空隙,当然是瞧得特别清楚。见她乌亮的头发,梳得光滑滑的,两边斜对地分着,一个雪白鹅蛋的脸儿,配着两只滴溜乌圆的眼珠,显出聪敏活泼的样子。延龄心里这就暗想:倒是一个挺好的人样儿。

那个姑娘被他一阵子地呆看,倒也不觉有些儿难为情了,便慢慢儿站了起来。延龄这就自己也有些觉着了,便慌忙跟着站起来,见她低垂着头儿,羞人的模样,这就更觉她的可爱处,便把手中的篮儿递了过去,笑道:“这位姑娘你可有受吓了没有?”那姑娘听了他话,才抬起头来,忙着伸过手来接过篮子,弯了一弯身子,向他连连点了两下头,眼珠一转,笑道:“没有,谢谢你。”

延龄见她说话清脆悦耳,便乐得耸了耸肩膀,笑道:“不打紧,那一班孩子可真淘气。”那姑娘听他提起刚才这一回事,觉得自己刚才这样儿的急法,他一定也瞧见的,心里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越是不好意思,心里就越是说不出一句话,脸颊上便更泛起了两朵红云。雪白的牙齿微咬着嘴唇,脚尖儿在地上只是团团地画着圆圈。忽然她如乎觉着了,这样子老站着,和一个年轻的少年,要是被过路的人瞧了,这算什么呢?因便向延龄点了一下头,低低又说了一声谢谢你,笑了一笑,才轻轻地移动脚步,慢慢地朝前一步一步走去。 ETy0LjyS4UMxhK9d/dxAJRXQT8pvi0SayYZWbxujPLpaUC0ZvNZZaOMjtKkTl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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