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红被他咯咯一笑,心里更觉不好意思,挣脱了手便想逃出房外去。延龄早已抢上一步,拦住她,笑道:“你想逃到哪里去?”菊红忙退后一步,笑道:“我逃干吗?”延龄笑道:“你不逃,为什么要出去?”菊红眼珠一转,笑道:“已经四点多了,你不想吃一些儿点心吗?”延龄道:“我现在不饿,你别忙。”菊红笑道:“那我就不去吩咐他们了,过一会儿可别嚷肚子饿。”延龄瞧了一下手表,道:“我刚在进来,还只有两点钟,怎么一忽儿又没谈上几句话,已过了两个钟点了。”菊红抹嘴笑了一笑,回身到桌边,把衣料子都理过了,放在橱内,又在橱内取出一只玻璃罐来,放在桌上,向延龄笑道:“你没有饿,就吃些百花糖吧。”
延龄走近桌边,开了玻璃盖子,见里面是各式不同的糖果,因拣了一块杏花糖,剥了外面的金锡纸,放在嘴里,向菊红望了一眼。见菊红也正在瞧自己,因笑指着百花糖道:“你也来吃几块。”菊红摇头道:“你自己吃吧,我这几天嘴里没有味儿。”延龄拣了一块奶油咖啡糖,亲自剥去了纸,递过去,笑道:“嘴里没有味儿,应该想些东西吃才对,糖也是开胃的,你不妨吃一块。”菊红抹嘴笑道:“我真的不想吃。”延龄走近她的身边,笑道:“这是吃不坏身子的,你别只管说不要吃了。那么你叫我吃,我怎么老实不客气了呢?”说着,把那块糖差不多要拿到她的嘴边。菊红只得伸手接了过来,说了一声谢谢。延龄笑道:“你别客气吧,我应先谢你哩。”
正在说着,见老妈子进来,笑道:“表少爷,刚在少爷来电话,说他不能来了,问表少爷有走没有,说叫表少爷晚饭吃了去。”菊红道:“少爷刚打来的吗?”老妈子笑着点头。延龄道:“饭不吃了,我还有一些儿事呢。”说着,拿起了呢帽,如乎要走的模样。菊红道:“咦,这就奇了,少爷不打电话来留你饭,我瞧你似乎还不走,来了电话叫你吃了饭去,你怎的倒急匆匆要走了呢?好像少爷不是留你饭,倒是来催你走了。”延龄笑道:“我只管和你说话,就忘了时间,被她一提,我就记得了,还有事呢。”老妈子插嘴就笑道:“哟,这样说来,还是我的不是了。”菊红对延龄望了一眼,摇摇头道:“我不信,你还有些儿什么事,别哄人吧。”延龄笑道:“谁哄你。”菊红道:“天已晚了,就是有事,也是明天干了。”老妈子也道:“真的天已黑了,过一会儿就可以开饭了。”说着,去扭亮了电灯。延龄听了,只得又放下帽子,直吃了晚饭才回校。
第二天早晨,延龄邀了雨农、逸民两人在湖上玩了半天,又在楼外楼吃了饭,下午又到大世界去瞧戏。到了第三天早晨,延龄匆匆地一早就到桂香家里去,见谈老太在堂屋里坐着干活,见了延龄,站起来笑道:“徐先生,你早呀。”延龄点头笑道:“老太,你早,桂香呢?”谈老太向东边卧房努嘴道:“在里面呢,你进去吧。”
延龄和桂香虽已情投意合,不过别人家的卧室里,终觉有些儿不好意思进去,而且没有得着桂香的同意,如果自己冒冒失失地进去,倒惹她恼了。正在踌躇的时候,忽见卧室内布帘子一掀,探着半个身子来,正是桂香。见她笑道:“徐先生来啦,你进来呀,我在干活呢。”延龄听了,这就乐得连连耸了两耸肩膀,放心地进去。见里面朝南开了一个窗子,窗下一只小方桌,两只方凳。上首一张半铁床,床后一只书架子,上面堆着几本旧书。床前一只半桌,上面摆着香水、雪花膏、胭脂盒儿等物。床上铺着雪白的被单,绿绸的被儿叠得整整齐齐,上面放着一只鸳鸯戏水的绣花枕儿,倒是收拾得又干净又清洁。
桂香把身子退到床边,笑道:“请坐,地方不成样的。”延龄笑道:“别客气,你在干什么活儿?”桂香在床后一只箱子里,取出一只盒子来,笑道:“衣服已做成了,你来瞧。”延龄遂也走近床边,猛可一阵细细的香气从床上散出来。桂香早已开了盒盖,拿出衣服,道:“你瞧做得好不好?”延龄一面接过,一面也就不由自主地在床边坐下,向桂香望着,笑道:“你自己做的吗?”桂香抹嘴笑着,点头道:“做得不好吧?”延龄听了,细细瞧了一会儿,笑道:“你自己会做的吗?你真聪敏,那天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桂香听了,哧哧笑着,低头不语。
延龄拉着她的手,同在床边坐下。延龄细细地瞧了她一会儿,笑道:“桂香,你真太美……”桂香听了,转身要站起来。延龄拉着她手,笑道:“别忙,你走干吗?”桂香红晕了脸,低垂了头,轻声道:“徐先生,你又胡闹了。”延龄道:“我哪敢胡闹你,你回过头来,我问你。”说着,把手去按在她的双肩。桂香的脸便和延龄相对着,眼珠一转,笑道:“你问我什么?”延龄笑道:“你为什么老是叫我徐先生啦?”桂香听了,两颊愈加红晕,低声道:“你要我叫你什么好呢?”延龄抚着她的手,笑道:“你自己想吧,比较好听一些儿。”桂香哧地笑道:“徐先生不是很好听吗?”延龄摇头道:“真怪不好听的。”桂香道:“那我可想不出叫什么好啦。”延龄凑过头去,望着她,笑道:“那么叫亲热些儿吧。”桂香听了,回头向他一瞧,又低垂下来。延龄见她这样娇羞不胜,遂紧紧靠倚着她的身子,握着她手,笑道:“怎么啦,快叫一声吧,我听着呢。”桂香偷瞧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叫你哥……”桂香说到这里,把第二个“哥”字,只在喉咙里一转,早又咽了下去,把个延龄已乐得心花怒放,不禁叫道:“好妹妹,你好好儿叫我一声吧。”桂香听了,芳心一动,忽然抬起头来,攀住他的手,望着他羞涩地道:“你真的爱我吗?”延龄猛可听了这句话,立刻正经地道:“我真正地爱你,两天没有瞧见你,我一刻儿都没有不想着你。我只希望天天伴着你、瞧着你。”桂香微笑道:“你难道一辈子要对着我吗?”延龄笑道:“我愿意一辈子永远地对着你,我说真心地爱你,你不信,最好你把刀子来割开我的肚子,让我剜出一颗心来给你瞧瞧。”桂香听到这里,把纤手向他嘴一扪。延龄道:“香妹,不知你能不能一辈子伴着我呢?”桂香听了这话,她的头又慢慢低垂。
这时两人心房里的跳跃清晰可闻,延龄柔和地又问了一句。桂香不觉把两手按在他的脖子,螓首垂在延龄的胸前。这时阳光灿烂地照射进来,映在桂香的娇靥上,更是红润可爱。延龄此时情不自禁,便低下头去,和桂香接了一个甜蜜的吻,良久良久,桂香方才抬起头来,向延龄微微一笑。这一笑中是含着无限的柔情蜜意,且带有三分的羞意,真是说不尽的郎情似水、妾意似绵,把手儿只是玩弄一方绢帕,默默无话。
自此,桂香心中只有延龄一人,延龄的脑中当然亦只映着桂香一人,两缕情丝就此紧紧地缚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延龄方又道:“我们今天去报名吧。”桂香眼波一转,笑道:“好的,我一同去吗?”延龄笑道:“当然一同去,你把新衣服换上了,咱们就走的。”桂香想了一想,笑道:“也好,那么龄哥你到外面和妈去谈一会儿吧。”延龄见她果然改称自己为哥哥,心里一阵欢喜,倒反而说不出话来,紧紧地握了她手瞧着她。桂香虽已叫出了口,见他这般惊的模样,心里不知怎的,脸上又是一阵热燥,连耳根子都红起来。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谈老太叫道:“香儿,你叫徐先生出来吃点心了。”桂香听了,慌忙推开延龄,笑道:“你出去吧,我就来的。”延龄这才笑着出来。见谈老太端了一碗糖酒鸡蛋汤,放在桌上,笑道:“徐先生,香儿告诉我说你喜欢吃这个的,好在咱们养的是鸡,每天生一个蛋,你喜欢尽管吃是了。”延龄笑道:“又累老太忙了。”谈老太笑道:“这是家里现成的东西,又不花费钱去买,忙不了什么的。”延龄坐下,便也不客气吃了。谈老太又道:“香儿在做什么啦,怎么老躲在屋子里?”延龄听了,忍不住噗地一笑,险些儿把蛋汤也喷出来,忙忍住了,道:“她在换衣呢,老太,我想今天和她到校去报个名儿。”谈老太听了,很恳切地道:“徐先生,我娘儿俩不知应该要怎样报答你才好。”延龄听了,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道:“老太,你别这样说,这全是我自己愿意的事。”谈老太听了,望了延龄一眼,伸出黄瘦的手,拉了延龄的手儿抚摩了一会儿。
这时忽见桂香从房内跳了出来,延龄回头一瞧,顿觉眼前一亮,这件衣料是妃黄色的,配上桂香这个脸蛋儿,更是鲜艳夺目。脚上也已换了一双黑漆的革履,配上粉色的丝袜,真是亭亭玉立,好像仙子凌波,美丽极了。延龄忙抢步上前,握着她的手儿,笑道:“桂香,你真美丽极了。”桂香瞅他一眼,又哧地一笑,道:“你瞧瞧,我做的样儿还好吗?”延龄听了,又退后一步,细细瞧了一会儿,又走到她的身后,也瞧了一会儿,笑道:“样子真做得好极了,一些儿不大,一些儿不小,恰恰合着你这个小巧的身段。”桂香道:“你又信着嘴儿胡说了。”延龄笑道:“你别抱怨好人了,我何曾胡说你,你不信,问问老太得了。”谈老太微笑着,点了点头。延龄笑道:“可不是,我没有胡说吧。”桂香忍不住又笑。
谈老太眯着眼儿,见了这一对如花的玉人儿,只是拉开了嘴笑,一时又想起了桂香的爸,忍不住心里又难过。正在这时,忽然桂香跑近谈老太的面前,拉了她的手,吃惊般地道:“妈妈,你为什么又流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