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许文琴的芳心中自然是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她和树勋欢欢喜喜地分手,并且还约定明天下午准定到他家里去游玩,以便和树勋的母亲认识认识。因为树勋告诉她,他的母亲是个思想很新的中年妇人,性情十分和善,假使文琴能够博得他妈的欢心的话,那么这头婚姻当然不发生什么问题了。文琴听了树勋的话,心里是多么快乐啊。她觉得自己的眼前确实已发现了一丝光明的希望了。谁知她到了团里,就听到淑萍这样告诉她,你想,这不是叫她心里急得要哭出来了吗?当时她已顾不得一切地向房门口奔出去,不料在门口齐巧和团主太太撞了一个满怀。团主太太似乎被她有些撞疼了,两眼向她瞪了一下,喝道:“已到这个时候,你还冒冒失失地奔到那儿去?”
文琴因为是心虚的缘故,所以涨红了两颊,一时竟回答不出一句话来。淑萍见了,慌忙说道:“文琴,这东西又不是要紧的,你何必急于要去买了来?我们且到上海再说吧。”
文琴听淑萍给自己遮掩过去,遂很快地又走回到淑萍的身旁来。这时团主太太便向大家吩咐道:“你们大家可曾整理齐了没有?不多一会儿,我们大家就得启程了。”
众人答应一声,团主太大便又走出去了。文琴待那个雌老虎走了,拉了淑萍的手,急道:“姐姐,我的心已乱了,你快给我想一个办法,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办?”
淑萍蹙了眉尖,说道:“时候是这样局促,要去告诉他那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的了。我想你现在可以决定两个办法,一个就是向团主太太辞职了,一个只有留一张字条给他,告诉我们已动身到上海去了。他假使真心爱你的话,当然也会赶到上海来的。前头一个办法虽然最好,却是最冒险,因为他虽然非常爱你,不过他家庭里是否也会同情你呢?万一发生了什么问题,他本身还要到南京航空学校去读书,那时候你进退维谷,不是要感到十分痛苦了吗?”
文琴听了淑萍的话,觉得萍姐的话真是一点儿也不错。树勋虽然安慰我说他母亲是个思想很新的女子,不过在我是否能够博得他母亲的欢心,这当然不得而知。况且我和树勋的认识,也仅仅只有那短短的两天,人家救了我的性命,难道把自己个人以后的生活也要依靠在他的身上去了吗?这当然在自己是太觉说不过去了。于是点头说道:“事到如此,也只好留一张字条给他了。”
淑萍道:“那么你快写吧,好叫这儿的院役送到他家里去。”
文琴点头称是,遂抽过一张笺纸,取了自来水笔,写了“树勋吾哥”四字,提了笔杆,却再也写不下去了。淑萍站在旁边催道:“为什么不写下去?”
文琴微抬了娇红的粉脸儿,秋波逗了她一瞥哀怨的目光,说道:“我心乱如麻,一时里却不知先向他说哪一句是好。最好我此刻能够和他碰一次面,但事实上却再也不能够了。”
淑萍听了这话,一时感到她的可怜又可笑,遂低声地说道:“你单告诉他此刻就动身到上海去是了,难道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文琴叹了一口气,方欲落笔写下去,只见院役匆匆进来道:“团主太太吩咐你们可以走出去了。”
文琴心中这一急,急得几乎手都发了抖,于是就歪歪斜斜地写了几行字道:
这当然是想不到的事情,我和你分手回团,却得了一个立刻动身到上海去的消息。唉,这真仿佛晴天中起了一个霹雳,把我的心几乎震得粉碎的了。本当前来向你面辞一切,无奈时间实在太局促,再也来不及了。我们的认识是这样快,然而我们的分手也是这样快。我心里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辛酸的滋味,不知哥哥心中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吗?最后,我希望你动身到南京读书去的时候,能够到上海来转一转,也许我们还可以有相聚数天的机会。勋哥,再会吧!
你的文琴在动身三分钟前匆忙中的留字
即日
文琴急急写毕,也来不及再看一遍,就把信笺折入信封,写了“面呈李树勋先生收”几个字。这时室中的同事早已陆续走完,只剩了淑萍和文琴两个人,拿了行李,正欲走出,见院役又匆匆进来道:“什么?你们还不出去?团主太太在发脾气哩。”
文琴这就向他央求道:“谢谢你,把这一封信送到西门路十五号李家去好不好?”
院役听了,双眉一皱,说道:“走了走了,还麻烦什么呢?我没有空哩!”
淑萍听了,慌忙在袋内摸出一元钱来,交到他的手里,说道:“与人方便,即与自己方便。虽然我们要走,不过说不定我们将来还有见面的日子。请你劳驾,这些小意思给你买包香烟抽,我们实在是非常感激的。”
世界上的人真所谓见钱眼开,院役对于淑萍这几句话是满不在乎,只是那一元洋钱瞧了就够人眼热,所以两眉一扬,早已满脸堆笑,说道:“本来帮个忙原没有什么关系,那么你们放心,我立刻就给你们送上去是了。”
文琴淑萍听他话转变得好快的,几乎忍不住笑出来。因为心中又怕雌老虎责骂,遂连连道了两声谢,就匆匆地走出去了。
院役跟着走到门口,见一行人早已没有了影子,心中这就暗想,既然得了人家的钱财,理应与人家尽了责任。所以他趁这时有空,遂三脚两步地走到西门路十五号,只见外面有埭矮围墙,两扇乌漆的大门上,悬了一方铜牌,上书“李寓”两字。从这一点气派瞧来,倒还是一个大户人家。院役心里想着,手已经伸到铜环上笃笃敲了两下,不上三分钟,就有个老仆人开门出来,见了院役,便扶了门框子,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问道:“你是找谁来的呀?”
院役把信取出,送了过去,说道:“我是送信来的。这封信上的名字可不是你家主人吗?”
老仆把信接过一瞧,遂忙把身子闪过一旁,说道:“不错,这封信正是我家少爷的。不知是哪一位叫你送来的?你进里面和我们少爷自己说一说好吗?”
院役听了,把头一点,遂一脚跨了进去。只见里面还有一个小小花园的样子,四周植有柳树多株,点缀着假山花卉,十分幽雅。这时老仆把门关上,伴着院役走入甬道,到了一间精美的会客室,老仆道:“你坐一会儿,我去报告少爷吧。”说着,便走了进去。
不多一会儿,树勋拿了信急匆匆地出来,院役见那个少爷原来就是昨晚上叫自己拿字条给文琴的人,一时倒愕住了一会儿。树勋早已很急促地问道:“怎么银光歌舞团他们全都动身到上海去了吗?”
院役道:“因为生意清淡,不够开支,他们预备到上海发展去。这封信是许小姐叫我送给先生的……”说到这里,和他一点头,便走出去了。
树勋也没有送他,也没有开口说话,拿了信笺又呆呆地瞧了一会儿,忽然他不知有了一个什么感觉,也转身直奔了出去。老仆李福正在关门,见少爷这样急促地奔出来,遂忙问道:“少爷,你是不是要把他去喊回来呀?”
树勋道:“不是的,我有一件要紧的事,你快开门,让我出去。”
李福只好把门又打开,树勋一脚跨出,见大街上正有一辆人力车,遂跳上坐下,把手一指,叫车夫快快地拉去。车夫道:“先生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树勋道:“火车站,你快拉!你快拉!愈快愈好,车钱加倍就是了。”
车夫听说车钱加倍,遂握了车杠,向前拔脚飞奔了。在树勋的心里,是最好身上长了翅膀,能够立刻追到火车站,和文琴做个分别时的见面。所以车夫虽然飞奔得快,可是他却还嫌车夫奔跑得慢,心里的焦急真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好容易到了火车站,树勋急急付了车钱,三脚两步进了车站,只见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儿人声也没有。树勋知道不妙,遂急向站警问道:“六点一刻的火车已经开出了吗?”
站警道:“开走已有一刻钟模样了。你见壁上的钟不是已经六点半了吗?”
树勋抬头一看,果然已有六点半了,一时只觉冷水浇头,感到万分失望,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懒洋洋地踱了出来。太阳已经整个地落下西山去了,四周笼上了一层薄暮,在灰褐的天空中,掠过了几只噪吱的归鸟,这情景在树勋此刻眼中瞧来,至少是带有些凄凉的意味。抬头望着远去了的小鸟,一路走着,脑海里只是浮现着文琴倾人的笑脸。忽然他把袋里的信笺又取出来瞧,念到“我们的认识是这样快,然而我们的分别也是这样快”的时候,他心里有些悲酸,眼皮几乎为之红了起来。
不料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得有阵人声起哄,树勋这才从痴念中惊醒过原有的知觉来,立刻抬头向前望去。只见有十多个野孩子,把一个老者手中拿的东西都抢去了。那老者去追赶,自己却反而跌了一个跟头,倒在地上却是再也爬不起来。
树勋瞧此情形,心里当然是十分愤怒,意欲上前去追捉他们,但孩子众多,他们都四分五散地逃开,就是捉住了一个人,也没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把那老者扶起来是正经。于是走上前去,把那老者从地上扶起,说道:“老伯伯,你可曾跌痛了没有?这是怎么的一回事呀?”
那老者跌得脸儿通红,气愤愤地说道:“这班没教训的野孩子,真是可恶极了!他们把我东西全都抢光了。唉,这个世界,真是愈弄愈野蛮了。多谢先生,我真感激你。”
他口里说着话,弯了腰,似乎还显出很痛苦的样子。树勋知道他这一跤一定跌得不轻,遂向他又低低地问道:“老伯伯,你一定跌痛了吧?不知你府上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那老者见他这样热心待人,心里当然很敬佩,遂说道:“谢谢先生的好意,只是我心里感到太不好意思了。”
树勋道:“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没有什么事情,这一些小帮忙原算不了什么的。”
正说时,见前面来了一辆空车子,树勋立刻向他招了招手,那车夫把车子就拉到了面前,树勋道:“老伯伯,你坐上去吧。”
车夫道:“拉到什么地方?”
老者道:“涌金路史家村。”
车夫摇头道:“天色夜了,城外我们不拉去了。”
老者听了这话,把跨上去的那一条腿又缩了回来。树勋忙道:“你这倒也作刁的,我们多给你一些车钱是了。你瞧,天色不是还很明亮的吗?”
车夫道:“最少得两元车钱,否则我是不去了。”
树勋道:“两元就两元,这笔竹杠也由你敲了。”
老者听了,却摇了摇头,说道:“这样贵的车钱,我可从来也没有听见过。你去吧,我们走走得了。”
树勋忙把老者的手拉住了,说道:“老伯伯,就依他罢了。你只管坐上去,车钱我会给你代付的。”
老者听了,心里十分感激,但却摇头道:“不,我会走的,没有多少路就得花两元车钱,这不是太冤枉了吗?”
树勋笑道:“在这时候也只好由他说去了。老伯伯,你不用肉疼了,快坐上去了是正经。”说着,把老者强扶上去。那老者在这样盛情之下,当然是不好意思再拒绝了,遂把身子坐了上去。一面问道:“那么你先生怎么办呢?”
树勋道:“反正这儿离涌金路也不多远,车夫拉得慢些,我在后面跟着是了。”
说话时,车夫把车杠拉起,已是向前走了。老者一面叫车夫拉慢,一面回过头来,望着树勋十分感动地道:“先生,你这样热心仗义,真不知叫我怎么样来感激你才好。”
树勋在后面跟着笑道:“我们都是本地人,说得亲热一点,完全和自己人一样,所以老伯伯可以不必客气了。”
老者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很感喟似的说道:“像先生这么的好人,真也难得极了。你瞧我这小老儿可糊涂,连先生的高姓大名都不曾请教哩。”
树勋道:“我姓木子李,草字树勋,不知老伯伯贵姓大名?”
老者道:“我姓史,小名阿良。李先生府上是住在哪儿的?”
树勋道:“我家是城里西门路十五号。”
史阿良急道:“那么李先生回头不是还得向城里走吗?这样来回劳驾,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树勋道:“没有关系,我回头可以乘这一辆人力车回家的。”
两人经过这一阵子的谈话,车子不知不觉地已到了涌金路了。再走不了数十步,史家村就在眼前了。那时一钩新月从浮云堆里掩映而出,挂在柳树的梢头。阿良吩咐车夫在一个院子面前停下,树勋遂说道:“老伯伯,那么你好好地进屋子里去吧,我们再见了。”说着,便欲跳人力车去。
谁知却被史阿良一把拖住了,说道:“李先生,既到了舍间,我也管不得天色已晚,你总应该进里面去喝一杯茶。否则,叫我心中如何能够安呢?”
树勋听他这样说,觉得情意真挚,一时也难以回绝,于是点头说好,把两元钱交付了车夫,遂和阿良一同向院子里步了进来。树勋在步进院子的时候,从月光下瞧到院子里的景物,是觉得怪眼熟的,仿佛自己已经瞧见过了似的。正在暗暗地沉思,忽然见屋子里跳出一个女孩子来,口中还高声地嚷道:“爸爸,你怎么回来得这样晚呀?”
阿良道:“小云,你不知道,爸爸若没有这位李先生帮忙的话,恐怕是很不容易回来的了。”
小云听了这话,心里倒是吃了一惊,立刻奔了上来,说道:“爸爸,那是为了什么呀?哟,我道这位李先生是谁,原来就是李先生啊!”
她的明眸忽然瞥到树勋的脸上的时候,心里一高兴,扬着眉毛,不禁嫣然地抿嘴笑起来了。树勋被她这么一招呼,遂也凝眸向她细细地打量过去。月光虽然并不十分透明,但依稀地总还认得出那位姑娘就是前天借衣服的史小姐。这就猛可理会,怪不得这院子是有些熟悉的了。遂笑道:“想不到老伯就是史小姐的爸爸,真是巧极了。”
这时候史阿良见他们两人竟是先认识的,不免奇怪得目瞪口呆起来了,望着两人的脸,怔怔地愕住了一会儿。小云道:“爸爸,你忘记了吗?前天我还不是向你告诉,有一位李先生和一位许小姐到我家里坐过一会儿吗?”
史阿良听了这话,就“哦哦”地应了两声,望着树勋笑道:“原来就是这位李先生吗?哟,那是真凑巧了。李先生,快请里面坐吧。”
随了这一句话,三人已是向屋子里走了进去,草堂上已亮了一盏豆火样的油灯了。阿良把手一摆,笑道:“李先生,地方脏得不成样,你可不要见笑。”
树勋一面在椅上坐下,一面微笑道:“老伯伯,你太客气。我前天在府上早已打扰过大半天,史小姐真热心,将衣服借给我们换了。我心里直到今天也是非常感激呢。”
小云已倒上两杯茶,听树勋这么说,便把秋波向他斜乜了一下,笑道:“这是李先生说得我热心,其实那又算得了什么?今天我爸爸在路上到底又遇见了什么事情呢?”
阿良没等树勋告诉,就向小云先把经过事情絮絮地说了一遍,同时又赞不绝口地说道:“像李先生这样慷慨仗义,我认为社会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的了。”
小云听连车钱都是他代付的,一时也觉得李先生真不愧是个热心青年,遂点头说道:“爸爸真亏了李先生,否则,叫我一个人等在家里,真不知要心急得怎个模样呢。那么这两元车资如何能让李先生代付呢?”
小云是个要面子的姑娘,她觉得人家已经这样热心,若连车钱都要他帮了忙,这在情理之中似乎断断地说不过,所以她说完了这两句话,在袋内摸出两元钱来,放在桌子上,表示还给树勋的意思。
树勋见她这个样子,遂忙说道:“史小姐,这一点小数目,你还一定要推来推去,那不是反而叫我很难为情吗?”
史阿良也说道:“李先生,并不是这么说。承你这样热心地帮助了我,我们确实已经是很感激的了。”
树勋道:“那么史小姐在前天这样帮了我的忙,难道我心里就不感激吗?”
小云听他这么说,芳心倒是一动,明眸脉脉含情地瞟了他一眼,柔声笑道:“李先生,我们大家再不要说这些客气的话了,那么你若不嫌憎这儿没有好的菜敬客的话,你就请用了晚饭去好吗?”
树勋因为听她已经言明在先了,自然很不好意思拒绝,但是也很不好意思答应,所以望着小云清秀的两颊,却是微微地傻笑。阿良这就说道:“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李先生当然是在这儿用了饭,那还用说吗?小云,你夜饭煮好了没有啊?”
小云道:“夜饭是煮好多时了。不过还得去烧几样小菜,那么爸爸伴着李先生谈一会儿吧。”说时,秋波向树勋逗了一瞥娇媚的甜笑,便匆匆地奔到院子里去了。
树勋道:“为了我不要烧什么菜,因为我什么菜都爱吃的。”
阿良笑道:“乡村里本来没有什么好的菜,小云去烧的我们自己也要吃的呢。李先生,你还在读书吧?不知在什么学校里?”
树勋点头道:“不错,我是在南京航空学校里念书的。现在春假期内,所以我回乡来玩几天。”
阿良“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李先生将来还是一个国家的栋梁,真令人敬佩得很。不知府上还有什么兄弟姐妹吗?”
树勋笑道:“很冷清的,只有我母子两个人。”
阿良道:“那么老太爷是已经过世了吗?”
树勋点了点头,却没有回答。阿良很感叹似的道:“李先生没有了爸爸,我小云就没有了妈妈,所以你们身世都是很可怜的。尤其是我的小云,她比李先生当然是更苦着十分哩。”
树勋听了,很表同情的神气说道:“可不是,世界能够父母双全的,这当然是最是幸福的了。”说到这里,不免轻轻地叹了一声。
就在这个当儿,小云端着一盘小菜走进来,放在桌上,向树勋笑道:“李先生,没有好的菜,你是只好马马虎虎地用些了。”
树勋笑道:“你太客气了,只是累忙了你。”
小云道:“好说吧,你瞧我也忙不了什么的,因为我们自己也要吃饭的呢。”说着,把菜碗放到桌子上去。
阿良站起身子,说道:“李先生,我也不说什么客气的话了,那么请坐下来用吧。”
他说着话,自己先在桌旁坐了下来,树勋这就不客气地也跟着坐下,笑道:“你瞧我这人脸皮就厚,老实不客气地会吃饭。”
小云盛了两碗饭来,一碗交给阿良,一碗送到树勋的面前,笑道:“李先生这话说得真有趣,吃一餐有什么要紧?况且这儿小菜还比不上你府上好多哩。”说着,树勋微欠了身子,双手接过了,含笑道了一声谢。
小云这时忽然见到桌子上的两元钱,于是又说道:“李先生,这两元钱你就拿过了吧。”
树勋听她这样说,遂摇了摇头,笑道:“史小姐,你若一定要还给我,那倒似乎显得生分了。你想,我这一餐饭还吃得下去吗?”
阿良笑道:“小云,李先生既这样说,你也就不必客气了。算我们高攀了,大家认一个朋友也不是很好吗?”
小云乌圆眸珠滴溜地转了一转,向树勋瞟了一眼,笑道:“爸爸,你这话太冒昧一些了,我们这等人家如何够得上有资格和李先生交朋友呢?”
树勋“哎”了一声,笑道:“史小姐,你这话真叫我感到太难为情一些了,只要你们不讨厌我,我心里实在很喜欢跟你们交一个朋友呢。”
小云的芳心里有些甜蜜的感觉,她秋波向他脸上掠了一下,也不免笑起来了。阿良道:“既然大家承认算为朋友了,那么小云也不用怕羞,大家一块儿坐下来吃饭得了。”
树勋点头道:“不错,我们在这一个时代里,思想应该新一些,不要太陈旧才好。”
小云听他这么说,当然明白他是叫自己坐下来一同吃饭的意思,于是盛了一碗饭,也在下首坐了下来。当她握了筷子去拣鱼的时候,秋波向他一瞟,先含笑说道:“李先生,已经是没有什么好的菜请客了,你不要做客吧。”
随了这两句话,她已把那筷子鱼送到树勋的饭碗里去。树勋见她对待自己这样亲热,也许是为了感情作用的缘故,所以由不得对她也发生了一种好感,一面道谢,一面把饭碗送过去接那一筷子的鱼。小云这举动虽然是招待客人的意思,不过仔细想来,自己到底还是一个女孩儿家,在爸爸的面前,对待一个年轻还不十分熟悉的男朋友就这么亲热,那究竟有些难为情吧。所以她既把那筷子鱼放到树勋的碗里去之后,顿时两颊盖上了一层娇红,羞得低下头,几乎抬不起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忽听院子外面有人嚷进来道:“云妹,云妹,你可在家里吗?”
小云忙回头去望,只见已走进一个少女来。那少女身穿元色袄裤,头上一片乌云,覆着下面一张白净的脸庞,倒也生得十分清丽。可是她蛾眉颦锁,而且粉颊含愁,手里拿了一个包袱,若有无限抑郁的神态。她一见室中有了树勋在着,这就把已跨进的那只脚立刻又退了出去,说道:“有客在此啊?”
小云见是族中的芬姐,遂站起身子,说道:“芬姐,你不用躲避,只管进里面来坐吧。”
小芬被她这么一喊,于是只好把身子又走到草堂,向阿良先叫了一声伯伯。小云道:“这位是李先生,这位是我族中的小芬姐姐。”
树勋听了,站起身子含笑点了点头。小芬红晕了两颊,也向他弯了弯腰。
阿良把树勋衣衫一扯,说道:“李先生,你只管坐下来吃饭,是我的侄女,你不用客气的。”说着,回头又向她问道,“小芬,你吃过了晚饭没有?”
小芬听了,显出很局促的神气,支吾着道:“哦,我已吃过了。伯伯和李先生请用吧。”
小云望了她一眼,说道:“芬姐,你若没有吃过,你只管坐下来吃,李先生也不是外人,你是用不到怕羞的。”
小云说到这里,猛可想到“李先生也不是外人”这一句话打哪儿说起?因此本来是劝小芬不用怕羞,谁知这时连她自己也怕羞得两颊通红,几乎没有勇气再在这儿站下去了。
小芬早已说道:“我真的吃过,云妹也快自己用吧。”
小云这才有了一个主意,立刻拉了小芬的手,走向自己的卧房里去,说道:“那么你就到我房里去坐一会儿吧。”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卧房里。小云向她凝望了一会儿,低声地问道:“芬姐,你怎么啦?难道你又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了吗?”
小芬听她这么一问,心中一阵悲酸,那满眶子里的热泪早已扑簌簌地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