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的一阵鸡啼的声音冲破了黑漫漫的长夜,惊醒了床上的狄秋航,伸手在眼皮上揉擦了一下,微微地睁开眸珠。只见室内兀是暗沉沉的,窗外弄中的灯光从白纺绸的帷幔中透露到清洁雪白的壁上,把那盆西洋草本的挺大的花朵,很明显的黑影子,在那壁上仿佛在银幕里一样地映了出来,倒是含有些诗情并画意。狄秋航对此花影呆呆地出了一会子神,在他脑海里无意中不觉想起了那个咖啡店里的美丽姑娘,娇小的身材、花样的脸庞、倾人的笑窝儿、神情的活泼可爱,真令人有些陶醉。但是会辱埋在咖啡店中做一个茶花,那终究是一件可惜的事。狄秋航心中这样想了一会儿,眼睛望着那壁上的花影子也渐渐地淡去而终至于消失了。
窗外的晨曦已整个地透露到室中,狄秋航想着黎明即起的一句话,于是便披衣起来下床,只听外面一间房内已有母亲咳嗽之声,显然母亲是比我还要早起来了。移着轻微的步子,走到了母亲房中,轻轻叫声母亲你早。狄老太正在点那火油炉子烧着水,闻了叫声,便回过头来道:
“时候还早,你怎不多睡会儿?回头到行中去打盹,岂不是笑话?”
狄秋航笑道:
“我已睡畅了,哪里还会打盹吗?”
早晨这几个钟点里的光阴是过得特别快速,狄老太这样早地烧水给他泡饭,秋航急匆匆地洗脸吃餐完毕,时候早已八点一刻了,于是在衣钩上拿下呢帽,向着母亲摇了摇,便到华东银行里办事去了。狄秋航在华东银行里是出纳科中做办事员,常在空余下来的时候,他总细心地研究着华尔兹的乐曲。今天他坐在案桌上,当然也不能例外,在他作曲的时候,心里立刻又想起了白豆蔻小姐的歌声,那清脆悠扬的、热狂兴奋的、甜蜜沉醉的,种种悦耳的音调,仿佛犹在耳中隐隐地流动。于是他便放下了钢笔,两手抱了拳,微闭着眼睛,默默地静了一会儿,仿佛是在领会皇宫剧院门口仅仅只听到的一些歌声的音韵。同事王少坡在他身旁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胛,和他开玩笑道:
“老狄,昨夜在做什么?怎的今天在行里打盹了?”
狄秋航慌忙回过头去,辩解道:
“我哪里在打盹?因为我在想一件事。”
王少坡笑了笑,忽然又说道:
“你想什么事?我告诉你,白豆蔻的戏,你可曾去听过?”
狄秋航笑道:
“正在想去瞧,怎么啦?你也曾去瞧过吗?她做得怎么样?”
王少坡把手指一竖,点头道:
“果然名不虚传,不特歌喉动人,表情之认真,更是入木三分。昨夜我去瞧后,连今天还恍惚置身在皇宫剧院一样。老狄,这的确是值得一看的,你倒不妨去尝试一下,准不会叫你失望而回的。”
狄秋航被他这样一说,心里更加活动起来,便忙又问道:
“你坐的是几元票子?”
王少坡道:
“我这人脾气就如此,不看倒也罢了,看了就不贪便宜,当然坐的五元位置。老实说一句,瞧戏的人总希望仔细看一看主角的脸蛋儿,何况白豆蔻又轰动得这样厉害,昨天我坐的离台三排位置,瞧得再清楚也没有了。”
狄秋航不等他说下去,便追问道:
“人才生得怎么样?”
王少坡笑道:
“可惜我有妻子的人,要不然准会拼命设法地去追求她,生得美极了,至于怎样的美,我可形容不出,今夜你去瞧了后,就知道我不是说谎。不过你这种年轻小伙子去瞧是可以的,切不要因此生起相思病来,那可不是玩的呢。”
王少坡说到这里,又向他扮个鬼脸,便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狄秋航听他虽然和自己开着玩笑,但白豆蔻的美丽一定是意料中的,这就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声今夜我准定去看……但第二个感觉又浮上来,要五元钱一张票子,那太昂贵了,一时又到什么地方去拿呢?他静静地沉思一会儿,于是决定了这个办法。在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狄秋航便慢步地踱进了出纳主任的室内,只见主任金克明先生正在披他的大衣,嘴里还衔着半截雪茄烟。狄秋航很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叫声金先生。金克明回过身子问道:
“什么事情?”
他一开口,那半截雪茄便掉下地来。狄秋航慌忙从地上拾起,交到他的手中,微红了脸,堆了笑容,说道:
“我……”
说了一个“我”字,不觉又停了一停。金克明有些不耐烦似的,微蹙了眉尖,说道:
“怎么样?你说吧,四点半我有事情去接洽呢!”
狄秋航搓了搓手,这才大胆地说道:
“因为我有一笔正经用处,请金先生设法最好把下个月的薪水暂时先借给我十元。”
金克明听说是要借钱用,他的脸顿时紧紧地绷住了,说道:
“薪水发了才不多几天,怎么你就花光了吗?听说你还不曾结婚,那么这些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呀?”
狄秋航的两颊是红得发烧,小心地答道:
“虽然我还没有结婚,但我有一个老母,家庭的负担依然是有的,我怎么敢做无谓的浪费?”
金克明吸了一口雪茄,两眼瞅着他好一会儿,又说道:
“一个年轻的人最要紧的是勤俭,若把薪水去花到歌榭舞台之中,那简直是自甘堕落。既然你有正经的用处,但也不至于今天立刻要用的,此刻我有事情要走了,你明天到我这儿来取吧。”
狄秋航连连称是,只好随着他一同步出了室内,便自回到案桌上去,心中暗想:钱没有借到,谁知却受了一顿教训。唉,有了钱就可以说话,什么全是他的理由。你只知道浪费是一件不好的事,但试问你嘴里衔着雪茄是否是浪费?身子坐着汽车是否是浪费?那你这种势利鬼简直是浑蛋,谁一定要借钱,我偏另想法子去。狄秋航愤愤地想了一会儿,壁上的钟当当地早已敲五下了,同事们都把文件藏进抽屉里,戴上了呢帽,大家说声明儿见,便各自分手回家去。狄秋航两手插在花呢的春季大衣袋内,拖着懒洋洋的步伐,在人行道上一步挨一步走,心里想着今晚到底去不去瞧白豆蔻的戏。沉思了好一会儿,便下了一个决心,准定去瞧。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弯进了一条小街,走到一个石库门的面前,抬头一望,见一块牌子书着“大同当”三字,他很快地又低下头来,伸手在西服袋内摸出一支自来水钢笔,看了一看,忍不住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于是便向大同当的门口进去。正欲步入门口的时候,立刻又回头向后望了望,在狄秋航从未做过这样事情的人,当然是万分心虚,生恐熟人瞧见了,那是多么难为情呢!但这种小街是没有什么行人的,天下事情哪有这样巧?狄秋航回头见并无什么人,方才很匆促地推门进内,只见朝奉高高地站在柜内,见了自己,便很惊异地伸过手来。狄秋航红着脸,把手中那一支钢笔递了过去。朝奉见是一支钢笔,用了一副尴尬面孔,又向他望了望。狄秋航瞧此情景,几乎羞得抬不起头来,两眼望着自己的皮鞋脚尖愕住了一会子。大约有了三分钟后,那朝奉方才说道:
“喂,四块钱。”
狄秋航硬着头皮抬起脸,伸出一只手,说道:
“能不能押五元钱?”
朝奉摇了摇头,说道:
“这支钢笔新的也不过值二十五六块钱,太旧了。”
狄秋航这时内心的痛苦真非作者一支秃笔所能形容的了,但既已到此,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只好含了央求的口吻,说道:
“对不起,因为我有一笔急用,需要五元钱,反正明后天我总来赎回的,请你行一个方便行不行?”
那朝奉听他说得这样委婉可怜,也许人家真有急用,倒不能太为难了人家,做一些好事,终有一些好报的。这样一想,便点了点头,说道:
“照理,这支钢笔无论如何也押不到五元钱,但你既然这样央求,我就做个好事吧。”
狄秋航听了这几句话,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只觉有些隐隐作痛,但表面上却又不能不装出一副苦笑,说了一声谢谢,表示很感激的意思。那朝奉把钢笔拿了进去,不多一会儿,便拿出一张当票,并一张五元钱的钞票。狄秋航接在手中,便一溜烟似的奔出了大同当的大门,心里似乎觉得自己为了白豆蔻,未免牺牲得过分一些,一股子辛酸冲上了鼻端,那眼眶子里贮满了泪水,再也熬不住淌下一滴来。转出了小街,步上了那条阔大的霞飞路,暮色已降临了大地,两旁百货商店里的橱窗内已显映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人行道上每对青年男女的脸上,是浮现了热情的春的微笑。狄秋航的心里仿佛自己曾做了一件丢脸的事,瞧着马路上的行人,会深深地感到了惭愧,低了头,匆匆地走了一程,皇宫歌舞剧院的门口,光怪陆离的灯光,高大巍峨的建筑物,早又矗立在眼前了。因为袋内有了五元钱的钞票,这就很大胆地走上石阶去,到了售票的窗旁,把那张五元钱的钞票塞进去。还没开口说话,那女售票员先把她水盈盈秋波瞟了他一眼,说道:
“今夜的票子全卖完了,要买只有买明天的票子了。”
狄秋航想不到真有这样好生意,倒是愕住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道:
“也好,就给我明天的票子吧。谢谢你,请你给我一个好的位置。”
那女售票员听他这样客气,又见他长着这副漂亮的脸蛋儿,不免也对他嫣然一笑,说道:
“第一二三排的位置也没有了,其实过于近了也不好,第四排那当中的D字号最适当。”
一面说着,一面已把那张票子拣出来交给他。狄秋航接过了,含笑向她一点头,方才走出皇宫剧院的大门,回到家里去。狄秋航到了家里,时已上灯,见母亲已煮好了饭,正在等着自己。她见了秋航,便忙站起来道:
“今天怎么这样迟回来?”
秋航为了母亲忧愁起见,不得不含了笑脸,撒了一个谎道:
“母亲,同事今天请客,叫我一同到皇宫大戏院去瞧,不料生意实在太好了,今天票子全没有了,所以同事只好先买了明天的票子。我明天吃了晚饭后,要瞧戏去了,回来也许要晚些,但母亲千万别等着我,反叫我心里感到不安。”
狄老太一面盛着饭,一面很感叹地说道:
“瞧戏要买隔日的票子,这种事情我也只有现在听见,谁说市面不好,上海真不穷哩。”
狄秋航没有回答,心儿是别别地跳,两颊有些热辣辣地发烧,坐在桌旁,握着筷子,一口一口地向嘴里划。狄老太瞧着儿子的神情似乎和平日有异,不免向他望了一会儿,轻轻地问道:
“请你瞧戏的那个同事叫什么名字?”
狄秋航听母亲问出这个话来,也许是不惯说谎的缘故,心里倒是猛吃一惊,暗想: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对,所以使母亲心内有些疑惑我这话是说谎吗?遂竭力镇静了那颗跳跃的心,回眸望了母亲一眼,笑道:
“他叫王少坡,是个挺热心的人,他说皇宫剧院内有个女主角名叫白豆蔻的,不但表情好,唱歌的声音更好哩。”
狄老太道:
“不知买多少钱一张票子?”
狄秋航心想:若说要五元钱,她老人家一定要说贵。遂减少了一半道:
“买二元五角座价。母亲,你喜欢去瞧瞧吗?”
狄老太摇摇头,很惊讶地道:
“要这样贵吗?两个人就是五元钱,五元钱给经济人家有十天可以开销哩,我哪里能瞧得起?”
狄老太这几句话触送到秋航的耳中,他口里的饭再也咽不下去了,椅子的坐垫上仿佛竖着千万枚的针,使他真感到了有些坐立不安,匆匆地吃了一碗饭,便自回房中去了。第二天,秋航到行里,时候还早,听同事们都在说笑道:
“有钱的富翁,到底还不及一个歌女热心爱国哩!”
秋航听了很奇怪,便问王少坡道:
“你们在说的什么事?”
王少坡吸着香烟,指着写字台上的新闻报道:
“你瞧吧,白豆蔻把所有首饰都献给国家了,你想,谁有像她那样的热心呢?”
狄秋航听了这话,便把报纸拿来,坐到写字台旁,翻开报纸,果然见有“女艺人白豆蔻女士节约献金”的一篇报道,遂瞧了一遍,一时暗暗称奇,想不到白豆蔻倒有如此爱国的心理,真也令人敬佩极了。有钱人的富翁,拥着百万家产,住的洋房,坐的汽车,吃的大餐,在灯红酒绿中花那一千八百这是很情愿的,假使叫他救济些难民,捐助些国家,那就要遭他的白眼了。倒是以色艺换饭吃的歌女慷慨捐款,这种精神,岂是常人所能做得到的?狄秋航心中既然这样地想着,自然对于白豆蔻的影像更有一个敬爱的好感。
晚上,狄秋航在家里吃过了夜饭,见时钟还只有八点钟,离开演戏尚有半个时辰。因为已经买好了对号入座的票子,那就不必急急地到戏院里去呆等,所以又和母亲闲谈了一会儿,直到八点二十分的时候,方才披上花呢大衣,再三叮嘱母亲早些休息,遂匆匆去了。到了皇宫歌舞剧院的门口,见有许多西服、中服的男子退出来,口里还说道:
“客满客满,要瞧白豆蔻的戏倒是不容易呢!”
狄秋航听了,暗自庆幸自己买好了隔日票子,否则今天就是给你买到了票子,恐怕也不是好的座位了。心里想着,两脚已经跨上了石阶,到了里面,今天收票的已换了一个人,便很和气地陪秋航进内,在离台第四排的正中D字号位置坐下,同时又分一张说明书给狄秋航,便自管匆匆地走了。狄秋航回眸四顾,只见左右上下无不人头济济,果然已经卖了满座,只有自己隔壁那只E字号座位兀是空着,想来早有人定了去,不过人还没有到来罢了。因为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在平常只不过一刹那就过去了,在戏院里等幕开,仿佛时间是特别慢些,为了要消磨这十分的时光,秋航便在袋内摸出一包烟卷,抽出一支来吸着,同时又把说明书展开瞧了一遍,觉得故事是十分哀感顽艳。情节是这样的:歌女鲁蕾娜乃一代艺人,有少年军官陶云生与彼热恋殊甚,经过许多的波折,方才结成一对美满的姻缘。一年后,蕾娜产一子,弥月之日,军官府邸大摆酒筵,热闹非常,不料次日忽接上峰谕令,命即日出发。蕾娜得讯,虽芳心欲碎,然依旧强作笑容,以慰其夫。战事扩大,遍地烽火。蕾娜手携云生之母,怀抱云生之子,随众奔波风尘,流落为难民矣。一夜,月明星稀,蕾娜既遭饥寒之苦,又念夫君存亡未卜之痛,寂寂荒野,对此皓月,不禁百感交集,泪湿衣襟,遂悲悲切切地唱起歌来,以一吐胸中之哀怨。不料陶云生其时已升少将之职,驻军于该村附近,是夜携带随从二人视察阵地,忽闻夜风中送来一阵女子歌声,哀怨若夜半鹃啼,令人不忍卒听。云生陡忆其妻蕾娜,遂循声而往,讵料果然是爱妻蕾娜也,惊喜欲狂,不禁拥而吻之。母子夫妻团圆,破涕为笑。斯时,自由之烽火已燃遍于四方矣!
狄秋航瞧完这张说明书,觉得亦哀亦艳,情节果然不错,再加白豆蔻表情之认真,歌喉之清脆,这就无怪要轰动社会了。想着,遂把说明书插在西服袋内,撩起衣袖,望望那只手表,已经到八点半了,于是立刻把吸剩的烟尾掷在地上踏熄了,然后坐正了身子,两眼只管望着那块幕布呆呆地出了一会子神。就在这时,全场灯光渐渐熄了,那幕布也升了上去,舞台上顿时放射出一片银色的光芒来。狄秋航仔细一望,只见第一幕是个伟大的场面,布景富丽堂皇,有五对男女,仿佛从云堆里飘飘舞蹈下来,接着又轻移脚步,法国皇后装束的一个女子,衣裳上全嵌满了亮晶晶的钻石,手里拿着一柄雪白的羽毛扇,身儿一动,腰儿一扭,就觉得她浑身珠光闪烁,耀人眼目。在强烈的水银灯光笼映之下,兼之曾经一度精细的化妆之后,觉得她的脸蛋儿白里透红,真仿佛嫦娥下凡,飘飘欲仙矣。这个女郎就是白豆蔻主演剧中人物的鲁蕾娜,她笑盈盈地美目流盼,一步一步地走下台来。这一种风流妩媚的意态,直把台下一千多个的年轻子弟,个个目不转睛地将视线都集中在她一个脸蛋儿上,差不多连灵魂都飘到她的身上去了。这时,悠悠然的音乐声便奏了起来,接着白豆蔻轻启樱口,那似百啭黄莺那样清脆动听的歌声也继续在整个的戏院中流动了。音乐声一会儿幽抑,一会儿热狂,白豆蔻的歌喉也一会儿低一会儿高,且边唱边舞,那旁边五对男女,也蛱蝶穿花似的翩翩地舞蹈,瞧了这一种欢舞的情景,使每一个观众的心里会感到极度的兴奋。狄秋航见白豆蔻不但边唱边舞,而且脸部上还有一种表情,这表情是甜蜜的,勾人灵魂的,他心里不住地荡漾,在十分羡慕之中引起了十二分的敬爱。这不是狄秋航一个人如此,整个戏院里的青年都有这么样的一个感觉。狄秋航今天能够瞧到白豆蔻的芳容,聆到白豆蔻的歌舞,是受了多少的委屈和痛苦,在一个钟点之前,他还感到自己实在不应该为了瞧一个歌女的戏,竟把一支心爱的钢笔去押了,但此刻的心里,他什么委屈和痛苦全都忘记了,脑海里只有白豆蔻的一个娇小的影子,一颗心也是充满了甜蜜和兴奋。他仿佛得到了一种很深的安慰,觉得这一些的牺牲,收获的代价的确有相当的值得。所以狄秋航两眼望着白豆蔻的娇容,脸上自然地会浮现了一丝笑意。
就在这时,忽然间有阵浓郁的幽香触送到鼻中,同时,又感觉得到有一个黑影子在自己隔壁的空位上坐下来。因为狄秋航的全副精神都注意在舞台上的白豆蔻身上,对于旁边坐下来的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当然不会理会到,不特不去理会,而且连坐下的到底是个男子抑是少女,他也没有去辨认,那么至于脸蛋儿生得怎么样,自然更不必谈起了。狄秋航眼瞧着她风流的姿态,耳听着她清脆的歌舞,不住地点着头,直待白豆蔻甜蜜的歌喉剩了尾声,他兀是如醉如痴地摇晃着脑袋。这时,五对男女和白豆蔻又飘飘地飞舞上去,一会儿连影子也没有了,接着又见舞台上的布景慢慢地翻了转来,立刻换成一个后台化妆室的模样了。只见白豆蔻对镜卸妆,使女在旁侍候,忽然室门开处,推进一个少年军官,就是剧中男主角陶云生,两人相见,亲热异常,携着手,笑语盈盈,这一种缠绵旖旎的情意,真把台下几许青年无不羡煞妒煞。直到两人搂抱一处,将欲接吻的时候,那幕布早又放下,满场的灯光也早大放光明了。秋航觉得这样伟大的布景,在中国歌舞剧院中实在还是创见,可见时代的巨轮不停地前进,一切的设计也进步多了。想到这里,偶然回眸过去,谁知正和刚才坐下的那个黑影子瞧了一个正着,秋航暗想:倒是个挺好的模样儿的姑娘。不料还未想完,那姑娘忽然对秋航盈盈一笑,先是“咦咦”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