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学生龚半农,携着女同学唐友华,昨晚十二时,刚从桃花宫溜冰场出来。经过麦克路,不料突有不知姓名的狂徒,从斜岔里窜出,手捧三角尖石一大块,猛向龚氏迎头痛击。龚氏当即踣地,浴血满头,不省人事。幸有某舞客汽车驶过,唐即大喊救命,当将龚氏车送密达医院救治。微闻此事既非劫财,想狙击者定含有桃色酸化意味。龚氏死活如何?容再探悉续志。
小棣瞧完这一段新闻,方知妹妹和半农并没苟且行为,实被歹人狙击受伤,脸上早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站起来叫道:“姑爹,妹妹和半农出去,我是知道的。他们闯下这个大祸,我实在一些儿没知道。我因一早曾到虹口去一次,回来没见他们两人,还道他们又走出去了,谁知他们却在医院里。那么我此刻是非去瞧瞧他们不可了。”小棣说着,身子已向外奔。可玉送到客室门口,大叫道:“棣儿!你到了医院,先打个电话给我,你妹子不知也受着伤吗?”小棣答应一声,早已飞一般地到弄口坐车去了。
“唉!现在的青年,真愈闹愈不成样了。”可玉回到书房,低垂着头轻轻叹着。若花亦已瞧过报,听可玉这样说,因也应着道:“有了儿女不长进,没了儿女想煞人,这真是个难了。即如小棣和友华这两孩子,我哥哥嫂嫂是怎样地疼爱他们,花了多少金钱,栽培他们读书,叫他们到上海来。你想父母得是费了多少心血,眼巴巴地希望他们学业上得到成就。谁知做儿女的哪里肯把做父母的一片心放在心上,掮着文明自由的招牌,夜夜到舞场里去交朋友,度着浪漫的生活。不幸闯出祸事来,自身的名誉不要说了,连做父母的名誉,都要给他们丧尽。你想,这样的儿女,还不是像我的没有来得干净吗?”若花说到这里,却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声“唉!真是可怕极了”。说完,又把眼睛望着可玉。可玉听她说出这一大套的话来,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她是暗暗指着我自己,可以不必羡慕人家有儿女的意思,因摇头道:“你这又发着什么牢骚,天底下有儿女的人多哩!哪里有个个的儿女都不肖的吗?”
若花胸中亦是个雪亮的人,听可玉回答出这两句话,知道他是驳着自己的话。那明明他又想儿子,想儿子就是想娶妾,可见男子都是口硬骨头酥的,亏他昨天还是一面孔的正经哩!两人正在静思,忽见小红又向厨下进来道:“老爷、太太,要不要用饭了?”若花回头道:“童鸡可有烂熟了吗?”小红道:“童鸡嫩得很,是早已熟透了。再炖下去,恐怕火腿也要剩一根骨头了。”可玉听了,笑着点头道:“你把酒饭快开上来,我们就吃饭是了。”小红听老爷吩咐,遂转身又到厨下去开饭了。可玉弯着腰咯咯笑道:“夫人,小红的话,你可听见了没有?昨晚上承你的情儿,再三又劝我收她做个小星,说枯杨生枝,她好比是只童子鸡,收了她不特有生儿子的希望,且你的身心也很有益处。现在她说童鸡太嫩了,再炖下去,火腿也要只剩一根骨头了。我此刻想来,觉得她的话,和你的话恰恰成了个反比例。我所以怕的就怕只剩一根骨头呀!”可玉说着,又弯着腰呵呵地大笑。若花听他竟说出这样话来,一时想起昨夜自己在枕边劝他的话,也不禁忍俊不住,红晕着两颊,瞅了他一眼。那时小红已捧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来,盘内还摆着一壶郁金香的酒。她把盘放在一张小圆桌上,先把杯筷分好,又把四盆荤素小菜摆在四角,再把一大碗绝嫩的童鸡炖火腿放在中央,又替可玉、若花斟上两杯酒,把盘放过一旁,叫声“老爷太太用酒”,自己却垂手立在一旁。
可玉、若花对面坐下,可玉还没有喝酒,却先把匙儿到碗内掏起一勺鸡汤,尝尝觉得鲜美无比,遂不禁向若花谢道:“你的手段真不错,这鸡汤真好鲜呀!”若花见他这样赞美,便把筷尖儿向一方火腿上直入,觉得火腿的火工尚差些儿,骨和肉还不肯脱离。因把筷儿指着火腿,也对可玉哧哧笑道:“你瞧它哪儿有露出骨来呢?”说了这句话,只把眼儿瞟着他。若花的意思,又是带着双关,暗暗驳他刚才只剩一根骨头的话。可玉早已理会,也忍不住哧哧地笑。若花喝了一口酒,又笑问可玉道:“你既然说怕,你就不该说鲜了。我知道你的心里实在是很喜欢吃这童子鸡,听你嘴里说的话,就很可以知道了。可见你刚才说怕的话,全是假的。”可玉摇手笑道:“你别说了,还是正经喝酒吧!”小红见太太这样说着,还道她嫌火腿不烂,因走上来道:“太太,那么这火腿要不再去炖一会儿呢?”可玉道:“不用了,也还可以吃,这时你太太要下酒哩!小红,你饿了没有,这儿不用侍候,你也吃饭去吧。”小红听老爷这样疼她,因也客气道:“我不饿,待老爷太太用完了再吃,还不迟哩!”若花笑道:“你听这妮子说的话,真是惹人怪怜爱的,你为什么倒不爱着她呢?”小红听了这话,觉得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她今天这话殊令人好生难解,心里疑惑着,身子也慢慢向后退。可玉瞧她突然沉思模样,便瞅了若花一眼,意思是怪她不该说这话。若花却不以为然,正欲再说,忽听里房电话铃丁零零响起来。可玉忙道:“这一定是小棣从医院里打来的了。”小红不等老爷吩咐,她便急急到里房接电话去。只听对方问道:“这儿可是秦家,你是谁?”小红听出是小棣声音,因忙柔声含笑道:“我是小红,你可不是表少爷吗?”小棣在那边答道:“正是!我告诉你,我此刻在医院里,你和太太说一声,华小姐和龚少爷昨晚给强人掷了一下石子,伤势很轻,大约两三天就可出院的,请老爷太太不要记挂好了,午后四点钟光景,我也许要到公馆里来一趟,我是特地来瞧你的……”小红听到这里,心中不知是喜悦还是害怕,那一颗芳心忐忑乱跳。接着又听小棣很亲热地叫了一声小红,说道:“你千万别忘记,要在门口等着我的,你知道吗?”小红忙答道:“我都听到了,我给表少爷告诉老爷太太是了。表少爷,你可还有什么话吗?”只听小棣逼紧一句道:“别的没有了,只是你千万别失约,知道吗?”小红“唔”了一声,又故意高声道:“表少爷,别的话没有了是吗?那么再见。”说完,便即把听筒搁起,匆匆走到外间,遂把小棣说的两人伤势很轻的话告诉一遍。若花、可玉点头,两人又谈了些别的家事,就匆匆用饭完毕,两人自到上房去梳洗去。
这儿小红把碗盏收拾到厨下去自己吃饭,一面又细细地思忖,小棣这人的脸蛋儿是那么英俊,性情儿又这样温和,但是他虽然是十分地爱着我,可惜自己的身份是万万够不上和他讲爱情的,这真是令人感到懊恼的事。不过现在恋爱自由,阶级打倒,方才他在电话里约我预先到门外等着他,就可见他是并没嫌我是个下人哩!他今天真的会到虹口去瞧我妈,可惜妈没有见到他,否则妈妈真要喜欢得了不得呢!这个李三子不知和他又说了些什么话,我知道小棣他一定是还有许多话要跟我说,我若不去等着他,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好意吗?人家是一个少爷,且又这样儿年轻,当着老爷太太的面前,自然是不便和我亲昵,说出体己的话儿……小红到这里,遂决计等到四点敲过,预先就到里门口去等小棣。因匆匆吃完饭,收拾清洁,先到上房去一转,只见太太老爷都躺在床上打盹。原来可玉、若花每天吃过中饭,是要打一回中觉的。小红见室中静悄悄的鸦雀无声,她因心中有事,好像坐立都觉不安,暗想:趁着老爷太太没醒,我何不早些儿去等他,也许他四点以前来看我,也未可知。小红因蹑手蹑脚地步出上房,到弄口外去等候。瞧马路上行人来去不绝,个个都用神秘的眼光,向自己瞟了一眼,小红觉得自己这样呆站着,似乎很受人注意。小棣还不见来,不要他失信了吗?但仔细一想,这是绝不会的,他在电话里既说得这样认真,当然是不会谎我了。小红正在反复地思忖,忽然瞥见对面马路走来一个人,向她叫道:“咦!小红,你正出来得好。”小红一听,连忙抬头瞧去,见叫自己的却是李三子。他见了小红,好像得着了活宝似的。小红见李三子头上的一颗颗汗珠,差不多有黄豆那般大,好像非常要紧模样,心中倒是一跳,忙急急问道:“李大叔!你打哪儿来,干什么啦,跑得这样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李三子见小红问他,便把一高一低的眼睛睁大,眉毛儿一扬,得意地笑道:“小红,你的幸运儿来了,你妈妈等着你,你的唐少爷也等着你,你快快跟我一道去吧!”小红一听“唐少爷”三字,同时又听幸运来了,难道小棣真的已和我妈妈说好,要娶我做妻……想到这里,再也想不下去,不禁眉飞色舞,直把她乐得心花儿都朵朵开了。因忙问道:“什么?唐少爷?是不是秦家的表少爷呀?”李三子见小红手舞足蹈的神情,因连点头道:“正是!正是!他昨天曾经和我也见过面的。”小红听他的话很是接头,想来绝不骗我,那脸上笑容始终不曾平复,走上一步道:“那么唐少爷现在哪儿呢?”李三子伸手拉了她的衣袖道:“你且别问,到了那边,自会知道。快跟我跑呀!唐少爷和你妈可要等得心焦了呢!”
小红这时心中只想立刻见到小棣,同时脑海中就映出他英俊的脸,和日中电话里对自己说的话:“我是特地来望你的,你千万别失信。”小红想到这里,她亦顾不到去回一声太太,就身不由主地两脚跟随李三子跑。小红心中是兴奋极了,她从来也没有这样快乐过,糊里糊涂地跟李三子跳上电车,也不知是到了什么站头,又跟李三子跳下。小红急问道:“妈妈和唐少爷在哪儿呢?到底还需多少路呀?”李三子向对过马路的一个弄堂指去道:“就在对面,你别性急,早晚终叫你乐得笑逐颜开是了。”小红听了这话,芳心无限荡漾,拉开了小嘴儿只是哧哧地笑,一面早已跟他走进弄堂。里面有三十幢很高大的石库门房子,李三子走到十五号门前,手揿电铃,即有一个老妈子出来开门,见了两人,便微笑着叫道:“李大哥,你陪她来了吗?”李三子含笑点头,拉了小红的手,暗嘱她切勿声张,一面跟老妈子到西厢房。老妈子道:“你们坐吧。”李三子回头叫小红坐在沙发上道:“你且息一息,他们就出来了。”小红点头,打量房中摆设,都一色的红木,大橱、梳妆台、面汤台、紫檀大床。梳妆台上还陈列一对银子花瓶,四壁又有西洋油画,配着金银镜框,看过去实和老爷家里一样富丽堂皇,十分阔绰。小红还道这儿就是表少爷的公馆,那么我将来和表少爷结婚,我就是少奶,这儿屋子就是我主人,一切物件都由我享受。啊!这真是多么幸福呀!
小红正在喜极欲狂的当儿,忽见门帘掀处,即有一个半老徐娘的妇人,身穿元色绉纱旗袍,手膀上戴着一双灿烂夺目的金钏臂,满脸堆笑地走进来。李三子便向小红道:“这位就是奶奶。”小红听了,心中好生奇怪,既然是表少爷的公馆,哪里来的奶奶呢?但她是穿得那样豪富,自己究竟还像是个婢女,这事终得待见了小棣再说了。小红想着,但站起身来,向那妇人鞠了一躬,就叫声“奶奶”。这个妇人把那双带着凶相的眼睛,向小红的脸蛋儿、身材儿上上下下细细地打量一回,便点头含笑,将手一摆道:“你请坐吧。”李三子见她很是满意模样,心中大乐,便附耳向小红道:“你且坐会儿,我就去请唐少爷出来。”说着,便随那妇人匆匆到后房去了。
小红等了十分钟模样,却不见李三子和唐少爷出来,心中很是焦急。这时室中甚静,耳中只听后房有人窃窃私语,好像就是李三子和那奶奶的声音,一个道:“这样好模样的雌儿,准你可以发财……”一个道:“为了模样好,才出你三百元……”以后的话,就轻微得听不出。小红好不纳闷,便高声喊道:“李大叔!我要回去哩!”喊声未完,就见才儿开门的老妈子进来道:“小姐,你别喊,跟我到楼上去吧!”小红忽听她喊自己小姐,心中倒又一喜,也许表少爷真的要娶我做妻,在结婚以前,他们下人当然是喊我小姐了。因站起身子,眉儿一扬,眸珠在长睫毛里一转,笑问道:“李大叔呢?我妈妈和唐家少爷都在楼上吗?”老妈子笑道:“对呀,他们是等候小姐好多时候了。”小红听她又是一个小姐,这一喜欢,直把她心花儿都乐开了。因此毫不迟疑,就一跳跳地跟她走上楼去。不料走到楼上,依然不见妈妈和表少爷,连李三子都并不见了,心中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咦!他们人呢?”老妈子憨憨笑道:“别急,喏喏,你的妈妈来了。”小红随着她手指,回身瞧去,哪儿有什么妈妈,却是刚才那穿元色旗袍的奶奶。心中好生奇怪,脸儿顿时一怔,急急向老妈子道:“这是什么话呀!我妈妈是很苦的……哟!这儿到底是不是我表少爷的公馆呀?我只要见妈妈和表少爷,还有李大叔呢?这位奶奶怎么说是我妈,这真叫我太不明白了……”老妈子见她这份儿惊慌模样,便走近她身子,悄悄笑着告诉道:“小姐,你不要活见鬼了,这里是叫贝叶里十五号,你要姊姊妹妹,倒有许多在这里,你要妈妈的话,是只有这一个,哪里还找得出第二个呢?”小红一听她的话,是越说越不对了,一时心中又惊又吓,花容失色,几乎要哭出声来,拉着老妈子衣袖,慌张着道:“咦!李大叔这人真好糊涂,我的家是在桃叶坊十二号,并不叫什么贝叶里呀!况且我妈妈李大叔他也认识的,哪里有像这位奶奶嫩面呢?”小红说到这里,回头向那妇人望了一眼。那妇人和老妈子听她说出这几句话,倒忍不住扑哧地笑出来了。
小红见此情景,更加弄得莫名其妙,她便回身要走,却被那妇人伸手拉住,向她问道:“你今年可不是十六岁了?你的名字可叫小红吗?”小红道:“不错,你问我干什么呀?”妇人道:“那么方才那个姓李的说你是他姘头养的女儿,他因为要钱使用,不得已把你卖到我这里来。你可也知道我这个地方,并不是什么野鸡堂子,你如好好地听我话儿,我便把你当作自己亲生女儿一般。你不要害怕,我决不待你不好的,你得知道,我也花了三百元洋钿哩。”小红一听这话,方才知道自己是完全给李三子骗来的,心里又气又怒,不觉柳眉一竖,睁了杏眼道:“呸!这话简直是放屁,我妈哪儿会和这小鬼轧姘头吗?”妇人哼了一声道:“那么你怎么会跟他来呢?”小红一时心中又觉无限悲酸,不禁滚滚掉下泪来,央求道:“我的好奶奶,你这话是完全不对的,我妈妈是在工厂里做工,这个姓李的,不过和我妈是个同居罢了。我是在秦公馆做使女,他故意骗我出来的,好奶奶,你快放我回去吧!”妇人一听这话,顿时竖起浓眉,圆睁鼠眼,把小红一把拖进里面些,显出很凶恶的面孔,大声骂道:“呸!你这妮子才是放屁哩!这儿是个什么地方,由得你来吵闹!上海人好听些话叫同居,你们是什么身份,也学着这个腔调,同居就是姘头。你若恨他把你卖了,你娘就不该和人家轧姘头,既然你的娘有姘头,她女儿身体自然是姘头所有的了!哼!你还要到我面前倔强吗?那姓李的你既不承认是你的晚爹,你为什么要跟他乱跑呢?你既到这里,就休想出去哩!”小红见她好像雌老虎似的一只,几乎要把自己吞吃下去的样子,心中又怕又急,怎么她硬派我妈和李三子是姘头呢?羞恶之心,人皆有之。小红到此,也不管利害,就理直气壮地大声道:“你误会我的话了,我说的同居就是大家住一幢房屋里的邻舍,你怎么一定说我妈轧姘头……”小红话还未完,那妇人好像火上添油,更加咆哮如雷,拍桌跳脚地指着骂道:“我不管你娘有姘头没姘头,你如不愿在这儿,你就把你晚爹拿去的三百元钱还来。”小红觉得这晚爹两字刺耳,两颊羞得绯红,正想再辩白,只见妇人又向老妈子吩咐道:“快帮我将这妮子关到亭子间去,如果再强,晚上请她吃板子。”老妈子答应一声,也不像先前那样客气,立刻伸手把小红似狼似虎地拉扯到亭子间去。
原来这个妇人,名叫阿金姐,绰号是皮条阿金,先本是开堂子出身,现在手中有了钱,姘一个白相人赵阿龙,绰号叫赵大块头。赵阿龙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因为他见现在舞场营业非常发达,所以嘱阿金姐专门收罗乡下姑娘,雇人教她们跳舞。倘然有聪敏活泼的少女,一教就会,成功了一个舞女,便立刻喊她们到各舞场去做供人搂抱的生活。所以每个月的收入,倒也着实可观。李三子他自己本有一个女儿,名叫李鹃儿,自从乡村到上海后,李三子因穷得无钱过活,便将鹃儿卖给阿金姐初开的堂子里,现在改名卷耳,也在舞场上做舞女。她已成为鼎鼎大名没有一个舞客不爱的舞后哩!阿金姐因在卷耳身上着实赚了不少的金钱,所以对于李三子很是信用。可惜这李三子是个不成材的东西,一有了钱,不是赌博,就是吸鸦片,现在依然一双空手。昨天早晨,齐巧碰到小棣来找叶老妈,他想起叶老妈果然有个女儿小红在秦家做使女,而且是出落得非常美丽。这两天自己正苦“瘪的生司”,所以想出拐骗小红的法子。但用什么方法呢?他想了半天,以为小棣和小红一定很是蜜爱,假使用小棣名义来找她,她一定是会跟我走的。谁知在那天齐巧小棣打电话给小红,约她在弄口相等,因此更成全了李三子的计划,而小红也绝不疑惑了。这好像李三子的骗她,小棣也是个同党模样,你想天下的事儿,巧起来竟有这样的巧法。小红暗中被李三子骗去,不但小红娘不知道,就是小棣、可玉、若花都也不晓得小红是被李三子拐走的。
小棣在下午四点钟的时候,他便匆匆到秦公馆来,见弄口并无小红等着,遂急急到屋子来。那时可玉、若花已中觉醒来,坐在上房吸烟。小棣遂告诉妹子和半农的事情,谅不紧要的话。若花遂喊小红倒茶,喊了许久,竟不见影子进房。小棣道:“我进门时,大门是掩上着,也许是买东西去了。”小棣口中虽这样说,心里就暗想,莫不是她等在外面候我吗?但是刚才我进来,如何不曾碰到?因此那颗心就忐忑得厉害。直到天色已黑,还不见小红回来,这把可玉、若花都焦急得了不得。小棣心里更有说不出的苦楚,遂便站起道:“我去替姑妈找一回吧。如果有着落,就来电话通知你们是了。”若花道:“那么晚饭吃了去吧?”小棣道:“我回头还要瞧半农去,不吃饭了。”小棣话还未完,人早已出了秦家。这一夜他整整在马路上找了大半夜,直到马路上一个人没有了,才只好怏怏回校里去。心里真是非常难过,因为我叫她等在弄口,现在连人都不见了,这不是明明我害了她吗?因此小棣睡在床上足有一夜不曾合眼。
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不知不觉地已过去了半月光景。可玉也曾登报招寻,但始终如石沉大海,一些没有下落。可玉心中就起了疑惑,他想小红必是知道若花要把她给自己收房,她心中不愿,所以便跟着人逃出去了。因此他便时常埋怨若花,不该有这个主意。这天他对若花道:“你说将小红叫我收下,现在我还没有给她圆房,她竟背地地逃去了。我若真的听你话儿,你想不是要更加地气人吗?幸亏她还没有卷逃些什么去,这还是她的好良心呢!唉!可见少女的心理……其实我原不要她……”若花也万不料小红会逃走,心中也暗暗佩服可玉有见识,因此也只好随他埋怨几句。从此若花又雇了一个小大姐佩文,给可玉和自己使唤,把小红的事,也就慢慢地淡然忘去了。
半农自给医生敷药,因有硬伤,只要收口就无事了,所以半农在第二天下午就要出院,说回校也好休养,省得多费金钱。友华却劝他再养息两天,直到第四天上,那创口已结成一痂,半农遂决计回宿舍去。友华遂向医生又要了药膏药水,预备回校自去调换。两人到了宿舍,友华又日夜服侍半农,两人感情是愈加地浓厚了。这时小棣正为着小红失踪的事,心中闷闷不乐。友华见哥哥成天愁眉不展,还以为是为了自己和半农的事儿登在报上,以致哥哥不快乐,因叫着他道:“哥哥,我和半农不过是到舞场去玩了几次,也没有干出什么不名誉的事儿,哥哥为什么成天地唉声叹气。你要知道我和半农是个纯洁的友爱,哥哥难道还不明白妹子的心吗?”小棣听了友华的话,心知妹妹是误会了自己,但是自己对于小红的一回事儿,又怎好意思告诉你呢?因忙解释道:“妹妹,你这哪儿话?我也知道妹妹是个洁身自好的女子,岂肯干不正的事儿。但半农的被人狙击,实在是很可研究的事。妹妹,你们以后还得时时留心才是,不要再弄出比狙击更厉害的事来。否则在乡下的爸和妈,不是要十分地记挂不安了吗?”友华听小棣这样说,也颇觉有理,从此便不常出外去玩,且对于同学中时时用冷眼加以侦探手段,来探听这次行凶,究是谁人所做。原来光阴易逝,那春假的假期已满,校中业已开课读书了。半农虽没有什么重伤,但额角上却早已结成一个大大的疤痕,好像留一个终身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