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玉!你到底依不依?”“我不依!你打!你打!妈呀!妈呀!”亭子间里发出凶暴的男子骂声,杂夹了女子尖锐的尖叫声,接着便是皮鞭“啪啪”的打声,吆喝的怒叱声,喝叫的呼痛声,凄凄切切的号泣声,一阵阵地送进伏在床上哽咽的卷耳的耳中,倒不禁大吃了一惊,反而停止了自己的哭泣,拭去泪痕,急急走出厢房门来。只见众姊妹都站在客堂楼门口,有的怒目切齿,有的紧握两拳,有的连声叹气,有的竟扑簌簌地落眼泪。卷耳慌张问道:“谁在打香玉呀?”小紫兰哽咽道:“妈妈打牌去了,爸爸在摧残香玉了。”卷耳听了,知道小紫兰是曾给爸爸沾过身子的一个,所以她当然是非常代香玉痛心,而且又在伤悲自己前次的吃亏了。正在这时,又听来一阵“砰砰蓬蓬”的蹬脚声、打骂声、哭泣声,这哭喊声音有些儿断断续续地带着哼……大家全身都紧张得了不得,听了这声音,除了脸部表现愤恨外,一些儿声音没有,连呼吸一口气都不敢。卷耳的眼前显出了恐怖的一幕:香玉这时一定被这狗肺狼心的贼子抱着吧?香玉她一定是拼命地挣扎,所以连连地蹬脚,可是她怎能抵抗着这野蛮的强徒,也许已被他压倒在床上了吧?想到这里,又听香玉竭声哭叫道:“妈呀!我不要……你打死我……我不从……”卷耳和众姊妹再也不忍听下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怏怏地各自回房。卷耳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两手捧着脸儿,哭出声来道:“香玉……可怜……完了……”
香玉被关在亭子间里这样地敲打,卷耳和众姊妹既然是这样同情,代抱不平,但为什么却个个敢怒而不敢言呢?这其中原有个道理。香玉是个新进贝叶里的舞女,她的原名就叫叶小红。小红自从被李三子拐骗到贝叶里,阿金姐出了三百元的代价,从此小红便像小鸟关进了笼,失却了她自由的权利,真个地堕入活地狱的圈子里了。阿金姐见小红生得娇小玲珑,心里自然非常欢喜,先用甜言蜜语诱骗她,但小红的心灵上只嵌着小棣一人,她竭力反抗,要求放她回去。阿金姐见软不袭,就一转变为凶蛮的手段,天天把她毒打。小红是个柔弱的女子,哪里经得她这样淫威压迫之下,自然是吃苦不起,因此把心一横,就预备死了干净。但是仔细一想,死是万万死不得,我心中有两个人舍不得,一个是我的妈妈,一个是我的表少爷。妈妈年纪这样老了,她还天天上工厂去,这是多么可怜,满想我有个好日子,也好给妈妈享几年福,这我怎能死呢?表少爷他完全真心地爱我,他对我亲口说:“小红,我多么爱你!”可见表少爷他绝不忘情我的。唉!这个黑心李三子终没好结果的,他竟把我拐到这儿来受罪了。那天表少爷四点钟到时,一见我没有了,不知他是多么伤心啊!也许一样和我难过吧!我希望将来表少爷会来救我,那时候我们相见又令人多高兴,这样我又怎能死得下……香玉想到这里,把一颗要死的心又慢慢地活起来,就是要她死,她也不肯死了。阿金姐见她这样倔强,心中倒也踌躇不安起来,生怕她真的觅死,那自己的三百元钱不是沉到水底里去吗?因此她就叫卷耳去劝她。两人一见,不觉都是一怔,因为两人好像都在照镜子似的,所差的一个是云发鬈翳,旗袍革履,一个却是乱头粗服,乡下姑娘模样。卷耳因她和自己很像,心中十分怜爱,就软语安慰她暂时服从。小红也因为卷耳的脸儿和自己相像,遂答应她不再违拗。阿金姐见小红经卷耳三言两语,一劝便成,对于小红固然欢喜,对于卷耳,是更爱得一句也不敢说她了。小红既然服服帖帖地顺从,也就旗袍革履烫发地装饰起来,先来学习舞艺。小红原是聪敏绝顶的姑娘,不到两月,各种步伐自然都会。阿金姐见小红竟像第二个卷耳,心里真是喜欢得了不得,说不定在她身上再好赚上几万白花花的银子,因此便把她当作活财神一样看待,轻易不许人侵犯。因为她像卷耳,卷耳是舞国皇后,把她就叫作皇姨。从此以后,阿金姐就把她当作一盆鲜美的娇花,损坏了一些,便卖不起好价,所以一些不敢再去虐待她。阿金姐又恐小红这名字露到外面,惹人注目,李三子虽然说小红是他姘头女儿,但究竟真不真确,还是一个问题,也许他是骗来的呢?倒又弄出事来。为了小心起见,在小红进门那天,就把她名字改为晚香玉,并嘱她以后不许再提“叶小红”三字,否则又要痛打。小红经此威吓,心胆几碎,只好屈服答应,所以连卷耳也只晓得她叫晚香玉。
晚香玉既然被阿金姐这样爱护,那么今天为什么又被人抽着皮鞭,吃着苦楚呢?原来打香玉的不是别人,却是阿金姐的姘头赵阿龙。阿龙靠着阿金姐的收入,穿得很阔绰的行头,过着很惬意的生活。“饱暖思淫欲”,这是一句老话。他见这许多娉娉婷婷、如花如玉的干女儿,哪有个不垂涎的道理?除了卷耳他不敢侵犯外,其余的差不多个个都强奸过。但是对于卷耳不能上手,心里终觉不快,虽欲乘机逼迫,又怕阿金姐和他拼命,所以始终没有勇气。现在见了香玉,竟和卷耳一样美丽,以为卷耳既想不到手,那香玉终可以做卷耳代表了。偏偏香玉又是阿金姐的活宝,管得非常紧,连欺侮她都不肯罢休,要想破香玉身体,她当然更不答应了。阿龙好像是老鼠,要想偷吃香玉这块肉,阿金姐却是个猫将军。猫将军虽然厉害,但老鼠这张馋嘴哪肯甘心,单等猫将军不防备,便可落手。这天齐巧阿金姐被隔壁三太太拖去打牌,阿金姐因阿龙出去没在家,所以放心前去。不料阿龙又回来了,一见猫将军不在,心中大喜,就奔到香玉住的亭子间。只见香玉正在对镜梳妆,因笑眯眯地掩上房门问道:“香儿,你今天没跳茶舞去吗?”香玉回头道:“因为天气热,妈妈怕我身子吃不消,所以不叫我去。”阿龙见她说话时露出雪白牙齿,秋波盈盈,翠眉淡淡,殷红嘴唇,嫩藕臂膀,真是乐极欲狂,欲火高燃,便在袋内拿出几张钞票,涎皮嬉脸地走上去向她一扬笑道:“我亲爱的香儿,你的妈妈抹牌去了,好孩子,你快陪爸爸一道睡一回吧。爸爸喜欢你,给你好东西吃,你回头一定要爱爸爸了。”香玉见他说话时,那钞票已塞到自己手里,同时又来抱自己身子。香玉不禁满脸通红,连忙推开他道:“爸爸!你道是哪儿话?”阿龙笑道:“好女儿,你快顺从爸爸吧!”说时,便不管一切,伸手将她一把抱住。小红见他用蛮,虽欲挣扎,但到在阿龙手里,真好像小鸡落在黄狼口里一般。小红心中万分焦急,这就有两个反抗原则,陡上她的心头:第一,表少爷是我最亲爱的人,他也不过把我手儿吻一吻,我清白的女郎身子,怎能够给这强徒占有了去,这不但使自己娇羞欲绝,即对表少爷又怎能对得他住,这个是万万使不得。第二,妈妈关照我不许任何人近我的身子,若有阔少爷追求,亦非经她同意不可,否则便要把我打死。一想起打,心中会害怕得乱抖,因为阿金姐打的家生,不是棒棍,也不是皮鞭,却是用吸鸦片的钢杆刺的。那刺在腿上身上,真是痛彻心肺,简直是活地狱受罪。今若给她知道这事,我的小性命恐怕要真的没有了。但是阿龙这样迫不及待的神情,叫我怎样对付他好呢?一时急中生智,心想:阿龙这人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是独怕一个阿金姐,我若把阿金姐捧出来吓他,也许他就放手了。因眸珠一转,急叫道:“爸爸!你快放手,妈妈来了,那可怎么办?”阿龙笑道:“这老货去抹牌,我亲爱的你怕什么?”说到这里,竟伸手从她旗袍叉子里探进去,拉她内衣。香玉这一急,非同小可,一面把脚乱顿,一面也就大喊起来。阿龙见她叫喊,便拿根皮鞭威吓她,叫她不许声张。原是舍不得打,而且也不敢打,所以“啪啪”的虽然很响,却是皮鞭抽在地上、桌上的声音。不料香玉见他愈抽响,口里也就愈喊得厉害。阿龙见此情景,差不多被打的人倒不怕,打的人倒给她喊得怕起来了。这原因当然是怕阿金姐回来听到了,这事就不好办。因一变手段,把皮鞭抛掉,似狼似虎地扑到香玉身上去。香玉要逃,早已被扑倒在床上。阿龙齐巧压在她身上,这就低头吻个嘴。这个嘴一吻,那全身顿时麻醉了,心中更是火烧得厉害,此就再忍不住,伸手动蛮。香玉心中又急又害怕,所以叫喊声音不免有些儿带哼,因为她已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两人这样扭结股结得不得开交,正在到口便吞、千钧一发之间,那阿金姐齐巧从隔壁打牌回来。她偏偏今天牌风不好,输了五六十元,一路进来,面孔铁青,一口怨气无从发泄。突然听到亭子间里香玉竭声地喊妈,心知这杀千刀的阿龙在强奸了。这一气好像火上添油,就“噔噔”地奔上楼来,推开了门,只见香玉被揿倒在床,阿龙一手扯她裤子,香玉又死命拉着,虽未见芳草鲜美,却也见到小肚上羊脂白玉般的肉体了。阿金姐好像张翼德般地大吼一声,怪叫如雷,在地上拾起皮鞭,狠命就向阿龙头顶连抽数下。阿龙原是威吓香玉用的,不料自己反被真打了。回头一见阿金姐,顿时心胆俱碎,连忙放下香玉,好似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欲念早消,夺门而逃。阿金姐哪肯甘心,一把拖住。因为阿龙身高,她是生得矮小,因此把身一纵,真像猫将军般地双手向他脖子抱住,狠命地把阿龙耳朵咬住。阿龙经此一咬,不禁痛得竭声狂喊。这时卷耳和众姊妹仆妇都也奔了拢来,一瞧这个情景,正是忍不住好笑。但也不敢笑出来,一面打圆场,一面瞧热闹地胡调一回。阿金姐犹不肯放松,后来终算给卷耳劝住,拉她到楼中间来,阿龙早一转身逃跑了。阿金姐还拍脚拍手地骂道:“你这没良心的,我是早晓得你的贼脾气了,见一个偷一个,她还是个头水货呢,你倒又想偷了。我待你什么错来,你红口白舌地吃着现成饭还不够,活了这一把年纪,今天偷这个,明天偷那个,你若再这个样子,我若不把你这个鸟咬下来,我也不算你的娘了。”卷耳听她骂出这个话,几乎忍俊不住地笑出来。她连忙忍住,一面拿过一支烟卷,一面给她划火柴,劝着道:“妈,别骂了,给人听了怪不好意思的。妈快抽支烟吧!气坏了身子,可不是玩呢!”阿金姐见卷耳这样孝顺,方始气愤略平,拉着她同到沙发上坐下道:“我的好女儿,你这爸真不是人,我若没有你这好女儿,我真要气死了。”说着,又大喊道:“香玉,香玉,快把香玉叫来。”仆妇们听了,连忙把香玉从亭子间喊来。香玉犹抽抽咽咽地哭着。阿金姐见房中站着这许多人,便又骂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们还站着干吗?”众人一听,便都各自分散。卷耳劝香玉停止了哭。阿金姐问道:“你也是个死坯,他为什么不缠卷耳,偏来缠你呢?可见你这狐媚子,也不是好人。”香玉羞恼交迸,满颊通红道:“我好好在亭子间,他进来说妈打牌去,好孩子,快和爸爸一道睡去。我一听,竭力喊妈,不料他竟用蛮,若没有妈来……”说到此,羞得无地自容。阿金姐气得直跳道:“你这个断命的爸爸,真不要脸,倒亏他说得出。”香玉掩面道:“妈也不要骂了,多伤精神的,他早已逃走了呢。”阿金姐也自觉乏力,一面叫卷耳和香玉谈一会儿,一面便站起身到西厢房去吸鸦片了,嘴里还自言自语道:“这杀千刀的,今天我本来不会输这许多钱,全是被他在家寻事吵闹的,弄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真正触霉头的了。”卷耳听了,噗地一笑,遂拉香玉到自己房里,向她笑问道:“他的鞭子打在你什么地方呀?”香玉道:“打在我的脚跟上。”卷耳道:“痛不痛?”香玉瞅她一眼道:“姊姊,你说傻话了,打哪有不痛吗?不过幸亏我避得快,所以他十记倒有九记打在地上了。”卷耳听了,忍不住抿嘴笑道:“那么你为什么喊得这样响呢?”香玉也哧地一笑道:“不是这样大声地喊,他哪里肯罢休呀!”卷耳道:“那么你到底有依他没有啦?”香玉啐她一口道:“除非你姊姊去依他,我是再比她漂亮些,也不肯依哩!”说着,又笑问卷耳道:“他曾经向姊姊缠绕过吗?”卷耳瞟她一眼道:“姊姊没像妹妹生得美貌,他哪里瞧得我上呢?”香玉听了,又呸了一声,伸手向她一扬,做个要打的姿势。卷耳把她纤手握住,一同到沙发上坐下,叹了一声道:“玩话是玩话,正经是正经,妹妹在亭子间里叫喊的时候,我的心中是多么焦急和悲伤啊!”香玉忽然听她这样说了,忍不住也叹了一声道:“我们被拐到这里,终是命苦吧。”卷耳抚着她手道:“妹妹你也别伤心了,现在各种跳舞步伐,你可都会了吗?”香玉道:“会是会了,可是还不十分纯熟。”卷耳道:“你要它纯熟什么,你想一辈子吃这碗断命饭吗?”香玉给她这样一说,顿时触动了心事,眼皮儿一热,禁不住落下泪来。卷耳见了,不免兔死狐悲,惺惺相惜,默默地也滴下泪来。香玉见卷耳哭,倒反拿手帕给她揩拭了,自己也收束泪痕道:“我希望终有这么一天,能见到光明的道路。”卷耳点头道:“不错!我们忍耐着吧!”香玉道:“我听妈妈说,今天要我转到白宫舞厅去。”卷耳道:“你别害怕,什么舞厅都是一样的。”两人正在说话,忽见老妈子进来喊道:“客堂楼已开饭了,太太等两位小姐用饭去。”卷耳听了,遂携着香玉出了卧房。
饭后,各人都坐车到舞场里去。平日卷耳的心里终有个极浓的希望,就是和她的爱友小棣又好见面了,今夜她的心中,真好懒怠。因为小棣已和她说明,是要隔开六个月,方再和她相见。所以一到舞场,见了同伴,也都倦于招呼。她的心里不但不欲接待舞客,最好是从此不到舞场来伴舞,但在事实上又怎样做得到呢?
阿龙自给阿金姐撞破好事,大骂一顿,两手捣着耳朵,匆匆地逃出门外,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越想越羞,越羞越恨。恨来恨去,还是恨在香玉这小妮子身上,她若不抵抗叫喊,绝不会费去许多时光,那我也早已得到甜蜜的滋味了。偏是这小小的毛头,竟看轻我,大声叫喊,弄得我偷鸡不着蚀把米,这真气死我了,我以后还要在上海做什么人呢?阿龙边走边想,两只脚不知不觉已走上了“一乐天”的茶园。堂倌见是老赵,早给他泡上一壶好茶。阿龙倒了杯,一面喝茶,一面又暗暗思忖,要和阿金姐翻脸,又恐断了经济来源。今天虽然被她咬了一回耳朵,若要和她翻脸,从此摔开了手,这是断断使不得。那么用什么方法来报复,才可以泄我胸中的怨恨呢?想了良久,他猛可地把台子一拍,独自笑起来道:“有了!有了!今天小袁到这儿来,我就叫他去办,哪怕他不成?”阿龙自语到此。不料事有凑巧,扶梯下正走上一个少年,见了阿龙,便即抢步上前,鞠了一躬,叫声“先生”。阿龙定睛一瞧,不觉心中大喜,连忙叫他坐在桌边。原来这西服少年,正是自己得意学生小袁,因笑着道:“你来得正好,我此刻正想找你。”小袁道:“先生叫我可有什么事情吗?”阿龙笑嘻嘻道:“白宫里有一个新进的舞女,名叫晚香玉,今年还只有十六岁。这个雌儿生得很漂亮,我倒很喜欢她,可是这妮子嫌我年老,所以不肯答应我。我现在想利用你,叫你给我去勾搭她,和她跳舞。大约到十一点左右,你便把她骗到巴黎饭店,将酒给她灌醉,那时我就会来的。这儿是五十元钱,你拿去使用,若事成之后,我再谢你。你能去干吗?”小袁听有这样一个好差使,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因笑着答道:“先生这是哪儿话,小徒哪里不尽力去办,不过时间太仓促,很难勾搭上手。我想今夜先去试试,明天夜里准定给办成功好吗?”阿龙答道:“假使今夜能够成功,你不妨打电话给我,我马上就来的。”小袁点头道:“这个当然,不过这一些儿小事,也要先生花钱,那也太看轻徒儿了。”说到这里,把一叠钞票推还到阿龙桌前。阿龙见他这样尊敬自己,心中很是快乐,便也不和他客气,拍着他肩儿道:“好个小袁,日后你有什么事儿,师父出场,闲话一句!”小袁连声道是,因天色已晚,便喝了一口茶,当即匆匆别去。
诸位,你道这个小袁是谁?原来就是强民中学校开除的袁士安,绰号就叫“圆四开”,他自从出了学校,便不务正业,只知终日游荡。此刻业已拜在赵阿龙门下为徒,做些拆梢拆白的工作。拆来的钞票,和阿龙四六开照分,阿龙得六分,小袁得四分。倘有为难事情发生,都是阿龙给他各方面打点,近来进账很好,所以小袁也不敢接受阿龙五十元钱。欲在他面前献些殷勤,当时一口答应,出了一乐天茶园,跳上一辆人力车,便直坐到白宫舞厅去。到了白宫,只见舞池旁边坐着五颜六色如花如玉的舞娘,足有一百多个,但哪一个是晚香玉,我又没碰见过,这倒难了。幸而小袁跑舞场是熟透,舞女大班差不多也都相识。见音乐台旁立着一个西服男子,正是舞女大班,因上去问他,这儿可有个晚香玉?舞女大班一听,便指着西首第五只位置道:“有的,她还是刚从桃花宫插过来,袁先生认识她吗?”小袁一笑,便握手分开,就走到第五只位置后面台子旁坐下,泡了一杯茶,他就下海去舞香玉。香玉见人来求舞,当然起立相迎。两人舞了一回,小袁便离开身子,向她细细一瞧,因为刚才糊糊涂涂瞧不清楚,这时一瞧,顿时魂灵向九霄云外飘去。暗想:竟有这样美丽,这不要说别的姑娘及不来她,即是校后友华,恐怕也没她那样娇艳。因此一缕痴心,倒真的爱上她了,意欲今夜和香玉先占一回头筹,让明夜再给阿龙尝去。香玉见他目不转睛地呆瞧着自己,倒觉不好意思起来,红晕着脸儿笑道:“先生贵姓?”小袁这才醒来似的道:“我姓袁,姑娘可不叫晚香玉吗?”香玉一听,心中好生奇怪,遂也向他仔细打量,觉得小袁人品虽没小棣英俊,倒也生得很是漂亮。这原因当然在暗绿灯光下,是辨不出他有白麻的人。小袁见她发怔,因又笑道:“香玉小姐可不是刚从桃花宫过来吗?”香玉这就愈加稀罕,因忍不住问道:“袁先生,你怎知道这般详细呀?”小袁笑道,“我不瞒你说,在桃花宫里,我是早跳过你舞了,大概你忘了吧。”说着,便又贴着她身,紧紧搂着纤腰,表示一万分热情模样。香玉见他特别地和自己亲热,因随口问他道:“袁先生在读书,还是在办事呀?”小袁不好说我在过拆白生活,当然回答在强民中学读书。香玉一听“强民中学”四字,心中猛可一想起小棣,他不是也在强民中学吗?因忙又问道:“请问袁先生,强民中学里可有个唐小棣吗?”小袁突然听她说出小棣,不觉一怔,暗想:她怎么认识小棣?一时计上心来,这真是我的好机会来了,因遂笑道:“小棣是我最要好同学,怎的会不认识,你问他干吗?”香玉一听这话,心中乐得大喜,便圆个谎道:“小棣是我从前邻居。”小袁假意问道:“你可要见他吗?”香玉一听,乐得眉儿飞扬,笑道:“你能够叫他和我见面,你要我谢什么,我都依你。”小袁见她已中圈套,心花儿都乐得开了,因道:“这是哪儿话,那么现在我们舞也不用跳了,我和你一同去开太平洋旅社,打电话叫小棣来会你好吗?”香玉一听,正中下怀,很感激道:“袁先生这样热心,真不知叫我如何感谢才好哩!”这时音乐已停,两人归座。小袁到账房间去买了舞票,带香玉出外,坐车到太平洋旅社,开好二百十二号房间。小袁假装打个电话,说叫小棣立刻就来。香玉在旁瞧着,真是高兴得无可形容,以为从此便可出头了。小袁放下听筒,向香玉笑道:“他马上就来,我们等着寂寞,还是大家先喝些儿酒可好?”香玉因为立刻就好看见小棣,心中兴奋,没有一样不依从他,就含笑点头。小袁遂叫侍者拿瓶“为司克”,满满倒了两杯,一杯送到香玉面前,叫她拿着,一杯自己举着,对她笑道:“你叫我喊小棣来,他是马上就来了,不多一刻,你们就可见面。我知道你心中一定非常快乐,来来来,我贺你一杯吧!”香玉笑道:“这杯太满,怕要喝醉的,少些儿行吗?”小袁把杯子向她手中杯子一碰,就先咕嘟嘟喝下道:“这个葡萄酒,不会醉的,你放心喝好了,你不见我也照样喝着吗?”香玉听他这样说,又见他这样情景,以为真是葡萄酒,便也一口气喝下。不料这“为司克”的酒是非常厉害,香玉本不惯喝酒,且又是急饮,所以没上三分钟,早已两眼晕花,天旋地转地支撑不住。小袁见她已醉,心中这一喜欢,好像得着了活宝,连忙把她扶到床里躺下,一面关上房门,一面将她旗袍脱了,又把她衬衣衬裤脱了。在灯光之下,这就赤裸裸地暴露着一个白璧无瑕的美人。小袁这一喜欢,真乐得心花怒放,就立刻把自己衣服也脱了,腾身跨上,可怜香玉烂醉如泥,竟给他虎狼似的蹂躏了半夜。等到香玉慢慢醒来,只觉得周身酸麻,心知有异,低头一瞧,不禁大吃一惊,不但自己浑身全裸,且下部一片模糊,顿时羞愤交迸。又见身旁小袁,尚酣酣熟睡,亦一丝不挂,方知是受了他的欺骗,自己竟已是失身于彼了。因慌忙穿好衣服,狠命一脚把他踢醒,愤愤骂道:“你这狂徒,叫什么名字,为何冒充小棣同学,竟玷污了我的身子……”说到这里,一阵伤心,已是落下泪来。小袁被她踢醒,慌忙也穿好衣服,一瞧时已三点多了,想起阿龙吩咐,也深自懊悔不该先占头筹。这时又听她向自己责问,瞧她红云满颊,沾着丝丝泪痕,好像海棠着雨,更觉楚楚可怜,一时又爱惜起来,拉着她手,温和而诚恳地道:“我名叫士安,是真的小棣同学。实在因为爱你不过,所以假意去叫小棣。我的亲妹妹,现在事已如此,你千万别怨恨我。明天晚上,我决定叫小棣到白宫舞厅来瞧你可好?”香玉这才明白他的阴谋,是早存心要破我身体了。虽然是万分地痛恨,但生米已成熟饭,这还有什么办法好想?若张扬开去,给阿金姐晓得,那我更不能做人了。既然明天小棣好来会见,我就先要求他赎我出去,再想妥善办法是了。好在我的所以被污辱,是在熟睡中,身虽不清白,灵魂终是相当纯洁……这样一想,那一口怨气,只好慢慢消去。也不睬他,就跳下床来,穿了鞋子,一见手表,已经三点半钟,心中暗吃一惊,便说道:“我要回去了,那么明天夜里,你一定要叫小棣来的。”小袁连连答应,遂助她下楼,给她喊了一辆汽车,送她回家。
阿龙自小袁走后,他在十一点左右,便到巴黎饭店,在旅客一览表里瞧了一遍,却并没有姓袁的房间,以为勾搭不上手,只好怏怏回贝叶里来。只见阿金姐正在抽烟,阿龙遂涎皮嬉脸地爬上一头来,千不是万不该地赔罪,一面给她装烟,一面又伸手到她裤裆去摸索。阿金姐两腿一夹,伸手狠狠拧他一把,到此也只好笑起来。两人遂唧唧喁喁谈了一些琐屑事情,不知不觉地已是四点左右。阿金姐道:“想来这几个孩子,快就要回来了,今晚的舞票,不知共有多少呢?”正说时,忽见香玉一步挨一步地进来,嘴里喷出来的都是酒气。阿金姐是个中老手,见她两腿跨不得步,心知有异,便立起急忙问道:“今天哪个舞客带你出去,喝得这样烂醉似的,到底有多少舞票呀?”香玉在皮匣内取出,交给阿金姐一点,寥寥地只有六张,不觉勃然大怒道:“怎么只有两元钱的舞票,你在热昏吧!照白宫规矩,带出去是六元一个钟头,你竟只有两元舞票,这贱货,你在干什么?快从实说吧!否则我不捶死你!”原来白宫舞票,每元三张,香玉只带来三张联票的两张。小袁舞票倒是买好的,因为刚才时间局促,竟忘记给她了。香玉给她一问,顿时吓了一跳,便绯红了脸道:“刚才客人舞票忘记给我了……”阿金姐一听,便一把拖过香玉身子,大骂道:“放屁!舞票会忘记拿,那你是做什么去的?你见了前世亲爹吗?你失了魂魄吗?就是舞客刮皮,你不会讨吗?你别当我木人,你和谁在开房间?快说!快说!若不实说,我就要你命!”原来阿金姐的意思,倒不以为香玉和舞客开房间。她想阿龙日中和她有这么一回事,方才也十二点多回来,不要两人瞒着我在做不尴不尬的事情吗?这妮子真也胆大,这老杀千刀的也真可恶,所以把香玉紧紧拉住不放。香玉给她抓住,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只说得一句“没有这事……”便脸似死灰,再也说不下去。这在阿金姐瞧来,越加信真。她便拿烟盘里的钢杆,预备刺她小腿。香玉叫饶躲避,阿金姐却把她拉到床边,不料伸手揿到香玉的裤裆里,只觉淋淋漓漓地湿了一大片。阿金姐这一气,不禁怪叫如雷,立刻狠命把香玉覆倒在床,拿了钢杆,向她屁股上乱刺,痛得香玉竭声地叫喊起来。阿龙还不知香玉真已被小袁奸过,眼中瞧不过这种惨刑,因上前给阿金姐拖开,口里说道:“你饶了她吧……”“吧”字还未说完,阿金姐一手摸过香玉裤裆的,就啪的一记,向阿龙打去。阿龙把头一歪,齐巧打在他嘴巴上。阿龙只觉黏湿湿的一阵腥臭,几乎把他吃下的夜饭也呕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