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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中国抒情散文小史

抒情散文产生的年代

抒情散文产生的年代是很早的。可以说,自从有了语言,就有抒情散文。因为人类的情感,是在最早的时候就有的,不必要等到文化进步了才有;而把他的情感发抒出来,就成为抒情的语言,也就是抒情文。不过,在中国古代,独立成篇的抒情诗歌虽然很多,而独立成篇的抒情散文却是没有,只不过零零碎碎的一两句,如“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天何言哉!天何言哉!”“得其所哉!得其所哉!”等语,散见在古书中。

这些固然可以说是抒情散文,但不能独立成篇。至于能成篇的,直到司马迁才有。

长篇抒情散文的创造者

我们说到独立成篇的抒情散文,又有长篇、短篇的分别。大约短篇的抒情散文,以纯粹的为多,而长篇的就往往不能纯粹,就是有其他的分子夹在里面。如今先说长篇的抒情散文。

长篇抒情散文的创造者,就是司马迁;最早的长篇抒情散文的作品,就是《史记》中《伯夷列传》《屈原列传》等篇。

《史记》是一部历史,为什么它中间倒有几篇抒情散文呢?因为司马迁作《史记》的动机,就是发牢骚。他因为李陵的事,无故而受了腐刑,你想他是怎样的不平!却又处在千钧压力之下,不但不能反抗,而且不敢直接地呼吁。他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只好借了著书,以消磨他的光阴,那字里行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他的牢骚来。全部《史记》,大部分都是如此,而尤以《伯夷列传》《屈原列传》两篇为最明显。我们试看《伯夷列传》中的一段云:

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遂饿死于首阳山。由此观之,怨耶?非耶?

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耶?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耶?非耶?

这些话如“怨耶?非耶?”“倘所谓天道是耶?非耶?”等都不是叙事,也不是评论夷、齐,只是借着夷、齐的事呼天而自问。

再看《屈原列传》是怎样的。它中间的一段云:

……王怒而疏屈平;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这一段话,不也是和《伯夷列传》一样的么?

总之,这两篇传,是这样的话比叙事为多。叙事又多迷离恍惚,教人家把它当历史看,实在不如把它当抒情散文看。唯一的原因,就是它的文章不是客观地叙事,而是主观地写情。

司马迁的《史记》所以在中国文学史上能占一个极重要的位置也就是如此。在他以前,这样的抒情散文是没有的。所以我说,他是一个长篇抒情散文的创造者。

长篇抒情散文的消沉

司马迁虽然创造了长篇的抒情散文,但在当时影响并不很大。从西汉、东汉、晋、南北朝到唐,这个长时期中,并没几篇长篇的抒情散文出现(当然《史记》不算)。

在旧文学界里,比较有名的几篇长篇的抒情文,可以勉强称为散文的,然也介乎似散非散的中间。现在把它说一说,就可知道这个时代抒情散文的消沉了。

第一篇是李陵《答苏武书》。是李陵降了匈奴之后,在匈奴寄与苏武的。他既身降匈奴,而又心恋汉土,可见他的情感是怎样的复杂难言。苏武是他的好朋友,他这封信中的话,当然是充满了情感。不过,这封信的形式很特别很特别,既不全是散文,却又不全是“非散文”。它的全篇,除了极少数的几句而外,几乎每句都是四个字。如中间的一段云:

自从初降,以至今日,身之穷困,独坐愁苦。终日无睹,但见异类。韦毳幕,以御风雨;羶肉酪浆,以充饥渴。举目言笑,谁与为欢?胡地玄冰,边土惨裂,但闻悲风,萧条之声。凉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晨坐听之,不觉泪下。嗟呼子卿!陵独何心,能不悲哉!

这样的文字,和司马迁的抒情散文怎样不同,我们比较一读,就可知道。

第二篇是杨恽《报孙会宗书》。杨恽,汉宣帝时人,是司马迁的外孙。初仕,为中郎将,后以罪免为庶人,当然他老大不高兴,于是就纵情于酒色歌舞,以求瞬息间的快乐。孙会宗是他的朋友,写信规谏他,这就是报答孙会宗的信。中间一段云:

窃自私念:过已大矣,行已亏矣,长为农夫,以没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园治产,以给公上。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家本秦也,能为秦声;妇赵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数人,酒后耳热,仰天拊缶而呼乌乌。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是日也,拂衣而喜,奋袖低昂,顿足起舞。诚荒淫无度,不知其不可也。

这一大段,是他自己描写他颓废的生活。写一个潦倒的狂人,写得如生龙活虎一般。毕竟他是司马迁的外孙,犹有外祖父的风调;然终究有一点僵化,不及司马迁的完全活泼自由。例如,四字句也很多,用笔也不及司马迁的抑扬反复,一唱三叹。这篇文和李陵《答苏武书》比较,虽然散的程度比李陵高些,却不能和司马迁的抒情散文一例而论。

第三篇是李密的《陈情表》。李密是三国时人。晋初被征为太子洗马,他因为祖母年纪大了,家中又无他人,不能出去做官,他上这篇表,大部分是很恳切的话。

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愍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无伯叔,终鲜兄弟。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汤药,未曾废离。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臣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猥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责臣逋慢;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且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岂敢盘桓,有所希冀!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刘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刘之日短也。

他这篇文章,僵的程度,和李陵《答苏武书》相同。我们看它不是以四字句居多数么?不是有意做成这僵化的格式么?

大概两汉的作者,都注重作赋,除了几篇政论不关抒情而外,凡是偏于抒情的文,都受了赋的毒。像李陵和李密这两篇文,分明不是赋,却很容易看得出受了赋的影响。自两汉到晋,全是这样。南北朝呢,在那时候有个特别的文学界说,叫作“有韵者为文,无韵者为笔”。这个界说,虽然久已不适用了,但是在那个时代,是很有势力的。既然称“有韵者为文,无韵者为笔”,那么,散文当然不能算文。所以,在南北朝时,可以说没有抒情散文。

两汉到晋,抒情散文的代表作品既如上述,南北朝时的情形又是这样,所以,这个时代,可以说是长篇抒情散文消沉的时代。

长篇抒情散文的复兴

到了唐朝的韩愈,他觉得南北朝以及唐初的文太束缚了,于是就尽力做复古的工作。在他算是复古,其实也可以说是革命,就是把束缚解除了,由非散文而复变为散文。于是,抒情散文也应运而复兴了。

韩愈的文集里,抒情散文很多。代表的作品,就是《祭十二郎文》与《送董邵南序》。

祭文,当然是抒情文,不过,从来作祭文的,大都不是用散文。像韩愈这篇《祭十二郎文》,在他那时候是少有的。它中间一段云:

呜呼!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殁南方,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为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嫂常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汝时尤小,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又一段云:

去年,孟东野往,吾书与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少者强者而夭殁,长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为信也。梦也,传之非其真也,东野之书,耿兰之报,何为而在吾侧也?呜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虽然,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汝之子始十岁,吾之子始五岁,少有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又一段云:

呜呼!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得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自今以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颍之上,以待余年。教吾子与汝子,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耶,其不知也耶?呜呼哀哉!

这一篇祭文,字字都是至情的流露,所以极能感动人。旧式的所谓“古文”选本中,几乎没有不选它的。而他们称它为祭文的变体。为什么叫变体呢?就是他们所见的向来的祭文都不是散文,见了这篇散文所以就称为变体了。

向来的祭文都不是散文的原因,大约因为祭文是出于《楚辞》中的招魂。后来体裁虽有所改变,但没完全变成纯粹的散文。自从韩愈以后,祭文中虽仍以“非散文”为多,但是散文就不是绝对没有了。

韩愈的《送董邵南序》,在旧式的所谓“古文”中称为“赠序”。赠序,大概是临别时送给朋友的纪念品,或是自己有所感触,写下来送给朋友的。这也当然是抒情文。如韩愈《送董邵南序》,就是董邵南举进士,不得志,将游河北时,韩愈作这篇文送他的。全文如下:

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董生举进士,连不得志于有司,怀抱利器,郁郁适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

夫以子之不遇时,苟慕义强仁者皆爱惜焉。矧燕、赵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尝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耶?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

吾因子有所感矣。为吾吊望诸君之墓,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为我谢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这篇文章虽然很短,但是抑扬反复,尽唱叹之能事。在明眼人看起来,都知道是他自己郁郁不得志,借着董邵南发牢骚,好像是可笑;其实,假使他是个得意的人,他也就做不出这篇绝好的抒情文了。

旧的文体中所谓“书牍”,现在可称为“书信”,也有一大部分是抒情散文。如韩愈《与孟东野书》的一段云:

与足下别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悬悬于吾也。各以事牵,不可合并。其于人人,非足下之为见,而日与之处,足下知吾心乐否也?吾言之而听者谁欤?吾唱之而和者谁欤?言无听也,唱无和也,独行而无徒也,是非无所与同也,足下知吾心乐否也?足下才高气清,行古道,处今世,无田而衣食,事亲左右无违。足下之用心勤矣,足下之处身劳且苦矣!混混与世相浊,独其心追古人而从之,足下之道,其使吾悲也。

又如他的《答崔立之书》中间的一段云:

夫所谓博学者,岂今之所谓者乎?夫所谓宏辞者,岂今之所谓者乎?诚使古之豪杰之士,若屈原、孟轲、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进于是选,必知其怀惭?乃不自进而已耳。设使与夫今之善进取者,竞于蒙昧之中,仆必知其辱焉。然彼五子者,且使生于今之世,其道虽不显于天下,其自负何如哉!肯与夫斗筲者决得失于一夫之目,而为之忧乐哉。

书信,本来是绝对应该用散文的,但是像前章所举的例,李陵《答苏武书》、杨恽《报孙会宗书》,还介乎是散非散的中间,而不能纯粹是散。这可见他们受辞赋的束缚之深了。到了韩愈,才是充分的解放。所以这个时期,可算是长篇抒情散文复兴的时代。

自此以历宋、明、清,直至现代,都有很好的长篇抒情散文的作品。

长篇抒情散文的继续

长篇抒情散文,在韩愈以后,就要算欧阳修。韩欧二人的文,本都出于《史记》,但各得《史记》的一部分,所以二人有不同处。刘熙载云:

太史公文,韩得其雄,欧得其逸。雄者善用直捷,故发端便见出奇;逸者善用纡徐,故引绪乃觇入妙。

这是说明韩、欧的不同处。欧虽出于《史记》而不全似《史记》。他和《史记》的不同处,清初魏禧说得好:

欧文之妙只在说而不说,说而又说。是以极吞吐,往复,参差,离合之致。史迁加以超忽不羁,故其文特雄。

上面所引两人的话,虽完全是旧式的文学家的口吻,但是他们的议论很精,我们不能因为它太旧而不取。况魏禧的“说而不说,说而又说”两句话,不但能是道出欧文的好处,亦可说是给人做认识抒情散文的标准。

现在我们要问:何谓说而不说?在旧文学里通称为“含蓄”。就是不把自己要说的话充分说出来,不把自己要说的话直接说出来,只是半吞半吐,令读者从言外去领会。这是说理文及纪事文绝端不能允许的。前面第一章里所说的作疑问语,就是说而不说。何谓说而又说?就是把同样的意思重述一遍。

欧阳修就是善于做这样的文章的,所以欧阳修可以算一个极有名的抒情散文家。他的代表的作品,如《岘山亭记》云:

岘山临汉上,望之隐然,盖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于荆州者,岂非以其人哉!其人谓谁?羊祜叔子、杜预元凯是已。方晋与吴以兵争,常倚荆州以为重,而二子相继于此,遂以平吴而成晋业,其功烈已盖于当世矣。至于风流余韵,蔼然被于江、汉之间者,至今人犹思之,而于思叔子也尤深。盖元凯以其功,而叔子以其仁。二字所为虽不同,然皆足以垂于不朽。余颇疑其反自汲汲于后世之名者,何哉?

传言叔子尝登兹山,慨然语其属,以谓“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以湮灭于无闻”。因自顾而悲伤。然独不知兹山待己而名著也!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是知陵谷有变,而不知石有时而磨灭也。岂皆自喜其名之甚,而过为无穷之虑欤?将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欤?

山故有亭,世传以为叔子之所游止也,故其屡废而复与者,由后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熙宁元年,余友人史君中辉以光禄卿来守襄阳,明年,因亭之旧,广而新之,既周以回廊之壮,又大其后轩,使与亭相称。君知名当世,所至有声,襄人安其政而乐从其游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后轩为光禄堂,又欲纪其事于石,以与叔子、元凯之名并传于久远,君皆不能止也,乃来以记属于余。

余谓君知慕叔子之风,而袭其遗迹,则其为人与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爱君而安乐之如此,则君之为政于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敬书也。若其左右山川之胜势,与夫草木云烟之杳霭,出没于空旷有无之间,而可以备诗人之登高,写《离骚》之极目者,宜其览考自得之。至于亭屡废兴,或自有记,或不必究其详者,皆不复道也。

又如《梅圣俞诗集序》的前面大半篇云:

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予友梅圣俞,少以荫补为吏,累举进士,辄抑于有司,困于州县,凡十余年。年今五十,犹从辟书,为人之佐,郁其所蓄,不得奋见于事业。其家宛陵,幼习于诗,自为童子,出语已惊其长老。既长,学乎六经仁义之说,其为文章,简古纯粹,不求苟说于世。世之人徒知其诗而已。然时无贤愚,语诗者必求之圣俞;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乐于诗而发之,故其平生所作,于诗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荐于上者,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虽知之深,亦不果荐也。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作为雅、颂,以歌咏大宋之功德,荐之清庙,而追商、周、鲁颂之作者,岂不伟欤!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乃徒发于虫鱼物类,羁愁感叹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可不惜哉!(以下叙编辑圣俞诗集的经过,今略去)。

这都是长篇抒情散文中绝妙的作品。

宋朝三苏、王、曾的文,在后世都很有名,却是他们不一定是善作抒情散文。此外也有作抒情文的,但可以欧阳修为代表。

宋末受外国人的侵掠,从南迁闹到亡国为止,这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极不幸的时代。却是赵翼的诗云:“国家不幸诗人幸,说到沧桑句便工。”意思就是说:“诗歌是痛苦的呼声,在一个不幸的时代,能产生出许多好诗歌来。”抒情散文的实质,和诗歌完全相同,所以,在外族铁骑蹂躏之下,也有许多好的抒情散文被压出来。有的是慷慨激昂的,起来反抗;有的是哽咽凄恻,语不成声。在南宋以远,这一类的抒情散文很多。前者如岳飞的《五岳祠盟记》便是,后者如郑思肖的《一是居士传》便是。

《五岳祠盟记》云:

自中原板荡,夷狄交侵,余发愤河朔,起自相台。总发从军,历二百余战。虽未能远入荒夷,洗荡巢穴,亦且快国仇之万一。今又提一旅孤军,振起宜兴,建康之战,一鼓败虏,恨未能使匹马不回耳!故且养兵休卒,蓄锐待敌。嗣当激励士卒,功期再战,北逾沙漠,喋血虏廷,尽屠夷种,迎二圣归京阙,取故地,上版图,朝廷无虞,主上奠枕,余之愿也。

《一是居士传》云:

一是居士,大宋人也。生于宋,长于宋,死于宋。今天下人悉以为非赵氏天下,愚哉!尝贯古今六合观之,肇乎无天地之始,亘乎有天地之终。普天率土,一草一木,吾见其皆大宋天下。不复知有皇帝、王霸、盗贼、夷狄介乎其间。大宋粹然一天也,不以有疆土而存,不以无疆土而亡,行造化,迈历数,母万物,而未始有极也。譬如孝子,于其父,前乎无前,后乎无后,满眼唯父,与天同大,宁以生为在死为不在邪?又宁见有二父邪?此“一是”之所在也。未死书死,誓其终也。故曰:“死于宋。”一是者何?万古不易之理也。由之行则我为主,天地鬼神咸听其命,不然,天地鬼神反诛之。断古今,定纲常,配至道,立众事。自天子至于庶人,一皆不越于斯。苟能深造一是之域,与天地周流,明而不惑,杀之亦不变,安能以伪富、伪贵刍豢之?

居士生而弗灵,几沦于朽弃,长而明,始感父母恩异于他人。父母恩,非数可算。性爱竹,嗜餐梅花,又喜观雪,遇之,过于贫人获至宝为悦。不饮酒,嗜食菜,荐饭,得菜,欣然饭速尽。有招之者,拒而不从,绝不妄以足迹及人门。癖于诗,不肯与人唱和,懒辄数岁不作,一兴动,达旦不寐。作讽咏声,辞多激烈意;诗成章,数高歌,辄泪下,若有不能以一朝自居。每弃忘生事,尽日逐幽闲之适,遇疾浊者则急去之。多游僧舍,兴尽即飘然,惬怀终暮坐不去。寡与人合,间数月竟无至门者,独往,独来,独处,独坐,独行,独吟,独笑,独哭。抱贫愁居,与时为仇雠,或痴如哆口不语,瞠目高视而僵立,众环指笑,良不顾。常独游山水间,登绝顶,狂歌浩哭,气润霄碧,举手掀舞,欲空其形而去。或告人以道,俗不耳其说,反嫌迂谬,率耻与之偕,破衣垢貌,昼行呓语,惶惶然若有求而弗获,生成废物,尚确持“一是”之理,欲衡古今天下事,咸归于正,愚又甚众人,宜乎举世之人不识之。有识者,非真识之,识其人,不识其心,非识也。能识“一是”之理,则真识《一是居士》矣,奚以识其精神笑貌,然后谓识《一是居士》也欤?故作《一是居士传》。

那时,又有一种由悲愤之极转变而为旷达的,如邓牧的《寓屋壁记》《逆旅壁记》《永庆院记》等篇都是。今录《寓屋壁记》如下:

杭往建国湖绝境,并湖而家数千,率贵臣邸第,毁民舍入者十九,惟佛寺仅存。易世以来,歌台舞榭日就颓圮,仅存者或辟而广,良有天数。壬午秋,余卜数椽葛岭下,西湖,背山,景象清美,是屋介两寺间,故往不为强力者所并。邻第迄毁,故今得湖山最多。俯仰三十年,非偶然者。客过问曰:“西湖一勺水,阅兴废多矣!向之斗豪竞奢而今安在?吾始也无生,本无父母、兄弟、妻子;而今也良有,目欲美色、耳欲声音、身欲宁居。忽忽百年后,坟墓生荆棘,庐舍为瓦砾。前日摇精神,逐瞀耆,欲安知至此!君知其说乎?画舫日数百,登酒肉,载歌舞,朝出水浒,夕至城阙,去则不知所之。君据梧而观,亦有悟乎?”余亟取《离骚》案上鼓唇歌之,谢客曰:“子往矣!无落吾事!”

郑思肖和邓牧的文,绝无叹词,绝无疑问语,绝无重复语,也无呼天呼父母语,几乎和前面第一章所说的抒情散文的条件不合。其实,也没有什么旁的关系,只不过是一种变态罢了。什么叫变态?譬如心有所感,欲哭,欲叹,乃是常态;至如哭不出而吞声,叹不出而强笑,就是变态。我们明白这个道理,就可以明白郑思肖、邓牧的文了。

在明朝有个著名的善于作抒情散文的,叫归有光。他不但是明朝第一个散文作家,就是在全中国文学史上也是少有的。因为他的散文,完全从他那真挚的性情中流露出来。如著名的《先妣事略》《思子亭记》《野鹤轩壁记》《见村楼记》《项脊轩记》等篇,所写的都是父子、夫妇、朋友,生死离合之际,所不能自已之真情。

如《先妣事略》中的一段云:

有功之生也,孺人比乳他子加健。然数颦蹙,顾诸婢曰:“吾为多子苦。”老妪以杯水盛二螺进,曰:“饮此,后妊不数矣。”孺人举之尽,喑不能言。正德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孺人卒。诸儿见家人泣,则随之泣。然犹以为母寝也。伤哉!

又如《项脊轩记》中的一段云:

然予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

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闰,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余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

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即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我们读了这两段文,没有不感动的,但是,仔细一考察他的话,都极平淡的,并没有什么警辟的思想、奇特的格调。而不知愈是平淡处,愈足可以见得他的真性情。

我们现在录他一篇较短的全文如下,题为《野鹤轩壁记》,文云:

嘉靖戊戌之春,予与诸友会文于野鹤轩。吾昆之马鞍山,小而实奇。轩在山之麓,旁有泉,芳冽可饮。稍折而东,多盘石。山之胜处,俗谓之东崖,亦谓刘龙洲墓,以宋刘过葬于此。墓在乱石中,从墓间仰视,苍碧嶙峋,不见有土,惟石壁旁有小径,蜿蜒出其上,莫测所往。意其间有仙人居也。始,慈溪杨子器名父创此轩,令能好文、爱士、不为俗吏者,称名父祠,今奉以为名父祠。嗟夫!名父岂知四十余年之后,吾党之聚于此耶!时会者六人,后至者二人。潘士英自嘉定来,汲泉煮茗,翻为主人。予等时时散去,士英独与其徒处。烈风,暴雨,崖崩,石落,山鬼夜号,可念也。

他的抒情文是直接从《史记》得来。试看前人评论他的话,就可以知道:

王锡爵所作墓志铭云:

先生于书无所不通,然其大指必取衷六经,而好太史公书。所为抒写怀抱之文,温润典丽,如清庙之瑟,一唱三叹,无意于感人,而欢愉惨恻之思,溢于言语之外,嗟叹之,淫佚之,自不能已已。

方苞《书震川文集后》云:

震川之文,发于亲旧,及人微而语无忌者,盖多近古之文,不修饰而能情辞并得,使览者恻然有隐;其气韵盖得之子长,故能取法欧、曾,而少更其形貌耳。

姚鼐云:

于不要紧之题,说不要紧之语,却自风韵疏淡,是于太史公有深会处。

曾国藩云:

归文有寥寥短章,而逼真《史记》者,乃其最高淡处。

这些人的评论,都说它是出于《史记》。我们试读《野鹤轩壁记》最后的一段“予等时时散去,士英独与其徒处。烈风,暴雨,崖崩,石落,山鬼夜号,可念也”数句,就可以知道曾国藩说的“归文有寥寥短章,而逼真《史记》者,乃其最高淡处”,这番话是一点不错的。

清朝的抒情散文,于清初可推施闰章、汪琬为代表;于清末可推吴汝纶为代表。不过,他们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不能和归有光相等。其他桐城文中的方苞、姚鼐,虽说是出于《史记》,但他们注重在义法,缺少情感,不能算是抒情散文的高手。

我们现在录施闰章、吴汝纶的文各一篇如下,以见一斑。

施闰章《马季房诗序》云:

呜呼!世之善诗而不传者众矣!布衣苦吟,不得志而死,身名俱殁,尤可愍焉。然名公巨卿,著书满床,旋踵消灭,或反不如布衣之声施者,盖不可胜数也。以余所闻,马生季房,庐陵之诗人也。郡乘逸其姓名。询之故老,得遗草于其子天善。吉水施伟长尤亟称季房诗,手写百余篇,虽播迁楚、粤,出入鞍马间,未尝不赍以自随,视其家所藏本,增十之三四。大抵清和秀善,有吴、越间风味,五言古体,上窥三谢,仿佛其遗音。如幽岩瘦石,泉声潺潺,芳草芉眠,足人留赏。尝见刘殿撰孝则《锦鳞集》,多与马生往还诗,极相推许。又尝属侍御邢公物色征辟。及邢按部,坚卧不见。孝则高其行谊,卒之日,特为表其墓。以是益知其诗可贵也。吉州兵火洊至,诸先达文字荡然,而所谓城西马生者,犹存遗草,为之 栝刮磨,拔其菁英,而其风流自此远矣!呜呼!马生一布衣,老死耳,平生知己贵人,相继零落,莫恤其子孙,所遗残篇胜墨,狼藉莫为爱惜;岂知数十年后,忽有江左施子,为之摩挲终日,留连三叹者乎!孝则与季房酷爱金牛泉,尝月夜携铛煮茗论诗,欲构亭品泉其上,卒不果。余癸卯冬,濬泉作亭,镵石为记,而未获闻其语,恨记中不及载。今得其诗读之,如揖季房于亭中而与之言也!彼云月之夜,江枫沙露之间,若有人焉,幅巾野服,戛然而长啸者,非马生也与?非马生也与?

吴汝纶《跋蒋湘帆尺牍》云:

余过长崎,知事荒川君,一见如故交。荒川有旧藏,中国人蒋湘帆尺牍一册视余,嘱为题记。湘帆,名衡,自署拙老人。在吾国未甚知名,而书甚工,竟流传海外,为识者所藏弆,似有天幸者。乡曲儒生,老死翰墨,名不出闾巷者,曷可胜道!其事至可悲,而为者不止,前后相望不绝也!一艺之成,彼皆有以自得,不能执市人而共喻之,传不传岂足道哉!得其遗迹者,虽旷世,殊域,皆流连慨慕不能已,亦气类之相感者然也。观西士之艺术,争新,炫异,日襮之五都之市,以论定良窳,又别一风教矣。

短篇的抒情散文

除了上文各章所说的长篇抒情散文以外,再有一种短篇抒情散文,虽然寥寥数语,却能充分地表达出作者的情感来。

在旧式的“古文”里,唯“书信”中有这样的抒情散文。其次,在“题跋”中也偶然有的,却不及书信为多。这种书信,旧文学家通称为“小简”,又通称为“短简”。

这种短简,是早已有了,如战国时秦昭王与平原君书云:“寡人闻君之高义,愿与君为布衣之交。君幸过寡人,寡人愿与君为十日之饮。”就是一个例。后来两汉至南北朝的短简也很多,但以晋人的为最好。因两汉还有意做得整齐,不及晋人的自然。晋人如王羲之的《送橘帖》云:

送橘三百枚,霜未降,不可多得。

谢玄与兄云:

居家大都无所为,正以垂纶为事,足以永日。北固山下,大有鲈鱼,一出手,钓得四十九枚。

他们都是随手写来,毫没着力,未尝言情,而深情自在言外,所以为佳。唐、宋两代的作者皆不能及。

至于明人,更流于刻画纤巧,未免小家习气。如袁宗道与黄毅庵云:

不聆兄笑语垂一年,花下清尊,灯前雅谑,俱为梦中事。

又王稚登答沈飞霞云:

沈郎瘦似黄花,才对黄花便黯然相念。

又谢人借舟云:

客明州半月,大半在雨声中。赖足下画鹢,差委蛇,不然,行李生苍苔矣。

又胡之焕寄友云:

鼓枻渡江,清光渐远。夜来江水添一篙,皆不佞相思泪也。回首石城,茫然云树。

他们这样的短简,初一读,未尝不觉得很有意味。但是把它同晋人的短简一比,谁是大方,谁是小气,谁耐细读,谁不耐细读,我们在比较之后就可以知道。

清人的作品,虽比明人较好,但没有什么特点,这里可不必多说。

总之,短篇的抒情散文,可到短简中去找;而短简以晋人为最好。

现代的白话抒情散文

白话抒情散文,这个名称是对于古代的文言抒情散文而用的。这个名称,原不能独立地存在。今因对于古代的文言,而暂用这个名称。这一层,我应该先向读者声明的。

从今以后,我们写抒情散文,应该只用白话而不再用文言了。不过在今日,白话通行还没有多少年代,故白话抒情散文还不多见。这过渡时代,正是新旧转变的时代。最适宜于举以为例的,莫如《寄小读者》一书。现在就从这书中节录一段为例如下:

朋友:

满廊的雪光,开读了母亲的来信,依然不能忍地流下几滴泪。——四围山上的层层的松枝,载着白绒般的很厚的雪,沉沉下垂,不时地掉下一两片手掌大的雪块,无声地堆在雪地上。小松呵!你受造物的滋润是过重了!我这过分的被爱的心,又将何处去交卸!

小朋友,可怪我告诉过你们许多事,竟不会将我的母亲介绍给你。——她是这么一个母亲:她的话句句使做儿女的人动心,她的字,一点一画都使做儿女的人下泪!

我每次得她的信,都不曾预想到有什么感触的,而往往读到中间,至少有一两句使我心酸泪落。这样深浓,这般诚挚,开天辟地的爱情呵!愿普天下一切有知,都来颂赞!

以下节录母亲信内的话,小朋友,试当她是你自己的母亲,你和她相离万里,你读的时候,你心中觉得怎样?

我读你“寄母亲”的一首诗,我忍不住下泪,此后你多来信,我就安慰多了!

十月十八日

我心灵和你相连的,不论在做什么事情,心中总是想起你来……

十月二十七日

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不论你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你母亲的心魂,总绕在你的身旁,保护你,抚抱你,使你安安稳稳一天一天地过去。

十一月九日

我每遇晚饭的时候,一出去看见你屋中电灯未熄,就仿佛你在屋里,未来吃饭似的,就想叫你,猛忆你不在家,我就很难过!

十一月二十二日

你的相片和来信,我差不多一天看了好几次,读了好几回,到夜中睡觉的时候,自然是梦魂飞越在你的身旁,你想,做母亲的人,哪个不思念她的孩子?……

十一月二十六日

经过了几次的酸楚,我忽发悲愿,愿世界上自始至终就没有我,永减母亲的思念。一转念,纵使没有我,她还可有别的女孩子做她的女儿,她仍是一般的牵挂,不如世界上自始至终就没有母亲。——然而,世界上古往今来百千万亿的母亲,又当如何?且我的母亲已经彻底地告诉我“做母亲的人,哪个不思念她的孩子”!(原文很长,以下皆略去。)

这一篇通信,原文很长,不能照录,只好节去。全部《寄小读者》29篇通信中,大半都是很好的抒情散文,更不能一一抄录。但只读了上面所引的一节,已可知道现代抒情散文是怎样的情形了,也可知道它和古代的抒情散文比较起来又是怎样的不同了。

再有《超人》和《绿天》两书,中间也有几篇可当抒情散文看。又有《寸草心》一书,也是抒情散文。此外,见闻所未及的,暂不多说了。 2qU/J+mjoU0/d/UtyFSW/XsqFIALzO/vWAmgVothLEN4uWPe0zgxaG5JKkVsNHZ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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