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的职场环境不同往日,当员工难,当领导更难。何出此言?现代企业,少则几十人,动辄几百上千人,部门繁多,而其中人才的性格、能力、背景更是各有千秋,管理这样一个繁杂庞大的体系,难度可想而知。领导可以对专业领域一无所知,但情商的修炼,则是一门必修课,内部一团和气,才能形成企业向心力,达成安内攘外的局面。
所以,不仅要做董事长,还要当个“懂事长”。
“笨人”曾国藩和“懂事长”似乎不搭边,比如他办事风格雷厉风行,初来乍到就把地方官僚得罪个遍,而正是这样一个“笨人”,手下却人才济济,良将如云。所以,真正的情商,绝不仅仅是耍嘴皮,玩心眼。我们之前提到过曾国藩刁钻的向上管理,但在对待下属方面,却丝毫不见曾国藩玩弄权术的迹象,所谓情商,唯有“拙诚”二字总括。
拙诚从本质来讲,是一种大情怀,贯穿在曾国藩处世、待人、事业的方方面面。
熟读曾国藩的日记会发现,他是一个儒家理论的践行者,但也经历过微妙的转变,就是从外儒内法,逐渐过渡到外儒内道。
简而言之,就是用儒家的高情商,配合道家的处世高智商,逐渐取代法家的高效率低情商,俗话讲,就是变得越来越“佛系”。
大家都知道曾国藩喜欢打呆仗,不喜欢用计谋,其实是大家把曾国藩看低了,他表面上呆,实际上是在用“道”带兵。
他有一则这样的书信:“日中则昃,月盈则亏。故古诗‘花未全开月未圆’之句,君子以为知道。自仆行军以来,每介疑胜疑败之际,战兢恐惧,上下怵惕者,其后恒得大胜;或当志得意满之候,狃于屡胜,将卒矜慢,其后常有意外之失。”
大意是说,我信心满盈时,往往打败仗,战战兢兢反而取得大胜,这奇妙的现象,不正符合道家朴素的辩证法吗?
之所以打呆仗,并不是真的没有别的计策,而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万万不能大意,要采取最保守、最认真的战术,就跟学生们平常考试当高考,最后高考当平常一样,这种战略风格,让湘军在动荡中成长为王牌之师。
“道”投放在具体人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在对抗太平天国的末期,弟弟曾国荃可谓战功赫赫,亲自率兵打下安庆,还中了一箭。按照正常剧情,曾国藩本来就该向着家里人,况且曾国荃是实打实地会打仗,敢打仗,向朝廷邀功的时候肯定得把他列在第一个,但曾国藩偏偏把攻下安庆的首功给了高情商、左右逢源的胡林翼,说他决策水平堪比萧何,后勤保障也全靠他。
前线的功劳,曾国藩又给了绿营的多隆阿,但这个多隆阿,实际上是给曾国荃打下手的。他就这样直接把弟弟跳过,上报给了朝廷。消息传出去,全营上下都在为曾国荃鸣不平。这还不算完,后来,曾国荃又拼尽全力打下南京,结果曾国藩又把首功让给了满将官文,更过分的是,大业已成,曾国藩又逼亲弟弟裸辞,还送了两句不痛不痒的对联“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意思让曾国荃赶紧回老家种地享福。
此外,还有一句:左列钟铭右谤书,人间随处有乘除;低头一拜屠羊说,万事浮云过太虚。劝国荃,都放放吧,不然就要惹祸上身了。
其实,曾国藩对朝廷的动向早有预料,湘军淡出历史舞台也是他的抉择。俗话说,狡兔死良狗烹,而如今太平天国已灭,曾氏兄弟手握重兵,势必就成了朝廷的重点关注对象。曾国荃直接打包袱回家,就躲开了朝廷的责难,安然度过动荡期,后来又被朝廷重新起用,重回官场。
您瞧,这种入世和出世相结合,看起来似乎有些笨拙、呆板,却往往能转危为安,一路吉祥。
假如你是老板,手下有两个能力顶尖但互相看不惯的员工,失去哪个都会影响企业未来的发展,如何调解?
曾国藩就曾遭遇过这种境况。1865年,捻军在北方地区猖獗,曾国藩接到慈禧下达的北上剿捻的任务。慈禧还给曾国藩安排了两员大将,一个叫陈国瑞,一个叫刘铭传。陈国瑞是蒙将僧格林沁的手下。此人恶霸出身,性格暴烈,心狠手辣。这么危险的人就直接安排给曾国藩用了。熟悉点历史的朋友都知道,僧格林沁和曾国藩是竞争对手关系,两人不对付,陈国瑞自然也是压根不把曾国藩放眼里。而刘铭传是李鸿章的人,被称作“淮军第一悍将”,有能耐,却使唤不动。况且这时候,曾国藩已经裁撤湘军,颇有退居二线的意味。怎么样,是不是听着就头大?这还没完,在曾国藩赴任的路上,这两人直接就干起来了。
陈国瑞瞅见刘铭传营里有李鸿章下血本搞到的高级洋枪炮,直接率军突入刘铭传军中夺枪。刘的军队完全没有防备啊,死伤无数,被洗劫一空,但淮军第一悍将可不是白叫的,刘反应过来后,冷静指挥反攻,将陈国瑞的部队全歼,并且当场把陈抓获。
朝廷那边颇为震动,都准备观察曾国藩的处理风向,只见曾国藩不紧不慢回来了,并没有开会批斗陈和刘,反而在公共场合夸他俩。这还不够,曾国藩向朝廷上奏,狠狠将他们俩夸了一番,把朝廷那边安抚好,曾国藩这一步格局就大了,不至于临阵换将,自乱阵脚。
刘铭传这人素养高,本质不是啥恶人,被曾国藩一批评就连连认错。但陈国瑞可就不一样了,嘴硬,死不承认,还骂曾国藩搞针对,偏袒刘。
怎么办,难不难?曾国藩一改举重若轻的态度,金刚怒目,把陈骂得狗血淋头,说这次北上期间我多次走访,七成人都在骂你。陈一听不乐意了,心想,行,你们不是说我不好吗,那讲给我听听呗。老曾淡然回答道:“大家说你刚愎自用,忘恩负义,残暴好斗,私设刑堂,殴打命官,欺压百姓。”
陈没料到曾的情报工作这么出色,老底被揭,羞愤难当,准备跑路,曾国藩这时候态度缓和下来,又慈眉善目地说:“其实夸你的人也有不少,说你不贪财不好色,重义气,勇猛过人,是个军事奇才。”
陈一听又高兴了,也不准备提桶跑路了。老曾笑了笑,不紧不慢掏出两份奏折,一份上面写的是“将功补过,下不为例”,一份是“撤职查办,以儆效尤”,甩在陈面前,让他自己做选择。陈一看,彻底服气。
怎么样,曾国藩怒可金刚伏魔,善可普度六道,实实在在上演了一场情商的艺术。
晚清是儒家文化体系走向崩溃的时代。传统的“忠孝”观念在个人安危得不到保证的局面下渐趋淡薄,“家国同构”也失去了其存在的社会环境。而儒家文化的根基被动摇,辐射到官场,就是官员吏治水平的下降和军事领导能力的涣散。
具体层面,就是做文官的只想着上班划水摸鱼,贪污,欺压百姓;做武官的军备废弛,丧失血性,骄纵自傲。
纵观历史,不管是横扫欧亚的蒙古铁骑,还是终结明王朝的女真部落,抑或是被曾国藩作为榜样的“明朝特种部队”戚家军,都有十足的“血性”。这种血缘、宗族的纽带感,往往左右着战局。
而古代士大夫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曾国藩也不例外,要想打天下,首先得修身。
曾国藩从一开始就认识到,这场空前的军事危机实则是一场由道德、人心引发的“人治”危机,所以,在道德建设方面,曾国藩可谓下足了功夫,十分重视对士兵“血性”的培养。
曾国藩所倡导的“血性”,像极了现代企业中屡创传奇又饱受诟病的“狼性文化”,即有大志向,有狠劲儿,遵守纪律,高效协作。
在湘军创办水师之初,他就十分重视士兵血性的锤炼,在和水师将领杨岳斌的交往信件中就提到,要下到军营中突击检查,查看营内的整体风貌。
此次检阅后,老曾发现营里的官僚习气太重,士兵们鬼点子太多,搞小团体,没法形成集团凝聚力。而他解决的办法简单粗暴,即把士兵和将领的利益绑定,若长官战死,则军队自动解散,士兵回家种地返贫。这就使得道德发展、利益追求内化在了君臣父子的纲纪之中,完成“血性和人心”的重塑过程。
在选择官吏上,曾国藩也沿袭了这一套标准。有血性、无官气、纯朴的人是他的首选。我们上文提到的杨岳斌就是如此。杨岳斌原名杨载福,开始是一个最底层的打工仔,但每每打仗,护具都不戴,冲在最前面,奋勇杀敌,而且他经常语出惊人,有大志向。曾国藩于是决定破格提携,直接在咸丰帝面前举荐此人,使得杨岳斌人尽其才,成了湘军的中流砥柱。
我们纵观曾国藩的官场情商,发现曾国藩凭的就是一颗赤胆忠心,一颗家国孝心,一颗破局诚心,没有弯弯绕绕,没有啥花言巧语,此所谓“唯天下之至诚能胜天下之至伪,唯天下之至拙能胜天下之至巧”。看似呆笨,实则变化万千,幻化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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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情商,我理解有以下几个层次:
第一,它是一种同理心,就是能将自己放在一个环境中感知这个环境,体察别人的需要,捕捉他人情绪、意图的能力。高情商本质上是一种高认知,是一种对上下左右兼容的能力。
第二,它是一种道德感,是基于善良的一种选择。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就是一种情商。曾国藩自己也说过一段类似的话。他说自己要立得住,还须知他人也要立得住。自己在受到礼遇时懂得尊重别人,要知道有一天如果自己被别人欺负,你也要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曾国藩说自立立人,自达达人,自己想要封王成圣,别人也需要。这是一种道德感。不能因为自己的视野比别人宽广就居高临下,看不起这,瞧不起那,而是选择去带动更多的人加入你的能量圈,形成一个思维共同体。而在面对同等认知或者更高认知的潜在伙伴时,更应当善用情商,主动做一个向他人释放善意的人,毕竟没人会拒绝一个实力强大的朋友。这对于自己和他人,都是打开通向新世界的窗口。
第三,它是高度的自律。人有三性:人性、兽性、神性。我们要把兽性关在笼子里,把神性释放出来。当你控制自己的情绪,把动不动就发脾气、动不动就爆粗话、动不动就对人刻薄的欲望克制一下,这是一种高度的自律,就是高情商。
第四,它是一种理性。情商绝对不是一种感性,而是一种理性。而这种理性就是要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不和自己过不去,也不和他人过不去。
第五,它是一种超脱的姿态,和而不同。你要比较超脱,不是作为一个入局者、一个局内人,而是能站得更高。当你在一个更高的维度看别人,这时候就可以做到和而不同。因为你不追求那些表面的一致,而是能理解这个世界的参差多态,能理解大家各有不同,所以我觉得它是一种超脱的姿态。
第六,它是一种务实的方法论。追求终局,而放弃无关紧要、不产生建设性的细节的能力。就是说它是一种解决问题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