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氏的一声叹,打断了丹朱的思绪,只听她道:“如今在这府里,她不论是闯了什么祸,我都能给她瞒得滴水不漏,保管外头的人听不见一丝儿风声。可日后若是嫁了人,凭她这样冒冒失失的性子,主母的位置坐不坐得稳,还得两说呢!”
“夫人多虑了,六姐儿还小,你带在身边多教两年就是了。”俏朱满脸堆笑,道。
“不小了!三娘一嫁,不就是她了吗?”鲁氏皱眉道,全然忘记了还有一个四娘郑楚楚。
丹朱捋了捋垂在肩侧的一缕发丝,道:“左右有夫人替六姐儿择郎君呢!大姐儿如今出嫁了,许多地方比在闺中方便些,咱们可早些托她开始寻摸,总能寻摸到一个好的。”
“也只能如此了。”鲁氏兴致缺缺的拿起一枚东珠耳铛放在耳侧比划,道:“钟姨娘的事儿怎么样了?”
“再简单不过了,她爹妈早就不在了,兄弟早年间到莒南做买卖去了,一直就住在那,没回来过。她是死是活,没人在意。”
这事儿明明是丹朱查到的,俏朱却抢在她前头说了,丹朱也没在意,只是瞧了俏朱一眼。
“嗯。”鲁氏点了点头,道:“她那丫头叫什么来着?”
“巧娟。”俏朱不假思索的说。
“以后就让她顶了钟姨娘的位置,也做‘钟姨娘’吧。”鲁氏漫不经心的说,随随便便就定了一个人命运。
丹朱一愣,没接上话茬,被俏朱捅了一下,才收起脸上呆木的神色,换成一脸恭敬,问:“夫人,这是为何?”
“女儿死了,生母第二日又死了,若有个多嘴多舌爱打听的,难免传出些风言风语。不过,也没关系。这‘钟姨娘’不过是悲伤过度疯魔了,如今已经好了。只是身子虚,不适合伺候国公爷,叫她好生养着吧。不必出来伺候了。”
这话轻巧的就像在吩咐晚膳的吃食一般,鲁氏一边说,一边捏着一只炭笔,将原本飞扬的长眉改的平缓而柔和。
“娘!娘!”郑燕纤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
鲁氏皱眉扫了俏朱一眼,俏朱连忙去外头迎她。
“六姐儿,您且消停些吧。夫人心里还不痛快着呢。”俏朱压低声音,飞快的对郑燕纤道。
郑燕纤横了她一眼,撇开她的手,嘟着嘴道:“娘亲不痛快什么?这事儿不都了了吗?说到底还不是那八娘自己不小心……”
“纤儿!”鲁氏听见郑燕纤如此口无遮拦,急急的起身到门边斥她,眉毛一边浓一边浅,极为可笑。
“哈。”郑燕纤捂了嘴笑,道:“娘,你这什么模样呀?”
她如此没心没肺的样子,叫鲁氏心里气极,想起自家大女儿如此工于心计,却还是得在婆家步步为营。
再想到郑燕纤日后到了婆家的处境,不免又急又气,伸手便打了郑燕纤一个耳刮子。
郑燕纤自有记忆以来就没被打过,先是懵了一瞬,随后便大哭起来。
她的模样最像鲁氏,一双水波粼粼的杏眼,看着最是无辜,一张色如花瓣的嘴,总爱说些甜话。
所以鲁氏平日里也最宠爱她,对她的要求皆是无有不依的。
今日这一巴掌,连鲁氏自己也惊着了。丹朱和俏朱赶紧劝着。
鲁氏痛心疾首的说:“待你下月过了生辰,便大了一岁。真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吗?如此胸无城府,口无遮拦,日后如何在婆家立足?”
若是不知道这事儿背后的两条人命,光听鲁氏这番言辞恳切的话,还真以为她是一派慈母心肠呢。
郑燕纤先是梗着脖子不肯服输,后禁不住俏朱和丹朱一个劝一个吓,终于扑到鲁氏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鲁氏也跟着赔眼泪,不知道还以为是她们俩受了委屈呢。
“娘,我真的只是推了八娘一把,是她自己摔下去的呀。谁叫她不把那一网蝴蝶给我,这时节蝴蝶可没几只了。”
郑燕纤抹了抹眼泪,一脸天真之色,没有半点懊悔和后怕。
“娘知道,那个小贱人自己作死。”鲁氏轻轻拍打着郑燕纤的背,道:“可你也不能就把她留在那儿,总也得先告诉娘一声。”
“我以为她是装晕呢!”郑燕纤鼓了鼓腮帮子,委屈道。
“行了。如今事情也已经了了。你记住,八娘是吃伤了东西,病死的。至于她的姨娘,身子太虚弱了,所以常年在屋子里养病。”鲁氏抚了抚郑燕纤的发丝,道。
郑燕纤对其甜甜一笑,道:“我知道了。娘亲,我想要一样东西。”
鲁氏轻轻拍了她一下,宠溺道:“刚闯祸就想讨东西?”
“我不是想要娘的东西,我想要九娘种的那丛香雪球。把它移栽到咱们西清园里头,可好?”郑燕纤搂着鲁氏的脖子,道。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鲁氏拧了拧郑燕纤的脸蛋,道:“丹朱,去办吧。把那花挪过来,也省的这丫头成日往那腌臜的院子里头跑。”
丹朱领了命令,去院子里点了伺候花草的两个丫鬟——侍兰、侍桂一道去了。
椒园在正院后边,中间隔着正院丫鬟婆子们的住所,西苑和东苑各在这椒园的西东两侧。
郑燕回、郑燕如和郑燕纤则住在正院西侧的意欢阁里,十哥儿郑容礼和十三哥儿郑容尚的则住在东侧的常祥阁。
意欢阁和常祥阁西墙和东墙后头,分别就是西清园和东清园。
所以,这平日里,嫡女们是绝少去椒园的。
郑燕纤也是无意中听侍兰说起,说那椒园里如今这时节竟还有蝴蝶,这才引得她去。
丹朱没去东苑寻九娘和蔡姨娘,而是径直去了椒园挖香雪球。
没想到在九娘郑秧秧正拿着花锄在椒园里忙活呢。
一般的世家小姐总嫌这事儿污糟,虽爱花,可鲜少有人亲自动手打理。
丹朱来的时候,郑秧秧正小心翼翼的翻动着泥土,拔去杂草,忽听得身后有人咳嗽,便回过身去。
那是一张额上有微汗的粉白面庞,像那夏日雨后的荷花一般清丽。
郑秧秧见是丹朱,身后还跟着侍兰、侍桂,心里已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她缓缓的站起身来,看着对面三人。
“九姐儿在这忙活呢?您算是有福了,日后这丛香雪球挪到了咱们西清院,有的是人伺候,就不劳动您了。”
丹朱虽说是一口一个您,可语气随意,并没半分尊重。
她眼睛往身后一扫,侍兰、侍桂两人便上前挪花。
侍兰和侍桂与九娘一样,同是爱花惜花之人,私下偶尔也会说上几句话,算是有些交情。
这丛香雪球九娘当孩子一般照顾,养的极好。
侍兰和侍桂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比得上她,再加上植物移了地,自会伤根,若是开的不好,又是一桩,麻烦差事!
“九姐儿,对不住了。”侍兰蹲下挖根时,偷摸说了一句。
郑秧秧没有说话,只是偏首望了望那从白如雪,粉如霞的香雪球,对丹朱道:“这丛花的运道如此之好,九娘能看顾些时日,实在是九娘的福气。”
这阿谀奉承之话,没有人是不爱听的。
丹朱笑了笑,道:“九姐儿一贯是个懂事的。今个儿小厨房剩了些桂花糕,等下让人给蔡姨娘送去。”
“多谢丹朱姐姐。”郑秧秧垂首一笑,将手里的花锄扔到竹篓,拎着便走了。
一碟子剩下的桂花糕,还得要丫鬟来赏,自己算是个什么小姐!
郑秧秧呕心的很,面上却是云淡风轻。
‘罢了,一丛香雪球换她们母女的命,也算是笔划算的买卖。’
郑秧秧一面想着,一面走着。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东苑门口。
“九姐儿回来了。”巧染正拿着个铜盆立在树下,树下的泥土深了一块,想来是刚泼了脏水在这。
“嗯。”郑秧秧点了点头,道:“姨娘好些了吗?”
“好些了。”巧染跟着九娘进了东苑。
蔡姨娘自从那回在太阳底下暴晒失了孩子之后,身子就大不如前了。每日强撑着去给鲁氏请安后,回来便只能躺在床上了。
郑秧秧进屋便喊了一声,“姨娘。”
“诶。”蔡姨娘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郑秧秧心疼的看着她苍白无血色的面容,接过巧染递过来的红糖生姜水,喂了一勺给蔡姨娘。
刚喂了小半碗,丹朱赏的桂花糕便到了,由安和居的一个小丫鬟送来的。
“好好的,赏你这个做什么?”蔡姨娘许久不吃这些糕点了,十分高兴的咬了半口,细细咀嚼着。
郑秧秧见蔡姨娘高兴,心里也舒坦了些,道:“要了我那丛香雪球,便补我一碟子桂花糕。”
蔡姨娘知道郑秧秧有多宝贝那从香雪球,闻言也吃不下桂花糕了,细长寡淡的眉毛深深的蹙着。
“姨娘,你别这样,那丛香雪球也算是派了大用场了,不亏。”郑秧秧起身掩上了房门,对蔡姨娘道。
“什么用处?”蔡姨娘不解道。
郑秧秧在蔡姨娘耳畔轻语几句,蔡姨娘惊道:“六姑娘是你设计来椒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