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清晨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东西两苑是一贯的平静,就连安和居也是安宁的出奇。
蒋姨娘领着两个女儿去饭厅用早膳,她虽缠着腰封,可还是小心翼翼的走着,不敢叫晴哥瞧出她的身子来。
“晴哥姑娘,今日谷嬷嬷怎的不在?”郭姨娘很是热络的说,似乎与她们素日里就亲密的很呢。
晴哥压根没有理她,只端坐上首,逡巡着众人。
外头忽传来喧闹之声,众人下意识的抬首外边看去,万姨娘的房间离饭厅最近,她眼睁睁瞧见谷嬷嬷领着几个丫鬟婆子闯了进去。
“呀,这是做什么呀。”万姨娘连忙站起身来,对晴哥道。
蒋姨娘一面拽了拽她的裙摆,一面想着自己屋里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鸽子血由巧罗随身带着,缠腰的封布就在身上,再没别的物件了。
蒋姨娘虽不明白是为什么闹这一出,但觉自己并没露出什么马脚,便也淡定了。
她偏首打量着两个孩子,郑嫦嫦的性子略有些胆小,此刻便往蒋姨娘身边靠了靠,郑令意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伸筷子夹菜吃。
蒋姨娘刚要收回目光,却见郑令意夹的是醋渍姜丝。
郑令意不喜欢吃姜,小时候还需人喂的时候就不喜欢,好不容易弄来的小银鱼儿,不过是蒸的时候搁了几片姜,她吃了一口就不再吃了,一张小嘴闭得紧紧的,扭开头去,简直倔强的要命。
郑令意嚼了嚼,似乎是略僵了一瞬,继而又咽了下去,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
蒋姨娘看着郑令意这奇怪的举动,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压得难受。
不过在外人看来,母女两人都很镇定自若,瞧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晴哥打量了一圈,不觉得西苑的人有什么可疑,心里也有几分庆幸。若是西苑的人出了什么岔子,鲁氏说不定会连她一同罚了。
姨娘们吃罢早饭回房,见自己的东西被翻的七零八落,连枕头芯都被抽出来,决明子散落一地,却也不敢多问上一句。
眼见东西两苑都被翻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连花姑姑也觉得有些蹊跷了。
“这药渣里确多了一味致梦魇的药,可咱们的药都是在小厨房煎的,只有一扇仅能从里边打开的偏门是直通东清园的,若无内应,西东两苑的人很难动得了手脚。”
“那味药材可易得?”郑燕如听闻鲁氏遭人暗害,也是忧心不已,拉着郑燕纤来嘘寒问暖了一番。
“炽草倒也是寻常的药材,只是富贵人家不会用,若不是有意种植的话,大多与梅林共生。”这些事儿花姑姑都已经向大夫打听清楚了。
“那定是九娘那小蹄子做的!”郑燕纤一下站了起来,兴致冲冲的说。
鲁氏瞧了花姑姑一眼,花姑姑平静的说:“老奴原先也有此疑虑,所以九姐儿房里是老奴亲自去查验的。不过,她房中并无炽草,也无医书。”
“就是,九娘为何要害娘亲你呢?”郑燕如赶紧道。
她并不希望做下这件事情的人是自己的庶妹。
“为何?自然是为了你了。”郑燕纤鄙夷的看了郑燕回一眼,扭着脖子,道。
“为了我?”郑燕如十分不解,又被郑燕纤的态度所激怒,道:“你把话说清楚。”
郑燕纤嘲讽一笑,正欲说话,却听鲁氏道:“都给我闭嘴!”
郑燕纤仰着头轻哼了一声,摆出一副懒得计较的样子,坐下来玩着手里的绢帕。
郑燕回知道郑燕纤为何这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只因四娘嫁后,自己的婚事始终没个着落,叫郑燕纤觉得自己挡了她的路!
“两位姐儿放心,奴婢已让婆子去问九姐儿了,若与她有关,定逃不脱,若与她无关,也冤不了。”
郑燕回听到花姑姑这样说,也就没多想,只是平了平气,道:“那熏炭为何会起火呢?”
花姑姑略一躬身,对郑燕回道:“那熏炭烧后的炭灰黏腻,奴婢揣测是添加了一下助燃的油脂,这才起火的,并非怪力乱神之事。”
“那定要好好审问看守柴房的丫头。”郑燕纤插话道。
她能想到的事情,花姑姑如何想不到?
“那几日熏炭用的快,那一篓炭是从东清园的大柴房里新拿来的,手脚应该也是在大柴房做下的,与咱们院里的丫鬟无关。”
“不曾想我郑家还出了个这般工于心计之人,真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呐。”
鲁氏用一种十分轻松的口吻说着这句话,尾音轻渺而冰冷,像是能化作一双利爪,在旁人不设防之际,死死掐住她的喉咙。
郑燕回听见鲁氏说这话的语气,只觉毛骨悚然。
“娘。”郑燕回有些畏惧的唤了一声。
鲁氏没有理她,只是出神的望着堂下从琉璃窗外折射进来的一枚光斑,眼神冷然,嘴角却含笑,实在是古怪非凡,叫人有些害怕。
鲁氏并非嫡女出身,而是庶女。
若不是她的姨娘深谋远虑,谋夺了嫡子的性命,她的兄长鲁维因就算是靠着自身本领建功立业,又如何能袭承了爵位?她如何能嫁给郑国公做嫡妻?
她今日的一切都是姨娘算计来的,所以自她做了主母之后,也分外警惕这些女人。
因为她深知这女人的心计,可以忍耐,可以蛰伏,只为在关键的时,献上最最致命的一击。
鲁氏今日这要抄家的架势,确让郑令意心中慌乱了片刻,但这慌乱,不及蒋姨娘忽然的一句,“十五,你暗地里可做了什么?”
郑令意正在收拾自己的床褥,闻言也只是抿了抿嘴角,疑惑的单吐出一个字,“啊?”
蒋姨娘有些摸不准了,索性道:“谷嬷嬷搜屋子的时候,我瞧着你有些紧张,姜丝都肯吃了。”
郑令意转过身来,苦着一张小脸,道:“姨娘你一直说那醋渍姜丝好吃,我今日信了你的话,心血来潮想吃一口。又酸又辣,悔死我了!”
她神色满是轻快俏皮,叫蒋姨娘不由得松懈了下来。
蒋姨娘扶着腰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才喝了半口,就听自己的大女儿道:“姨娘问我的话我已经答了。那我也要问姨娘一句,姨娘有身孕的事儿,打算什么时候说与我知晓?”
蒋姨娘险些叫水呛着,心里仅剩下的那丝疑虑也叫郑令意这句质问给打了岔。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知道这么多做什么?”蒋姨娘未开口前,郑令意就知道她会说这句话。
“四个月了吧?您也该告诉爹爹了,虽没什么用,但好歹过了明路。夫人也不会贸贸然的动手,若是个妹妹,咱们还能过安生日子。”
郑令意眼神明亮,语气平静的说,倒是叫蒋姨娘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怔怔的抚着自己的小腹,陷入沉思。
郑令意没再说话,从柜子里取了两个备用的棉花小枕,又拿了簸箕将满地的决明子清理干净。
有几粒决明子蹦到了柜子之间夹缝里,郑令意将脸贴在冰冷的柜面上,用手努力去够那几粒决明子。
当她抓住那几粒决明子的时候,心中忽涌起一分迟来的后怕。
余下的炽草,原是藏在枕芯里的,安和居平静的叫她有些奇怪,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将余下的炽草给埋在了椒园。
没想到,她们真的连枕芯都破了开来,此番没叫她们抓住疏漏,实乃幸事。
安和居今日的举动,说明鲁氏显然没将那些事情归在神鬼报应上。内心自然也不会畏惧。
郑令意觉得自己的一番心思算是白费了,不过能叫鲁氏吃些苦头,帮着姨娘安安生生的过了头四个月,心里还是痛快的。
万姨娘晚膳过后在蒋姨娘处闲聊时,因着搜屋的时候,那坛子豆豉肉丝叫婆子给打烂了,弄得她心里难受极了,晚膳都吃不下。
郑令意稍有些愧疚,便大方的将自己存了几日舍不得吃的白糖糕给拿了出来,分给了郑绵绵。
万姨娘摸了摸郑令意的脸,神色温柔可亲。
此时巧绣、巧罗和巧染一道回来了。
巧染是东苑蔡姨娘的丫鬟,也不知来这做什么?
再看她眼眶红肿,身子轻颤,像是狠哭过一场。
又见巧绣和巧罗的神色也不大好,她们俩方才好端端的结伴去外院送食盒,回来的时候却是青着一张脸,像是被吓着了。
万姨娘忍不住问,“你们怎么了?平日里凑在一块都是有说有笑的,怎么今日愁着脸?”
巧绣是个藏不住话的,往往旁人还没问,她自己就先忍不住说了,今日却有些反常,看着三个孩子对万姨娘摇了摇头。
蒋姨娘便对郑令意道:“十五,把两个妹妹带到偏阁玩吧。”
郑令意看了巧罗一眼,见她面色沉沉,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儿。
眼见三个孩子都进去了,巧绣才睁着一双满是恐惧的眸子,与巧罗对视一眼,颤着声,道:“今日早膳的时候,九姐儿就叫婆子从饭厅拖走了,东苑的人也都禁了足,所以咱们一直不知道这个消息。方才奴婢们去送食盒,在大厨房见到巧染求着厨房的婆子给碗粥水,这才知道九姐儿让夫人给上了刑!整整一日!晚膳后才叫人给拖回了,软的就像瘫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