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氏近来有些忙,早上的请安也只是点个卯,最多再让俏朱训几句,旁的也就没了。
这让郑令意偷得了几日闲,只是天冷的快,她去岁的斗篷又小了,只得给了郑嫦嫦。她没有斗篷御寒,蒋姨娘也不放心她出院里玩,生怕冻着了。
所以这几日,郑令意一直都在房中练画。
她练画的时候向来专心,郑嫦嫦若在此时闹她,郑令意必定要生气。
正在她笔尖描出一朵墨色梅花的时候,忽听见门外传来巧罗刻意拔高的声音,“艾姨娘,您这衣裳可是太及时了。我家姐儿正缺这个呢。”
蒋姨娘立刻起身到门口拦着,郑令意动作极快的将笔墨纸砚塞到了床底下。
巧罗叩了叩门,蒋姨娘偏首瞧见郑令意用帕子擦去桌上一个小墨点,这才开了门,笑着向艾姨娘打招呼,“艾姐姐。”
冬日里要烧炭,门扉紧闭乃是情理中事,无人会怀疑。
所以每到天凉时节,总是郑令意学字作画的最好时候。
“蒋妹妹,十二去岁的斗篷小了,我想着给十五应该是正正好的,便拿来了。你可千万别嫌弃。”
艾姨娘与郑莹莹一样,有一双长而尖的眸子,笑起来的时候眼眸便弯了。
“怎么会!姐姐这是雪中送炭,我盼都盼不来呢。”蒋姨娘是真心欣喜,连忙把艾姨娘请进来奉茶。
巧罗将斗篷拿出来给郑令意试,这红斗篷在郑令意身上恰与地面齐平,若是正好,应当短上一寸才是。
艾姨娘‘呦’了一声,巧罗便道蹲了下来,摆弄着斗篷的下摆,道:“长了一点子不打紧,往上折一寸就是了,明年拆了线,就刚刚好了。”
其实这郑莹莹的斗篷给郑秋秋应该是正好的,但艾姨娘既然已经送来了,自然不会有人说这话来扫兴。
郑令意美滋滋的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红斗篷,斗篷是用最简单的红棉布做的,上头绣着郑莹莹最喜欢的胭脂花。
郑令意欢快的转了个圈,斗篷飞扬,像一朵盛开的红梅。
她在蒋姨娘的示意下,腼腆的对艾姨娘道:“谢谢艾姨娘,令意很喜欢。”
艾姨娘笑道:“乖孩子,不必谢。四姐儿是冬日出嫁,夫人给她做了几件新斗篷。四姐儿便把自己的旧斗篷给了九姐儿,九姐儿又把她的旧斗篷给了我家姐儿。这不,我就也动了这心思,算是借花献佛吧。”
郑令意又道了一声谢,对蒋姨娘道:“姨娘,有了这斗篷,我可以出去逛逛吗?”
“成呀。我都是洗过烘好的,你现在穿上也无妨。”艾姨娘道。
蒋姨娘摸了摸郑令意的小脸,点点头允了。
巧罗穿针引线,将这斗篷收了一寸长,让郑令意穿上。
“小心些,别去人多的地方。”蒋姨娘道。
郑令意应了一声,顺手把门掩上了。
这郑家后宅也没什么好玩的,只是郑令意在房里憋了许多天,着实有些闷。
想起前日巧罗说起,郑秧秧种在椒园里的梅花开的正盛,便想着去瞧一瞧。
椒园,原没有什么景致。
下人们只是打理打理杂草,不让这园子太过荒废罢了。
只是郑秧秧喜爱花草,这园子里但凡能入人眼的花花草草,都是她种下的。
椒园的东北角便是梅林,说是梅林,也不过只有十余株梅树。
今冬还没落过雪,这白梅一开,便如初雪新临,只是多一段香气。
郑令意瞧着这几棵梅树,已觉十分满足。
她见四下无人,便寻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爬了上去,闭上眼睛,想象自己身处在西山的梅林。
她从没去过西山,更没见过什么梅林。
只听蒋姨娘说起,说是西山的梅林极美,半座山的梅花,整座山的香气。
初入眼时是白梅,再往深处走,便遇见了红梅。
红梅在冬日分外点眼,许多人就盼着能在一场大雪后去西山瞧瞧那漫山遍野的红梅。
可西山一到冬日就会封禁,只许达官贵人入内,平头百姓若想进去,只能从东面翻山越岭爬过来。
郑令意只在安和居的花樽里见过几次红梅,从没见过红梅林。
西山深处还有墨梅,不过墨梅罕见,连蒋姨娘也只是听说,从没见过。
蒋姨娘尽自己所能,给郑令意描绘着外面的世界,希望她一个小小卑微的庶女,能有一颗广阔的心灵。
郑令意的思绪早就飘出了这间禁锢闭塞的宅院,飘到她从未见过的西山梅林去了。
“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我的梅林,你出去。”
郑秧秧的声音比这清冽的梅花香还要冷,郑令意一下回了神,心道‘九姐今个是怎么了?平日里也没不让旁人来赏花呀?’
她装作慌慌张张的样子,差点没从石头上滚下来。
“九,九姐姐。”郑令意期期艾艾的说,酝酿着泪意。
郑秧秧一身白衣站在这梅林之中,一见是郑令意,原本染有愠色的眉宇瞬间变得尴尬,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十五妹,怎么是你?你怎么穿着十二的斗篷?”
“艾姨娘今日给我送来的。”郑令意老实道。
郑秧秧点了点头,想起自己方才认错了人,把郑令意给凶了一顿,又见郑令意可怜巴巴的样子,便极难得说:“要梅花插瓶吗?”
郑令意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的问:“可以吗?”
郑秧秧有多宝贝这些花草,谁都知道。椒园若不是有她精心养护着,哪有什么看头。
所以未经她允许,东西两苑的丫鬟小姐也不敢来的椒园摘花,倒是安和居的几个大丫鬟,总是把椒园当成她们的后花园,来这东摘西采的,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郑令意的眼尾微微有些垂,眼珠子又润又黑,泛着水光,看着颇惹人怜爱。
郑秧秧难得生出几分姐姐的疼爱之情,大方道:“行呀。我给你剪几枝。不过你可不能自己偷摸摘,知道吗?”
郑令意忙不迭的点头,一枝枝的接住郑秧秧递过来的梅花。
“九姐姐,你跟十二姐闹别扭了吗?”郑令意仰着头,有些好奇的问。
“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做什么?”郑秧秧倒没生气,只是轻轻巧巧的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是因为蔡姨娘把你的斗篷给了十二姐吗?”郑令意歪着头,一脸天真的问。
郑秧秧顺势在石头上坐下,听郑令意这样问,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自然不是。”
“那是为着什么?”郑令意挨着她坐下,把玩着手里梅花,晃荡着两条腿。
她一面听着郑秧秧说话,眼神却不自主的落在大石边上的一株小草上。
‘这小草,似有些眼熟呢。’郑令意默默的想着,似乎是可以入药的。
郑秧秧不想叫蔡姨娘生气,所以此事连蔡姨娘也没有说。
这事儿憋在自己心里几日了,还真有些难受。
看着郑令意清澈的眸子,郑秧秧倒真是生出几分想要倾诉的欲望。
“也没什么。不过是那日冰技会,她叫我在人前出了糗。”郑秧秧拿着剪子,‘嘎嘣’一声修去残枝。
郑令意眨巴着眼睛,一副懵懂的样子。
郑秧秧只是专心修理着梅枝,面上神色不喜不怒,偶尔提上一两句那天的事儿。
冬令冰技会那日,是郑秧秧和郑莹莹第一次见外人。
郑秧秧的样貌好,自然要瞩目一些,郑莹莹便受了些冷落。
郑秧秧并不享受各位世家夫人们问长问短的态度,反而对鲁氏温和的假笑感到惶恐。
但郑楚楚的婚事敲定,多少让郑秧秧心中有了些希冀。瞧着各位夫人身上的华服,她也在偷偷寻摸着自己未来可能嫁入的夫家。
郑秧秧忙于闲话周旋,自然没工夫去管郑莹莹在做什么。
冰技会开场的鼓点一响,大家自然从座位上起身,去到围栏边上看参加冰技会的公子哥们入场。
郑秧秧也如平常般起身,她向来是个不急不躁的性子,只是身后的人着急催促,她也就快走了几步。
岂料裙摆叫郑莹莹一脚踩住不放。郑秧秧一时站不稳,竟向前扑去,她的双手下意识的伸出,想要掌握平衡,可在旁人眼中,郑秧秧却是狠狠推向了在她前头的廉王妃。
廉王妃顿时摔倒在地,十分狼狈。
幸好廉王妃的性子是个不计较的,还让丫鬟扶郑秧秧起来,可周围人瞧她的神色已经变了。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郑秧秧也许就不在是这些夫人心目中的儿媳人选了。
鲁氏不轻不重的斥了郑秧秧几句,也没过多为难她。
郑秧秧心里明白,鲁氏看了这样一出滑稽的好戏,心情正好呢!
虽没旁人瞧见是郑莹莹所为,可郑秧秧认定是她,回来之后也将她截住,当面对质。
郑莹莹立马就慌了,郑秧秧疑心她是故意的,郑莹莹虽说自己不是有心的,但瓜田李下的事儿,谁能将自己择的干净呢?
郑秧秧断断续续的说了这会子话,心里多少也舒服了一些,但又生出一点后悔之意来,不知道郑令意听了自己今日的话,会不会到处乱说,到时候不是更丢脸?
她转首瞧去,只见郑令意不知何时,已倚着梅花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