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大开着,没多久,一只大蛾子就闯了进来,直奔灯光而去,结果被灯光搞晕了,翅膀也烤得焦黑,它开始四处乱飞,猛撞天花板。找不到出路后,它又回到灯边,疯狂地围着灯转圈,最后,筋疲力尽地跌落在桌上,仰面朝天,无力地蹬着几条腿。
很快,房间里渐渐充满了自寻毁灭的飞虫。我关掉灯,坐到窗边,抽着雪茄,陷入了沉思。
我很快把莱蒂蒂亚小姐的烦恼抛诸脑后。虽然只有十颗珍珠被偷很奇怪,但从其他方面看,这不过是一起普通的盗窃。小偷可能只是认为,留下大部分珍珠可以推迟被发现的时间。但弗莱明失踪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就其本身而言,弗莱明的失踪很容易解释。所有不择手段人都有可能有一段时间需要暂时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但闯入弗莱明家、乱翻的书桌、撬开的抽屉——最重要的是,写着 1122 的纸片——这才是我这颗法律脑袋无法理清的线索。
抽完第二支雪茄,我越来越清醒,这时,我听到房子周围的小路上有脚步声。外面一片漆黑,我小心翼翼地向外看,却连灰白色的水泥路面都看不见。脚步声停了下来,楼下传来摆弄百叶窗的声音。窗锁发出两声轻响,好像有人在用什么撬动它,隐约间,我还听到了一两声低声的咒骂声。
我吸了一口烟,借着烟头的光亮我看了下时间,正两点一刻。当我再次倾听时,那个窃贼已经移到另一扇窗户前,正小心翼翼地摇晃着窗户。
我想起莱蒂蒂亚小姐说的珍珠失窃的故事,我立刻意识到,小偷在发现那十颗珍珠蛮值钱后,大概又想回来偷更多。我的第一反应是走到床头,我习惯在那里放一把左轮手枪。然而,当我触碰到床角时,我才想起这并不是自己的家,这里不太可能有武器。
最后,我撞倒了一件装饰品,它在壁炉边摔得粉碎,发出了一声巨响,我在壁炉架上找到了一个沉重的黄铜烛台。我拿着它,走进阴暗的走廊,摸索着走到楼梯口。
外面没有夜灯,一片漆黑。我没料到自己提前走到了楼梯,差点就一头栽了下去。我脱掉了鞋子——后来我对此相当后悔。下了楼梯,地形就比较熟悉了。我立刻走进了我房间下面的书房,但窗户边的声音已经消失了。我听到走道上传来了脚步声,好像朝着房子的前面走去。我迅速转身,朝门口走去,这时,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到了我的鼻子。我踉跄着坐了下来,头晕目眩。直到没有第二次打击,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在黑暗中伸出双手摸索着前行,两手放在了门框上,然后,我的鼻子就狠狠地撞在了门上。后来我发现,我的鼻子流了很多血,我的衣领和领带都弄脏了,估计当时肯定相当狼狈。
我的烛台也滚到了桌子底下,我手脚并用地爬来爬去,总算又找到了它。我估计浪费了有三四分钟,我为自己的笨拙和愚蠢感到恼火。然而,似乎没有人听到声音。莱蒂蒂亚小姐虽然自诩非常警觉,但她肯定睡着了。我回到大厅,然后从那里进入餐厅。有人正在那里摸索着百叶窗,我看到它轻轻打开了。外面很暗,树木成荫,离街道又很远,透不过多少光线,只有百叶窗发出吱吱声才知道它被打开了。我站在房间中间,一只手紧紧抓住烛台。
但窗户并没打开。窃贼似乎没有合适的工具。他用什么撬了下窗框,但那东西断了。透过厚厚的玻璃,我听到他在咒骂。然后,他突然离开窗户,朝房子前面走去。
我跌跌撞撞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光着的脚踩在地上,不时碰到突出的家具上,尽管我很兴奋,但还是相当痛苦。当我走到前门时,我惊讶地发现门竟然没有锁,微微开了一条小缝。我犹豫地停了下来,多少有点尴尬:即使是最热衷的黄铜烛台的崇拜者也会不认为它们是不错的武器。但似乎自己也没别的选择,我悄悄地打开门,走进黑暗中。
下一刻,我便重重地摔到了门廊地板上。我不算瘦弱,但在那猛烈的冲击下,我依然像个孩子一样毫无还手之力。我想,肯定是门廊边的椅子把我绊倒了。我像一把折刀一样倒了下去,这就是那几分钟内我唯一知道的事情。
当我醒来时,我依然躺在我摔倒的地方,身旁点燃着一支蜡烛。过了一会儿,我才回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又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我正对着一把左轮手枪的枪口。我从未见过比这个男人更邪恶的脸——这也表明了我当时的状态——而我躺的姿势也相当不舒服。这时,枪口后面的男人开口了。
“那个包你放哪儿了?”他问道,我感觉到他用膝盖顶住了我的胸口。
“什么包?”我虚弱地问道。我的头疼得厉害,蜡烛噼噼叭叭的,像火山一样溅出火花和烟雾。
“别装傻,”手持左轮手枪的绅士坚持道,“如果我五分钟内拿不到那个包,我就把你打成蜂窝。”
“我没见过什么包,”我傻乎乎地说,“什么样的包?纸包,还是洗衣袋——”
“你把它藏在屋子里了,”他说着,每说一句话,左轮手枪就靠近一点。我的意识一下子恢复了,我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控制。
“进去看看吧,”我回答道。“让我起来,我亲自带你进去。”
那人脸上露出惊讶和愤怒的表情。
“你带我进去!你!”他站起来,枪口依然保持着威胁的姿势。“你进去——拿着蜡烛——带我去找那个包。快点,听见了吗?”
我不知所措,也无法挣扎。我头晕目眩地站了起来,当我试图弯腰去拿蜡烛时,又差点摔倒了地上。过了一会儿,我的头脑清醒了一点,当我拿起蜡烛时,总算有机会看清袭击我的人。他也盯着我看。他是个年轻人,衣着讲究,但非常憔悴。
“我不知道什么包,”我坚持道,“如果你向我保证,包里没有属于这家人的东西,我可以带你去找找。”
下一刻,他放下左轮手枪,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
“你到底是谁?”他疯狂地问道。
我想,我们俩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我叫诺克斯,”我冷静地说道,摸索着手帕——我的耳朵割破了,正在流血。“约翰·诺克斯。”
“诺克斯!”他不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比以前更加惊慌失措。他从我手里夺过蜡烛,举起来,仔细端详着我的脸。“那么——天哪——我的旅行包在哪儿?”
“你打我的那个地方——哦,我的脑子里还有点东西,”我说。“也许就在那儿。”
但他没有听懂我的讽刺。
“我是哈里·沃德罗普,”他说,“我被抢了,诺克斯先生。我当时想不吵醒家人直接进屋,可当我回到前门时,我放在那里的旅行包不见了。你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小偷,结果——我们已经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一定是有人跟踪我,并偷走了我的包!”
“包里有什么?”我问道,走到门廊边缘,借助蜡烛的光环顾四周。
“贵重文件,”他简短地说道,似乎有些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我们俩本能地压低了声音。
“你确定你把包放在这儿了?”我问道。在这个安静祥和的街区里,发生这种事似乎有点令人难以置信。
“就在你站的那个地方。”
我又开始漫无目的地寻找,走下台阶,在门廊边的美人蕉丛中寻找。台阶旁边有东西闪闪发光,我弯下腰,发现了一个棕色小皮旅行包,看上去很新。
“在这儿,”我说道,语气并不像我刚才那么客气,我为这个旅行包可吃了不少苦头。沃德罗普一看到它,立刻恢复了镇定。他紧张的表情放松了下来。
“天哪,我很高兴又看到了它,”他说,“我无法解释,但是——诺克斯先生,这个包非常重要。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道歉,我差点把你打晕了。”
“你确实做到了,”我冷冷地说道,然后把包递给了他。
他一接过旅行包,我就知道出事了。他急忙走进屋子,点亮了书房的灯。然后,他用颤抖的手打开了旅行包。里面是空的!
他定定地站在那儿,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紧紧盯着手中的空包。随后,他一把将它扔在桌上,转过身来面对着我,我当时正站在他身旁。
“这简直就是骗局!”他愤慨地喊道,“你肯定把它藏起来了。这不是我的包,你用一个一模一样的包替换了它。”
“别犯傻了,”我反驳道,“我怎么可能用一个空包替换你的包呢?十五分钟前,我连见都没见过你,更别说你的包了。动动脑子吧。今晚你把包放在了某个地方,然后被某个机灵的小偷用类似的包给调换了。这是老套路了。”
他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掩面。
“不可能,”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似乎在一点一滴地回顾着那晚的每一个细节,“在普拉茨堡,我被跟踪了。星期二,从我抵达那里的那一刻起,就有两个人一直在监视我;我换了旅馆,星期三一整天,我都觉得自己很安全。但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我又感觉自己被跟踪了,我转身时,还和其中一个人打了个照面。”
“你认识他吗?”我问道。
“认识。我以为他是个侦探,你知道的,最近选举临近,我老是碰到这种事。不过他没上火车。”
“但另一个人可能上了。”
“是的,另一个人可能上了车。我想不通的是,诺克斯先生,当我到达贝尔伍德车站时,我清楚地记得我打开过包,把报纸和火车时刻表放了进去。那时包还是对的,我的衣服和梳子都在里面。”
他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检查那个空包。
“你把火车时刻表放在哪儿了?”我问。
“在侧面的皮夹里。”
“皮夹还在这里啊,”我说着,拿出了那个黄色的文件夹。有那么一会儿,我的同伴看上去简直像被鬼上身了一样。他用手捂住头,开始在房间里像疯子一样走来走去。
“这根本不可能。我告诉你,我从车站过来的时候,那个旅行包沉甸甸的。因为它太重了,我不得不换了几次手。我来到这里,就把它放在门廊边上,试着开门。我发现门锁上了——”
“但是门没锁,”我插话道,“当我下楼去找窃贼的时候,我发现门至少开了一条缝。”
他停下了脚步,诧异地看着我。
“那么,我们俩都疯了,”他严肃地说道,“我告诉你,我试过所有方法来打开那扇门,还能听到里面链条嘎嘎作响。门确实锁了!你不知道这房子晚上锁得有多严实!”
“但是,我下来的时候门确实没锁。”
我俩都太专注了,谁也没听见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门口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我们俩猛地转过身来。站在那里的是玛格丽·弗莱明,她穿着宽松的睡袍,显得非常惊讶和震惊。沃德罗普立刻恢复了镇定。至于我,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我的衣领上沾满了血,额头上还有一个肿块,摸起来就像门把手那么大,而且还没穿鞋。
“怎么回事?”她疑惑地问道,“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我还以为有人闯进了这所房子。”
“沃德罗普先生正试图破门而入,”我解释道,“我听到了他的动静,就赶了下来。在路上,我与一扇敞开的门发生了亲密接触,结果我成了输家。”
我想她不太相信我说的话。她看了看我肿胀的脸,又看了看打开的包和沃德罗普苍白的脸。然后我猜想,她大概意识到了披在肩上的两条大辫子和只穿了睡衣,多少有点衣冠不整,所以,她猛地退了出去。
“我很高兴只是这样,”她小心翼翼地回应道,然后飞快地跑上了楼。
“你最好去睡觉,”沃德罗普说着,拿起了帽子,“我要去火车站。午夜到凌晨四点半之间没有火车。这可能没什么用处,但我还是想看看谁会坐那列火车。”
“现在才两点半,”我看了一眼手表说道,“我们可以先到外面看看。”
这个行动当然很有必要,他接纳了我的建议。尽管他沉默寡言,但他那焦虑的状态让我意识到,那个俄罗斯皮包里的东西,一定至关重要。我们在房子后面找到了一盏灯笼,然后一起搜查了周围。这并没花多少时间,我们什么也没找到。
之后回想起那个晚上,事情的真相其实是如此简单和直接——然而,我们完全错过了。甚至在后来,当更大的事件发生后,亨特展现出自己的职业敏感,但他也没有做得更好。过了相当一段时间后,我们才知道了那天晚上事件的真正内幕。
早上五点,沃德罗普筋疲力尽、神情呆滞地回来了。没有人搭乘四点半的列车,包里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我把凹陷的烛台放回壁炉架上,准备睡一会儿,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梅特兰小姐们都耳背,居然全程都没被吵醒。我试图忘记晚上发生的怪事,但头上的阵痛让我无法入睡,有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到底是谁打开了前门,并让它开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