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格尼尼属于那种非常难得的采访对象。作为记者,你对他的采访很快就能深入展开。他待人热情,喜欢长篇大论和使用比喻句。我在2012年和2017年曾经两次用法语长时间地采访过他。法语也是费德勒和他一起训练时使用的语言。
我问他:“人们常说费德勒的骨骼结构和先天条件让他更易于保持竞技状态,你觉得这么说合理吗?”
“嗯,常听到这种言论,”帕格尼尼回答道,“但是,有天赋是一回事,一年70场比赛是不是能把天赋发挥出来那又是另一回事。费德勒的目标是能在每一场比赛、每一个赛季都稳定发挥出应有的水平。我觉得这样的言论会让大家低估他本人的努力和付出。对他来说,这是一个美丽的问题。大家这样说是因为看他打球就像欣赏艺术表演一样。大家会忘记他也需要不断地付出才能够达到如此美妙的境界。就好比你看一场芭蕾舞演出,你只看到了美,却没有看到为了呈现这份美舞者所付出的艰辛。事实上,‘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的确,肌肉线条的塑造和肌肉记忆的完成都需要时间,技术提升和姿态优美更需要时间。过去几十年来,聚光灯下的费德勒让这一切看上去轻而易举。然而,在早年观众寥寥的赛场,那样的比赛是多么令人沮丧。
回想一下玛格达莱娜·马列娃在埃居布朗初次见到14岁的费德勒时的第一印象。“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家伙,经常会抓狂,”玛格达莱娜说,“动不动就把球拍给摔了。”玛格达莱娜比费德勒年长6岁,当时已在国际女子职业网球协会的排名稳居前10。她有一次在对阵费德勒的练习赛中赢了一盘。“他那时就是个被宠坏的小男孩,一幅气急败坏的样子,特别爱生气,”玛格达莱娜说,“我觉得主要是因为他对自己不满。”
埃居布朗的瑞士国家训练中心的主任、瑞士男子网球技术总监弗莱斯特别能够理解费德勒的这种情绪。弗莱斯年轻时也曾就读于网球学院。20世纪70年代,他与后来成为法网冠军的雅尼克·诺阿一起曾在法国网球联合会位于尼斯的训练中心寄宿。
弗莱斯参加过各种比赛,他曾在世界排名中进入前100。虽然后来在大满贯赛事上没能取得佳绩,但他也曾击败过4位在他之前或之后的大满贯冠军:阿瑟·阿什(Arthur Ashe)、安德烈斯·戈麦斯(Andres Gomez)、曼努埃尔·奥兰特斯(Manuel Orantes)和伊万·伦德尔(Ivan Lendl)。
弗莱斯后来成为一名以严厉著称的网球教练。他深知投入和自律对网球运动员的重要性。同许多人一样,弗莱斯也看到了费德勒的潜力:快速的正拍击球、灵活敏捷的反应和与生俱来的渴望。人们通常不大愿意谈论一个年轻人不确定的未来。但是弗莱斯告诉自己的导师,即埃居布朗网球中心的前辈乔治斯·德尼奥(Georges Deniau),费德勒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天才。他还告诉自己的朋友——在国际管理集团(IMG)担任网球经纪人的雷吉斯·布鲁内特(Régis Brunet),让他对这个年轻人多加留意。布鲁内特后来果真签下了费德勒,成为他的第一任经纪人。
费德勒的内心挣扎在当时表现得一览无余。弗莱斯说:“那个年纪的费德勒需要面对很多难题。首先,青春期本身就不容易。其次,他独自一人在埃居布朗过寄宿生活,适应过程很艰难。再次,他需要从头学习一门新语言——法语,上法语学校。最后,还有网球训练。”
“对费德勒来说,这是一个在很多方面都需要重新适应的人生阶段。我不想让他有所松懈,那不是我的风格。我对他和其他人一视同仁。我不会在他们这帮孩子中间进行比较。我想让他们都努力拼搏,在他们身上看到出色的网球运动员应该有的样子。我为此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弗莱斯道。
弗莱斯并不是天天都和费德勒在一起训练。当时,训练年轻球员的主要任务由另一名更年轻的瑞士教练亚历克西斯·伯纳德(Alexis Bernard)负责。不过,弗莱斯负责监督整个训练过程,并时常会直接与费德勒一起讨论他的技术、技巧和打球的态度。“我不能说我所做的都是对的,”弗莱斯说,“但绝对没有偏离常规的方法。我和费德勒也会有冲突,但他通常都会消化吸收。他可能不得不硬生生地吞下很多东西。显然,他不喜欢这样。”
尽管费德勒天生心思敏锐、爱交际,但他在当时并不好沟通。弗莱斯也没有心情惯着他。“他在球场上的对抗性表现得特别差,”弗莱斯说,“他需要网球。网球就是他的一种自我表达。我对他说,‘听着,看着我的眼睛,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明白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你,跑来跑去,四处击球,让球在你胯下跳来跳去。嘿,不能这么打球,明白吗?!’就这么几句话,他好像就受不了。他完全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不停地摔打,不停地击球。当然,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是一名非常有潜力的网球运动员。”
帕格尼尼记得费德勒在训练时常常会通过呐喊来释放自己内心积压的情绪和能量。“他当时是队里最年轻的球员。我记得我当时一边看着他,一边心想他可真任性,”帕格尼尼对我说,“他情绪变化剧烈,前一秒还在哈哈大笑,后一秒就能哭哭啼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