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的幕后大佬

帕格尼尼光头锃亮，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浑身散发出一种学者的气质。他并非出身运动世家，父母是音乐家和教育家。尽管其家族姓氏让人联想起19世纪意大利杰出的小提琴演奏家尼科洛·帕格尼尼，但他们之间其实毫无关联。尼科洛·帕格尼尼因其演奏华美，犹如被“魔鬼”所掌控，而被世人称为“魔鬼小提琴家”。

1957年，皮埃尔·帕格尼尼出生于瑞士苏黎世，青少年时期也曾拉过小提琴，但从小就流露出对体育运动的热爱。“他经常和我开玩笑说，因为他在家里是最不聪明的那个，所以只好玩体育了。”另一位和帕格尼尼长期合作的网球运动员玛格达莱娜·马列娃（Magdalena Maleeva）说。帕格尼尼踢过足球，练过田径，后来喜欢上了运动强度最大的十项全能。

但是，他很早就想从事幕后工作。时间回到1966年，帕格尼尼发现自己在观看世界杯足球赛时对球员在场外的表现更感兴趣。2011年，帕格尼尼在接受瑞士法语报纸《24小时》（ 24 Heures ）的采访时说，“我观看世界杯足球赛的时候大约8岁，但我特别想知道大家在更衣室里都在做什么，教练又会说哪些我们在电视上不可能听到的话。尽管当时年纪小，但我就是对幕后工作感兴趣。我现在所做的工作就是别人看不到的幕后工作，我乐在其中。”

帕格尼尼有段时间一心想要成为一名健身教练。后来因为健身教练的工作不稳定，他便转而重新求学并取得了商科学位，还在一家瑞士的酒店学校读过一些课程。最终，他还是听从了内心深处的声音，甚至可以说是呐喊，进入了瑞士联邦马格林根体育学院，获得了职业教练的学位。这家体育学院是瑞士唯一一家专注于体育研究的高等学府。帕格尼尼的老师中有瑞士前铅球运动员让-皮埃尔·埃格（Jean-Pierre Egger）。正是在埃格的指导下，沃纳尔·冈瑟（Werner Günthör）和瓦莱丽·亚当斯（Valerie Adams）才在世界锦标赛和奥运会中获得铅球冠军。除了铅球，埃格还玩摔跤、帆船、高山滑雪等其他的运动项目。2020年，埃格在瑞士全国体育大奖中被评为过去70年里的最佳教练。埃格让帕格尼尼认识到运动员的体能训练需要与其所从事的体育项目互相匹配。

1985年，帕格尼尼从体育学院毕业后原本计划成为一名足球教练。结果，毫无网球背景的他反而得到了瑞士国家训练中心的工作机会。由于一开始只是兼职，帕格尼尼为了弥补收入不足，只好在邻近的一所学校当体育老师。后来，他却成为瑞士网球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最早受益的两名网球运动员是马克·罗塞特和曼努埃拉·马列娃。

罗塞特身高约2米，体型瘦长，是一位性格复杂，偶有叛逆，言语中略带讽刺幽默的极具影响力的运动员。他在费德勒出现前是全瑞士最好的男子网球选手，但体育并非他与生俱来的强项。罗塞特说：“我第一次见到帕格尼尼的时候，他还在参加十项全能，对网球一无所知，他后来打网球以后才慢慢成了行家里手。”

布雷斯尼克知道，帕格尼尼对自己早年的无知一直心怀愧疚。“他曾对我说，他应该因为25年前让球员进行的一些训练而被罚款，当时他对网球运动员的训练需求一无所知，”布雷斯尼克笑着说，“他是在完全懂行之后说这番话的。一聊起过去，他就觉得尴尬。他其实一直在不断地学习，而且会根据球员的个人情况进行训练设计。”以费德勒和瓦林卡为例。费德勒身材中等、步法轻快、善于进攻；而瓦林卡胸部发达、力量大、耐力好，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达到全速状态，他因此被戏称为“柴油机”。

布雷斯尼克说：“帕格尼尼同时和费德勒、瓦林卡合作。面对两个不同类型、身体状态差别明显的网球运动员，帕格尼尼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何做到因材施教。因此，我非常信任他的个人判断。相比之下，很多教练可能还处于不断摸索的阶段。”

帕格尼尼虽然对早期的无知倍感惭愧，但是他踏入网球世界的那份新鲜感和陌生感反而让他有了不一样的视角。这就好比一名游客初来乍到一个新的地方，他肯定会以一种当地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来进行观察和适应一样。帕格尼尼将自己在田径场上获得的丰富经验也运用到了对网球运动员的训练上。同时，他从不固步自封。自从在体育学院遇到埃格之后，帕格尼尼开始专注于设计适用于网球运动员的锻炼方式。这就意味着很多的训练是在网球场上而非健身房内进行的，以往常规的重量及长跑训练开始时派不上用场。

“打网球的运动员需要身体强壮、速度快、协调性好、耐力好，”帕格尼尼告诉我，“但是，这些身体素质的培养是要在网球场上而非大马路上或是游泳池里完成的。一般而言，在网球场上，你的速度主要体现在你开始击球的前3步。所以，你需要把前3步练得特别有力量。”同时，大满贯赛事因为五盘三胜制的比赛规则通常需要持续3小时或以上，所以网球运动员需要着重训练的不仅是第一盘的前3步，还有第五盘的前3步。

完成这关键性的“前3步”所需要的力量被帕格尼尼称为“爆发性的耐力”。这个说法乍听上去自相矛盾，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对体能训练师来说绝对是一大挑战。“对田径运动员来说，跑马拉松需要耐力好，跑短跑需要爆发力强，”帕格尼尼说，“但打网球，需要二者兼备。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体素质。这种矛盾的统一恰恰是网球的迷人之处，这也是我认为网球远比人们想象的要困难得多的原因。”

在网球比赛中，有时需要长距离去击球。为了放短球，网球运动员需要快速从网前后撤接住一个高吊球，有时需要沿着底线从一头跑到另一头全力去接一个穿越球。对单打选手而言，网球场的底线长度约8米，网前到底线之间的距离约12米，所以一名球员在底线后跑得再远也不可能在直线距离上超过16米。

“在网球比赛中，你不可能跑出百米冲刺的感觉。”帕格尼尼说，“相反，你会断断续续地打上3小时或更长的时间，所以网球比赛非常辛苦。在和对手一来一回的多拍回合中，你通常只有25秒或90秒的喘息时间。你需要集中精力、时刻清醒。打网球不需要你在速度上破纪录，它需要你能够长时间地、一而再再而三地进行快速反应。一打一歇又时刻警觉，这就是网球有意思的地方。在一场持续5小时的比赛中，你不是一直跑呀跑的，跑上40千米。网球运动员在比赛中最多跑6千米。”

网球还需要运动员有瞬间的爆发力，这也是帕格尼尼的一个训练重点。他通常要求费德勒及其他球员完成一个手眼协调的复杂动作：先在抛接健身实心球的同时进行高强度的网球步法训练，接着在手握球拍击球的同时也做同样的步法训练。帕格尼尼还会将编有号码的4根木棍放置在一块正方形场地的4个角上，球员手拿健身实心球站在场地中央，接着他随口喊出一个数字，球员需要立马高举健身实心球朝相应的木棍跑去。

这些训练项目需要运动员头脑灵活、身体敏捷。帕格尼尼还通过快速且激烈的有氧运动来测试球员在高压之下能否保持动作的连贯性和完整性。譬如，他会让球员先踩踏室内健身脚踏车，紧接着立马全力以赴过渡到以二对一的击球练习中。

帕格尼尼喜欢使用跑步运动员常用的经典训练方法：间歇训练法。只不过，他将动作与动作之间的间隔时间进一步缩短，譬如，30秒或更短的剧烈运动和相应的等时休息。这样做的目的在于提高球员的运动速度，提升传统上用于衡量运动员耐力的最大摄氧量或最大耗氧率。

罗塞特说：“对我来说，帕格尼尼是世界上最好的网球体能训练师。他是第一位专门针对网球运动员进行全方位训练，甚至可以设计具体步法的体能训练师。你看像我这么高的人后来在比赛中也很少受伤。事实上，他训练过的球员都很少受伤。”运动员爆发力的训练通常意味着受伤风险的增加。所以，帕格尼尼在这方面的突破可谓是一项壮举。虽然费德勒和瓦林卡在30多岁时都曾接受过膝盖手术，但整体来说帕格尼尼在这个危险的浅滩上航行得非常出色。

退役后的罗塞特成为网球赛事的评论员。他通常会通过观看网球锦标赛或一些自媒体的视频来关注网球体能训练师。“现在的很多体能训练师所使用的方法竟然与我和帕格尼尼在25年前使用的一样，”罗塞特忍不住用法语骂了句脏话，然后接着说，“当然现在有些事情有所改善。很多体能训练师都深受帕格尼尼的影响。运动员的成绩就是最好的广告。如果有人明天找我当网球教练，我肯定会说，好呀，你先跟着帕格尼尼练上4个月，我们再谈。” Hn9ru/ZCHgxG+0sHpz63V0kcJ5FNnYIbGQVUB9hM3A90Ngn88SOjf5buIvZIakL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