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有记忆起,就没有见到过我奶奶,也记不起我奶奶是什么时候生什么病去世的。
在我的脑海里,只有大大和他的五个儿子相依为命,共同生活的故事。在那个年代,那个重男轻女的乡村里,大大有五个儿子,应该是引以为自豪的。但我大大竟因无一个女儿而视为一生的憾事。他见到他兄弟水泉生了一子三女而羡慕不已。他常常自叹着说:“养女儿好啊!都是贴心小棉袄啊!”所以,大大对他兄弟生的女儿喜欢得像自己亲生的一样。而水泉大大生的三个女儿待我大大也似亲爹一般。
他的五个儿子当然知道我大大的心事,所以侍奉起来也格外孝顺。在大大年岁大了,体力差了之后,就不再让他下农田干活,并在已经成家的儿子那里,每家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轮流着吃饭。每每轮到我家时,大大都想看到我。只要能和我在一起,他总是和颜悦色的。他那张留着五绺长须的脸格外慈祥可爱。我刚开始读书的时候,大大趁来我家吃饭的机会,就对我爸妈说:“让炎晚上都睡到我这儿,陪陪我吧!”
我爸妈开始就有点突然,而且也有点舍不得。大大说:“你们不要担心,如果他不习惯,我会让他回来的!”我听了却拍着手对大大说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不习惯的!”就这样,我每天晚上吃好晚饭,都会开开心心地去大大这儿睡觉。
说是到大大那里去睡觉,听起来好像要走很多路似的。其实不是。大大就住在客堂里。我爸妈就住在隔壁的东厢房里。所以,只要把中间的门一打开,大大就能过来吃饭,我也就能过去睡觉。
大大为什么会住在客堂里?
就因为大大的五个儿子都结婚后,大大就没有自己的独间住房了。唯一可住的就是一个公用的,且有百多平米的大客堂。这客堂用处很多。平日里,里面有织布机,有纺纱机,甚至还堆着柴草和谷物等。若是谁家遇到婚丧红白大事,就临时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搬到外面的场地上。这样,客堂里就可以办十多桌的酒水,宴请亲朋好友。如果亲友很多,客堂外的场地上还可以排出二十桌左右的座位。那可真是热闹非凡的了!
在每年过春节的时候,这客堂还可以用来请“浦东说唱”的先生来说“三国,水浒”,或“西游,封神”,或“红楼,梁祝”,或“岳传,杨家将”等。至于届时到底说哪部书,大多由我大大说了算。新春佳节,只要说书告示一出,到时候,村民们大多会肩上扛了一条长凳,蜂拥而来,挤得整个客堂水泄不通。连客堂的门外都或坐或站的挤满了人。
大大的床就坐落在客堂的东北角上。这个位置当然也就成了我和大大听浦东说书时雷打不动的宝座。另外,我姑妈只要从周浦回家来过年,也会抱着芸坐到大大的床上来听书。这时也是我大大最开心的时刻!即使这床被我们坐得咯吱咯吱不停地响着,他也不会去担心是否会被我们坐得趿拉下来!
大大是一个以务农为生的农民。只是年老体弱了,才被他的儿子们不让他下田干活。可是,他的勤劳的本性是难以改变的。在陆家宅上,他有一手独门技艺。那就是,他常常能用稻草编织出一双双光鲜亮丽的草鞋来。他编织草鞋时,可根据男女老少的脚寸大小来编织,还会注意到在容易磨破皮的地方,垫上一些布条,包裹一下稻草。为了区别男女草鞋的不同,大大还会用有色彩的布条给女鞋编出花朵来……让女人与少女们特别喜欢,常常在需要时,争先恐后地前来要大大编织适合她们脚寸的草鞋。取鞋时,大大从不开口要钱,可村民们总是客客气气地按市价把钱硬塞给他。至于大大的儿子媳妇以及孙子孙女们,他都会及时地满足他们的需要。
编织的时日多了,草鞋的剩量,有时也会多出许多。大大便会用扁担挑着草鞋,步行数公里,到周浦镇集市上去卖掉。草鞋的销路是很好的。一双草鞋大约可卖一毛钱。那时候物价很平稳。这一毛钱一双的草鞋,已算是卖了个好价钱了。大大他常常天还没亮就出去,而到太阳升起,天大亮就回来了。每一次,无论卖得多少钱,他都会积累起来,一分也舍不得用。但是,大大就舍得给我买点糕点与糖果回来。有时,大大回来早,估计我还没有上学,他就会买来大饼油条给我当早餐。每一次,大大会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每一次,他的脸上会布满着笑容。这时候,他会语重心长地说一句:“炎,你在学校里要好好读书,知道吗?”
时光流逝,岁月匆匆。转眼间,三叔,四叔也都到了男大当婚的时候。大大他就要给他们办婚事。可是到我三叔结婚之前,大大虽然还有三个大儿子的相助,但他筹集的钱还不够给三叔造一间瓦房,于是就给他造了一间草房成婚。后来三叔工作了,特地留意多积钱,就把草房翻造成了瓦房。
到了我四叔要谈婚论嫁的时候,大大已连草房都无力造起来。后来只好将四叔入赘到冯家宅的阿婆家,成了冯家阿婆家的招女婿。这冯家阿婆的男人早已去世,只有一个独女,并且有多间瓦房。于是,这事倒就成了两亲家皆大欢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