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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三叔蟹棚搭南浜,要我陪他去捉蟹

“炎!炎……”我听那叫声,知道是三叔来了。

芸听见了,便立即“四舅舅,四舅舅”地叫了起来。三叔极其喜欢小孩,一边答应着一边将她抱在怀里。

我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六,明天是星期天,三叔是从上海学生意回来休息的。

“炎,我在南浜搭了个蟹棚,你快点做功课,吃过晚饭跟我去捉蟹!”“好的!今天作业不多,我很快就要做好了!”我兴奋地回答着。

“四舅舅,我也要跟你去!”芸争取着也要去。

三叔说:“芸,蟹棚太小了,我们三个人一起去,里面蹲不下的!下次四舅舅搭一个大一的,一定带你去……好吗?”

“不要么,不要么!”不料,芸还哭了起来!三叔是舍不得芸哭的,他太喜欢小孩了,连忙答应着说:“别哭!别哭!舅舅答应你!舅舅答应你!”芸破涕为笑,拍起手来。

“谁在哭啊?”姑妈听到芸的哭声走了过来,故意问着,并从三叔手中把芸抱到自己怀里。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擦去了还挂在芸脸上的泪水。

三叔叫了声“姐”后说:“吃了晚饭,让芸跟我到南浜捉蟹去!”

“好吧!我们先回去吃晚饭,等会儿我把芸送过来!”想不到姑妈答应得那么爽快。芸喜笑颜开。

夕阳已经下山。西边的天空残留着色彩斑斓的晚霞。月亮高高地挂在蓝天上,滚滚圆,透透亮。

南浜的蟹棚搭在河岸的北边,看上去是一个三角形的茅草棚,使用的材料主要是用稻草扎成的竹排作挡风遮雨的墙,粗大的竹子作柱子,结实的草绳作缠绕捆扎加固的纽带。蟹棚的进口处是一块三角形的稻草竹排门,右边上下之处各用草绳紧紧地系在倾斜的竹排墙上,左边有个拉手,只要把门档稍稍抬起,人就能钻进去。里面沿着河岸平坦的坑头上平搭着两块又大又长的木板,木板上垫着厚厚的稻草,稻草上又铺着一条花格子被单,靠边上还放着一条薄薄的棉被与一个绣着一对鸳鸯的枕头。这看上去就如一张干干净净的床。

三叔说:今晚,不回家了,我们就睡这儿了!”

我将要和三叔第一次睡蟹棚,睡河边,睡野外,真是又新鲜,又欣喜!

这蟹棚有点低,我在里面还能勉强站立,但三叔是必须弯着腰才能做事的。

蟹棚内有点暗,三叔借着月亮的余光忙碌地做着准备工作。我们可以看到倒映在河中的月亮。那月亮有点耀眼,好像随着河水在静静地流淌,也仿佛在一晃一晃地走路。

那月光虽然明亮,却照不进蟹棚内。不知道三叔从哪里取出个煤油灯来。我一看,这灯下半部是铜铸的,中间有个圆圆的小肚子,里面装的是煤油。灯芯是一根棉纱线。点火时把上面的玻璃罩取下来。点亮了再把玻璃罩盖上去。三叔把灯点亮后放在床板的最前头,说:“别小看这灯,它的光还能把螃蟹吸引过来呢!”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

“那么,我们用什么东西来捕捉螃蟹呢?”我迫不及待地问三叔。“网!蟹网!”三叔边说边从一个大包里拿出一沓东西来,“这个就是蟹网”说着他把网放到了水里,网的一根绳头抓在手里,然后又从水中拉上来一根事先沉入水底的另一根绳头,把两根绳头打了个结,再一把一把地把网拉到河对岸去,直到碰到河对岸拉不动了为止。在蟹棚内,他把手中的另一根绳头缚在一支柔软的竹签上。三叔说:“这支竹签太重要了!如果有蟹爬到网上去了,竹签会一下又一下地点头,如果竹签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说明网上没有蟹。”

三叔边捉蟹边唱沪剧。

月挂蓝天,四周一片静寂。

三叔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水,清了一下嗓子,轻轻地哼起沪剧《黄浦怒潮》来了。三叔叫我眼睛盯着那支竹签,如果发现竹签在一下一下地“点头”,就告诉他。于是,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竹签,耳朵却认真听着他声情并茂地唱起“王孝和写遗书”:

“夜已深,人已静,

牢狱凄凉灯微明,

隐隐传来镣铐声!

悲愤填胸,

落笔倒有千斤重,

千言万语写不尽!

第一封信写给一切正义的人士们,

祝你们身体康健又安宁!

革命的前途无限好,

愿你们继续做斗争!

黑暗的枷锁会打开,

愿你们努力奋斗求光明……”

谁知他正唱得起劲时,我看到那支竹签一下一下有力地点起头来。“三叔,你看竹签点头点得好厉害!”

三叔也看清楚了。“喔唷,厉害!可能有好几只螃蟹上网了,还有可能是有鱼钻网里来了!”他快速而又用力地拉起网来,结果真的是一条大青鱼,鱼头钻进了网眼里,还被网线紧裹着逃不出去了。我高兴地给三叔递上竹篓子。三叔把大青鱼放进了竹篓子里,鱼在里面扑腾个不停。

蟹没有抓到,却抓了一条大鱼。这也真叫人喜出望外!

三叔说“这条鱼大约有二三斤重,力气很大,还把蟹网弄了个洞,如果螃蟹碰巧爬到这儿,说不定就从这洞口逃出去了!”。

“那给它修补一下吧!”我急着给三叔提了建议。三叔说:“不急!这里没有工具与线绳!”

“不过,明天我们可以吃红烧鱼了!别忘了,中午到我这儿来吃中饭啊!”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好啊!一定的!”我答应着,并又看着三叔一边整理着被大鱼弄乱了的蟹网,一边又把网拉到了对岸。他把蟹网的那根线头仍然系到了那支竹签上。

“舅舅!哥哥!你们在哪里啊?”这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别叫了!妈妈看到蟹棚了!”

三叔听到了:“芸来了!炎,给她们把三角门开一下!”

“我还以为芸不会再来了呢!”说着就把三角门开得大大的,好让她们钻进来。

姑妈说:“本来想让芸早点睡觉的,可是左说右说,芸就不听,还批评我说话不算数,就是吵着要来!”

“妈,你现在不是说到做到了么?”芸笑嘻嘻地说,满满地显示出一副胜利者的样子。姑妈问芸:“等会儿你要睡觉,让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芸满口答应着:“好!”

姑妈正欲转身离开时,三叔发现竹签又动了,说:“这次可能是蟹来了!”他连忙说:“姐,等一下再走!”说着,三叔又迅速地拉起网来,结果发现有三只蟹被卷在网里拉上来了!芸不知道螃蟹是什么样的,激动得想扑上去看,谁知一脚跨得太大,差点踩到河里去,幸亏我拉得快,才没掉下去。

三叔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小布袋来,把螃蟹一只一只地从网里取出来,装进布袋里,送给姑妈带回去。姑妈不想要,可是芸却不客气地说:“要!要!要!明天可以烧给外公外婆吃的啊!”

姑妈走后,那支竹签一直没有动静。

本来平平静静的水面,波光粼粼的样子,现在看上去就有些涌动,水流明显加快了。三叔说:“潮水来了!蟹会随着潮水漂流过来,如果碰到网后爬上去,这竹签会朝着水流方向偏,再看竹签点头明显不明显 .”三叔说完,又深情地唱他的《王孝和写遗书》:

第二封信写给我慈爱的父母亲,

感谢你们把孩儿抚养大,

到如今再也不能报答你们的养育恩,

反动派残暴将我害,

这不讲理的政府乱杀人!

从今后虽然与双亲成永别,

可是我光荣地完成了这一生!

我一死虽然对家庭很不幸,

可是我为千百万个家庭谋生存,

还望二老莫伤悲,

他们会替孩儿报仇恨!……

芸听得很认真,但是没听懂,一直问个不停:“哥,王孝和是谁啊?……哥,四舅舅怎么唱第二封信啊?王孝和为什么要写信给他爸爸妈妈啊?”“哥,那第一封信呢?第一封信写给谁的啊?”

其实,我也第一次听到王孝和的名字,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个好人。所以我就答道:“王孝和是个好人,坏人要害他,所以他就写信跟他爸妈说,叫他们不要伤心,要保重!”

我又说:“第一封信已经唱过了,你来迟了就没听到!”

“那他写给谁的啊!”芸继续追问。

“写给跟王孝和一样的好人,告诉他们要跟坏人勇敢地斗争!”

三叔唱得十分投入,他根本不管我们两个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突然,我又发现那支竹签动得厉害,“有蟹爬网上了!”我兴奋地叫了一下!

三叔停住了唱,说:“真的又来了!”他赶紧又把网拉了起来,潮水有点急,拉起网来有点重,我想帮他拉,他不让:“你看好妹妹!陪她坐好,别动!”于是,我们俩瞪大眼睛看三叔边拉网边捉蟹,还边把蟹塞进竹篓里去。三叔说:“大丰收啦!这次捉到六只大螃蟹啦!”

“三叔,我看到,有两只蟹掉河里去了呢!”

三叔说:“不小心就会掉河里去的,你抓它,它会用钳子咬你!你一怕就松手,一松手,就逃河里去了!”

芸说:“螃蟹还咬人哪?舅舅,我怕!”

“有舅舅在!芸别怕!”

“我不要看了!”芸叫着吵着。

三叔说:“芸,那你睡觉吧!”芸听话地睡在三叔与我的中间。我们两个坐在她的两边。我给她盖上了被子,不一会,芸就甜甜地入睡了。

这时候,最有趣的是三叔。他先旁顾左右,见一个睡了,一个仍精神奕奕地帮他盯着竹签,他唱沪剧的瘾头又上来了。

他问我:“刚才唱到哪了”“第二封信啊!”我说。“唱到哪一句了?”“没记住!”我又说。

“那就唱……第三封信吧!”三叔说。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唱出来,那支竹签又动了。三叔又拉起网来。我又给他拿竹篓。这一回拉上来一大把随水漂来的水草,还见到一只又肥又大的螃蟹从破洞中溜走了。我们两个这次是手忙脚乱地空忙了一回,白欢喜了一次。

三叔说:“这是常有的事,无所谓!还是继续唱我的戏吧!”“阿瑛我很感激侬!你为我忍饥耐寒受尽了苦……”

四周一片寂静,月光依旧皎洁明亮。

最近处姚家宅的一只狗“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三叔停止了唱着的沪剧说:“阿姐来了,要抱芸回去睡了!”

三叔话声未了,姑妈就已来到了蟹棚旁:“芸,妈妈来了,跟我回家去吧!”

“姑妈,芸睡着了!”我一边拉开三角门,一边说。“姐,让芸睡这里吧!外面有点冷了吧?”

姑妈说:“我拿了件外套,给她包着就行!”此时的芸睡得很沉很香,随你怎么摆弄也不会醒。姑妈用外套把她包裹好,抱回家去了。

姑妈刚走,三叔又唱了起来:

为了我申冤上诉费尽心,

虽然驳回上诉维原判,

可是你的奔走却唤起了人们的仇恨心!

不知有多少人,

为了正义而死亡,

为正义妻离子散骨肉分,

人生虽然只能活一次,

可是我没有虚度这一生!

你自己身体自保重,

年迈的双亲要你照应,

但愿你分娩很顺利,

第二个孩子可以取名叫佩民,

但愿你悉心把孩子抚养大,

告诉他国民党就是杀父的大仇人,

你忍住悲痛莫伤悲,

这一笔血债要算清,

无耻的政府就要垮,

特刑庭不讲理乱杀人,

秘密开庭,

看它横行到几时?!

冤枉!冤枉!

为我把冤申!

夜越来越深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三叔那低沉,悲壮而充满激情的沪剧唱腔声还弥漫在夜空中。

其实,我们小时候接受革命的传统教育,就是在这样的日常生活中潜移默化的。

没有时钟,没有手表。我不知道夜有多深,只看到煤油灯的光束越来越小,亮度越来越暗了。

三叔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大瓶子,往灯里加满了煤油。灯光又亮了起来。而我却已打不起精神。

三叔说:“你睡吧!”

“不要!我要回家睡!”我竟然改变主意了。

三叔说:“你听!外面的狗狗又在叫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不知道!也许,它看见陌生人了!”我回答。

“也有可能是它看到鬼了!夜里,狗狗的眼睛是雪亮雪亮的!它看到陌生人会叫,看到鬼更会叫!你听,有几只狗狗都在叫了!你敢出去走吗?”

我完全被吓住了:“那怎么办啊?”

“就睡在这里吧!我会保护着你,怎么样?”

三叔对付我的这一招也真灵!谁都没有见过鬼,可小时候,还是很怕鬼!

我太疲倦了,迫于无奈,倒头便睡,迅即进入了梦乡。就这样,我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醒来时,三叔与三婶搂抱着就在我身边呼呼大睡。我不知道三婶是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蟹棚里的。

有几条小船从蟹棚前,前前后后地划过。小船上不知谁一边划船一边唱着歌儿: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嗨呀哎嗨哟……。

太阳从东方升起了,朝霞满天。蓝天白云下,大地已有初秋的寒意。在田埂边,路边的小草小花上尽是露水。

我爸我妈已经拿着镰刀,弯着腰在收割水稻了。

大婶二婶帮着我爸妈一起收割。大叔在把割下来的水稻一梱一梱地扎好,然后用扁担挑到我家场角上。

阿土正骑在他家那头大黄牛的牛背上,优哉游哉地吹着那根小笛子。大黄牛在田埂边,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草。

好一派牧童放牛的风光! FLKITgzmg7+o/yDC6G03z3UoVc0Prk0Obf/KWK8xWSVlovJaAcNF8dso8xzHq7/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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