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强调钝感力的时代,人们看到的更多是高敏感者在社会上的诸多不适与烦恼,忽略了他们在积极的体验方面也比常人拥有更强烈的感受。
伊莱恩·阿伦利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技术,检测了高敏感的成年个体对感觉输入的大脑神经反应,结果发现:无论是消极因素还是积极因素,高敏感者的大脑都比其他人更容易激活。
多年前,在《意林》杂志上读过一篇文章,当时只觉得感动,而今回想起来,却有了更深层的感触。故事里没有对主人公的身世背景予以介绍,可她的所言、所思、所行,却清晰地诠释出了一个高敏感者眼中的世界,只是这一次切换了视角,从消极转向了积极,从悲伤转向了美好。
她一生中见过的绝大多数花是在病房里,与之相伴的是花开花败,还有人生人死。因为,她是医生,医院的病房是她每天的必到之处。
记得有一次,在与死神拼杀失败后,她无意间看到,患者床头柜上的花竟然大朵大朵地绽放,娇艳美丽,浑然不知死亡的存在,黑色的花蕊像一只只冰冷嘲弄的眼睛。花朵的盛开,生命的陨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充满了讽刺与悲凉。从那以后,她不再喜欢花。
旁人并不知道她所经历的、见到的,更不知道她对花的态度。有个患者,第一次见到她便送给她一盆花,她心里并不喜欢,却没有拒绝。也许是这个患者孩子一般的稚气笑容感染了她,也许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这里将是他一生最后停留的地方。
某天,这个患者没有遵医嘱,与儿科的小患者们玩篮球,大汗淋漓。她责备他,他却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傍晚,她的桌上多了一盆花,三瓣紫、黄、红的花瓣斑斓交错,很像展翅的蝴蝶。花盆旁边有一张纸条:“医生,你知道你发脾气的时候像什么吗?”她忍俊不禁。第二天,她桌上又出现了一盆花,是小小园圃的一朵朵红花,每一朵都是仰面的一个“笑”:“医生,你知道你笑的样子像什么吗?”之后,他告诉她,昨天那种花,叫三色堇;今天的花,叫太阳花。
阳光把竹叶照得透绿的日子里,他带她到附近的小花店走走,她这才惊奇地知道,世上居然有这么多种花。玫瑰深红,康乃馨粉黄,郁金香艳异,马蹄莲幼弱婉约,栀子花香得销魂,而七里香更是摄人心魄。她也惊讶他谈起花时绽放光芒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病痛,没有恐惧。
他问:“你喜欢花吗?”
她说:“花是无情的,不懂得人的爱。”
他微笑着说:“花的情,懂得的人才会明白。”
一个烈日炎炎的正午,她远远看见他在住院部后面的花园呆站着。她走近喊了他一声,他连忙回身,食指掩唇:“嘘——”那是一株矮矮的灌木,缀满了红色灯笼般的小花,每一朵花囊都在爆裂,无数花籽像小小的空袭炸弹向四周飞溅,像是一场密集的流星雨。她没再说话,在寂静的时光里,他们共同见证了生命最辉煌的历程。
他蹲下身,捡了几粒花籽装进口袋。第二天,他送给她一个花盆,里面盛着黑土:“这花叫死不了,很容易养,过几个月就会开花——那时,我已经不在。”
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悲伤,还有一股倔强,她想证明命运并非不可逆转的洪流。
四天之后的深夜,她值班。铃声响起,她一跃而起,冲向他的病房。他始终保持着清醒,对周围的每个人,父母、兄弟、亲友,以及所有参加抢救的医护人员说:“谢谢你们。”他脸上的笑容,像是刚刚展翅便遭遇风雨的花朵,渐渐凝成化石。她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
他离开后,她每天给那一盆光秃秃的土浇水,之后她参加医疗小分队去了贫困地区。她打电话回来问及那个花盆,同事说:“看什么都没有,以为是废弃的,扔到窗外了。”她怔住了,有些失落,却什么也没说。
回来已是几个月后,她打开自己桌前久闭的窗,顿时震住了——花盆里有两株瘦弱的嫩苗,像是病中的孩子,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倒似的。而最高处,却是娇羞的花苞,透出一点红,像是跳跃的火苗。
这一次,她真的懂得了花的情意。易朽的是生命,好比那转瞬即谢的花朵;但永远存活的,是对未来的渴望,是那生生不息的激情。生命再短暂,也压不垮一颗不屈不挠、热爱生命的心灵。无论一生长短,只要充满激情地活着,生命之花便永远傲然盛开。
生命不可重来,任何人都无法预知生命的长度,但正因如此,它才显得如此可贵。艾青先生在《我爱这土地》一诗中写道:“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现在,我们亦可换一种诠释方式——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长着一对灵敏的触角,怀揣着对生命深沉且热烈的爱,为目光所及的每一处细碎美好而感动。
高敏感者自带灵敏的感官、细腻丰富的情绪与信息深加工的本能,这让他们对艺术有天然的领悟力,对大自然和美好的事物有极强的感知力。黄昏时的一轮落日、碧蓝天空中的一片浮云、微风吹拂下的一棵树,都会让他们停下脚步观望;阳光晒过的被子,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息,都可以带来独特的感官体验。这种极强的感受力带给他们的积极情绪和愉悦感,会更直接、更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