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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茂森，年三十四，寓天津松秀里。
杨君，天津太古洋行管仓，庚申秋，痰咳嗳气，渐腿足痹肿，辛酉初秋，洗澡后更恶风，乍寒乍热如疟，年余，多历中西诸医，深秋危甚，其家托其表弟，亦余姻亲，入京相邀，述上病状，情恳未忍过却也。
余至津，杨君卧床面内，家人转掖同外，一望青黄色黯，谵语神昏壮热，痰涌嗳气，审其唇焦裂，舌底黑，中腻上干黄，脉浮弦有力，询得有微汗，渴饮便秘溺黄，出医方遍视之。余曰：初不过肺燥胃滞，清消可愈，奈何屡误至此，危难耶，中医之太破散，太苦寒，太滋腻，责无旁贷矣，而西药之可议者，如阿斯必林
，金鸡纳霜，平常药耳。学西医者，不顾其太散，余族兄又包，余友古辉山，死于是，今又以误杨君，后多用铁精、牛羊肉浓汁补血，亦何非一丘之貉耶？夫饮食入胃，化生气血，《内经》所详言。西说谓饮食入胃，运生心血，而上之脑髓，下之囊精，亦由血所运化，言诚是矣。但化之者胃，行之者脾，统之者心，师之者气，奈徒拘形质，尚未明其化行统帅之原理何。譬之制物机器焉，缺少煤火蒸汽，徒耗其资财，倾其质料，机器反因之污，何能制物？是能行而后能化，能化而后能补，其理显然。又例如鹿茸，最补精血，余赖以生，先嫂朱氏，族叔世源，何尝不因以死耶？杨君感风，不轻疏以致留邪，补腻迭投，不清消以祛积滞，转寒散补腻，涂负壅留。譬诸沟渠焉，废物推
积，郁伏生熟，烟腾于上，霉腐于下。《经》曰，水流湿，火就燥，今正火上而湿下。《经》又曰，肾者胃之关也。关门不利，故聚水而从其类也，上下溢于皮肤，故为腑肿，标本兼病，苟不转枢以伸其气化，此外更有何治法耶？方拟软柴胡四钱，知母、大腹皮绒各三钱，苏子、前胡、射干、白前、郁金、竹茹各二钱，法夏、厚朴、范志各钱半，薄荷八分，甘草六分，煎服。此类药用三日，热轻啜粥，点首识人，仍不能坐语，背阳恶光，舌干想饮，前方去软柴胡、范志曲、苏子、薄荷，改苏梗、谷芽、冬瓜仁、银州柴胡，助以羚羊水，清以小白虎，通以紫雪丹，降以谓
胃承气，八日始有小效。余据舌黑粪黑，实由痰瘀内阻，用礞石滚痰丸四钱，黑白牵牛末各一钱，煎水分次送下，夜半，忽腹痛状剧，余强语以慰其家人，以脉无大变象也，夜向晨，连下痰瘀盈盘，第九日始能言坐矣。前方去苏、前、郁、射、银胡，入金钗斛、丝瓜络、鲜杷叶、冬瓜仁、白茅根各三钱，西洋参、皂角仁、威灵仙、大小蓟各钱半，苏竹沥一杯。用此等药，共两星期，诸恙大减，脉象濡大，仍嗳气，胃纳未强，腿足未健，肌肉黄黯，病久则肝脾已虚，宜治其本，余乃留方回京焉，概补脾如参、芪、术、草、山药、云苓，行滞如砂仁、广皮、法夏、豆蔻仁、鸡内金，补肝如杜仲、续断、木瓜、牛膝、鸡血藤、络石藤、桑寄生等类，每药不过一二三钱。别一月，函告痊好矣。叶天士治外感，参以轻疏，徐洄溪治热，取裁于三承气，治痰，取裁于三泻心汤，其知道也。夫又忆前二十年，在广乡居，有妇人负子而哭，余妻遇诸园外树下问之，陈姓业农，夫远出，子四岁，名苏，目疾久，日数十里赴澳门求医，胬肉遮睛，两目无睹，引至家求治。余曰：膜厚失明，余非专科也，奈何？却不获已，脉弦，肌黄而舌赤，善怒嗜土。余曰：此肝脾之积所致也。姑以白蒺藜、木贼、夜明砂、谷芽、鸡内金各二钱，青黛八分，白芍钱半，癞虾膜干二枚，川白芷钱半，葛根、柴胡各八分，上引之，另以蛇蜕皮一两，煮水煎药，别以龙眼树七枚，每日煎水，熏洗兼服，以去膜，十日后，左目有微明。即授以广西茶客，传余岳丈吴公绍芝疳积上眼屡验方，草决明八分，鸡内金一钱，白蒺藜六分，珍珠末五厘，共研细末，以不沾水雄鸡肝一具，夹药末蒸食，上药一料，分二次，用约半月，效甚。陈苏服过四十次，左目复明，合记之者，以杨君尊堂，嘱认余为谊亲，数年来候问络绎，陈君至今，年逾弱冠，余已北上，岁时必函候起居，信爱如此。悠厚如此，非惟两君感余。余实感两君矣，厚能载福，其愈也，天实为之也，余敢贪天之功，而以为己力耶！
（《医学杂志》1932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