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马吉农的真伪、存在与否,人们意见不一。认为确有此人的说他真名为麦赫迪或伊本·盖斯,持这种意见的占大多数。有人认为,他的全名为盖斯·本·穆劳瓦哈·本·穆扎利姆·本·盖斯·本·拉比亚·本·加达·本·阿米尔·本·沙阿沙阿。也有人说,他的真名叫盖斯·本·穆阿兹,是属于努梅尔·本·阿米尔·本·欧盖勒家族的;还有人认为,他属于加达·本·卡布·本·拉比亚·本·阿米尔·本·沙阿沙阿家族。
能证明他的真名为盖斯的是他的情人莱依拉。莱依拉的一首诗中有这样的话:
但愿我知祸连灾,
何日能见盖斯来?
当有人问阿斯玛仪 “他为什么叫马吉农(疯子)”时,他这样说:“他并不疯,只是有点傻,就像艾布·哈亚·努麦里 那样傻。”
否定实有其人者包括伊本·达布。他说过:“我问过阿米尔家族的人:‘你知道谁是马吉农吗?他是写诗的。’”那人说:“等我们吟诵完明白人的诗后,再去说疯子的诗。疯子们太多了!”我说:“我指的不是疯诗人的诗,而是一个阿米尔家族 里的诗人,叫马吉农,他是因爱而死。”那人说:“扯得太远了!阿米尔家族的人都心宽体魄,没有心弱智低的人。”
阿斯玛仪还说过:“世界上有两个人有名无实。一个是马吉农,一个是伊本·吉丽娅。这两个人都是传述家杜撰的!”
有人援引伊本·卡尔比 的话说,所谓马吉农和他的爱情故事实际上是一个伍麦叶家族的小青年编的。这个小青年爱上了他的表妹,但他又不愿意别人知道这件事,就编造了一个疯诗人的故事,并把民间流传的一些描写疯子的诗作统统归到他身上。
但是,持肯定意见的人说,马吉农的父亲穆劳瓦哈死于他疯癫之前。他在其父坟前宰杀了他的母驼,作诗说:
祖沙
坟前把驼杀,
永别亲属无牵挂。
为父殉畜习如此,
明日步行无座驾。
芸芸众生终归主,
奠酒虽苦强喝下。
据说,他的情人莱依拉是麦赫迪的女儿,全名叫宾特·麦赫迪·本·沙德·本·拉比亚·本·哈里什·本·卡布·本·阿米尔·本·沙阿沙阿。马吉农在诗里说她是:
尽采天下美,艳丽集一身。
恍若美羚现,倘若角不伸。
有人转述阿斯玛仪的话说,我曾询问过一个牧羊人,他也是阿米尔家族的人,问他马吉农的真假。那个牧羊人反问我:“你问的是哪一个疯子?我们这里有很多人都被说成疯子。”我跟他说,我问的是一个专门写诗赞美一个叫莱依拉的女孩子的疯子。那个人说,我们这里所有被称为疯子的人都写诗赞美莱依拉,他们的情人都叫莱依拉。我说,你找出一个写这种诗的疯子做例子,他就为我吟诵了一个叫穆宰哈姆·本·哈里斯的马吉农写的情诗:
心儿狂迷莱依拉,
犹如恋母小童娃。
快快苏醒逃情网,
今日求医时最佳。
我又对他说,你再为我找一个马吉农!他又为我吟诵了一个叫穆阿兹·本·库莱卜的马吉农写的诗:
常与莱女戏情会,
心儿与美总相随。
难忍不断相思苦,
眼中泪去又泪回。
为爱莱女肝欲裂,
越忍越痛不堪罪。
我不甘心,对他说,再找一个!他又为我吟诵了一个叫作麦赫迪·本·穆劳瓦哈的马吉农的诗:
妹即我生无人比,
难料或将离我去。
纵死唯祈莱妹回,
引你深情暖魂躯。
我又说,还有吗?再找一个来!那个牧羊人急了,说这还不够!只要智力正常,还判断不了吗?
据说,当年穆阿兹·本·库莱卜就是个情痴,他狂热地爱上了莱依拉。没想到穆宰哈姆·本·哈里斯也爱上了莱依拉。有一天,穆宰哈姆对穆阿兹说:
我俩都爱莱依拉,
为她推土建新家。
不知美运终归谁,
争情实为折磨她。
你心已乱半疯癫,
又乱我心近痴傻。
据说,当穆阿兹听完后,就由半疯变为全疯了。
哈伦·本·穆萨 也曾讲述过:我曾询问过艾布·伯克尔·阿兹里有关如下两句诗的真伪:
告我台曼
是她家,
莱妹暑天来度夏。
无奈夏月已消尽,
望眼不见莱依拉。
艾布·伯克尔说:这是加米勒的诗。但他也不知道马吉农是谁。我问他:难道除他外还有别人吗?他回答说是的,随即为我吟诵了如下诗句:
我惧突然死将至,
心中尚有不了情。
每次相会情难忘,
不知心中留何影。
人说他已患痼疾,
虽然我知何药灵。
持肯定态度的传述者都确认马吉农爱情传说的真实性。他当年追求的莱依拉是麦赫迪的女儿,族谱如前所述。她的别号是乌姆·马立克。她与马吉农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同牧羊,长大了,她才不再出门。马吉农有诗说:
我爱莱妹发未青,
伴中稚乳未露胸。
两小无猜牧羊仔,
但愿永活童年中。
据说,有一次,伊本·穆赖克清晨正宣礼时,耳边听到了艾赫达尔·久迪在阿斯·本·瓦伊勒房中高唱这两句诗,一下子走神了。本来正在高喊“速来祈祷”,一下子说成了“速来牧羊”。全麦加城的人都听到了。伊本·穆赖克不得不向全城居民郑重道歉。
有人说,他之所以爱上莱依拉是因为当年他喜欢和女孩子调情。有一次,他骑驼出行,路遇一个欧盖勒家族的名叫凯莉玛的女孩子。她人长得漂亮,又很聪明。通过凯莉玛,他认识了跟她在一起的一群女孩子。她们邀请他下驼同坐,戏乐谈诗。他当时身穿两套豪装,外加绿袍,头戴礼帽。他坐下来和她们一起谈笑议诗,玩得很开心。他对这群女孩子印象很好,决定暂缓行程,和她们多待几日,就为她们宰杀了他的一只母驼,和她们一起烤驼肉吃。就在她们吃得高兴之际,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位漂亮公子,来了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吃。姑娘们的注意力马上被他吸引去了,很热情地对他说:“你今天可是沾光啦,武士!”马吉农感到被姑娘们耍了,很生气。他站起身来,说出两句诗:
我为凯妹宰母驼,
此席反接不速客。
珠光宝气叮当响,
不如迎我碰脚镯
。
那位武士公子故意挑逗他,对他说:“咱们比试比试怎么样?摔一跤,敢吗?”马吉农不屑地说:“我没工夫陪你玩!你有兴趣一个人到没人的地方自己练吧!最好别让她们看见你!”又随口说了一句:
野外相斗我必胜,
若敢抛石也难赢。
第二天天一亮,马吉农就离开了那群姑娘。路上,他遇到了莱依拉。她正坐在自家院子里,而她原来也在头天吃驼肉的那群姑娘里。当时,她和他就已经暗生情愫,互相爱慕了。他看到莱依拉时,她正在和邻居家的女孩子们闲谈。他停驼问候她们,她们请他下驼坐坐。他巴不得趁机和莱依拉说说话。莱依拉也很想知道,她在马吉农心中的分量是否和他在她心中的分量一样。因此,她故意不和他说话,而只跟旁人说话,冷落他。女孩子们已经知道了他和昨天那位不速之客的事,就问马吉农:“你后来和那位武士又谈了什么了吗?”“跟那种人有什么好说的!”马吉农不想接这个话题。等他终于有机会能和莱依拉说话的时候,当地的一个小青年闯进来了,莱依拉又故意热情欢迎他,随即和他窃窃私语,谈了很长时间才叫他走了。这时,她发现马吉农的脸色非常难看,她马上吟诗说:
你我人前故显憎,
各在心中分量重。
望目难知心所想,
情爱暂且藏心中。
当马吉农听完此诗,猛吸一口气,大喊一声,昏厥过去。周围的人手忙脚乱地往他脸上喷水,过了一个多时辰,他才苏醒过来。至此,两人都已深知各自内心对对方的爱。
据说,当马吉农和莱依拉两人相爱的事传开后,人们纷纷去寻找抄录他为她写的诗。马吉农也正式上莱依拉家求婚。他拿出五十峰红驼作为聘礼。没想到,有一个叫作沃尔德·本·穆罕默德·欧盖里的人也上门求婚,而他带来了十群骆驼,包括牧驼人。莱依拉的家人说,我们将在你二人中间做一选择,选上谁就是谁。马吉农吟诗说:
莱妹有权选郎君,
仔细认清被选人。
莫让小人换君子,
莫因嘴馋只看荤。
幼时见喜有劲跑,
待到年长力不顺。
独居之人梦婚配,
无钱之人急需金。
莱依拉最后被迫选择了沃尔德,嫁给了他。
据说,导致马吉农疯癫的是莱依拉与他幽会时吟诵的两句诗:
你我人面装互憎,
实为互爱心中明。
私密最终无所隐,
只因目光会言听。
马吉农听后一头栽下地,昏死过去。等苏醒过来后即意识丧失,不能自制。身上只要有衣服就撕烂;只要走路就光脚;成天玩土,收集骨头。但只要在他面前提起莱依拉,他反倒会清清楚楚地叙说,文通字顺,不错一词。他再也不做礼拜。如有人问他,为何不做礼拜,他拒不回答。他父亲只好把他拘禁在家里,但他天天拼死反抗,经常咬破嘴唇或舌头。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放他走,再不管他。他遂四处流浪,漂泊不定。
据说,在此期间,马吉农曾找过欧麦尔·本·阿卜杜·拉赫曼。当时此人被麦尔旺·本·哈克木哈里发任命为卡布、古谢尔、加达三个部族的施舍品收纳官。马吉农请求欧麦尔收纳官带他离开伤心地,跟他的仆从一起到外地去,以便好过一些,欧麦尔答应了他。没想到,莱依拉的族人知道此事后一起来见欧麦尔,对他说,马吉农并不是真想离开此地改过自新,而是想借机入室调戏女人。他们已将他干过的此类恶迹呈报给了总督,总督已下令,只要再发现他入室不轨,他们可以先斩后奏。欧麦尔马上撤回了许诺,为表示歉意,送给了他几峰骆驼。马吉农退回了他的礼物,说了如下的话:
已退赠驼情,背诺心不诚。
无信人已走,留我悲自承。
马吉农的疯癫持续了很长时间。有时偶尔走进居民区时会有一丝孤独感,大部分时间全身一丝不挂,满嘴胡言乱语,趴在地上乱画一气,和沙土石块做游戏,不理睬任何人。人们有时想寻他开心,故意激他说话,就有意提起莱依拉,他会马上开口,回答他们的提问,为他们朗诵自己写的诗歌,好像瞬间变成了正常人。就这样,一年多过去了。
第二年,又一位新的收纳官来到了他所在的部落,他叫努凡·本·穆塞希格。一到此地,赤身露体正在玩弄土坷垃的马吉农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喊了一声自己的仆从:“孩子,拿件衣服来,送给那个没衣服穿的人!”仆从对他说:“您不认识他?”“不认识。”“他是本地人,是个疯子,他从来不穿衣服,也不想让人看他,不管你扔给他什么他都把它撕掉。他原来有衣服穿的时候是他父亲愿意为他花钱的时候。”一听此话,那位收纳官来了兴致,遂主动上前跟他说话。说了半天,他没任何反应。仆从提醒他:“如果您想让他说话,您就提一下莱依拉!”那位收纳官就提了一下莱依拉这个名字。果然,马吉农马上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从他对她的爱、他的怨、他的恨,一直到他为她写的诗,一边说一边一首首朗诵他的诗。努凡问他:“是爱情使你变成了今天这样?”马吉农回答:“是的,它还会让我变得比你看到的更糟!”努凡更感兴趣了,进一步问他:“你还想叫她嫁给你吗?”马吉农答:“想!能办到吗?”努凡说:“你跟着我,我带你再去见她的父母和亲属,我出面替你向莱依拉求婚!我替你出大量的聘礼去诱惑他们!”马吉农问:“你认为这行得通吗?”收纳官很有信心:“你就看我的吧!”他让马吉农沐浴更衣,马吉农乖乖地听从他,就像一个完全正常的人。有人很快把这件事报告给了莱依拉的族人,又像上次一样,他们纷纷手拿武器赶过来见收纳官,对他说:“我们坚决不让这个疯子迈进我们的门槛,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活!总督已经给了我们先斩后奏的权力,只要他敢踏进我们任何一家的门,我们都可任意处置他,包括杀了他!”收纳官无论怎么好言相劝,那些人都一概拒绝。一看如此,收纳官泄气了,对马吉农说:“算了吧,咱们撤吧!”马吉农生气了:“你说话不算数!”收纳官说:“这总比发生流血冲突好吧!”马吉农为此作诗说:
睿智被窃实可悲,
昔日聪慧去不回。
无亲无友强自辩,
耻笑于人避若鬼。
一提莱妹瞬间醒,
旧忆回闪件件归。
人说疯思乃幻觉,
诬我以谎骗人啐。
信我真爱目中雨,
削我骨肉与肌髓。
莱妹避我忍情痛,
可堪避前远难为。
自从偶遇木那谷,
两情无缘再相会。
玉掌抛石衫中显,
指尖微露秀甲美。
远观倩影晨曦中,
直到孤星天际坠。
情妹影消恐难再,
只留回味和风吹。
据说,有一天,马吉农的父母及部分亲属一起来到莱依拉家,与其父商量孩子的事。他们对莱依拉的父亲说:“这个孩子算是毁了!尤其可怕的是他的疯癫。这对我们简直是灭顶之灾!恳求您,做做好事,发发善心!我们愿意多付彩礼钱,哪怕倾家荡产!只要您同意把莱依拉嫁给他。”莱父表示绝无商量余地,发誓绝不将女儿嫁给马吉农,哪怕休妻也不同意!他说:“我没想到,这辈子能因这件事让自己和族人丢尽了脸面!整个阿拉伯人中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丢脸的人!我是把最耻辱的烙印烙在自己亲闺女身上!”话说到这份儿上,他们只好告辞。莱父怕夜长梦多,没过多久就把莱依拉远嫁本部族一男子。马吉农听到消息,精神彻底崩溃了。
有人给马吉农的父亲出主意,劝他带马吉农去麦加朝觐,祈求真主佑助。嘱咐他父亲朝觐时,把马吉农挂在天房帐幕上,哀求真主宽恕他,让他变爱为恨,说不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他父亲就带他赶到圣地去朝觐。没想到,当按礼仪进行到夜宿米那山时,夜里突然有人不断大喊:“莱依拉呀!”他父亲一听,是马吉农的声音。喊声撕心裂肺,让人毛骨悚然,整整持续一夜,直到天亮。马吉农已精疲力竭,昏死过去。待他醒来时,茫然不知所措,口中念念有词:
致哀旧地心血激,
从此不再忍自欺。
所爱虽显遥不及,
莫若墓中抚身躯。
米那呼你心惶恐,
撕心裂肺竟不喻。
遍呼莱妹无迹寻,
或避荒野远迁徙。
回到天房处,他父亲命他:“去!将身体挂在帐幕上!祈求真主宽恕你的迷情!”他很顺从地将身体吊挂在幕帐之上,口中却说:“真主呀!祈求您再增添我对莱依拉的爱吧!不要让我忘掉她!”至此,他是实实在在地疯了。
他每天在荒野中与兽类为伍,饿了抓把野草,渴了跟随野羚找水源,蓬头垢面,披头散发,几与兽类无异。禽兽也与他慢慢熟悉起来,视之同类,相遇时不躲不逃。不知不觉流浪到了沙姆边境,那一天,他忽然恢复了意识,开口向一位路人询问内志在哪儿。那人问他,要去往内志何处,他说,你为我指一下方向就行。当地人闻讯赶过来,想要给他穿上衣裳抬他走,他坚决拒绝。他们只好为他指引了回内志的路。
有一次,马吉农在路上遇到了莱依拉的丈夫。当时天很冷,她丈夫正在烤火。马吉农站在他面前说:
问君夜拥莱妹否,
抑或秀口吻难收?
可见额发颠君面,
有如雏菊抖露珠?
莱依拉的丈夫说:“你要一定逼我说,我就说‘是的!’”
只见马吉农猛地从炭火盆里抓起两根木炭,想砸向莱依拉的丈夫。木炭尚未出手,他忽然倒地昏厥。炭火带着他烧焦的手掌肉掉落地下。莱依拉的丈夫被他的举动吓蒙了,半天没缓过神来。
据说,在马吉农疯癫之前,有一次,亲属们带他一同到村谷去购粮,半路上经过一处叫作努阿曼双山 的地方。同去的几个小青年对他说,此地叫努阿曼双山,莱依拉曾经在此地住过。马吉农问他们:“此地经常刮什么风?”他们告诉他:“是东风。”他马上说:“我不走了!我也要在这里住几天,直到东风吹来。”他们就抛下他走了。等他们各自购好粮返回时,发现他还在那里,告诉他们说,他住下三天后就真的刮来了东风,很幸运。为此,他说:
努阿曼山好清凉,
微风拂面精神爽。
消暑解忧透肝肺,
五脏疾患一扫光。
东风入心情思起,
只怕风停愁难藏。
自从莱依拉的父亲拆散了马吉农与他女儿的婚事后,马吉农就时不时骚扰她和她亲属的家庭。他们实在不堪其扰,就向总督告状。总督做出了只要马吉农再敢骚扰,就可以杀他的决定,并把此生杀大权交给他们自己。他们把总督的决定告诉了马吉农,没想到他并不当一回事,反倒说:“我就盼着死呢!你们赶快把我杀了吧!”他们知道马吉农虽然这么说,实际上仍然在等机会。只要他们放松警惕,他就会到他们住的营地乱窜。如果发现各家无人,他会直奔莱依拉家。然后在她家里大哭大闹、满地打滚、肆意折腾,搅得人仰马翻,直到昏死过去。
据说,在马吉农疯癫之前,莱依拉曾经许诺过他,如有机会,会邀请他到家里做客。马吉农把此事放在心里,一直盼望着她兑现承诺。他经常提醒莱依拉,不要忘了这件事。莱依拉一边叫他放心,一边又总是找理由拖延。直到有一天,马吉农终于找到机会自己来到了莱依拉家。那天,营区里的男人们都不在,只剩女人们看家,他只好和这群女人坐在一起聊天。而莱依拉并不出来见他,只是躲在屋子里听他说什么。马吉农和女人们聊了半天还见不到莱依拉,就对她们说:“我最近新作了一首诗,你们想不想听?”她们说:“当然想听!”马吉农就吟诵起来:
不见男人心不宁,
新烦旧躁欲填膺。
只有一敌心有善,
允我再延还债情。
仍认诺债拖不免,
但拒面商何时清。
致谢不回或应允,
只为圆梦心愿成。
宁违众意忍煎熬,
为谅一人强再等。
女人们听后对他说:“你诗里提到的那个敌人对你实在不公平,你活该倒霉!”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拿他取笑,终于把马吉农说哭了。莱依拉也觉得很对不住马吉农,也禁不住偷偷落泪。马吉农最后只好离开了。
还有一次,有人问马吉农:“你那么爱莱依拉,你最欣赏她哪一点?”马吉农说:听我给你讲两件事你就明白了。
有一天夜里,我家来了两个客人。准备待客饭时,发现奶油没有了,我父亲叫我到莱依拉家去借一点。我来到她家,跟她父亲一说,她父亲就吩咐莱依拉去找一个空皮口袋,装一口袋给我。我正好带了一只木杯子,莱依拉就用这只木杯子往袋子里舀奶油,我和她借机就聊起天来。我们光顾聊天了,以至于奶油从袋子口溢出来,一直流到脚面上都没察觉。
还有一次,因为天冷,我父亲叫我到莱依拉家去借点炭火。我当时用一件斗篷裹着身子就去了,莱依拉临时用一块破布包着几块木炭就递给我了。当时我和她也是一边干活一边趁机聊天。没想到,木炭把破布点着了。情急之下,我从斗篷上撕下一块布去裹炭,又烧着了。就这样,烧一块撕一块,一直撕到只剩遮羞的地方了,而我当时却浑然不觉。
据说,当马吉农刚有点疯的时候,不吃也不喝。他母亲非常着急,就去找莱依拉想办法。对她说:“我儿盖斯因为喜欢你疯了。他每天不吃也不喝,一心只想见你,你能不能过去劝劝他?说不定他一见到你,就明白过来了,不疯了。”莱依拉说:“白天去不行,族人看见了要闹事,不安全!我晚上去你家吧!”莱依拉晚上来到马吉农家,对他说:“盖斯哥,你母亲说你是因为我才疯的,不吃也不喝。这可不行!你应该敬畏真主,珍惜自己的身体,不能糟蹋自己!”马吉农痛哭起来,说道:
她问我因何而疯,
我说情爱比疯重。
情爱难唤世人醒,
只叫疯者一时疯。
吟罢,两人抱头痛哭。那一夜,两人哭哭谈谈,谈谈哭哭,一直挨到破晓,才依依不舍地分手。这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据说,他之所以被人用马吉农这个别号称呼,是因为他下面的诗句:
疯癫之人心如何,
不贪之爱已摆脱。
纯洁情谊挂她心,
也刻我心永难夺。
还因为他下面的诗句:
人人见我称疯子,
莱妹面前我确疯。
夜夜绽放青春美,
只求舒心与安宁。
还因为下面两句诗:
疯癫专为莱妹患,
永不弃爱永不断。
提起即哭思难却,
泪掩双颊抹又现。
还因为下面两句诗:
若将我爱传四方,
仇敌也会哭断肠。
情爱刻心意难扭,
一旦迸发终疯狂。
还有如下这首:
卧榻难寻莱妹影,
夜深人静鸟不飞。
或驮莱妹偷飞走,
良心若此堪可悲。
相约密林隐不现,
若有神力移难追。
为何近身心不宁,
难忍远离心更累。
茫然不知开何方,
何计何法如愿遂。
岁月无情时不待,
我应一搏力挽回。
当初何不决断下,
智体皆强气正威。
你我友情虽尚在,
已成自慰恨难为。
生活尽扰乱无序,
命运催我随你归。
据说,莱依拉最后被迫嫁给了赛基夫部族的一个男子,马吉农有诗说:
从此莱妹变囚徒,
日日欲解赛人缚。
赛人囚她欲求富,
只因钱少开财路。
有一次,马吉农故意从她丈夫家经过,但不打听她,也不回头,一边经过一边说:
此地有屋不愿访,
一个爱人进此房。
因情远你怕再见,
已故岁月你自扛。
跨门必温旧日史,
喜中掺悲更添伤。
当他听说赛基夫的迎亲驼队已经到了她的新家,又写诗说:
欢喜无限驼队走,
丑黑老鸦叫分手。
呱呱哀号催别离,
恰似盗贼抢人口。
夺爱强娶事已明,
担惊受怕不敢吼。
被驱被赶老鸦鞭,
不说自明下轿后。
熟视无睹平生事,
无力改变难揭丑。
亲情从此离愈远,
裂痕难愈各自走。
自古多少友与邻,
最终无奈分左右。
据说,马吉农和莱依拉从孩童时代起,就在一起放羊,他俩放羊的地方叫图巴山。当马吉农疯癫后,就又流浪到了这座山地,在那里浪迹了很长时间,以回忆当年他和莱依拉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就这样,他不知不觉流浪到了沙姆边境。没想到,到了边境地,他突然恢复了意识。发现自己来到了不熟悉的地方,就开口问牧羊人:图巴山在哪里?阿米尔部落怎么走?牧人指给他说:沿着天上的一颗星星的方向走。他就顺着深夜那颗星星的方位走啊走,没想到,他竟来到了也门地界。他发现,周围的地方自己更不熟悉了,就又问当地牧羊人:图巴山在哪里?阿米尔部落怎么走?当地牧人又指给他一颗星星,叫他顺着星光的方向走。他最后终于又走回了图巴山。当他看到熟悉的图巴山时,随口吟道:
终见图巴心欲哭,
盛赞真主指我路。
脚踏熟地泪狂洒,
高喊惊呼气畅舒。
又见旧邻亲属面,
再识多年老朽屋。
快将别后新景记,
更把新人新事补。
我哭今日警明日,
生离死别各相促。
大雨小雨止又下,
泪滴泪水抹又出。
阿米尔家族的一位男士曾提到过一件事:那一年春天,雨下得很大,连续下了三天,到第四天,终于放晴了。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到山谷中散心。我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就向他走去。发现那人是马吉农,正一个人坐在那里抹眼泪呢。我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就坐过去劝他。我说了很多话,劝了他很长时间,他一声不吭。最后,他抬起头来,满脸泪水地看着我,说出了如下的话:
激流引我泣,泪水目中溢。
只因它告我,流经她家地。
有家不能回,被弃若外戚。
孤坐沙堆上,爱人已离去。
人生无所乐,除非爱人依。
有一次,马吉农在漂泊中,无意中遇到了莱依拉。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昏倒在她面前。莱依拉赶快招呼附近的几个小伙子和姑娘,把他扶起来,擦去他脸上的泥土。他们请求莱依拉能留下来照顾他一会儿,莱依拉说:“我还是不过去的好!”想了一下,她对一个姑娘说:“你去对盖斯说,莱依拉向你问好,并让我传话给你,你现在这个样子让她非常为难!她如能有办法帮你治病,一定会亲自把你的病治好!”那个姑娘把话传到后,马吉农慢慢苏醒过来,对那个姑娘说:“请你转达我对她的谢意!告诉她:‘我等不及啦!你就是我的病和我的药!我的生死也全在你手中!你让我承担了无尽的苦难和灾患!’”说着说着,他又痛哭起来,吟道:
她是太阳暖心房,
光隔虽远却在旁。
肤香随风入肺腑,
浸透全身润清凉。
晕厥不止昏又醒,
哑口无言唇难张。
撕心裂肺手颤抖,
殃及亲朋为我伤。
身无长物唯皮骨,
皮骨将朽仍苦扛。
尘世无我立足地,
情意有价债难偿。
家族因我频遭难,
厄运难料旦夕降。
爱军四面急攻我,
此起彼伏不胜防。
施舍品收纳官努凡·本·穆塞希格心里仍然惦记着马吉农,那一年,他又来到牧区寻找他。他对我们说:我回到牧区,四处询问马吉农的下落。牧民们告诉我,他已经变成了野人,很久都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只好自己去找。有一天,我率领一队猎人去捕野羚羊。我们往黑马山方向行进。当走到一处密林时,发现远处出现了羊群。里面隐约有一个人影晃动,在密叶的缝隙中若隐若现。我在树木的遮掩下一点点靠近他,确信他就是马吉农。当接近羊群时,我爬上了一棵大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马吉农蓬头垢面,发长及肩,与野人无异。我怕认错了人,仔细地盯着他看了又看,是马吉农无疑。只见他来到一棵树旁,伸手摘野果子吃。就在他往上抬头的一瞬间,我有感而发,随口吟出他的一句诗:
我哭莱妹心难会,
相隔虽远路同归。
羊群一下子被我的声音惊吓,四散而逃。马吉农却接起我的尾音,继续吟诵下去:
唯愿听我前来会,
主人却令客人催。
斥其无知泣单眼,
慰后双目同泪垂。
莫忘当年舒心日,
护好心肝不再碎。
心仪之夜追无迹,
泪湿衣襟任其飞。
孺子常拒明人谴,
尚未成年欲婚配。
若着双袍出门游,
必引靓女秀目追。
努凡说:当吟至此处,马吉农再一次昏厥倒地。我又接着他停吟之处往下吟诵:
莱妹之房已荒废,
只剩灶台与草灰。
岁月已随莱妹去,
驻足之地不再归。
君之骸骨随肉朽,
犹如做签削木髓。
听到此处,马吉农再一次苏醒过来。他抬起头问我:“你是谁?”我回答:“我是努凡·本·穆塞希格。”他向我问好。我接着问他:“自从上次分手后,你是怎么过来的?又发生了些什么事?”他随即吟诵说:
莱妹被拘禁见人,
逼我起誓不进村。
女方家人恐吓我,
阴诱莱妹恨我心。
岂知我情深似海,
她心早已俘我心。
这时,野羊群正好又从他身旁跑过,他立刻起身追之而去,再一次消失于山野中。
据说,下面这首诗中有数行被人谱曲,并广泛传唱:
倘若岁月如烟去,
你我天命同相依。
夜过月走去无回,
只有爱心永不移。
灾去祸来夜夜至,
唯惧难知报丧期。
不离不弃同命连,
无论生死或朝夕。
有一天,一个外乡人从马吉农身旁经过,他当时正坐在沙地上玩着石头,一边画来画去。那个人就势坐在他身边,想和他交谈。他说了很多话,有严肃劝诫的,也有诙谐逗笑的。而马吉农没任何反应,一直在那玩着。那个人说了半天,见他一声不吭,就问他:“兄弟,我说了半天,你怎么不搭话呢?”马吉农这才意识到那人是在和他说话,就说:“抱歉!我不知道你是在和我说话!”说完又抽泣起来,吟道:
思绪麻木不解语,
只因莱妹占我心。
用石划沙即说话,
全部意识在他人。
有一年春天,马吉农流浪到了一处山谷,听到一只鸽子咕咕地叫,便开口吟道:
林中小鸽为何痛,
是否爱侣别无影?
情爱思念引你泣,
彷徨林间诉衷情。
欲求绿叶听你诉,
岂知哭声应哭声。
有人说,马吉农曾经多次随其同族人外出。有一次,走到一个岔路口,其中一条路可以拐到莱依拉的家。他请求同行人跟他一起走这条路,同行人不同意,他就一个人沿这条路走了。一边走一边说:
何曾敢弃莱妹情,
可有一夜试耐性。
掉转驼身事神圣,
责任重大不可轻。
被弃之人心如火,
转驼之人火更浓。
祈主宽恕莱妹女,
有权罚我手必重。
有一天傍晚,马吉农和他的堂兄弟们坐在一起闲谈,他心情烦躁,堂兄弟们纷纷劝他。正待他们谈累了,想安歇之际,突然,他们对面的一棵树上传来了鸽子的叫声,马吉农蹭的站起来,对着鸽子说:
夜静突闻树鸽号,
为何它哭我欲觉?
倘若心诚真有爱,
我必先它把泪抛。
说完又痛哭失声,昏厥倒地,一直到第二天太阳初升才苏醒过来。
有一次,马吉农在路上看到有两个人用绳子拴着一只母羚羊牵着走。一问,是那两人猎获的,马吉农的泪水立刻就流出来了。他对那两个猎人说:“求你们把它放了吧!我用一只幼驼来换它,怎么样?”那两人同意了。他俩刚把绳子解开,那只母羚羊就拼命逃走了。马吉农看着母羚羊逃远了,对那两人说:
拴羊朋友你可明,
此羊犹如莱妹影。
今日救羊脱罗网,
仿佛解开莱妹绳。
他又冲着那只逃远的母羚羊说:
莫慌莫怕莱妹影,
老友救你脱暴行。
假若你能停一时,
我心或从悲中醒。
我已助你解桎梏,
你与莱妹或同命。
有一次,一群姑娘凑到马吉农身边,对他说:“为什么你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莱依拉一个人?她也是跟我们一样的女人。你能否分出一点你的爱给我们中间某个姑娘,这样你的爱就更圆满了,也能补偿你受损的身心,使它尽快恢复健康!”马吉农对她们说:“假如我能做到这一点,把我对她的爱分给你们,我早就分了!我也就能和你们一样,过着安心、舒适的生活,但我做不到啊!”姑娘们问他:“那你最喜欢莱依拉什么呐?”马吉农说:“她身上的一切!所有我从她身上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我都喜欢!她落到我眼帘中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进到我心里的一切都是珍贵的!我曾经竭力想从她身上找出一点不好的感觉,或是不雅的举止,或是有瑕疵的言行,以作为忘掉她的理由,但我失败了!”姑娘们又说:“那你跟我们描述一下你心目中她的形象。”马吉农随即吟诵道:
白嫩似雪面姣好,
冷目柔光现夜空。
丽容刻心惹人忌,
倩影勾魂令人惊。
泪眼脉脉瞳中涌,
墨目深深省描睛。
话未启唇羞色见,
谨言慎行妇中英。
伊本·艾阿拉比 读完他的这首诗评价说:“此诗句美辞丽,堪为精华!”
有一次,与马吉农同族的一个人找到他,对他说:“我要去看望莱依拉家的一个亲戚,你有什么话想捎给莱依拉吗?”马吉农说:太好啦!你听好了,我的话是:
心因失望已濒死,
自我安慰仍示强。
望你虽伤情犹在,
坚信我心同我想。
时光虽短及时乐,
凡尘之中觅馨香。
那人来到莱依拉家,当着她的面把这首诗诵读给她听。莱依拉听完后泣不成声。然后对那人说:替我向他问好!你对他说:
我心随时为君赎,
唯君能慰能安抚。
忍对天命莫失望,
我仍为君忍悲苦。
那人回来后把莱依拉的答诗诵读给马吉农听,马吉农听后亦失声痛哭,又哭昏过去。待他苏醒后,对那人说:
我叹贞爱仍犹在,
虽成话柄族间传。
死亡亦成寻常事,
逼我天天死又还。
有一次,马吉农的父亲请求一个来自塔伊夫的人去见马吉农,要求他去骗他一下,好叫他儿子对莱依拉死心。他父亲对那人说:“你去对我儿子说,你最近刚见过莱依拉,然后观察一下他的反应。如果他急切地想知道莱依拉的情况,你就骗他说,莱依拉一听我提到你就开口骂你,说你欺骗了她,败坏了她的名声,她从未和你秘密约会过……如此等等。”那个人就按着他父亲的要求做了,见到马吉农后,把他父亲要求他说的话说给他听,特别强调莱依拉骂他的话。没想到,马吉农好像丝毫不在意地说道:
东风掠过故乡水,
我心迎风震欲碎。
风若源自北方起,
我心却因南方推。
情誓刚刚言犹耳,
爱思复回情地归。
无数月夜温柔人,
转身即成陌路鬼。
莱妹理应责骂我,
心安无怨恕其罪。
那一年,有一个穆拉家族的人外出漫游。他赶着驼队和羊群,从希贾兹走到沙姆,经过了台曼、萨拉 等地。正行走间,忽然下起了雨。忙乱中,他发现远处有一座帐篷,就冲着它急奔而去。那人说:我来到帐前,气喘吁吁之际,我听到帐内一位妇人对仆人说:“请他下驼避雨!”我急忙跳下驼鞍。那位妇人又说:“你去问问他从何方而来?”我说是从帖哈麦和内志而来。妇人大声说:“先生请进帐!”我规规矩矩地走进帐里。只见一条幔帘垂下,隔开了我和那位妇人。那位妇人在幔帘后面问我:“先生在内志地区还到过哪些地方?”我答:“内志所有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又问:“都在哪些家族下榻过?”我答:“在阿米尔家族住过几日。”只听妇人惊叹一声,又问:“具体住在阿米尔家族哪一家?”我答:“哈里什家。”只听那位妇人开始抽泣起来。过了一会儿,又问我:“你在他们家听他们提到过一个青年疯子的故事吗?那个青年名叫盖斯·本·穆劳瓦哈,绰号马吉农。”我答:“是的!我正好住在他父亲家里,我也去看望过他。他每天在荒漠中游荡,与兽类为伍,没有意识,也听不懂别人的话。奇怪的是,每当提起一个女人的名字,叫作莱依拉的,他就痛哭不止,就吟诗赞美她!”听到此处,只见那位妇人把幔帘拉起,我一下子惊呆了。坐在我面前的妇人仿佛是半轮明月,艳丽炫目,我一生中从没见过如此美貌之女!只见妇人开始痛哭起来,越哭越厉害,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哀号。我慌了,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赔罪说:“求真主保佑,我没说错什么话吧!”妇人只顾哭,并不回答我。许久许久,才对我说:
但愿我知灾连灾,
何日能见盖斯来?
本人岂会自己现,
真主不佑失君怀。
说完,她又继续哭,差点儿哭晕过去。待她终于平静下来后,我大胆问她:“敢问您为何人?因何痛哭?能否告之一二?”那夫人说:“我就是他不幸的情人莱依拉!愿主饶恕,我至今未能去抚慰他!”
那人说:我平生第一次见过如此刻骨铭心之爱和悲痛欲绝之情。
据说,那一年,一个穆拉家族的人来到阿米尔家族营地,想见马吉农。那个人说:在他族人的指引下,我找到了他父亲家。我看到,马吉农的父亲已经是老迈之人,他的几个兄弟也都已成年。他们家很富足,驼牛羊三畜兴旺,满圈满栏。但一提起马吉农则都泣不成声。老父亲说:“当年他是我这几个儿子中间最受我器重,是我最喜欢的孩子,他看上了我们本家族的姑娘莱依拉,她也是个好姑娘。当他两人的事情传开以后,姑娘的父亲怪罪他俩未经父母之命,私自相许,给族人丢脸,有意不把她嫁给马吉农,而远嫁给了别人。我儿子经受不住打击,就神经错乱了。每天疯疯傻傻,浪迹荒野,心里只有对莱依拉的爱,走火入魔了!我们想过各种办法,拘过他,囚过他,不让他出门。他拼死反抗,甚至咬破舌头和嘴唇。我们害怕闹出人命,只好随他去了。他离开家,四处流浪,与野兽为伍。我们每天给他送饭,把饭放到他熟悉的地方。他什么时候感到饿了,看到周围无人了,就会去吃。”我请求他们父子为我找一个马吉农当年的好朋友。他们告诉我,有一个年轻人,跟马吉农关系最好,马吉农最信任他。马吉农写过吟过的所有诗歌,都是他记下来帮他保管的。我找到了他的那位年轻朋友,请他带我找到马吉农。那位年轻人说:“如果你是为了得到他的诗,那么,马吉农所有的诗都在我这里,包括昨天写的。我明天就要去看他。明天他要吟出什么新诗作,我回来也送你一份。”我对他说:“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想自己去找他!”那个朋友说:“他害怕生人,你会吓着他!到时候还会怪罪我,说不定就作不出新诗来了!”我还是坚持自己去找他,他朋友没办法,只好告诉我,马吉农可能在附近的荒漠里。并叮咛我:“你见到他时,要慢慢地,非常友好地接近他,不要让他感到你怕他。他可能吓唬你,向你扔东西威胁你,你不要怕他,眼光不要总盯着他。直到他平静下来,你就开始吟诵爱情诗,最好吟诵盖斯·本·宰利哈的诗。他会和你的诗,因为他最喜欢宰利哈的诗。”我出发奔向荒漠,走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下午,终于远远看见了他。他正坐在沙堆里,用手在沙子里写写画画。我大大方方地走近他,他一下子跳了起来,与野兽看见人无异。他抓起身边的石头向我扔过来,我躲闪着。我试着坐在他旁边,他警惕地跳起来避开我。就这样相持了一段时间后,他慢慢地不害怕了,最后终于平静下来了,继续在沙子里写写画画。我凑近他,开口说:我听说盖斯·本·宰利哈有一首诗写得真好,我吟给你听:
将离老鸦请传经,
熬夜老手有技能。
如不把经传于我,
若无大翅难飞升。
已绕情敌探穷尽,
恰似我追情人踪。
马吉农把脸转向我,他已经满脸是泪,对我说:真的,我也最喜欢他的诗!你听我是这样写的:
我心今夜随妹走,
来来去去不停歇。
犹如沙鸡喜罗网,
哪怕双翅挂不脱。
我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对马吉农说:盖斯·本·宰利哈还吟过:
我因痛哭泪熬干,
示警今昔往来汉。
人说别离在明夜,
虽不情愿终如愿。
不惧我命在你手,
难知何日是大限。
马吉农又痛哭起来,哭得差点儿断了气。只见泪水已把他脚下的沙土打湿了一大片。最后,他终于又缓过气来,说:我还有一诗可以和他相比:
君近我身俘我心,
羊群已朝平原奔。
无计可施离渐远,
只将所愿留我心。
正在这时,一只母羚从他身旁跑过,马吉农马上跳起来,追它而去,很快就消失不见。我只好回到营地。第二天,我又到那里去找他,没找到。我看到一位老夫人过来做饭,我就等着,终于看到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吃饭了。等到第三天,他的亲属和我一起又到周围找寻他,一整天也没找到。第四天,我们又出去寻找,终于在一条遍地石头的谷底中发现了他,他已经死在石堆中。他的亲人把他的尸身拉回了家,净身入殓,循礼安葬。
据说,送葬那天,整个加达和哈里斯两个家族的女人全部都出来为马吉农哭丧。她们从没有这样伤心过,一个个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莱依拉家族的人闻讯后也赶过来参加葬礼,其中包括莱依拉的老父亲。老人家也悲痛万分,他说:“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我作为一个阿拉伯男人,当初只是感到他为我的姑娘写情诗有损她的贞节,败坏家族的名声,才没把姑娘嫁给他。如果当初能知道今天的结局,我绝不会让她远嫁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