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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丑汉丑婆逗人乐

丑汉丑婆,俗称丑角、丑角子,是民间传统社火中不可或缺的角色之一。

(一)

域内社火场上的丑角是多面手,能逗能演能说能唱,向来以贴近生活、插科打诨、幽默风趣、讥讽戏谑、浪漫夸张、滑稽荒诞、生动活泼见长。从城镇到乡村,古往今来,所见所闻,大多数以反映身边现实题材为主,历史题材为辅,重表演而轻说唱。要说表演,基本上是一个地域一个样,即便同处一条河道,高山与川坝之间、此村与彼村之间也存在不小的差异。至于说白唱词方面,固定传承的少,而临场发挥的多,但有其共同之处,说的全是当地方言土语,人人耳熟能详,一听就懂。当然,有时也不免夹杂有南腔北调,此纯属表演者有意为之,要么在耍怪惹笑,要么在喻世劝人,借以营造场上欢愉气氛,自然另当别论。

丑汉,民间又称其为“蛮老汉”;丑婆,又有多种俗称,如“蛮婆子”“妖婆”“肥婆娘”或“扫婆子”等。社火中的丑汉丑婆,除男女成双成对登场外,少则一人,多则三人,四人以上的极少见。各地皆承传古俗,不论是大搞还是小闹,时日是长是短,地域特色都非常鲜明,并且队与队之间都有各自的压轴好“戏”,由于节目太多,一场是耍不完的,故此人为增减,每场都有新看点。但丑汉丑婆这一引人注目的特定角色,场场都不能缺失。传统黑社火当中的丑汉形象,一般头戴旧毡帽,上身反穿皮袄,内系腰带,下着棉、麻大腰裤,脚蹬牛皮鞋或麻鞋,手持掉烟荷包的长旱烟瓶;至于面部,通常用新棉花粘成眉毛和胡须。这是一类。还有一类,大多蓬头垢面、穿戴邋遢,眼角布有团团眼屎,手操烟杆或怀抱短棍作为道具,俨然一副懒汉、叫化子的滑稽扮相,时而在场地上毫无规律地晃悠一番,时而又围着丑婆娘身前身后调情骂笑、配合表演,逗观众开心。至于丑婆形象,形同戏剧舞台上的妖旦,皆由中老年男子扮演。她们一般头戴绒线帽子,或盘髻(俗称“顶纂纂”)或戴网子,上别金银泡,耳坠纸炮或穿线悬珠,脸涂胭脂抹口红,身着大襟花面棉袄和肥腿宽腰裤子,裤口缠带子,脚蹬绣花鞋,穿戴打扮时髦也别致,手中道具多为纸扇和手帕。此外,还有一类则与其不同,头戴暖帽或顶花布大头巾,身穿斜襟大褂,外套肥大的棉背心,手里握着旱烟锅,或手里捻着麻线,或挽只小竹笼,步态七扭八歪,时不时地向观众努努嘴,飞个眉眼,做一些不着边调的滑稽动作。

社火场上,丑角的服饰随时代在变,但总是滞后一些。单就裤子而言,直至 20 世纪 60年代初,当地人不论男女老少仍普遍穿大腰裤子,裤腰为白布裆头,穿时叠腰,裤腿宽大。单裤是这样,棉裤也是如此。家境较好的,在冬季有时还加穿“套裤”(仅有两只裤管)。如今,物质越来越丰富,服饰几经“改朝换代”,人们的观念也在不断更新,但年轻人仍然不大乐意扮演社火场上的丑角,往往皆由中老年男子上阵,独当一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年轻人爱美,也爱时时表现自己,单就那不伦不类的扮相装饰,似乎觉着有损于个人形象,自然就打内心不怎么恭维,更何况生活积累有限,加上脸皮嫩出不了洋相,更难以胜任。即使有人自告奋勇想出这类身子,社火头儿和庄村老人也放心不下,一旦演砸,个人声誉得失事小,村缘集合体的声誉将会大打折扣,这是任何演职人员谁也不想看到的。丑有丑的美。显而易见,大多数丑角扮相超常,行为举止怪异,有时语言也非常蛮气,但各自有各自的绝活及个性特色。这,并不是大煞风景,俗不可耐,是一种地地道道的乡土艺术,犹如小品、相声表演中抖笑料包袱,颇能惹逗观众开心。

(二)

传统的丑汉丑婆露脸,通常在社火开场之后或节目更替的空隙间,也可在其他节目表演中作陪衬,还可以作为一个独立节目进行情节性表演,其目的是寓教于乐,活跃场上气氛。丑角是社火场上的一道亮丽的风景,是民间社火艺术大餐中的味精。如今,不论从装饰特征还是表演程式上来看,仍大量延续和保留了民国以来的传统。

丑角艺术源自生活的真实,有传统继承,有创新发展,有表演章法,也无固定章法。不丑不为美,丑到极点,也就美到极点。在表演上,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于抛一个眉眼,也将会吸引观众眼球;在说白唱词上,传统、固定不变的少,多数随心而编,即兴而演,幽默诙谐,情趣独特。丑汉说白,不拘一格,这是笔者长期从事民俗调查之后从各地社火演唱方面得出的结论。传统说白,前人很少用文字记录,多属口耳相传,变异太大,好些已时过境迁,似乎与当今时代不大合拍。但,若站在民间民俗文化的角度加以审视,价值不可小觑。现就漾水西部与礼县接壤地带流传的,从传统说白中择优录出一段,作为资料见证:

社火官,社火官,我王金殿在长安;秦州城里是州官,西礼镇守是县官;管官的官,官管的官,大大小小都是官,我是百姓的社火官,社火官。

社火官,社火官,乱世三母开的天;三皇下凡治的世,五帝兴卦在大山;观音救度大香山,民间传颂数千年,氐王兴国仇池山,仇池山。

社火官,社火官,四大元帅护两边;我头戴王帽有顶儿,身穿龙袍没领儿;腰间玉带钱串儿,脚蹬朝靴坐轿儿,上了大殿太平儿,太平儿。

社火官,社火官,我是天上下凡的官;龙灯狮子绕我转,百姓举我当判官;消灾免难把神敬,斩妖除邪是清官,佑我万民保平安,保平安。

社火官,社火官,我手中拿的羽毛扇;我左三扇,右三扇,我把骤风暴雨扇过山;骤风暴雨扇过山,羊毛细雨落田间,风调雨顺太平年,太平年。

社火官,社火官,蛙姑、观音散仙丹;瘟疫灾难赶天边,凡民身体健壮年;老汉康健、娃娃乖健,风发(方言词,指伤风感冒)喷嚏全不粘,家家平安,岁岁平安。

社火官,社火官,我带万民上高山;高高山上金银窖,谁想要了尽管要;驴驮金,马驮银,骡子驮的是聚宝盆,世世代代用不穷,用不穷。

社火官,社火官,我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官;告诫天下大治的官,当官要当为民的官;如果你不信我社火官,大伙儿就去请王灵官,打你赃官地狱间,地狱间。

社火官,社火官,我是百姓公选的官;家家户户归我管,只管正月闹社火的这几天;过了十四和十五,我的公事便办完;我是个酬神的社火官,社火官;我是个人见人爱的社火官,社火官!

从以上内容来看,社火官类似于社火场上的组织者和领导者。社火办得档次如何?有无特色?与其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丑汉比较特殊,言行不会受到过多的约束,形同戏剧舞台上的丑角。他自命不凡,以社火官自诩,手舞足蹈,说白如流水,可见一斑。

社火场上汇集了各类人才,甚至连神汉、巫婆也在大显身手。单就前面说白而论,有必要值得人们深入探究。首先,笔者曾惊奇地发现,西汉水流域师公唱词中亦有类似内容。据说,师公能通“三界”,主祭祀、善傩舞,有占卜、预知、驱鬼、治病、交愿等奇异本领,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一直在迎合愚昧民众的心态。时至新中国成立初,依然在迟发展的陇南山区比较活跃,从事着安宅禳解、跳神打醮、超度亡灵等多种骗人活动。其次,当地春倌人才辈出。他们下四川,上巩昌,走汉中,去洮岷,风俗所兴,无处不去,曾为发展农业生产、活跃乡村文化生活作出了特殊贡献。春倌才思敏捷,见啥说啥,出口便是歌,虽然从外在形象上被一些人视为“能说会道的讨口子”,但少不了又是社火场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另外,在陇东民间社火场上,春倌一直是仪程官,伶牙俐齿,出口成诗。在陇南“春倌村”的坛土关,老春倌和师公曾头戴礼帽,身穿长衫,向来多被推崇为“灯头”。过去,这一类“巧嘴人”大多数虽斗大的字识不了几箩筐,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全,但记忆惊人,触景生情,即兴发挥,思路敏捷,妙语连珠,绘声绘色,令人叹服,把众人逗得捧腹大笑,开心至极。因为这方面对“丑角”的要求高,表演难度大,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即。在此类“故事”中,常见的还有“害婆娘”和“蛮老汉”,也是最逗趣,最有意思的。这一对角色均由社火队里性情活泼、幽默,有较强表演能力的男性来独当一面。

社火出灯前,马排子人员还要登门跪请灯管,早成惯例。凡此种种,综合起来分析,反映在此处的丑汉说白,无疑源自民间师公和春倌,可谓历史悠久。这是一方面。倘若再进一步推论,很可能还与早期官方祭祀活动有关。笔者手头证据还不怎么充分,暂且不敢妄下断语。不过,话说回来,民间社火是人神同乐、文化艺术纷呈的大杂烩,丑汉如此说白,显然在情在理,并不招致较大非议。

丑汉千千万,时代不同,地域不同,各具特色。

下面以《蛮婆子观灯》为例,再说说丑婆。

人物:大嫂,二嫂,三嫂。

二嫂上。

二嫂:大嫂子,打扮好了没有,咋这么费事?我可等不及了!

大嫂内应:来了,来了!

大嫂:天刚擦黑,你咋这么急啊?莫不是有哪个后路数在等你着哩!

二嫂:老不正经的,你尽胡说哩!村里闹社火,人山人海的,谁个不急,就你消缓,真个是油缸倒了也忙不起来!

大嫂:他二娘,别光抱怨我了,你听,正敲锣打鼓吹扁噜(牛角号)集结人呢,欢得很!

二嫂:这是开场的锣鼓,你长的是啥耳朵?耍社火耍了多少年,你我讨厌劲儿是远近出了名的,阿里个村上的社火没撵着看够,也年年少不了在社火场上时不时地露过脸,你蒙谁呢?

大嫂:不说不笑,阎王爷去了不要!说说笑笑,热热闹闹,也不枉在阳世上来了一趟!

二嫂:大嫂子,脚底下没踏蛆虫了,放麻利点,赶紧看社火走!

大嫂:好,是该走快点,要不然他三娘来了,走路风疾马快的,说话也没个把门的,可就怂死了,臊死了……

二人言来语去议论着。

三嫂扭扭摆摆上。

三嫂:大嫂,二嫂,门前门后的,狼没撵你,咋不候候我?你俩认为有钱,打扮得跟狐狸精似的,想急着去勾引野男人祸害别人家庭是不是?脸上如同出过芽子的咄咄洋芋似的,还以为是十七、十八的鲜花,丑美了个啥!咳,说归说,这我管不着,也懒得管,怪就怪我穷得很,不如人!你们趔着我,说我是一个丑婆娘、怂婆娘、躁婆娘,是吗?

大嫂、二嫂:他三娘,你说的是哪里话?我俩是开玩笑的,信口胡说,你别捡了根铡栓,当真(针)!消消气,别往心里去!

三嫂:哼,口里没味,咋不找两颗辣椒嚼去!我是一个丑婆娘、怂婆娘,有人还说我是妖婆、老妖婆,可你俩对我知道多少?

大嫂、二嫂:我俩不是神仙,哪能全知道!

三嫂:人爱的是有钱的,狗咬的是穿烂的……俗话说得好,狗眼里没猫,是吗?

大嫂:他三娘,你别多心,我俩谁跟谁,开了一句玩笑话,别跟吃了浑全桃核似的,老哽在喉咙里,不怕把你噎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到时可没人替你验尸、申冤!

二嫂:他三娘,早不见的晚见呢,你又不是皇母娘娘,几句笑话,还能把人吃了不成?粗皮老脸的人了,还顾脸惜得很!一口吃了个虮子,谁还不知道谁的底子,有话尽说,有屁尽放,尻子上嘬嘴的活谁也怕干!

三嫂:有的人,人们看起来富得很,攒劲得很,描眉画眼、人模人样的,自以为自己天上有里地上没,能乎乎得好像十三省不出,实际上光有吃饭的肚子,却没想事的心,嘴上没毛,口无遮拦。怪不得,能知道什么?听我道来:上等子人,是早梳油头晚打扮,头发梳得跟牛娃舔过的没两样,打扮得也花里胡哨,可心地坏,身子太脏;我下等子人,也照样早梳头晚打扮,头上没油搽,随便吐点口水抹两下,脸上晒得黑黑的,浑身却是白白的,心地善良到给人从不揣一丝半点瞎心。说我丑,说我怂,我是社火场上人见人爱的丑婆娘、怂婆娘,哎——

(唱兼及说白)

天妖婆,地妖婆,天下的妖婆不如我;

我两个奶头踏调和,两只胳膊压馍馍;

我的两个辣椒耳坠,甩得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我手中纸扇和绸巾,甩得哗哩哗啦、哗哩哗啦。

你看我妖婆不妖婆!你看我妖婆不妖婆!

大嫂:他三娘,我俩知道了,你尽管说,尽管唱,尽管骂,我可比不上你嘴尖舌快脸脑厚,把丢人当成牌子耍!

二嫂:大嫂,不计较,不生气,别人放屁屙屎图松活,谁再能,还能管得住别人的尻门子!我不但不在乎,反而还高兴着哩!

(合唱)

走走说说二三里,震天的锣鼓催人急;

来到社火表演场,人山灯海好欢畅。

三嫂:谁都知道,你俩也不是饶人的下家,可别只顾斗嘴劲了!人都说咱几个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茬茬货、老妖婆,可这妖婆有好多种,有刁蛮失茬的,有刀子嘴豆腐心的,有不顾脸惜(方言词,即脸面)的,有人见人恨的,有既可恨又太可怜的,还有……

大嫂:(迫不及待的)还有什么?

二嫂:难道还有人见人爱的妖婆?

三嫂:有,有,有!

大嫂:在哪里?

三嫂: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大嫂、二嫂:(环顾四周)是你是我还是她?

三嫂:他大娘,他二娘,有本事了尽显,咱们一起乐呵乐呵,也可借此机会逗大家高兴高兴,好吗?

大嫂、二嫂:好!好!好!

紧接着,又扭又摆唱小调,取悦观众。

丑婆表演,泼皮胆大脸脑厚。取材广泛,皆来自身边熟知的现实生活:有反映家庭婆媳矛盾的,有反映老两口斗嘴吵架的,有反映大肚子婆娘送饭的,也有反映邻里纠纷的……凡能艺术再现的,应有尽有。有的虽然冲突不断,甚至到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地步,到头来往往冰消云散、前嫌尽释。除此,有些社火场上的丑婆更为独特:表演时,手握一只鸡毛掸子,丢眉眼,扮怪相,口中念念有词,不但在场中穿梭不止,给众多演职人员拂尘,而且还绕场频繁活动,在观众身上掸来扫去,不时博得阵阵掌声。据一些老年人说:“俗信认为,这一扫,可以祛除一年霉气,使人交上好运。”

2012 年,中国首届白马人民俗研讨会在文县召开,笔者应邀到白马山寨实地考察时目睹,白马人火把节“迎山神”等祭祀活动中,那“猴娃子”的一系列滑稽表演,与西和一带社火中的丑角表演有异曲同工之妙。文县白马人是仇池国时期的白马氐后裔,世代汉化程度不大。这至少说明,二者也有内在联系。

总之,丑有丑的美,娱乐了别人,也快乐了自己! tFBB3w2J1qD0A7Bnsg9V9MDkUU7HUHXXyF24DSdlWkofwO1c+GfEX6j0fEScR7G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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