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跑旱船，又叫跑花船和旱船舞，是民间社火中传承年代久远，至今仍盛行不衰的表演节目。旱船，就是陆地之船，因与水中行船相较而得其名。同时，它又是一盏被艺术化了的大型船灯。跑旱船，就是在旱地上模仿真船在水上划行游走的样子，包括快慢、桨船、搁浅、抬船、钉船等，由艄公和船姑娘（又称船媳妇）密切配合，进行逼真的系列性动作表演，并杂以歌舞说唱艺术。
清人《燕京岁时记》载：“跑旱船者，乃村童扮成女子，手驾布船，口唱俚歌，意在学游湖采莲者。”西和人跑旱船，与其大致相仿，但并不是“学游湖采莲”，而是多以娶亲、探亲、贩茶为主题，要么出西汉水跑四川，要么下云南，皆走长江水系。据老年人说，过去，船姑娘概由男子装扮，是出于两种因素：一是当地传统戏剧、杂耍中的旦角全是这样，不过必须扮得身段娇美，妩媚动人；二是船体少说也有四五十斤的重量，小脚女性要进行长时间负重表演，通常也难以挺得下去。现在，船体越来越轻便，船姑娘的演身也发生了变化，既有男身扮演的，也有女身跑船的。
境内跑旱船分单船、双船两种。船姑娘坐船舱，艄公随行于船的前后左右。过去，城镇驻地多兴双船，而乡下全是单船，20 世纪 80 年代初才逐渐有双船出现。此节目表演时从始至终，跌宕有致，波澜起伏，艄公和船姑娘配合默契，乐而不俗。
传统的旱船制作：选用柔韧木料楔成框架，杂以竹棍、柳枝绑扎成形，中间隆起置船舱，前后设舌形平台。中间船舱高约五尺，宽约三尺，长约三尺，穹顶，用麻纸缠糊底子，上用五色彩纸、皱纹纸、剪绘、花束装扮，四角悬吊绣球；舱前开一方门，两边额头贴吉庆联；舱两侧皆用红头绳编织成对应图案，上缀纸质梅花若干。船头船尾亦用彩纸黏糊装饰，平台上各置有五彩花盆灯照明。船帮下置布裙，图案呈波浪状，把船打扮得异常华丽美观。除此，有的还在甲板上置一镜子，为的是借反光来映衬船姑娘的美貌。近年来的旱船原材料改进，纸绸、布绸得到广泛运用，加上现代彩灯等，更显得轻便、华丽、耐久，观赏价值更高。
旱船虽源自生活，但民间艺术加工较大：有大有小，有简有繁，不拘一格。据民间老社火头沈瑞各说，在他们长道大柳河套还有用一对亮窗格子来临时凑合的，名义是旱船，但和传统旱船相去甚远。要说历史上有名有影响的，还要数汉源镇东关的旱船装绘最为典雅精致。
单艘旱船，除乔装打扮的船姑娘外，表演时还伴有一到两个长胡子老艄公。
旱船皆由舱中的船姑娘独自操纵，舱内身前置两条逼真假腿，再配以三寸金莲，做盘腿坐姿状。活动时，船姑娘脖套提绳，手扶船帮，随艄公的桨起桨落摆渡，有时缓缓遨游，有时急速竞渡，有时侧斜游弋，也有时陷入沙滩作抬杠之状，极尽模拟之能。尤其跑船表演，扶船滑跑犹似舞龙灯，凭气力也要凭技术，常常使人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由男子装成的须眉发白的老艄公，手持木桨，或立或跪，或紧或慢，变换姿势，做着各种划船竞渡的动作，游走自如，真如船行水上，貌似艰难费气力，逼真又若显滑稽，实则比船姑娘要轻松许多。
据口碑资料称，西和跑旱船节目是为了纪念治水有功的大舜而特设的，在世代传承中得以综合发展。社火形式离不开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跑旱船节目亦不例外，除了关注恒久的爱情主题，还与当地历代民众出西汉水下江贩特产、运茶货、来往摆渡等生产生活息息相关。当然，白马人曾世居此地，建国扬威达数百年之久，历史的辉煌仍让后世人引以为荣，至今四川一带和甘肃文县还有其后裔。不过，西和跑旱船后来更注重内容和艺术，也更侧重观赏性。
旱船登场，船姑娘的大多唱词为：
清早起来没梳妆，急急忙忙进绣房，盘腿打坐在象牙床。
打开三口龙凤箱，梳子篦子取两张，明镜高悬满天亮。
上掸胭脂下掸粉，樱桃小嘴一点红，桃花盖色模样俊。
两股辫子红头绳，三钱金环亮晶晶，锃亮的银环垂耳根。
裙边绣花鸳鸯带，胸前荷包桃花镜，头上首饰放光明。
镶边膝裤双扇门，扎花丝带绣盘龙，绣花裤儿软丝绫。
暮鼓咚咚东海边，照着一只彩篷船，返光明镜好体面。
本是水贼叫刘洪，你劫船来要金银，船匠抽刀动武行。
我劝船匠刀回鞘，刀下留情恩义长，我将好言把他回。
女中君子好聪明，不要金钱半毫分，连称姊妹一娘生。
……
旱船上场，艄公先要“讲船”。讲船时，要将沿途名山胜景、所过州县、行船的艰险，一一都要陈述说唱讲楚。过去没多少识字人，除了富家子弟有条件上私塾、进学府，贫家子弟根本与书本无缘，甚至一个村子里连粗识字的也寻找不出几个。可见老百姓讲船，讲船词多属一代代口耳相传，也有艄公个人的临场发挥，故此，一地和一地不可能一致，但曲调却大同小异。现以洛峪镇店沟村为例，如南路的讲解词是：
南海岸来南海岸，南海岸上渡花船；
天上有棵娑罗树，剁倒下凡做桅杆；
张木匠，李木匠，大小的板子齐改上，
大板板改了千千万，小板板改了万万千；
大板板搭在船底上，小板板搭在船尾上；
张铁匠，李铁匠，大小的钉子齐打上；
大钉子打了千千万，小钉子打了万万千。
渡船哥哥本姓刘，手把桡杆踩船头；
渡船哥哥本姓李，手把桡杆踩船底；
船舱船底镶灵木，珍珠玛瑙放船舱；
珍珠玛瑙放船舱，船舱里坐着个大姑娘；
头上青丝如墨染，二面金环坠两肩；
弯弯眉毛两张弓，杏核眼睛两盏灯；
线竿鼻子端又端，窝窝嘴儿一点点；
糯米牙儿白又尖，舌头好像火焰山；
身穿一件大红袄，八宝罗裙系细腰；
八宝罗裙风摆开，三寸金莲咯载载；
大跷一步刚五寸，小跷一步不动身；
姑娘俏来姑娘美，赛过南海观世音。
西和州城赶成县，姑娘出城要游玩；
姑娘出城要游玩，要走八水绕长安；
前面有座横岭山，路过还有石家关；
朝东看去是观山，朝西看去凤凰山；
往北看去白石镇，往南看去萨爷殿；
出了南门先人滩，大水沟不远在面前；
三里铺，五里关，新城门前路家山；
姚家河，避风塆，二郎坝，横岭山；
灌灌河，九眼泉，九股子清水往上翻；
十个太阳要晒干，石头起火树纳烟；
二郎看见着了慌，速里速腾赶三鞭；
十个太阳撵九个，留下一个照世间；
横岭山上有灵仙，鹁鸪崖在沟门前；
颉家坝，董家庵，青羊峡里打早间；
页水河，犀牛滩，犀牛滩里把船翻；
万丈高的青石坎，是石坎上头触了船；
船翻犀牛河中间，翻背朵脑望青天；
呼唤大仙救危难，头度神仙渡动弹；
二度神仙渡中间，三度神仙渡出边；
渡在马家桥头边，下去便是坦途关；
双庙子，石家关，扁头下去鹞子湾；
扁头咀儿尖又尖，不远照着西高山；
老关庙儿要下山，走在包家河边前；
过了河河往上然，一道沟来一道碥；
一道沟来一道碥，走在马莲垭豁边；
纸坊镇，热闹滩，兑儿坝，雨竹川；
乔家垭上赵家碥，出了吊沟五龙山；
甘龙寺前掉转弯，走过抛沙望鸡山；
走高桥，望成县，走在成县西门前；
莲花水蒂在里面，水过凉亭长十间；
上了凉亭朝南看，万里一道终南山；
唐僧取经受磨难，三徒弟龙马保大仙；
要数悟空本领大，一个跟斗打上天；
打在西天佛跟前，根痕多着讲不完。
船太公，过成县，朱集寨，牛羊川；
泗水河，峡门前，四道岭儿翻红川；
走在红川店门前，把船稳下早打尖；
掌柜的卖的什么饭？掌柜的卖的面儿饭；
下在锅里莲花转，捞在碗里一根线；
油泼辣子调上蒜，吃了一碗想一碗；
卖饭的不怕吃八碗，不问碗数尽饱饡；
七盘包子八碗面，叫你掌柜的把账算；
管你会算不会算，开上百二十块钱；
馆子下了街上转，闻着烧锅酒香甜；
喝酒喝上两壶半，开钱开上百二三；
喝得船家天地转，摇摇晃晃到河边。
走立晴，过下店，摇到徽县西门前；
一道沟，一道碥，来到永宁河边前；
五十子梁，簸箕塆，走过两当去凤县；
砂锅子摆了一大摊，老爷勒马看豹山；
观音堂，要下山，石板河，马营关；
玉门镇，任家塆，出了口子在外边；
鹦哥咀，斜峪关，高店子上歇一晚；
诸葛爷的五丈原，太白积雪六月天；
走在眉县城跟前，万里一道终南山；
马超有个黑虎洞，黑虎洞里我不走；
东扶风，西扶风，两个扶风夹武功；
武功坝柳拂脸面，咸阳古洞几千年；
咸阳古洞如雷吼，二郎赛虎在里头；
烟雾草滩紧相连，坝里风霜数千年；
走在西京城门前，二位皇嫂接里边；
文武大臣两边站，来到金殿门跟前；
姑娘站在城头边，把这风景观一观；
姑娘城头转一转，八水风景实好看；
日照华山光明鲜，雁塔古钟在城南；
走进八水绕长安，各样景致看不完；
各样景致看不完，四大名山尽你观：
陕西有座太白山，四川有座峨眉山，
湖广有座武当山，九江八海昆仑山；
……
以姜席镇北庄科村为例，西路的讲解词则是：
正月十五头一天，摇一千金到云南；
这个柏树圆又圆，砍倒柏木改成板；
大板子改了千千万，小板子改了万万千；
铁钉子钉来木楔子盘，造下了一艘青龙船；
为养家来为糊口，要走八水绕长安；
……
接着是老艄公与船姑娘的长篇对话和唱白，故事性很强，边说唱边进行和缓表演。
艄 公：大姑娘走八水绕长安做啥事去唊？
船姑娘：我走八水绕长安，一来游山玩景，二来为朋友一回。
艄 公：我老汉活了九十九，没见过女娃子千里路外为朋友。走八水绕长安路道实难走，我劝你就不去了吧？
船姑娘：一定要去！
艄 公：你一定要去？
船姑娘：一定要去！
艄 公：你把走八水绕长安有多少步说出来，我去！如说不上来的话，我可不去！
船姑娘：这个容易，一共三万九千零八步！
艄 公：我看这姑娘根本就不像是农家女子，好似仙女一般，能知道得这么精确，是三万九千零八步。若要怕，若要怕，七十二道苍鹰峡。我劝你就不去了吧？
船姑娘：一定要去！
艄 公：若要险，若要险，七十二处卧牛滩。我劝你就不去了吧？
船姑娘：一定要去！
艄 公：若要悬，若要悬，七十二座阎王殿。我劝你就不去了吧？
船姑娘：一定要去！
艄 公：若要见，若要见，后悔药给你没人献。我劝你就不去了吧？
船姑娘：一定要去！
艄 公：既然拦挡不住，我也没办法。我昨晚梦了七八十个梦，你玩开了去，玩不开我依然不去！
船姑娘：你一晚上没干啥，只梦睡梦哩！七八十个梦也太多了，你挑拣三五个梦，你给我讲出来，我替你玩一玩。
艄 公：头一梦梦见花落了。
船姑娘：花落生贵子！
艄 公：二一梦梦见海干了。
船姑娘：海干龙出现！
艄 公：三一梦梦见山崩了。
船姑娘：山崩才平安！
艄 公：四一梦梦见京城。
船姑娘：幸福万万年！
艄 公：给你不说梦了，也不让你玩了。我去！我去！
船姑娘：啰里啰唆半天回，早就该去了！
对白过后，表演说唱仍在继续：
我老汉拄的青竹棍，给你说去你不信；
山羊角上一盘绳，要走西县石包城；
仇池山呀向公山，燕子坝儿在前面；
羊肉包子白的选，只吃包子不开钱；
走昭化，过广元，长江上面难行船；
河又急，浪又吼，一心要走老河口；
老河口，三江口，心想不走也得走；
青龙江上好行船，今年茶价贵得悬；
粗茶一两三钱三，细茶一两八钱三；
茶价高着办不全，茶价高着办不全；
正巴县，搭了船，出了一个燕口峡；
照见西乡哗啦啦，又有生意又有茶；
各样货物齐办全，万担物资上了船；
上来一个鸡冠山，满脸大汗擦不干；
转过照着汉中坝，由不得老汉笑一下；
山连山，水连水，各样景致到面前；
东扶风，西扶风，两个扶风夹武功；
太白积雪六月天，草滩烟雾紧相连；
坝里风光扑脸面，山里古洞几千年；
人到兵，铁到针，水上行船挺担心；
洞庭湖里梆子响，出水再看打鱼旺；
……
以上《讲船词》，在西和有较大影响。同是讲船，两相比较，有繁有简，各有特色。至于个别地名中的前后乱置，可能是传承中出了差错，为了借此保存比较原始的资料，笔者不便于修正。
除了讲船，跑旱船过程中还要有选择性地唱许多船曲。如《开船令》《南海行船》《渡船》《板船曲》《拉船》《倒推船》《钉船》《四大名山》等。同时，有的也还要唱《对花》《十对花》小调。不过，在同一场社火中，所唱船曲是有限的，也是有选择性的（另一场可选择唱别的，以免重复），不然，其他节目就没时间表演。
当船行浅滩时，表演中艄公的唱词一般是：
上了一台又一台，清水浪上把船开；
清水浪上开不动，叫一声太公赶舱来。
前头太公本姓杨，手把船杆脚蹬舱；
后头太公本姓李，手把船杆瞅船底。
前头蹬得土里啊拉响，船里头坐的是大姑娘；
头上梳起如墨染，八宝金环坠两肩。
脸上搽的香艳粉，水桃红胭脂掸口唇；
身穿石榴大红夹，玉石手镯耀眼花。
绿绸裤儿猴打伞，裙边露出小金莲；
我老汉这几年常在江边站，天转地转眼前花儿转。
船姑娘配合艄公一路表演。艄公抬船时，船姑娘也显得焦躁不宁。她的唱词是：
渡船的哥哥心神慌，把船渡在沙滩上；
前头艄公本姓杨，手持摇杆在前舱；
后头艄公本姓李，手撑舵杆扳到底；
船里头震得索啷响，里头急坏了我大姑娘；
……
接着，艄公模拟抬船，一边擦汗，一边唱道：
一根柏树大又圆，扯成板子造成船；
大河经了千千万，小河经了万万千；
清水浪上把船摇，没见过船儿陷沙滩。
接下来，艄公唱《钉船曲》钉船。船钉好后，继续开船上路，与船姑娘一起演唱一些对唱性的曲词。这些曲子，全是当地流传的秧歌小调，其唱词也是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很难见到即兴编唱。
如果有秧歌队伴唱，艄公和船姑娘则侧重表演。西和城关及北地曾流传有《四大名山》的船曲，演唱起来，别有情趣。现择录如下：
小小金莲船舱里坐，船哥赶船雨纷纷；
穿峡越谷往前行，急流险滩胆战惊。
往东观来往东观，陕西有个太白山；
往西观来往西观，四川有个峨眉山。
往南观来往南观，南海有个普陀山；
往北观来往北观，湖广有个武当山。
往上观来往上观，上观玉皇大佛殿；
往下观来往下观，下观阴曹鬼门关。
……
无论是黑社火、明社火，都要跑旱船。跑旱船分文跑和武跑两种，讲船、唱曲时多为绕场游走，船姑娘撑船，艄公或跪或立或一手扶船体划桨荡船，双双配合，船行平稳，表演比较和缓，此为文跑；讲船、唱曲之余，多属划船竞渡，姿态、动作多有变换，活动骤烈，此为武跑。
演唱船曲时，既有艄公与船姑娘的对唱表演，又有秧歌队数十位姑娘有机地伴唱表演，场面宏大，气氛异常热烈。特别是城关的伴唱姑娘，个个花枝招展，一手提手灯，一手握彩扇，列队行进，载歌载舞，与旱船达到了和谐统一，很受城乡观众青睐。
初刊于《仇池》2011 年第 4 期；收入《首届中国白马人民俗文化研讨会论文集》，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 2013 年 10 月第 1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