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老庄老虎蹦进城

老虎是百兽之王。老虎跟龙和狮子一样，都是吉祥而勇猛的象征。人们挂中堂字画时，不少人家喜欢挂不龇牙咧嘴的“上山虎”和“下山虎”画像，据说有辟邪的神奇功效。民间社火中的舞龙与耍狮活动，不分城区乡村，带有民俗信仰的普遍性，而蹦老虎更不能与其割舍开来，也是传统社火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西和舞龙舞狮比较普遍，但春节社火中的蹦老虎没有二例，只盛行于苏合镇老庄村。

文化多样性是人类文化生态的一个重要特征，“文化多样性”与“生物多样性”一样是关涉人类生存方式甚至命运的一个重要问题。古往今来，每一种文化都是其主体独特生活史的产物和表征，都有其存在发展的意义和价值。社火中的老虎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体现了民众追求天、地、人沟通与统一，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宝贵精神，展示着民俗文化的多元融合性，从而引起广泛认同和强烈反响。老虎源自现实生活。民间社火中的老虎是特殊年代的产物，不同地域的造型及表演，传承中有变异也有复合，共性中也不乏各自独特的个性风格，文化意义跟龙和狮子同样深远。

老庄是村名，位于西和县西部的苏合镇境内，与礼县雷王乡龙王山接壤。这里的民众世代尚武成风，武艺精湛者比比皆是，历史上曾多次挫败乱兵野匪，维护了一方安宁，还出了不少武术名师，至今人们还习惯称其为“武术之乡”。年代远的名家就不去说了，单说1901 年出生的赵斌，其祖父就是名震陇南的练家子。他自幼受其熏陶，酷爱武术，勤学苦练，打下了坚实的武功基础。随着年岁增长，便游走江湖，投拜名师，广结朋友，武术精进，除祖传鹞子拳，尤其擅长流星锤、锚杆（长枪）、行者棍和九节鞭等各种套路。新中国成立之后，他多次参加各级各类武术大赛，为个人也为陇南武林争得不少荣誉。如，1956 年，在北京举办的第一届全国体育运动会上，荣获武术比赛三等奖；1983 年，在江西南昌举办的全国武术观摩交流会上，荣获金质奖章；同年 9 月，随甘肃代表团赴上海参加第五届全国体育运动会，他所表演的鹞子拳，观众为之倾倒，获奖不说，中央电视台还作了实况转播。赵斌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是当地民间传统武术的继承者，也是发扬光大者。他只不过是“武术之乡”的一个缩影。在传统武社火方面，由于民众多有武术根底，自然技高一筹，艺压群雄，声名远播。

“北关的狮子南关的龙，老庄的老虎蹦进城，大水街秧歌满街红，东门的船姑娘能惹人……”这是广泛流传于西和城乡的几句歌谣，说的都是最有代表性又久负盛名的地域社火形式。北关的狮子和南关的老龙，已在前面分别介绍过了，这里用不着再赘述。要知道，在过去漫长的年代里，乡下社火要与城里社火较技过招而获得成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况且，社火表演有地缘观念相维系，不但各自都很看重声誉，禁忌多多，而且更重视“请社火”“送社火”活动，以便消除误解，化解隔阂，加深交往，增进邻里关系。俗言说，“离城一丈，十足的乡棒。”城里人向来自命不凡，瞧不起乡里人，有的还戏称乡里人是“大洋芋壮大的”，而乡里人则认为城里人太诡诈、太刻薄，甚至还称他们是“菜包子”“诡转子”货色。正因为如此，城乡之间长期各存偏见，虽然不乏往来频繁者，但世代交好者屈指可数。远离县城的老庄老虎，一再被请送至城区交流表演，娱神娱人，这在城乡差别太大的年代是稀少罕见的。这除了有利于促进城乡和谐之外，更主要因素是惺惺惜惺惺，取决于社火独特的形式和精湛的技艺上。老庄老虎在演练中，从驯虎人到演身，皆由功底扎实的习武青年担当重任，并有名师坐镇，身传面授，严格规范。老一辈人说：“老庄里的鸡儿出来都会弹两下（意为懂武术套路），老庄人不简单，把老虎给演活了！”

地方资料显示，老庄民众蹦老虎始于清初，兴盛于清晚期及民国年间，距今约有三百年历史。在清光绪戊戌（1898）年间，新任西和知县姚钧（字鸿轩）听衙门里的人多次谈论，说老庄村社火中的老虎耍得精彩绝妙，心里触动不小，于是下令请其到城里表演。县太爷发话，虽然城区一些绅士们心里多有腹诽不屑，但口头上不得不迎其所好。祖居安徽安庆府桐城的姚钧，远道来到人生地不熟的陇南山区为官，想多了解一些地方风土人情什么的，不值得大惊小怪，但万万没想到，却给人们留下了一段笑话：当老虎跃入大堂，光是那威风凛凛的逼真扮相，就让他误以为是一只山中真正的活老虎闯了进来，一时吓得面容失色，慌忙抱头钻到堂桌下面，迟迟不敢出来。这当然是县城坊间传言，知一斑可窥全豹，老庄耍老虎果真名不虚传。

老庄的老虎造型、装饰与北关狮子相比，显得稍微简单一些。早年间的虎头用竹篾作骨架，大麻绳绑扎固定，麻纸加多色彩纸黏糊，皮毛用麻布（或土布）和染色麻缕网络装饰而成，额头缀一“王”字；虎身同样网罩染色麻缕，间以纹状，与头项结为一体；尾巴用柔软的枊棍，外套颀长的竹罩，披环纹色丝麻；虎身只装饰腿部。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进步，装饰在不断创新，越来越耐看。

据苏合当地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年人讲，在民国以前老庄村耍老虎时，表演场上至少要设置三张八仙桌，或多张八仙桌叠加一起。先是敲锣打鼓，吹响牛角号，放挂鞭炮或三眼铳，用以营造气氛，吸引观众。直白地说，这是社火表演的前奏。轮到老虎表演之前，先由驯虎师（亦称斗虎人）登场，耍几路精彩的拳脚、棍棒，事实上是借此拓宽场地。如果场地小，还要耍几路猴拳、鹞子拳，或者流星锤一类的，逼得观众在眼花缭乱中不得不自觉地往外一退再退。等场地空出，观众的情绪也自然而然地被调动了起来，老虎便登场亮相。老虎由两人扮演，同披一张仿制虎皮，前面的撑虎头观场地，后面的低头弯腰操虎尾，悠然地在场中转几个回合。接下来，在驯虎师的有序调教下，先缓后急，不断增强难度，完成各种程式化动作。驯虎师诱虎斗虎，往往融有猴拳、鹞子拳及散拳等武术精要，同时也借鉴优秀的驯狮技法，踢腿，挥拳，劈叉，倒立，空翻，异乎寻常，全是硬功夫，颇能揪人眼球。老虎有漫游、仰面、回舔、护崽、挠尾、啸天、环视、打展、跳跃、打滚、扑抓、厮扭等多种动作造型表演，绝活是一个接着一个。最扣人心弦的是单立和跨越表演，最见真功夫，难度也太大：单立，是扮老虎头的纵身一跳，站在扮老虎尾者的肩头；跨越，就是把几张桌子一字儿摆开，间距有大有小，或将一张桌子叠加到下面桌子上，然后由扮演者依次凌空跨越，上下蹭窜。这两个高难度动作，不但需要表演者强悍有力，腿脚功夫过硬，而且还需要平日多加演练，才能配合默契。

总而言之，老庄蹦老虎真实而大胆夸张，凶猛而富有情感，艺术地体现出了人与动物的和谐共处关系。

初刊《仇池》2011 年第 4 期；收入《首届中国白马人民俗文化研讨会论文集》，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 2013 年 10 月第 1 版。 NIHyVSIhnLzbOBe2ttPr2xPvvrdQNJ7JW3NhX2kqkWohzII5nB4ZxFNGWktuDNf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