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是我国古代传说中的神异动物,身体长,有鳞,有须,有角,有脚,既能在陆地上行走,又能在海水中遨游,还能在天空中腾飞,更有着兴云降雨、主宰旱涝的独特本领。灵奇神圣的龙,是吉祥的象征,自古以来在人们的心目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龙崇拜是中华民族精神信仰的寄托,人们在思维上注重的是整体完美,意在象征,并不穷极物理,凡逢特定节日和重大喜庆活动,多以舞龙表演来追求天、地、人沟通与统一,营造和谐气氛,为之形成强烈震撼,体现清明祥和、太平盛世。舞龙,在汉代史籍多有记载,这说明由来已久。除此,龙舟竞渡活动,虽有些小小关联,但不在社火研究之列,另当别论。
舞龙,是城乡社火中必不可少的重头戏。在黑社火中,龙内皆点灯,所以又叫龙灯,也将其表演称为龙灯舞或舞龙灯;在明社火中,龙内从不点灯,所以又称其为布龙、舞龙或耍龙。传统社火离不开龙,点灯的也好,不点灯的也罢,常常伴有双龙共舞。一些偏僻山村闹社火,长期受人力、财力等条件制约,往往只出一架龙灯,习惯成自然。
在西和春节社火中,尤其是传统的社火中,龙灯是最招人注目的一道奇特的灯火景观,一旦出游舞动,具有极强的动感艺术和视觉冲击力。在古老的传说和人们的心目中,好些神灵、圣贤和英雄也出于“人首蛇身”,舞龙灯则意味着先民们以蛇为原型并加以神化,是超现实想象与抽象相结合的产物。龙灯是无声的语言,举止却传递着丰富的情感。当地传统龙灯与周边地区相比,显得别开生面,因为三皇之首的伏羲诞生于仇池,据说是“人首蛇身”,故对龙崇拜有加;且龙能行云布雨,故对龙又格外敬畏。时至新千年,仇池山周边的广大民众仍心仪伏羲,不伤蛇类,在伏羲崖头仍建庙祭祀,香火不绝,将其尊称为“人宗爷”,并且跟别的地域迥然不同,有的村族还将其一直奉为“家神”。同时又崇拜女娲神,向其求子,甚至连自然界中的蛙、蛇之类也视为神物,从来不予加害。如今,西和城南文化广场有伏羲雕塑落成,天水又成功举办“伏羲文化旅游节”,伏羲文化已成为“丝绸之路黄金带”上人们寻根祭祖的重要文化标识。
龙灯,首先用于引龙脉进村、转打场子。过去,表演场地十有八九都比较窄小,不是村中打麦场,便是河滩及一些临时闲置场地,而现如今则大大不同,一般都在村委会小广场或学校操场,平整宽阔多了。社火队进入预定表演场地,在喧天的锣鼓和牛角号(俗称牛角扁噜)声中,演职人员按一定的组合分先后有序排列,跟着大小灯头沿传统路线循环往复游走或跑场。每场社火开场都是如此,民众俗称“打场子”“走花场”或“跑花场”,说法不一,但其实际目的是在锣鼓的助威下展示灯火,营造场上气氛,更主要的是为了拓展表演场地,让观众退到外围。此时此刻,龙灯耀武扬威一路领先,踩着鼓点,昂首挺胸,左顾右盼,瞻前顾后,反复绕场。先是缓缓游走,然后逐渐提速,甚至边舞边跑,独龙全是这样。若双龙“打场子”,则相向行进,交错游动,并与小表演相伴相随。其次,“跑花灯”结束,场地空旷,还要来一番舞龙表演。舞龙是有套路和名堂的,传统的有龙抬头(原名为太极八卦龙阵)、蛇倒退(原名为太极八卦蛇阵)、蛇窜七窍(原名为太极八卦七窍阵)、蛇窜五窍(原名为太极八卦五窍阵)和一颗印(原名为太极八卦四门阵)等。这些,全是早年间传承下来的战场阵法,后经人们再创造,艺术地搬上了社火场地,成了民间重点娱乐的表演形式。不过,在长期传承发展中,多数社火队并不因循守旧,将布阵系列表演却一直置于其他表演节目的最后,充当压轴节目。另外,除了春节,在一些重大节日或庆祝活动中,同样也有舞龙表演。
龙灯的大小、长短,各地不一。传统古老的龙灯,有的仅龙头就重达 50 公斤,至轻也不下 30 公斤;有的龙身长达 13 节,有的龙身则是 7 节、9 节、11 节,但都是奇数,没有偶数。近些年来,材料改进,龙体趋于轻型,既有承袭传统的继承,也有紧跟时代的创新。如今,传统的阵图多已失传,大多数社火队的舞龙套路比较单纯,通常能见到的仅仅是“双龙戏珠”“蛇窜七窍”“蛇窜五窍”“跳龙门”“龙打滚”“龙吻尾巴”,等等。
在境内群龙欢舞中,当数汉源镇南关传统老龙知名度最高,至近在民国时期,在陇南甚至在四川、陕西等地早就享有盛名。这是有特殊缘由的。
首先,南关老龙是为纪念西和州州官陈寅而特设的,与众不同。据史料记载,陈寅在南宋 1228 年时被朝廷任命为西和知州,1234 年蒙古元兵攻城外侵,他为了抵御如狼似虎的十万铁蹄及后来蜂拥而至的大批援兵,在外援迟迟不至、内缺粮草的特殊情况下,带领千余忠义民兵与敌浴血奋战,孤守城池一月多,终因寡不敌众,偕同全家老幼及幕僚二十八口殉城,后被厚葬于城北崆峒山下。明洪武初年,太祖朱元璋将其追封为灵佑侯,正三品,令重建城隍庙,其建筑规格与当地官署正衙相同。朱元璋说:“立城隍神,使人知畏,人有所畏则不敢妄为。”从此,凡属官吏上任都要向城隍神宣誓就职。民众视陈寅为青天,感其恩泽,每年定期隆重举办庙会,一年四季更是祭祀不绝,以求福祉,从而化解心灵的失衡。同时,每年农历正月十三,老龙雷打不动定时出关,径直往城隍庙隆重拜祭。往年一直遵循古俗,是传统单龙;2024 年春节,创新发展为双龙。
其次,南关老龙在当地民间还叧有一说。相传很多年前,有位四川商人途经西和,生意遭遇极大挫折,求亲靠友无门,听人说当地城隍福神很灵验,不由心中一动。斋戏三天后,便前往城隍庙跪拜求其指点迷津。心诚则灵,摇到上上签,获得解救良法,随之挽回了损失,走出了困境。为了酬谢西和州城隍,商人使出平生祖传技能,以竹木等原材料精心绑糊了一条巨龙献给了隍庙。此后,巨龙便渐渐演变为神龙,成了陈寅的化身。
此外,此龙别具一格,大胆写意,古拙雄伟,龙头高丈余重约 50 公斤,龙身 9 节布裹连长达约 40 米。尤其是在无电灯照明的年代,夜间龙身内点起数十支蜡烛,其观赏性更是不言而喻。放在今天人们的视野中,巨龙显得有些笨重有余,戳天恨地(当地民间俗称为“南关窝天恨地龙”),似乎是传统社火龙灯中的另类存在,可观其神态却特别牛。正月十五晚上,老龙上街游走,沿街机关单位、生意铺面、居民、客商,皆夹道挂红、放炮接迎,人山人海。放过炮敬过神的烟雾笼罩下,巨龙经过如同腾云驾雾似的活灵活现。可见,民众对城隍福神的崇敬虔诚,完全出于真情。
再说说舞龙。舞龙要凭靠力气,更要凭借娴熟的技术。凡参与舞龙者,事先必须经过名师指导和严格训练,通常全是精挑细选的青壮年,眼明手快,英武干练。装束上,过去受物质条件限制,多属就地取材,褐衣裹身,白羊肚手巾裹头,腰系红腰带,脚蹬棉线麻鞋,衣着装饰并不考究;现在多兴紧身黄衣宽裤,红巾包头,脚蹬胶鞋,或红衣红裤,红巾裏头,系腰带紧身,脚蹬休闲鞋。不分今昔,每架龙灯皆有十余个精壮汉子撑杆替换。他们通常置灯杆撑于腹部助力,双手握杆,脚踩舞步。在武乐的指挥下,龙灯围绕引龙牌灯,由龙头老大操纵,龙身龙尾默契配合,或游动,或翻扭,或打滚,或穿花,或飞腾,或摇尾,或嬉戏,甚至要完成一系列高难度动作。寒风刺骨的冬天,一场龙舞下来,往往人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当地有种说法:“撑龙头全凭技术力气,龙身躯在中间晃来晃去,龙尾巴看似不费力气,其实每一场都要多跑二三里地。”
在传统黑社火中,一直全凭场地上的微弱灯火照明。舞龙灯时,挑龙灯的青壮年似乎在视觉上被无意弱化,龙灯整体的视觉效果却愈加显得突出。倾向于古老程式化和夸张想象中对龙体最大限度的美化造型,借助自身灯光的照明和外界灯火的映衬,再配以逼真浪漫、大起大落的精彩舞姿以及一些高难度动作,近距离欣赏,“着人眼花撩(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西厢记》语);若站在远处欣赏,亦真亦幻,气象万千,无不给人以视觉艺术上的强烈震撼。
南关巨龙灯在造型和装饰上,发挥了一代代民间老艺人丰富的想象能力,传统制作比较独特:龙头、龙身皆以竹木为骨架。龙头用两道木圈和竹篾绑扎,龙口大张,龙舌凸现,唇下用麻片染成长须,圆锥形黄龙角尖垂两条红纸束扎而成的菱形飘带,眼眶是圆形,眼珠用金、黑、红、白四色纸制成,镶在眶中轴上,可随风吹而自由转动。整个龙头先用仇池山一带产制的麻纸煳底作壳,然后用一寸宽的五色纸条间开颜色,有机地一一紧粘在柔薄的麻纸外壳上。龙头的撑把顶部固定有一小平板,两侧与龙胫牢牢紧栓,通常插八到十二支自制的羊油蜡烛(有时用蜂蜡或油捻——过去是这样),额部扎有一朵大纸花。龙身有九个龙架,每架用两道木圈、四根长板条相连,通常镶蜡台插二至四支羊油蜡烛;龙尾用竹子扎成锥形,置于最后一个木架后边。龙头胫部至龙尾,皆用土白布通体包裹。
有传承就有发展,有发展才有创新。如今,南关老龙被年轻一代以自己的理念传承创新,延续着未来血脉的梦想与坚持,让西和城隍保家卫国的忠烈精神、老龙制作技艺上的传统文化继往开来,在地域民间文化艺术园地熠熠生辉。今天,要说老龙制作传承人,当数高翔和李峰最有名气。
舞龙,纯属于武社火。过去,民间多兴黑社火,明社火较少,晚间舞龙时点灯,白天舞龙时不点灯。两相比较,大有区别。黑社火中的龙,不单是人们用来欣赏娱乐的主要对象,更是人们借以祈福纳祥、崇拜敬祭的对象,在正月舞龙灯图的是全年太平,少不了也伴随着一些民间禁忌。譬如,龙灯易燃,万一在舞动中不慎失火,那可是不吉利的。俗话说:“正月忌头,腊月忌尾。”故此,不论在本村舞龙灯,还是给邻里乡亲“送社火”,都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后来,人们镶入手电替代明火,才彻底消除了这一历史隐患。另外,还讲求“顺进倒出”。顺进,引龙脉入村;倒出,避免将龙脉引走。
传统社火中的舞龙多用顶锣和牛角号,锣鼓点是“三环套”。龙灯因耗油耗蜡过多,不打场子不表演时,暂且熄灯或熄少量灯,均停靠于场外,留有专人守护。其余各类灯具全部有序排列,入场后再不熄灭。
时代在发展,人们的观念也在改变。现在,统观陇南社火,除文县白马人和宕昌牛头马面民族社火外,黑社火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西和也不例外,城乡舞龙多在白天,晚上龙灯已经罕见。龙的制作也在与时俱进,龙布多从外地购进,骨架多用小钢筋或铁丝焊扎,龙体比传统的轻便,颜色多呈青见黄,紫白次之,无黑色。多数社火队伴有双龙共舞,甚至还有群龙群舞的,威风凛凛,似乎更有观赏价值和取向。但是,与传统黑社火龙灯相比,千龙一面,除尚存那么一点传统舞龙套路外,其固有的地域文化底蕴多已丧失。
收入《首届中国白马人民俗文化研讨会论文集》,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 2013 年 10 月第1 版:原题为《从西和城乡社火看仇池白马遗俗》;《乞巧》2024 年笫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