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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俊办公室正热闹着。
三个赤铜肤色、衣着一点不讲究、民工模样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脸色有些难看，不时用浓重的坝上口音含混不清地说几句。
司马俊和颜悦色安抚他们：“师乡长、王支书、施店长，我听明白了，购物小票上加印税率税额导致咱们大司徒超市客流量大幅下降、货物积压，已经将近一个月，如此下去，村民们担心年底分不了红。不用急，出不了人命。我亲自去一趟赛不冷村，不把问题解决不离开。行不？”
“那肯定好！太谢谢司马董事长了！”师乡长点着头，把目光由司马俊身上移到大口喝茶的同伴身上。
“司马董事长这么忙，什么时候去？”施店长急不可耐地问。
“怎么解决，董事长告诉我们一下，我们好给村民们一个交代。”王支书紧接着说。
“一会儿就去，我开个大一点的车，带两个人，加上你们几个，能坐下。晚上就能赶到赛不冷。”司马俊说完，就让许君安排车辆。
“不管超市赢不赢利，我司马都给三十六个贫困户分红，还给店长发工资。这是我的承诺，年底肯定做到。”司马俊接着说。
几年前，季州省税务师协会动员会员单位参与轰轰烈烈的脱贫攻坚，自愿报名，量力而行。张垣市是季州省贫困人口最多的地级市，司马俊专程去张垣调研，想在那里找个不大不小的贫困村帮扶。大司徒的张垣分所有一名家境贫困的小伙子小施，小施勤快肯干、吃苦耐劳、节俭持家，很快成为分所的业务骨干，分所的人非常喜欢，司马俊十分赏识。分所建议司马俊帮扶小施的村子。小施介绍，他们村不是贫困村。
司马俊说：“深度贫困村一般都有政府部门、大企业派驻工作队帮扶，我们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就不掺和了。很多非贫困村也有贫困户，在脱贫攻坚中最容易遗漏疏忽，我们就找一个也有一定贫困户数量的非贫困村帮扶。小施，你们村是不是这样的村？如果是，我就不用费工夫找了。”
小施说：“根据我的了解，我们村有三四十个贫困户，贫富程度介于贫困村与非贫困村之间，这些贫困户也需要帮扶。我很痛心我们村的贫困户，我却帮不上忙。司马董事长，您去看一下吧？”
小施的村子名字古怪，叫赛不冷。小施说：“这个名字的来历有个故事，我也是听来的。一百年前，清末民国初，我们那里还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政府号召垦荒。在我们村那片地垦荒的两个人为了争地盘打了起来，谁也不服谁，就请开垦局来说理。开垦局局长说，这事好办，大冬天，零下三十多度，为了公平公正，你们俩都光着膀子在这里，谁挨到最后，谁就是胜者，这片地就是谁的。这就是我们赛不冷村的来历。”
司马俊让小施当向导领着去了趟赛不冷。一路上空气清新舒畅、蓝天白云肆意、阳光健硕活泼、视野开阔无碍，给人印象很好，司马俊赞不绝口。进了赛不冷村，村容村貌破败不堪、没有路灯、没有自来水、沙石铺就的村街、人畜共院、每家每户只靠十几亩土地广种薄收、多数老人一辈子没洗过几回澡、不少人签字还得找人代签、百分之六十的人口常年居住在外、普遍认为这个村子的未来就是自然消亡等像一堆垃圾一股脑儿向司马俊扔来，一下子震惊了司马俊。司马俊给大司徒税务师事务所的全体员工开会，视频介绍赛不冷情况，宣布对赛不冷村的贫困户进行帮扶，打算为赛不冷投资建造一个养牛场，收益由贫困户共同享受，大司徒员工自愿捐款、多少不限，其余大头款项由事务所负担。员工们踊跃捐款，凑了十几万。当年的初冬，大司徒牛场建好、母牛进场。
建牛场的过程中，司马俊和卓越加起来去了五六趟赛不冷，协调解决自来水，安了十几盏太阳能路灯，并经村里同意，投资近百万，把十几户闲置的破败院落修葺一新，每户均修建了一个室内卫生间。当年，赛不冷就成为大司徒员工的坝上解压基地，员工不用时就成为接待游客的民宿。
建牛场算账时，司马俊发现诸多财务问题，发票少白条多，村支书习惯把购物凭据不及时交给会计而揣在自己外套的里层口袋里，村会计财务能力有限。一次，王支书与司马俊谈完事走了，不一会儿又急慌慌回来寻找一张金额几万元的发票，总算在坐过的沙发的底下找到。司马俊向村支书指出，这样很容易弄丢、损坏票据，耽误财务公开。王支书神色窘迫，连声说是，保证以后及时报账。司马俊又拜访乡里的王书记、师乡长，以会计知识扶贫培训的名义，免费给全乡的会计人员办了两期会计业务提高培训班。培训班非常成功，乡里村里的会计极为满意，乡财政所会计的工作量、各村会计对乡财政所的依赖度一下子减少了许多。县财政局听说后，找到司马俊，搞得大司徒给全县会计又免费办了两期会计提高班。不过，给全县会计办培训班，司马俊动了心思。她联系协调同在康坝县脱贫攻坚的省财政厅、省税务局的驻村工作队，最终以省财政厅、省税务局、省会计师协会、省税务师协会、季州大司徒税务师事务所的名义联合举办培训班。培训班上，首次全国税务师技能大赛二等奖获得者、季州大司徒税务师事务所副总经理柯杰主讲，一个“脱贫攻坚会算账”的口号响彻全场、振奋全场。主管扶贫工作的副县长感受到此场此景，由衷地说：“感谢司马董事长的善举。同时也启发了我们，打好脱贫攻坚战，必须懂得算账。”司马俊与大司徒在康坝的知名度由不知其为谁顿时盖过当地演二人台的大明星。
赛不冷离乡政府不到三里地。赛不冷有个叫施贵宝的村民在乡政府所在地开了一个贵宝超市，惨淡经营。一次，司马俊去超市买东西，与施贵宝聊天，得知他是张垣分所小施的二叔，有把超市盘出去的念头。司马俊与施贵宝深入地谈了两回，大司徒牛场收购贵宝超市并更名为大司徒超市，施贵宝留任大司徒超市经理。超市易主后，装修上了档次，货品多了不少，搞了让利促销，得到全乡二十多个村会计主动、义务的推荐，乡政府采购日用杂货也到这里，生意一下子红火起来。当年年底，大司徒超市给贫困户每户分了二百元的红利，贫困户们都合不拢嘴，称司马俊不只是大能人还是个大善人。
在康坝购物数次，司马俊发现一个怪现象，很难索取到发票，商家声称购物达到某个数额才开发票，或说赶巧发票用完了还没去税务局领。索取不到发票让司马俊发愁，牛场建设的正规账簿就没法建立健全，以后的项目审计都成问题。而且，以各种借口不开具发票的结果很坏，商家极可能隐瞒收入、少缴税，纳税义务与习惯严重缺失。
大司徒超市红火后，司马俊有意借助大司徒超市测试一下当地人的税收意识。
两个月前，司马俊请超市收银机公司修改收银机软件，悄悄地在购物小票上给每个商品增加了对应的增值税税率、所含增值税金额。
第一天，没有人在意购物小票的细小变化，超市经营正常。
第二天，有人向收银员询问怎么回事，收银员拿出一张宣传单，解释了一下，询问的人就带着宣传单走了。
第三天，夕阳西下，一个开拖拉机路过的中年人到大司徒超市买了一大袋吃的用的，回到车上，不经意扫了一下购物小票，眼睛一下睁得老大。
中年人拎着购物袋拿着购物小票返回超市，怒气冲冲地质问收银员：“我买东西从来不交税，你们超市卖东西怎么还收上税了，你们超市什么时候改税务局了？”
收银员解释道：“大哥，咱们买东西付款一般同时支付进项增值税，进项增值税以前没有在购物小票上显示，现在显示了，东西的价格还和以前一样。”
“什么进项增值税，从来没听说，别忽悠我了。小妹，你把这个税钱退给我，我立马走人。”中年人把购物小票往收银员面前一扔。
收银员说：“大哥，这税是税务局定的，我们可不能退。”
“我这辈子就没交过税，交税都是做买卖的交，哪里有买东西的人交税钱？”中年人突然加大声音，“大家来评个理，大司徒超市卖东西收钱加了税钱，大家都不要买啊，大家到税务局去告啊！”
超市内外的人一下子都围了过来。
“我买东西就是从来没交过税。”
“大师徒卖东西收税太过分了！”
“大司徒的东西没见贵呀？到底怎么回事？”
“大师徒收税太胆大了！”
“大司徒这么干有多长时间了？”
“大司徒超市是赛不冷村的人开的，赛不冷人历来很实诚，真是败坏赛不冷的名声！”
有人向税收热线电话投诉，手机通话免提。众人听到热线电话说，大司徒超市做法没错，购物小票显不显示税钱不重要，购物消费都是要交税的。
这下更炸了窝，人群骚动起来。有人趁人不注意拿了东西就往外跑，更多的人学着拿东西开溜。超市工作人员大声制止，从拿东西的手里争抢东西，控制不了局面。接着，门玻璃碎了，货架倒了，超市里混乱一片。收银员小姑娘惊慌失措，无助地哭了起来。
有人报了警，警察还没赶到，却碰上师乡长下乡回来，被堵住了路。师乡长长按汽车喇叭，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师乡长下得车来，挤到大司徒超市门口，大喊了一声：“这里还有没有王法！”
有人说：“这是乡长。”人群一下子散没了，比树上的麻雀群受到惊吓还消失得快。
师乡长很快弄清情况，随即在乡里召集几个乡领导、派出所所长、赛不冷王支书、大司徒超市施店长开紧急会。
施店长说：“我先向各位领导检讨，出事那会儿我回赛不冷，给牛场送着急用的紧固件，没在超市岗位上，我失职。简单清点了一下，财产损失不大，只丢了一些洗头水之类的日用品，大门玻璃碎了，损失估摸几百元，我对损失负责任，损失我承担；一个员工的胳膊被扭伤，不影响工作生活，过几天就好。”
会上议定：大司徒超市事件，虽然财产损失不大，但性质严重、影响恶劣，以后绝对不能发生；低调处理，情况无须向司马俊通报，大司徒超市把在购物小票增加与税相关事项的宣传单张贴在超市醒目位置、超市附近，对没事找事的中年人进行批评教育，超市损失店长承担；事件起因在顾客对税法不了解、误解超市的行为，乡政府邀请、配合税务局在本乡多搞几次税法宣传。
大司徒超市突发事件是平息了、过去了，但对大司徒超市的考验才是个开始。
第一个礼拜，来街上买东西的人还到大司徒来，但一天天见少。不少熟人来到店里，也只是与施贵宝打个招呼就离开了。
第二个礼拜，把东西临时寄存在大司徒超市的人也少了，只有快递公司的包裹还每天送来，取包裹的人也不在大司徒超市捎带买个东西再走。
第三个礼拜，大司徒超市门可罗雀，只有乡政府来电话让送货上门，人都往别的小超市去，根本不往这里来。超市员工闲得追拍暖和的超市里的苍蝇，开始询问施贵宝这个月能不能发出工资。
赛不冷村的贫困户们一直很关心这个超市。大司徒超市是赛不冷牛场的，而贫困户们能够分享牛场效益，就能间接分享超市效益。他们算过账，去年经营两个月，就给每户分了二百元钱，要是经营十二个月，不得发一千多呀？他们天天聚在一起谈论超市，像股民们聚堆谈论股市一样。他们每天找王支书、施店长打探超市的经营情况，甚至还有人亲自上超市来买东西，说买东西是假，其实是探子。知道超市近期生意不旺，很多人都着急，督促王支书、施店长想办法，实在不行求助很有本事的司马俊。
第四个礼拜，王支书、施店长先找了师乡长，三人一合计，便一块儿找司马俊来了。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疾行在滹阴至康坝的高速公路上。车内，三个坝上康坝人沉默不语，只注视前方或闭目养神。司马俊想让气氛活跃点，讲了几个有趣的事，却得不回应。
司马俊说：“我讲一下解决超市经营问题的方案，乡长、支书、店长听听，欢迎提出意见……”三个坝上人听了，情绪终于调动起来，有了言语和欢笑。
车到赛不冷已是晚上九点，好些村民聚在民宿眼巴巴等着司马俊的到来。按平常作息规律，村子除了司马俊帮着安的太阳能路灯亮着，村民家里早已黑灯瞎火、悄无声息。司马俊让施店长向大家介绍解决办法后，信心满满地承诺：“乡亲们都这么关心大司徒超市，我很感动，我承诺不解决问题不离开康坝，请父老乡亲们放心。”村民们这才散去，几个岁数大的村民老泪纵横，仿佛自家遭遇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