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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俊离开赛不冷，由施有为带路去了张垣牧场。张垣牧场离康坝不远，但不属于康坝，清朝的时候是离伯京最近的皇家牧场，现在聚集了多家奶牛养殖场、乳制品公司，其中的婴舶乳制品公司是司马俊要去的。
三个月前，牧场管理委员会对这些乳制品公司及其集团公司的意见终于由私下议论提到主任办公会上了，享受匪夷所思的招商待遇进来，却数年贡献不了多少产值、就业、税收，这哪里是招商引资成功，分明是招商引资失败，责成财政局、税务局从税收方面找到突破口。财政局、税务局碰了碰，决定对这些很有来头的企业进行税收审计。
牧场税务局小，仅有几个工作人员，一个人身兼数个岗位，每个人的业务能力都数一数二，但是审计力量不足，可谓时间紧、任务重、压力大，便委托张垣市为数不多的几家税务师事务所对辖区内的乳制品公司进行税务审计。
为体现公正公平，哪家税务师事务所审计哪家乳制品公司由电脑随机抓阄匹配。季州大司徒税务师事务所张垣分所抓到了婴舶乳制品公司。婴舶公司是一家全国知名乳业集团公司下属的全资子公司，只生产婴幼儿奶粉。
大司徒张垣分所的三人审计小组入驻婴舶两天，叫苦不迭，直呼头疼。原料用奶由集团公司的供应公司统一供应，所生产奶粉由集团公司的销售公司统一销售，资金由集团公司的财务公司统一管理，原料价格和奶粉价格全由集团公司经营战略委员会决定。供应、销售、资金的三统一经营管理模式对集团公司的战略发展极为有利，可以帮助在竞争中占据优势、享受现金流充裕带来的福利；对子公司来说，没有经营自主权，比较单纯，只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有生产任务加足马力生产就可以了。这是典型的关联交易行为，其实质就是在市场机制的外衣下进行转让定价，能够根据特殊需要人为操纵利润留在集团公司的哪一个子公司，损害其他公司所在地政府的税收利益。国家税法对转让定价行为已经有成熟而又严格的规定，但张垣分所依照这些规定却根本没有办法与婴舶公司打交道。婴舶公司对他们爱答不理，他们在婴舶待着可以，但不派人配合。
张垣分所把情况向司马俊做了汇报。司马俊笑着说：“没想到张垣分所走运了，摊上个大买卖，你们拿不下才是对的，你们要是拿下了，人家还搞什么企业。本司马有办法，咱们大司徒要把此事办得妥妥的，让那些牛公司知道大司徒的厉害。”司马俊当即派出柯杰挂帅的三人小组驰援张垣分所。
柯杰翻阅了张垣分所前期资料准备及阶段性工作成果，列了一份资料清单，包括组织结构、生产经营情况、关联交易情况、可比性分析、转让定价方法的选择和使用、《企业功能风险分析表》《企业年度关联交易财务状况分析表》及关联交易合同副本等很多项。
准备充分后，柯杰去了婴舶公司，要与婴舶公司的负责人见面做谈话沟通。接洽的是财务部经理，财务部经理说总经理、主管财务的副总经理都在接洽一个极其重要的业务脱不开身。柯杰说：“没有关系，现在仅与财务部经理谈就可以，没必要动老总，请婴舶公司按照相关税务规定提供一份同期资料，我们也不多要，这是具体清单。”边说边递给财务部经理一张纸。
财务部经理很客气，连声答应尽快提供，并声称，很多资料需要集团公司提供，一来二去，时间上可能会有所耽搁。
柯杰想参观一下婴舶公司生产车间，请财务部安排一下。财务部经理答应了，并亲自陪同。柯杰对婴舶公司的现代化生产气派甚是惊艳，车间几乎无人，大管道纵横，无尘无菌生产。
两天后，柯杰又去了婴舶公司，询问资料准备情况。财务部经理说，还在准备中，集团公司还没有把需要集团公司提供的资料传过来，请柯总再等等。
柯杰给助理示意了一个眼色，助理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打印的资料递给财务部经理。财务总经理瞄了两眼，顿时脸色大变，说话都不成句了，说领导今天有空，马上起身出去把主管财务的副总经理喊来。
财务副总经理西装革履，气度不凡，一进门就热情握住柯杰的手：“柯总，不好意思，两天前您来，我本来就要与您见面，可是当时我正好与一个客户见面，我给柯总道歉。”
坐定后，副总经理开始翻阅柯杰的资料。
柯杰让副总经理看了一会儿，自己喝了两口茶，然后盯着副总经理说：“你们集团有三个上市公司吧，你手上的资料绝大部分是公开的，网上都有，从你这儿拿不到，从集团公司、上市公司网站上能够轻松拿到。其他资料来自我们税务师事务所内部资料库，我们的资料库很庞大，什么都有。你们婴舶公司的一些内部资料，可能你们自己都找不到了，但我们有。所以，婴舶公司的同期资料，我们是可以帮你们准备的。只是，我们这份资料提供给你们并不完整，只有半本。副总经理可以看看这半本有什么不合适的，并谈谈看法。”
副总经理起初沉默，翻了几页后说：“大司徒税务师事务所很有实力，这么快就准备这么一本资料。这样，我们再催催集团公司，应该很快能提供给你们。”
柯杰告辞后，副总经理立即向总经理汇报情况，说大司徒税务师事务所还真了不得，可不是大司徒的那个张垣分所，糊弄不得。
第二天，总经理在办公室约见柯杰。
柯杰在牧场税务局蔡副局长的陪同下前往。
柯杰说：“想见史总经理，不为别的，就是来跟您沟通几句话。话说通了，别的也就自然解决了，根本不需要审计。审计是吓唬人的，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的下策。”
史总经理有点意外，原以为要谈同期资料，没想到要沟通几句话，醉翁之意不在酒，就顺着说：“这几句话肯定跟审计、同期资料关系，柯总请讲。”
柯杰说：“第一句话，人是要讲良心的。牧场把婴舶招商进来，给婴舶提供零成本土地、免费通路通电通水通气，无非是看中婴舶能创造就业、税收、产值及带动其他产业，总不能什么都不图吧？如果婴舶什么贡献也没有，那何必要招婴舶进来。总经理拍拍良心，自问这几方面婴舶做到多少做得怎样？总经理可能没系统想过，我来替您掰扯掰扯。就业方面，婴舶不是劳动密集型企业，自动化程度高，偌大的生产车间，只见大型设备、管道不见人，几个人在控制室里就能应对，连仓储都是全部机器人作业，搬运工、人力开铲车都没有了，各个环节，人是如此之省，就业方面的贡献肯定少一些。其他产业，婴舶既然在牧场，对牧场其他产业发展多少有些贡献，这一点是肯定的，至少用水、用电、厂房修缮、机器维修省不了。税收方面，婴舶对牧场的税收贡献与机器设备投入、用电量不成比例，税收贡献如此之少，与你们集团公司的统一采购、统一销售模式脱不了干系。产值方面，产值与税收是直接关联的算术关系，税收上去了，产值就上去。这几方面中，税收是最重要的。这是第一句话。”
史总经理微笑着说：“我仔细听着呢，柯总喝口水，再说第二句。”
柯杰小呡了一口水，继续说道：“第二句话，别把牧场管委会不当回事儿。管委会责令税务局开展审计，可以说抓住了要害，也说明管委会其实什么都明白，以前没跟你们较真而已，这次可以说是较真了，但还没有亮剑。如果你们认为管委会那帮人没有什么能耐，那就大错特错、极其危险。你的采购、销售策略把牧场的税收、产值弄没了，那是把牧场管委会的业绩弄没了。史总您说，婴舶还想在这里长久待下去吗？这是第二句话。”
“好，第三句？”
柯杰说：“第三句话，管委会是有能力的。婴舶已在牧场五六年，牧场各职能部门没找过你们麻烦，是因为管委会有个重点企业保驾护航办公室在起作用，职能部门对重点企业进行任何调研、检查都需要经过保驾护航办公室的同意批准。现在税务局已经得到指令，要审计包括婴舶公司在内的所有乳制品企业的税收情况。所有的乳制品企业有十几家。牧场税务局，机构小人员少，似乎没有能力一下子审计这么多。牧场税务局自己是没力量审计，但可以借力，整个张垣的税务力量、社会上专业的税务审计机构的力量都可以借。第四句话，婴舶公司要高度重视。婴舶公司应该对近几年的税收情况进行自查、整改，别藏着掖着，别让事情闹大、成为大事情，如果市、省税务稽查介入，那时候够你呛、够你们集团呛。公司名声、信用受污，销售、融资、贷款都受影响，高管们也脱不了干系。税务局的一个资深专家曾说过一句话，没有他查不出问题的企业。他说这话是有道理的。税收制度复杂，生产经营也复杂，生产经营的涉税处理很难完全符合税收制度，再说不同的人对同一税收制度的理解有时候也不一样。咱们每个企业都要好好思考这句话。这是第四句。就说这四句，请史总斟酌，仅供参考。”
史总经理听得直冒冷汗，看了看一直不作声的蔡副局长，镇静地说：“柯总的几句话，我记下来了。我听出来了，都是为了婴舶公司着想，非常感谢。我将向集团公司领导汇报，婴舶公司马上开会安排布置相关工作，进行自查，并配合柯总的行动。”
柯杰说：“还有一个建议，集团公司的战略决策，除了考虑自己的发展，也要顾及利害相关方面的感受。请把这个建议也转告给集团公司的领导。今天就跟史总说这么多，有点啰唆，我走了，不打搅史总工作，期待我们和你们有一个好的合作，让管委会、税务局、婴舶、大司徒都满意。”
柯杰走后，史总经理沉思了好一会儿，心里发虚得更厉害，这个柯总真不简单，大司徒税务师事务所确实有两下子。
史总打电话把主管财务的副总经理、财务部经理叫来。史总经理指示：“财务部如实自查，提出整改方案。大司徒的柯总要什么就给什么，全力配合，争取早日完成审计。”
傍晚，柯杰在所住酒店的小道上散步。夕阳缓缓潜落，金色的光芒穿透层云，梦幻般绚丽。东北方向的云天在暮色中俨然巨幅油画，深蓝色的海水、浅白色的沙滩湾、散步的游客、若隐若现的民居，和谐、有趣，海市蜃楼不过如此，旅游胜地不过如此。柯杰迷恋地极力分辨了好一会儿，还用手机拍下来。
婴舶公司的史总恰巧从酒店大门出来，跟柯杰打了个招呼。
史总走过来问：“柯总拍什么呢？这么雅兴。”
柯杰说：“拍海滨。”
“什么海滨？多看一会儿，还真有点像。”史总也拿出手机拍了几张。
“多漂亮呀，那个海滨好像就在十里八里之外，有一种现在就想去看个究竟的冲动。”
史总笑了起来：“这个景只有坝上才能看到，柯总以后多来看看。”
柯杰说：“我们的工作性质是在哪个地方都不会久，突击性很强，不会常来这里，要看工作需要，看缘分。”
史总说：“哈哈，看到这个景确实需要缘分，更需要心情，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很羡慕柯总，不会在一个地方老待着。”
柯杰问：“我就住在这个酒店，史总也住这里？”
史总回答：“没有，陪客户，我住公司的公寓。我们一般把客户安排在这个酒店。牧场酒店宾馆数量少，这个酒店条件是牧场最好的。”
“哦，住公寓呀，史总家不在这里，是在集团公司那边吧？”
“是，我是集团派过来的，已经一年多了。”
“史总家在集团公司那边，自己一人在这边，多久回去一次。”
“经常回，集团公司一开会就回去了。太太到过牧场几次，很喜欢这里。有一次，太太来，被这里的白云给征服了。凌晨下的雨，上午出奇的晴，在高速公路上开车，那白云用什么来形容？丰乳肥臀，满眼都是。大块云朵如巨型浮雕浮在天上，仿佛佛经里菩萨来到这里隆重集会。”
柯杰笑了：“这么美的云景，还没碰上过。这边早晚温差大、风大，外地人不大习惯。我在这里待上一个礼拜就不习惯。”
“柯总经常来这边，这边的业务多吗？”
柯杰回答：“我们这个行业无地域限制，这次的业务是牧场管委会、税务局提供的，随机分配，能与婴舶合作，算是缘分。”
史总再次真诚地说：“看过大司徒税务师事务所和柯总的资料，很有实力。欢迎对我们的生产经营工作批评指导。”
“这个可不敢当。大司徒会与婴舶一块儿探讨，达成共识。”
正说着，柯杰的手机响了。柯杰说：“对象来了。史总，不好意思，不跟您聊了。”
史总说：“好的，回头有机会再聊，我回公寓了。”说罢，便出了酒店。
柯杰快步走到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接通手机：“小月，才出门几天，就想我了？还得待几天才回去。”
“惦记你有什么不对吗？每次都说几天，这个几天到底是几天？五六天还是半个月十来天？”对方有点嗔怪。
柯杰习惯这种嗔怪，顺着女友说：“对，惦记得对。我这几天确实是有时候说不清楚，有时候长一点。工作性质特殊，体谅一下。”
“哪次不体谅你了？给你打电话是有个事情。”
小月的大学同学肖亮开了一个钢材物资经销公司，最近在增值税专用发票上出了点问题。有两张发票两个月前就已经办理进项增值税抵扣十多万元。最近，税务局通知肖亮，这两张票不能抵扣，要按进项增值税转出处理，补交税款，理由是开票方在税收征收管理系统中是非正常户，凡近期从其取得的进项增值税都不能抵扣。肖亮肯定地说，这两笔业务绝对是真的，开票方也交了税。肖亮听说小月男朋友的税务局关系多，找到小月帮忙，希望柯杰跟税务局说个情，别让肖亮补税了。
柯杰很直接：“小月，这个忙不好帮。国家严厉打击增值税违法犯罪，因此掉脑袋的人都有。做生意千万不要打增值税专用发票的主意，否则后果很严重，谁也帮不上。”
小月失望地说：“这样子呀，那就不管了，我就给他回话，这忙帮不上。”
挂了电话，天已经黑了，风大且凉。回到酒店房间，柯杰思前想后，还是给税务局的朋友打了电话，拐了几个弯才打问清楚。
柯杰拨通小月的微信视频。小月已在医院值班。
柯杰说：“月月，刚才找朋友了解了你那同学的情况，跟你说的出入太大。你同学没跟你说实话！开票方已经失联，那两张票十有八九是花钱买的，属于真票虚开。税务局的朋友说，唯一的办法是，做进项转出处理，补交已抵扣的税款，向税务局诚恳认错，争取宽大处理。”
小月说：“已经跟同学说了，同学老大不高兴，说这么一点小事都不肯帮忙。行了，我知道了，让他争取宽大处理。”
与小月正说话，有人敲门提醒：“柯总，还在说悄悄话呀，该开例会了。”
柯杰便与小月挂断视频，有些不舍。
例会是大司徒税务师事务所对驻企审计小组的硬性要求，只要驻企，每天晚上九、十点开，一行几个人对当前审计情况进行汇总、讨论、评判、总结，并对下一步的工作做出计划，遇到难题要向司马俊汇报。例会上，大家都说，今天上午柯总与史总的谈话很有效，史总已表明态度，明天上午应该就有好消息。
次日，果然是好消息。
史总一上班就把财务部经理叫来，耳提面命：“柯总领队的大司徒税务师事务所审计小组，不是税务局，但代表税务局，忽视不得，怠慢不得。同期资料给柯总送去，就说昨晚加班才准备好，婴舶公司积极配合。有新情况马上直接向我汇报。”原来，这些资料其实早就准备好，婴舶公司有意以各种借口不给，是在试探柯杰一行人的能力、人品、性格，以期发现弱点。
柯杰翻看着一大摞同期资料，对财务部经理说：“该要的都有，你们辛苦。这样子，我们和你们同步进行，我们开始我们的审计，再需要资料或者核实情况随时向你们提。你们也按要求自查，把自查报告提供给我们。从自查报告中，可以看到婴舶公司的诚意。我们会将你们的诚意写入我们的报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