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尸衣着华丽,且入水时间显然不长,尚未形成浮肿,还能看出她皮肤细腻,身段窈窕,哪怕此刻毫无生气地躺在木棺里,也依然可以看出,此人生前必是一个美人。
棺内四壁上,沾着大量打湿了的桃花瓣。想来,花瓣是随女尸一同被封入棺中。河水入棺后,这些桃花便随着流水从棺盖与棺壁之间的缝隙间涌出,浮上水面。
葬人的同时还葬花?苏遇内心一哂,将粘在指尖的桃瓣弹落。
“死者的头颅应该是被斧子一类的利器砍去的。不过,凶手的手法很是生疏。”刘行敏指着尸体脖颈上的断口道,“砍了几次才将死者的头颅砍下。”
苏遇:“脖颈切口处没有血液渗出,棺木四周、死者身上也没有留下任何血迹。河水进入棺木的时间毕竟不长,不可能冲刷得如此干净。可见,是在人死之后才斩首的。”
尸身被如此精心打扮,放在昂贵的棺木里,还陪葬了这么多桃花。如此看来,凶手对死者应该充满了爱慕,不舍得尸身有半点损坏。那么,砍头也许只是为了隐藏死者的身份。
隐藏死者身份……
想到此处,苏遇的双眼猛地睁大,连忙俯身再次看向女尸。女子双手皮肤细腻,没有任何茧子。四肢纤细,体态柔美,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人。难道是……
“哟,这不是祝祝嘛。”正当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讪笑。
苏遇全身一凛,目光锐利地看向身后。
假母连忙上前将出声的女子拉了出来:“棋萱,这话可要想好了再说。”
“这身衣服料子一看便知是产自西域,整个思美人只有叶祝祝有胡人恩客。不是她,难道会是我?”棋萱边说边撞了撞苏遇的肩,摇着团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桃花流水般的眼波瞬间将苏遇打量个遍。
苏遇微微侧头,斜睨向棋萱:“楼中姐妹死了,你倒是幸灾乐祸。”
棋萱冷笑:“那怨得了谁?她自己贪心不足,偏要找什么画师画像,想要飞黄腾达。真是造化。这个叶湾湾果然名不虚传,还真把人给杀了。”
“叶湾湾?”苏遇和刘行敏异口同声,“叶湾湾是谁?”
“是一个画师。”假母担心棋萱再这般口无遮拦下去会惹出什么乱子,连忙替她道,“这个叶湾湾在坊间非常有名,听说,被她画过画像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刘行敏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前阵子长安城里的确有这么个传言。本官也派人调查过,那个画师并无异常。”
“所以,大家才说那个叶湾湾会巫术。”假母一本正经地说道。
苏遇对这个传闻不屑一顾,轻轻呵了一声:“既然这么邪,为什么还要找她画像?”
假母答:“苏少卿有所不知,叶湾湾给人画像,大部分时候都是一气呵成。只要她的笔触不断,被画像之人就能行大运。可一旦她画错一笔,被画的人就会丧命。不过,叶湾湾很少画错,所以,还是有很多心存幻想的人对她趋之若鹜。”
苏遇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转向棋萱,目光锐利:“什么时辰画的?”
“昨日未时到酉时左右。”棋萱颇为怨怒地扫了一眼棺中女尸,“自己画像,却打发我去应付那几个穷鬼。姑奶奶我足足被缠了两个时辰!”
刘行敏:“那幅画像可还在?”
棋萱看了看这个拘谨的小老头,故意捏着团扇在他脸侧擦过,咯咯笑道:“我怎么知道,人都死了,留着画像睹物思人吗。”
苏遇看着刘行敏手足无措的模样,竟有些同情,于是稍稍跨了一步,挡在了二人中间。
天边的日头又西落了几分,斜斜地打在思美人二楼的屋檐上,在水渠边留下一排抖动的光影。
苏遇瞥见脚边晃动的日影,下意识地抬头向二楼看去。只见,排排雅间都半掩朱窗,唯有一间,窗子敞开着,垂在两侧的纱幔被晚风扶起,高高地扬出窗外。
苏遇眉心一动:“那是叶祝祝的房间?”
棋萱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看来,是刚刚起身,还未整理房间便已遇害。苏遇思量着,立刻转身上楼。
叶祝祝的房间还保持着女子晨妆时的模样,被褥尚未归置,此刻映着透窗而入的日光,隐隐散发着一丝慵懒妩媚的气息。
常替叶祝祝整理房间的女婢迅速将屋内的用品检查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任何遗失。
苏遇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从动荡的纱幔间穿过,踱步到叶祝祝的梳妆台前。
他的目光被妆台上一只金银平脱的漆木首饰盒吸引。盒上的纹饰图样与那口棺椁上的雕刻有几分相似,只是制作工艺略有不同。苏遇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的胭脂。
苏遇:“这胭脂的香气似乎不常闻到?”
“她喜欢竹叶香,只用这种气味的胭脂。这种胭脂非常少见,只有西市的胡商那里才买得到。”棋萱摆弄着垂在脸侧的发丝,“不过,叶祝祝可是思美人的头牌,只要一开口,大把的男人抢着给她送来。”
苏遇放下胭脂,在房中翻找一番,并未看到那幅神秘的画像。
棋萱一直跟在苏遇身侧,两只含情的凤眼简直生出了钩子,卯足了劲往苏遇身上招呼。奈何苏少卿目中无人,只有尸体。
苏遇:“昨日画像之后,叶祝祝可曾离开思美人?”
“少卿。”棋萱捏出一副百灵鸟似的好嗓子,弱柳扶风般款步到苏遇面前,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她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不如……”
苏遇冷着脸,强行按捺着自己的脾气,向后退了半步。
谁知,棋萱竟分不清形势,再次贴了上来:“该说的我都说了,这人又不是我杀的。小郎君这么好的相貌,做什么总盯着死人看,平白辜负了这大好……”
棋萱话未说完,只觉喉咙一紧,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有些惊恐地看向苏遇,只见他神色自若,不露半点喜怒。
苏遇的一只手掐在棋萱颈间。细长的手指仿佛是腐骨蚀肉的刑具,几乎嵌入她的皮肉里。继而,他手腕轻轻一转,径直将棋萱甩了出去。
“本官耐心有限。”
棋萱踉跄着撞在一旁的茶案上,发丝散开,满头花钿落了一地。她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往窗边缩过去:“奴,奴家不曾见过叶祝祝离开。”她喉咙处痛得发紧,声音也粗糙了许多,“昨夜替她送走了两位客人后,我去找她要酬钱。她见我突然进门,还有些紧张,塞给我好多金银……”
苏遇听着棋萱的供述,漫不经心地扯过窗边的帷幔,将残留在指尖的脂粉擦干净。
窗外,忽然又传来一阵喧嚣,苏遇下意识地探头看去,正看见几名衙役推搡着一个女子往思美人走来。
“她就是叶湾湾。”身后的棋萱艰难地吐出几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