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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识破

冯府外,刘行敏正站在毒辣的日头下发愁。

不久前,他接到苏遇一句没头没脑的传信,声称叶祝祝可能藏在冯府,让他立刻带人捉拿。他明明不喜苏遇的为人,可不知怎的,竟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当下便带着人来了。

待他到了冯府,才发现不妥。

且不说叶祝祝是否真的在冯侍郎府上。他和礼部侍郎冯远同是正四品上的官阶,平级官员的府邸,哪能说搜就搜。更何况,冯家郎君头七还没过,他带着这么一群横眉冷目的衙役突然出现,若说是去祭拜,怕是连这街上饿昏了头的乞丐都不信。

刘行敏迈着小方步,从东走到西,又从西回到东,把冯府大门的长宽是几尺几寸都量得一清二楚了。

正在刘行敏为“如何巧妙地进入冯府打探虚实”而愁眉不展时,街角处突然传来了车马声。刘行敏立刻认定是冯远回府,反射性地躲到了门口的石狮子后面,却又忍不住探头往外瞅了瞅。

车马从他面前驶过,清风吹动车帘,让刘行敏看清了车内坐着的人。

“魏王殿下!”刘行敏一激动,险些对着马屁股跪下去。

车马停了下来,车上的李泰掀开车帘:“刘长史?”

“请殿下移步。”刘行敏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泰奉命去安抚突厥使团,可那位阙老夫人委实过于情绪化,哭得眼泪好似黄河决了堤。李泰堂堂一个皇子,平日里只有别人安抚他的份,他何时低眉顺眼地安慰过别人。刘行敏离开后,他和阙老夫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败下阵来,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了。

这会儿,他内心的抑郁之情正无处安放,听闻刘行敏要去冯府吊唁,虽然知道“吊唁还要找个伴儿”这事定有猫腻,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毕竟,灵堂上气氛使然,没准儿还能让他逮个机会嚎上几嗓子,毕竟,这几日他过得实在是苦不堪言。

见魏王点头,刘行敏喜不自胜,嘱咐铁头等人守住冯府四周不让任何人出入,自己跟着李泰进了冯府。

眼下并非吊唁的日子,冯府上下格外安静。刘行敏心怀鬼胎地跟在李泰身后,低着头,一双小眼睛随着他做贼似的步伐四处扫视。

冯家郎君的棺木倒是足能容下两个人。不过,刘行敏绝不相信叶祝祝会躲在棺材里。毕竟是个大活人,还得吃喝拉撒。这灵堂上日日有人守夜,委实不方便随时诈尸。

刘行敏给死者上了香,转身就半搀扶半拉扯地带着李泰往外走,边走,边低声问了一句:“殿下口渴吗?”

“本王口……”李泰的所有情绪都堵在嗓子眼里,还没酝酿出个所以然就被带离了灵堂,这会儿正有些发懵。

“殿下必然是口渴了。”说完,刘行敏像模像样地握住自己的衣袖,踮着脚擦了擦李泰额头上那些肉眼根本看不见的“汗”,无奈地念叨,“这日头,可真毒。”

刘行敏虽然曾是魏王府属僚,但二人行走坐卧一直都保持着该有的距离。今日,刘行敏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僭越又亲密的举动,让李泰更加茫然了。

中年丧子,冯远固然悲痛,但眼前这位可是堂堂魏王殿下,他也不敢怠慢,连忙嘱咐下人备茶,并把李泰和刘行敏引去了偏厅休息。

“哎呀,冯侍郎家这花园可真是雅致。”刘行敏刚一落座便啧啧称赞。

李泰向窗外望去。偏厅外是一处铺着石砖的院子,只有一棵乘凉用的老槐树,树下一方石头桌和几个石头凳。李泰实在不解,刘行敏该是如何老眼昏花才能将如此简陋的景致看成花园。李泰甚至怀疑,是自己昨夜一夜未眠,今日被日头一晒产生了幻觉。可他卖力地瞅了又瞅,依旧没能从眼前这贫瘠的景致中看出什么花来。

这位老成持重的雍州府长史忽然有了这般诡异的举止,魏王不免担心他是过度操劳引发了癔症。毕竟,刘行敏也算是自己和太子相斗的牺牲品,自己不闻不问多少有些冷血:“刘长史……”

“嗯?殿下可是也想到园中看看?”刘行敏已经抱了不死不休的决心,“臣陪殿下去。”

“本王……”李泰还未及将“不想”二字说出口,就被刘行敏从交椅上请了起来。

刘行敏把李泰往门口一送,转身满脸歉意地对着冯远道:“冯远兄逢此大丧,我等还多番叨扰,实在是过意不去。”

冯远此刻也搞不清刘行敏此番前来到底有何目的,但毕竟魏王在场,刘行敏再怎么造次也不敢带着魏王一起在自己府上胡闹。冯远也没多想,虚虚地朝魏王和刘行敏一礼:“殿下,刘长史,请自便。”

冯远如此坦荡,属实不像是在府上藏了凶犯的模样。可是,来都来了,不查个清楚又不甘心。刘行敏迈着赴死般沉痛的步伐,引领着李泰迈上了后花园的小桥。

石桥尽头处、依水建了一座假山。山洞间引出一道游廊。游廊止于一座石瓦飞檐的凉亭。亭中的栏杆边倚着一名粗布麻衣的女子,正在百无聊赖地看着水中的金鱼。

见有人闯进后院,那女子当下起身,大喝了一声“谁”,眨眼间就冲到了刘行敏面前:“你们是什么人?”

刘行敏心下慨叹:自己今日不止“挟持”了魏王,还惊扰了官员府中女眷。等他审完这个案子,大概就该以死谢罪了。

“在下雍州府长史刘行敏。”刘行敏一边想,一边恭敬地介绍,“这位是魏王殿下。”

女子朝着李泰拜了拜,仍旧是一脸狐疑:“你们来我冯府后院做什么?”

“想必,这位就是冯侍郎之女。”刘行敏顾左言他。

“冯雅青。”女子扬了扬下巴。

冯远虽是礼部侍郎,可他的这个女儿却和“知书达礼”四个字毫不沾边。听见“魏王殿下”四个字,她的态度虽然缓和了一些,但眼神依旧凌厉。

李泰一副“此事与本王无关”的模样,从善如流地退后一步,好整以暇地等着刘行敏与冯家的这只母老虎交锋。

阳光格外汹涌,刘行敏身上却涔涔然冷汗直流。

平康坊外,苏遇将叶湾湾带去了雍州府府衙。

“祝祝的生父是前朝的宫廷画师,因为画错了一笔,犯了帝王家的忌讳被流放庭州。”叶湾湾悠悠地说着,“我在庭州和他学了几年的画。他待我如亲子,把我养大。后来,他过世了,临死前让我拿着信物来长安找祝祝。”

苏遇:“这桩命案,你参与了多少?”

“我没有参与。”叶湾湾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只是眼中似乎带了些许遗憾,“我若是参与了,你们就只会发现,一个喝多了的醉汉深夜淹死在茅房里。”

以叶湾湾这冷静又诡诈的性子,确实会让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你既然知道叶祝祝没死,为何当日看到尸体时会有那种震惊悲伤的反应?”苏遇问,“还是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她是什么人?”

叶湾湾神色真诚:“我那时当真以为是祝祝,因为太像了。后来,我发现不是时又觉得,如果你们认为祝祝已死,就不会再追究她杀人之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便将计就计。”

苏遇:“你故意跟在我身边,就是为了保护叶祝祝,随时给她通风报信。想必,思美人的假母也是你们的同谋。”

叶湾湾微微扬起下巴,朝着苏遇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你猜”的微笑。随后,她又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只要冯家郎君的头七一过,祝祝出了城,一切就都了结了,可惜……”

苏遇:“可惜,事情这么快就败露了。”

“苏少卿当真觉得祝祝该死吗?”叶湾湾沉默良久才又扬起头。

苏遇脱口而出:“本官不过是要还亡者一个公道。”

“那个无赖强占了胭脂铺张伯的女儿,逼死其母。张伯求告无门差点轻生。敢问苏少卿,如何还他们一个公道。”叶湾湾反问。

“他要如何治罪,自有官府处理。”苏遇的声音淡淡的,“如果人人都像你这般,无令擅为,亏法利私,这天下还有何法可言。”

“苏少卿所谓的‘法’未必就是‘善’。你们手握生杀大权,说是惩恶扬善,实则比刽子手更可怕。”叶湾湾对苏遇的说辞不屑一顾,“你们不过是在以‘法’为名,动用私刑,只是想拿祝祝的命到太子那讨封赏。”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苏遇依旧没有看叶湾湾,只是虚张着眼,看向朱雀大街两侧的无尽春色。

叶湾湾像是好奇苏遇此刻的神情似的,快步踱到苏遇身边,微扬着下巴盯着他:“哪怕你的君要残害的是一个无辜之人?”

“如今这世道可有无辜之人?难道你就没有害过人命,那些因你的画像而丧命的人难道就真的该死?”即便是质问的话,苏遇依旧用着波澜不惊的语气,“至少我可以保证,我断下的案子,我刀下的亡魂,没有一个是蒙冤之人。”

“苏少卿的官,也不好当吧。太子无状,圣人几番规劝,他依旧我行我素。而魏王素来有贤德之名,如今又深受圣人喜爱。若他能漂亮地解决虞山公主一案,易储未必不可能。您这么早就给自己贴上太子一党的标签,就不怕事后有变吗?”

苏遇笑了笑:“叶祝祝和虞山公主这两个案子,一条,能打通通往东宫的路,一条,则铺进魏王府。我只不过是先将这两条路铺好,至于要走哪条,还不需要我现在就做出选择。”

“苏少……”

忽而,一串急切的脚步声打断了叶湾湾的话。

二人抬头,正看见一名衙役急切地冲出雍州府府衙。那衙役见了苏遇,脚下一滑,一个原地转身从台阶上蹿了下来,直奔苏遇:“苏少卿,找到那个木材商的踪迹了。”

苏遇心里清楚,如果那具无头女尸就是失踪了的虞山公主。买下那口棺木的人很可能与凶手脱不了干系。也许,木材商连夜出逃躲避的并不是官府审讯的麻烦,而是真凶的杀人灭口。那么,只要知道是何人买了那口棺材,他就能按图索骥。

苏遇当下问道:“人在哪?”

“木材铺的伙计刚刚出了西市,往安化门去了,想必是要出城去见他家掌柜,有两个弟兄跟着他呢。我先行回来告知刘长史。”衙役答,“可是,长史不在。”

刘长史此刻正站在冯府的后花园,慷慨陈词。

对于“叶祝祝藏身冯府”一事,刘行敏起初并无把握,直到他发现,水池中的锦鲤游到假山与游廊相衔的地方时,会不约而同地纷纷绕开。由于游廊是自假山山洞中蜿蜒而出,最初的一段被假山遮住,若是那里站了人,站在刘行敏的角度自然是见不到的。可这水池中的锦鲤却可以。

一滴汗流过刘行敏的眼角,他满不在乎地用手抹去,继续扬声说道:“本官知道,那无赖多行不义,东市百姓早已对他恨之入骨,叶娘子此举是侠之大义。只是,若是没有公允,没有了法度,人人以私心行事,自诩‘侠义’,以武犯禁,那请问又该如何评判‘善与恶’,这天下岂不是乱了!”

刘行敏咽了口唾沫,再接再厉:“更何况,叶娘子打算这般东躲西藏一辈子吗?本官知道叶娘子一向并无恶行,此举也实属无奈。本官定会查明前因后果,量刑裁夺。可若是叶娘子一意孤行,畏罪而逃,那就是罪加一等。到时候,本官就是有心相助也无力袒护了!”

“你住口!”冯雅青碍于魏王的面子,由着刘行敏多说了几句,没想到他竟越说越放肆,“什么叶娘子,你要找的人不在我府上!”

李泰微微眯起双眼,已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眼下的情形已十分清楚。叶祝祝与冯家郎君的凄美爱情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反倒是与这位冯侍郎的千金交好。而她如今藏于冯府的事,恐怕这位礼部侍郎毫不知情。

刘行敏对着冯雅青,哑着嗓子苦口婆心:“我与令尊同朝为官,一直视令尊为周礼之大家,儒学之楷模。如今令兄新丧,令尊还在悲痛之中,你难道要在此时陷他于不义吗?”

冯雅青哑然:“我……”

刘行敏又转向虚空:“叶娘子,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啊!”

冯雅青:“你!”

“雅青。”一个温婉的女声忽然自假山后传出,一道盈盈的身影从游廊上绕了出来,对着站在桥上的刘行敏拜了拜,“刘长史。”

刘行敏终于松了口气:“叶娘子。”

冯雅青大惊:“祝祝你怎么出来了!”

“刘长史说得对,我不能东躲西藏一辈子,更不能害了你们。”叶祝祝走上小桥,“我跟你回去,但请刘长史不要追究雅青一家。”

“这是自然。今日,就当刘某不曾来过冯府。”刘行敏信誓旦旦地保证。

站在池边的李泰轻轻咳了一声,似乎在谴责刘行敏对他的无视。

刘行敏从激昂的情绪中猛然回神,小碎步颠回到魏王身边:“殿下,臣该死,臣不止哄骗殿下,还利用殿下。只是,臣,臣……”

魏王挑眉:“你怎样?”

“臣这也是在为殿下考虑!”刘行敏一瞬间浑身是胆,口无遮拦,“此女子手上握有太子殿下的罪证,若是突厥一事无法善终,殿下至少要有与太子殿下抗衡的筹码。”

刘行敏一口气说完,不由得擦了擦额角的汗。想他入仕二十载,自认一向公正清廉,不想今日竟也做了“乱法”之事。

李泰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大步迈上小桥:“本王可以为刘长史今日的话作保。”

刘行敏连连点头,迎上叶祝祝。

可冯雅青又一步拦在了叶祝祝面前:“刘长史要带祝祝去哪里?”

“自然是雍州府大牢。”刘行敏脱口而出。

“你让祝祝去坐牢?”冯雅青脸上交替闪现着担忧、怀疑和愤慨。

刘行敏赶紧找补:“本官给她开个单间。”

冯雅青还在迟疑,叶祝祝却主动走到刘行敏身边:“我跟刘长史回去。”

刘行敏看着众人,不知不觉间竟有了一种“功德圆满,可以随时圆寂了”的错觉。

出了冯府的大门,刘行敏战战兢兢地告别魏王,带着叶祝祝和几个晒蔫了的衙役,颤颤巍巍地回去雍州府。他当然也会想到,叶祝祝还活着,那具女尸便是另有其人。

今夜,又会是一个不眠夜。 q+41EjDJWuq/uhSLw1zKKVWT9bCXmn+EW/8AMfG9fF46bSaRe4Oup34dRsuG/6w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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