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升起,弦月未落,延康坊的魏王府内已经是烛火通明。魏王李泰愁容满面地坐在堂上。他已经在此处坐了一日一夜,淡青色的眼圈渐渐染上了一层黑。
自从圣人下旨命他接手“虞山公主失踪”一事,府上幕僚已经为他出了成百上千个主意。可公主失踪之时,李泰毕竟不在玄都观,根本无法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纵然有大臣们绘声绘色地演绎,也难以情景再现。
更何况,李泰心知肚明,此事的重点并不在“找出公主”,而是这背后牵扯的储位之争。
满朝文武皆知,明面上他与太子兄友弟恭,暗地里却斗得如火如荼。这几年,太子的行径实在荒唐,规劝或是弹劾他的奏折每日雪花似的堆上圣人的案头。可太子却丝毫不懂得收敛,还偏激地认为这都是李泰从中作梗。
太子没少打压李泰,甚至还搞过一次不太成功的行刺。李泰被逼急了,便默许手下的眼线将太子与太常乐人厮混的事捅到了圣上面前。
这一波可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不少人私下里都认为李承乾的太子之位怕是保不住了。谁承想,再大的过错也没能敌过“立嫡立长”的宗法观念。圣人处死那个男宠后,竟将此事偃旗息鼓,还为他谋划了一门好亲事。若他能成功与突厥公主成婚,那便是将整个草原的兵力都握在了手中。
如此强大的外戚支持,纵使李泰有圣人的万千宠爱,也不得不怕。以李承乾尚武好斗的性子,他日一旦山陵崩,必将李泰杀之而后快。是以,当李泰得知虞山公主失踪时,心里甚至有些庆幸。可不承想,太子竟用此事又将了他一军。
李泰顶着雍州牧的头衔,虽然圣人并不需要他下到田间地头体察民情,也不需要他深入龙潭虎穴断案缉凶,可该担的责任他还是要担。雍州府隶属雍州牧下管辖。让雍州府长史负责寻找公主,就是让他这个雍州牧承担“找不到”的后果。
如此也就罢了,太子竟然还得寸进尺,让他去安抚突厥,说得好听些是“代天子行事”,可谁不知道这就是让他去火中取栗。
这么大个烫手山芋,看似分派给了朝廷的各个部门,实际上,不管哪一环节出了差错,追本溯源都是他李泰的失责。太子这一招真是狠毒至极。
而一向爱重他的父亲这一次竟然也默许了太子的行径,想来是因为他曝光了太子养男宠一事,丢了皇家颜面,遭到了圣人的敲打。
案头的蜡烛烧得只剩短短寸许,进而忽悠一下便熄了。室内瞬间陷入无尽的昏暗。被迫熬了通宵的婢女从失魂状态猛然惊醒,一边念叨着“奴婢该死”,一边手脚麻利地换好了蜡烛。
“几更天了。”已然坐到全身麻木的李泰开了口,试探性地伸了伸僵硬的四肢。
侍女剪掉了一段烛芯:“五更了。”
抖动的烛光将婢女的身影映在墙上,盈盈地晃动着。李泰努力睁了睁惺忪的眼,虚张着五指,朝墙上那道身影抓了抓:“替我更衣吧。”
“殿下,圣人昨日已经免了您今日的早朝。”婢女提醒,“殿下还是歇息歇息吧。”
歇?再歇下去他就真的不用起来了。
李泰内心苦笑,双臂撑在交椅两侧的扶手上,吃力地将自己灌了铅一样的、沉重的身躯从椅子里拔了出来。
婢女见状,连忙上去搀扶:“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去大理寺,”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去崇化坊。”
急促的车轮碾开了一片天光。李泰赶到位于崇化坊的苏宅时,正遇上苏遇带着叶湾湾准备出门。
“苏少卿。”李泰急忙掀开马车的帷幔,叫住了苏遇。
苏遇从容一礼,应了一声“魏王殿下”。
魏王会来找他,他一点也不意外。他是唯一一个目睹公主失踪,又有断案能力的人。魏王此刻就是热锅上的蚂蚁,就算是烧坏了脑子都会本能地想到他。
李泰从马车上下来:“苏少卿这是要去哪里?”
苏遇答:“思美人的舞姬叶祝祝昨日遭人杀害。臣正要去见一个嫌犯。”
“苏少卿已经确认嫌犯的身份了?”李泰就算再怎么急切地想拉苏遇入伙,也不能当头就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他强耐着性子,寒暄。
“是西市一木材商。”苏遇说着,将怀中的画像取了出来,递给李泰。
“这是这位画师画的?”李泰接过画,下意识地看向站在苏遇身后的叶湾湾,“刘行敏昨日派人给本王送了信,说这位画师有断人生死的能力。好像,画师也曾给虞山公主画过画像?”
叶湾湾点头:“是。”
李泰转手将画像交给了身后的随从:“去府衙调人,京畿地区搜捕此人。”
李泰此话一出,苏遇便知道,虞山公主这块烫手的山芋如今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果然,随从们刚走,魏王就诚恳地看向了苏遇:“请苏少卿随本王去一趟玄都观吧。”
虽然,太子已然将他隔绝在此案之外,但苏遇也有自己的筹谋。是以,面对魏王的请求,苏遇并未太过犹豫便点了头。
魏王的身份尊贵,就连所用的车马也规格极高,宽敞的车厢甚至容得下一张桌案。李泰独自坐在车尾,苏遇和叶湾湾则一左一右分坐在两侧。
李泰对叶湾湾显然存着几分好奇:“画师可愿意给本王画上一幅,看看虞山公主一案于本王究竟是福是祸。”
“魏王殿下就不要拿我打趣了。”叶湾湾知晓自己面对的是身份尊贵之人,自然将身上那股子邪气收敛了几分。
李泰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本王愿付千金。”
“那我也得有命花啊。”叶湾湾几乎是脱口而出。
对侧,始终一脸清风明月的苏遇忽然在喉咙里哼笑了一声。叶湾湾抬头,迅速瞪了他一眼。两个人,一个眼底写着“不是画活画死与你无关吗”,一个嘴角挂着“要你管”。就这样眉来眼去地一路“吵”到了玄都观。
自文武百官撤出玄都观后,东突厥使团便住进了正房。此刻,除了心力交瘁的刘行敏外,正房前的院落里,还站着两个人。听见脚步声,二人同时回头。一个略带稚气地叫了声“四哥”,一个兴高采烈地喊了声“苏少卿”。
如此大案,怎么少得了豫章公主李芷惜的身影。
自从虞山公主失踪后,李芷惜已经在寝殿内伏案推演了一天一夜。她本想自荐参与此案,可毕竟兹事体大,她不敢贸然行动,于是便偷偷拉着年仅十四岁的晋王李为善一同前来。
身为皇后的幼子,晋王殿下九岁丧母,身为一国之君的圣人没办法又当爹又当妈。大概是出于愧疚,对这位小皇子就格外放纵。但凡他开口,无有不应。久而久之,宫中几位成年皇子都发现了这位小殿下的功用,但凡有些不务正业的营生便都拉着他做挡箭牌。只要李为善牵涉其中,圣人必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
这让李为善小小年纪就已经对自己“幌子”的身份有了深刻的认识,是以,皇姐李芷惜一开口,他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
苏遇迅速向二位殿下行了一礼,随后不着痕迹地躲开向自己扑面而来的豫章公主,站到了刘行敏身后。
李芷惜不以为然,原地一个转身,看向一旁的叶湾湾:“你是谁?”
“她就是那位名满长安,可以一画断生死的画师。”李泰立刻为李芷惜做了介绍。
“叶湾湾?”李芷惜一双小鹿眼立刻瞪了溜圆。
想不到自己竟是这般名气斐然。叶湾湾努力矜持地淡然一笑。
不远处,刘行敏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几位殿下的动静,一门心思地向阙老夫人问案:“虞山公主失踪前,可曾见过什么人?”
“除了我们,还能见过谁?”距离公主失踪已经过去了一天两夜,唐廷内外却对此毫无头绪。公主的奶娘似乎对唐朝百官的办事能力产生了深切的怀疑,面对刘行敏的问东问西,显然有些烦躁。
刘行敏硬着头皮视而不见:“可曾让一位画师画过像?”
阙老夫人想了许久,才心不在焉地回答:“的确遇到过一个画师,不过,那就是路边偶然遇到的,虞山好奇,便让那人随便画了一画。”说着,阙老夫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刘长史为什么这么问,难不成是想把虞山的失踪推给一个画师?”
“本官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刘行敏连忙解释。
“老夫人。”身后,叶湾湾走了上来,“此事是我没有如实相告。”
阙老夫人转过头,似乎有些茫然地看着叶湾湾。
“京城里的传言说,我的画不是一般的画。画好了,能让人前程似锦心想事成,画不好,可能会遭逢大劫。”叶湾湾面色如常,好像“遭逢大劫”这事在她看来十分稀松平常。
叶湾湾的话音落了许久,阙老夫人的神色才渐渐有了变化,像是猛然明白了叶湾湾话中之意似的,原本雾蒙蒙茫然的眼睛里顷刻间闪出两抹恶狠狠的光。年迈如她,竟也能如脱兔般一跃而起,枯槁的双手瞬间掐住了叶湾湾的脖子:“都是你!”
叶湾湾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逼得倒退数步,双手下意识地去扒掐住自己脖子的十根手指头:“手,松松开你的手……”
“阙老夫人莫要激动!”刘行敏吓了一跳。
苏遇见状,一步上前。他到底是在军营中历练过的人,伸手掐住阙老夫人的脉门,略一用力就把她的双手从叶湾湾的脖子上扯了下来。
牵着自己的力道突然消失,叶湾湾脚下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几步,正好撞在随后赶来的李泰身上。叶湾湾几乎是反射性地转过头,对着满眼关切的李泰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笑。
阙老夫人在苏遇和刘行敏的牵制下,终于冷静了下来。她背对着众人,双肩不自觉地抖动着,似乎在抹眼泪。
面对这样的场面,心软的刘行敏有些进退两难。倒是苏遇,面不改色地追问:“还请老夫人将那幅画像拿出来。”
阙老夫人依旧背对着众人,许久,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你们随我来吧。”
众人跟着阙老夫人一起进了正房。正房一角堆放着几个木箱,箱中尽是虞山公主的个人物品。阙老夫人轻车熟路地打开一个箱子,开始翻找。苏遇不言不语地站着她身侧,目光扫过箱中的每一件物品。
翻了几下后,阙老夫人原本平淡的神色忽然紧绷起来,进而,手上翻找的动作加快了。
苏遇眉头一蹙:“怎么了?”
“画像,画像不见了。”阙老夫人又急切地打开另一个箱子,可依旧不见画像的踪影,“不可能,虞山很喜欢那幅画,特意命我保存着,我就把它放在这个匣子里。”她从木箱中取出木匣举到苏遇面前,“从未动过。”
“不见了……”这样的结果似乎早已在苏遇的意料之中。
说到底,苏遇并不相信叶湾湾如传说中那样可以“以画定生死”。如今,那些害人性命的画像却是一幅也找不到,苏遇更加怀疑,叶湾湾所谓的神奇能力不过是用来包装连环杀人案的“神秘”预言而已。而那些画像之所以消失,是因为上面藏有事情的真相。
那么,也许虞山公主失踪和叶祝祝之死也有关联。而这个关联点,就是跟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的叶湾湾。
“臣需要单独审问叶湾湾。”苏遇突然向李泰道。
李泰原本对叶湾湾也充满了好奇,可他此行的任务毕竟是“安抚突厥使团”,是以,他强忍住心中的好奇,留在了原地,羡慕地看着李芷惜和李为善毫无顾忌地跟去了后山。
入了后山,李芷惜和李为善端坐亭内,苏遇则站在亭外,看着跪在面前的叶湾湾:“虞山公主的画像上可有任何差错?”
这会儿,日头正从东侧渐渐向中天攀升,刺眼的光刚好落在叶湾湾眉间。她低着头,神色有些发蔫,慢吞吞地摇了摇头:“没有差错,只是那幅画,没有画完。”
“没有画完?”李芷惜发出一小声惊呼,忍不住跑出亭外,“如果没有画完,虞山公主为什么还要那么小心地让她的奶娘保存好。”
叶湾湾如实回答:“只是少了一件无伤大雅的配饰。公主一行人急着赶路,我便没有坚持画完。”
“难道这样也会给人带来厄运?”李芷惜一脸诧异地喃喃,“画师这么神的吗?”
苏遇陷入了沉思。思美人的棋萱可以证明,前日未时到酉时,叶湾湾都在思美人替叶祝祝画像,自然与“虞山公主失踪”一事无关。那么,她在这两桩案件里,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苏遇收回思绪,再次开口:“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湾湾不解:“开始什么?”
“开始有那些传言。”苏遇解释,“以画断生死。”
叶湾湾微微偏过头,悠悠道:“一年多以前。我刚到长安,开始没有人找我画像,我就画些街边的乞丐、赌鬼、酒鬼。没想到,被我画过的一个赌鬼突然死了,另一个我画过的乞丐捡了他的银钱。听说,那乞丐用赌鬼的钱开了间粥铺,后来竟然发达了。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的。”
苏遇:“那又是在什么时候你开始声名鹊起,让大家慕名而来的?”
“应该是给两位朝廷命官画像之后。一个平步青云,一个死于非命。”叶湾湾轻轻蹙着眉,似乎在努力回想,“也不知怎的,那位高升了的工部侍郎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我的画像很神’,这事就传开了。”
苏遇:“那个死于非命的朝廷命官,是谁?”
“前任的吏部侍郎,好像是姓丁。”叶湾湾道,“就是那次,雍州府刘长史还找到了我。”
“丁兆和,丁侍郎?”李为善闻言,起身走到亭外,“本王倒是听宫人提起过,说丁侍郎是在城外钓鱼时失足落水而死。那段时间刚好连日大雨,把龙首渠一侧的堤坝内部冲坏了,可表面上却没有任何开裂迹象,丁侍郎也是一时不察,才发生了惨剧。这事,分明是个意外。”
这事苏遇也知道,当时,圣人闻得此事很是愤怒,还就此罢免了万年县县令,后又使工部连夜整修堤坝。
工部……
苏遇略一蹙眉:“那个高升的工部侍郎是在何时找你画像的。”
叶湾湾如实回答:“丁侍郎遇事之前不久。”
苏遇记得,工部侍郎许世卿是在丁兆和出事后才晋升的。朝廷官员的任免升降都要通过吏部的考核。责任重大的吏部侍郎丁兆和遇事后,名不见经传的许世卿立刻就被提升为工部侍郎,且这二人都曾在叶湾湾这里画像,这难道只是巧合?
李为善似乎看出了苏遇的疑惑:“苏少卿不妨问问那个工部侍郎是如何得到提拔的?”
苏遇:“工部许侍郎居正四品上,官阶高于臣。臣暂时无法越级提审此人。”
“这好办。”李芷惜拍了拍小为善的肩,“工部李尚书是晋王的老师,这个许世卿,我们去帮你问。”
苏遇一礼:“那就有劳二位殿下了。”
“苏少卿客气。”终于参与其中的李芷惜甚是兴奋。
李芷惜二人离开后,叶湾湾抬起头,正瞧见苏遇虚张着双眼望向远处。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隐隐的直觉:虽然,眼下几桩案子如乱麻般堵在苏遇心头,但他似乎已经窥见了其中的端倪,就要拨开云雾。
果然,苏遇短暂地呼出一口浊气后,大步离开了玄都观。
他去了思美人。
奇怪的是,这一次登门他什么也没做。
假母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多问,只备好了茶点便退出了雅间。
房间内便只剩下苏遇和叶湾湾二人。苏遇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悠闲地品着茶,似乎,他此次前来的目的只是借公务之便,放松身心。
叶湾湾百无聊赖,先是在窗边描画了几株楼下海棠的图样,随后,又叫来了小厮,让他到思美人外折了两株新鲜刚开的海棠花,自己玩起了插花。
她兴致勃勃地摆弄着,忽然,听见身后的苏遇起了身。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叶湾湾摆弄海棠的手也停了下来。她强迫自己站在窗边没有动,只是竖着耳朵,听着身后的苏遇快速且轻声地离开了房间。
叶湾湾迅速放下手中的剪刀,疾步迈到房门边,从门板折起的缝隙里向外看去,正瞧见苏遇把一个路过的小厮拦在了楼梯口。
叶湾湾隐约听见苏遇问了一句“叶祝祝是否喜欢桃花”。
那小厮是个实诚人,对于苏遇的问题答得格外详尽:“叶娘子不喜欢那些飘零之物。若是有不知她喜好的恩客留下些花木,她都会让我们尽快清理干净。”
叶湾湾又听见了苏遇的脚步声,这一次,他的脚步缓慢且笃定。不一会儿,苏遇进了门,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
小厮也跟了进来:“苏少卿这是在找什么?”
“鞋子。”衣物箱被通通翻开。叶祝祝平日里穿的襦裙、广袖一件不少,唯独不见了鞋子。苏遇的目光立时扫向身后的小厮,“有人来过这间屋子?”
小厮有些慌张:“因为出了人命官司,这间屋子早就封了,绝不会有人来。”
“知道了。”苏遇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发慌,“你先出去。”
小厮应声离开。
叶湾湾故作镇定地摆弄着瓷瓶里的海棠花,不过,房间里安静了太久,她到底还是有些不习惯。叶湾湾转过身,看向正在看着自己的苏遇,疑惑地眨了眨眼。
苏遇似乎笑了笑:“这么喜欢海棠,不如一起去看看吧。”
“好。”叶湾湾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跟着苏遇离开了思美人。
叶湾湾看见苏遇走到对面的街铺外,掏了几文钱给那儿的伙计,又和他嘱咐了几句。而后,那伙计飞也似的冲出了店铺,就跟那晚替她送信的小乞丐一样。
随后,叶湾湾又跟着苏遇慢悠悠地绕到了街角。那里,原本是乞丐的聚集地,不过,今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街角空空荡荡的,连只要饭的碗都没摆。
苏遇就站在街角:“叶祝祝的鞋子是你拿走的。”
“我拿她的鞋子做什么,又不合我的脚。”叶湾湾微微觑起双眼,看向站在阳光下的苏遇。她眼角带着些许笑意,像是把苏遇的质问当成了笑话。
“因为你知道,那些鞋同样也不适合那具女尸。”苏遇蹲下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馒头屑,轻轻捻了捻,“上面的口水还没干,想必,这些乞丐刚离开不久,快跑几步的话,也许还能找到叶祝祝的鞋。”
“嗯?”叶湾湾似乎没明白苏遇这话的意思。
苏遇站起身,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尖。目光自眼角流出,漫不经心地飘向叶湾湾:“叶祝祝不喜欢桃花。她的房间不仅没有任何花器,就连衣裳首饰上也没有花的图样。”
叶湾湾静静地听着。
“你趁棋萱被问得六神无主之际给她暗示,让她想到木材商。引导我们猜测是他杀死了叶祝祝。”苏遇边说边敲了敲身侧的海棠树,就像昨日审问棋萱时,叶湾湾敲响梳妆台一样,“可你忽略了一点,那个木材商知道叶祝祝并不喜欢那些飘零之物,他送给叶祝祝的东西上,连一朵带花的图样都没有。如果真的是他杀死了叶祝祝,又怎么会在棺木里放桃花。”
叶湾湾缓缓开了口,似乎还带着思考:“这只能说明,人也许不是他杀的。”
“的确,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死者不是叶祝祝。”苏遇道,“你与叶祝祝相熟,自然能接触到那些恩客送予她的礼物,凭借物品与棺木上相近的图样很容易就能猜到棺木出自西市的木材铺子。所以,你一边误导我们去追查木材商,一边送信让他逃走。”
叶湾湾古井无波的脸上漾起一丝涟漪:“我送信让木材商逃走?”
“没有你的传信,那个木材商怎么会记账记到一半就匆忙离开。”苏遇一瞬不瞬地看着叶湾湾,锐利且自信的目光像是要撕裂她的伪装,“店里的伙计又怎么会在我自陈身份之前就开口叫我‘使君’?”
叶湾湾似乎有些无奈:“就算这一切是我做的。可是,我既然引导你去查木材商,又为何通风报信让他逃走?”
“因为你要坐实他‘畏罪潜逃’的假象。好让我们把精力都放在他的身上,从而给叶祝祝争取逃走的时间。”苏遇说,“不管此案是否真的与那个木材商有关,毕竟是他家的东西出现在命案现场,想让他出城躲个几日不是难事。”
叶湾湾饶有兴趣地看着苏遇:“这番说辞都是建立在‘死者不是叶祝祝’这个推测之上。那如果死者的确是叶祝祝呢?”
闻言,苏遇的眼中闪出一抹隐隐的妖冶之色,嘴角顷刻间扬起:“如果真的是她,你又何必将她房中的鞋尽数丢出窗外,让乞丐拿着它们离开?”
叶湾湾没有回答,脸上的表情让人有些不明所以。
“你与叶祝祝相熟,只要让你以为我掌握了破案的关键,你就会因为救人心切露出破绽。”苏遇说着,抬头看向天际,“这个时辰,想必刘长史已经到冯府了。”
“冯府?”叶湾湾眨了眨眼,漫不经心的目光依旧没有起伏。
“你故意提及冯侍郎已经过世的公子,为的是让我们觉得这条线索简直儿戏,就算日后发现叶祝祝没死,也不会想到她会藏在与她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冯府。”苏遇继续道,“你突然到思美人为叶祝祝画像,就是要带她离开。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想在冯府出殡时,偷偷将叶祝祝一并送出城。”
叶湾湾提起唇角:“苏少卿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具尸体不是祝祝,那会是谁呢?”
是啊,会是谁的呢?这几日来,长安城两件要案:“虞山公主失踪”和“舞姬叶祝祝被断头”。如今,失踪的人依旧下落不明,而所谓的“死者”却死而复生。那真正的死者,还能是谁呢。
这难道就是这两件案子的关联之处?苏遇不寒而栗。